《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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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2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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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声抑扬顿挫,其言赫人听闻!

“荀帅,言之有理!”刘浓满脸冰寒,身子微倾,凤目眯成了一条线,凝视着案上零乱的痕迹,嘴角却自始至终挂着森然的笑。

长长一番剖悉,荀灌娘眸子吐辉,光芒逼人,顺手拾起身侧一截白巾,擦了擦手,淡然道:“然若欲取东海与下邳,并非易事!郗公与石虎交战多年,亦非易与之辈!我若乃石虎,岂会不知聚则胜、分则败之理!故而,吾取城而不守城,吾嗜杀而不容人,吾携裹大军于身,进可言战,退可言守,奔可言袭!若可任取东海、下邳之一城,胜负……便已然在掌!”

言罢,嘴角上扬,瞅了瞅刘浓,见成都侯身子越倾越低,心中暗自一笑,转眼之时,眸子却由然一滞,凝于手中白巾,继而,嘴角弧线悄敛,樱唇愈抿愈薄,渐而,亦不知想到甚,浑身蓦然一个激淋,飞快的将白巾一扔,嗔道:“此,此乃何物?”说着,怒视刘浓,脸颊却红透了。

“嗯……”刘浓正在细细思索,乍闻惊声,慢慢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着对面的荀娘子,眼神澄静如水。

荀娘子见他犹呈泰然自若,心中顿时恼了,斜斜飞了一眼案上白巾,怒道:“成都侯,此乃军营,此乃国之大事,此乃万民之存亡!汝,汝岂可……岂可,岂可如此也!”委实难以措辞,心中则乱乱的想:‘怪道乎,那胡人女子身披他的衣衫,原是如此,如此,如此不堪……’想着,想着,暗觉浑身上下麻痒难耐,不禁一手按着腰剑,一手按着胸口,呈防备姿态。

刘浓愈发不解,眼光扫来扫去,继而,猛然顿于案上半截残衣,眨了两下眼睛,心思一阵电转,即知她为何恼怒,细细一思:‘莫非,莫非她以为我持强凌弱乎,唉……’思及那种场面,成都侯心生怪异情素,却不知该如何作解,只得暗暗一叹,随手捉起茶碗,看也不看,囫囵一阵饮。

“咕噜噜,咕噜噜……”喉结滚动,茶水尽泄入腹,刘浓将茶碗一搁,淡然道:“且议军情!”

“汝,汝……”殊不知,荀灌娘却将眸子瞪得浑圆,指着刘浓,语难成声,满脸绯红。

“何如?”刘浓耸了耸肩,渐而恍然大悟,方才所饮之茶,正是荀灌娘蘸手之茶,思及此处,不由得瞥了一眼她那修长如玉的手指,喉结滚动了两下。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荀灌娘冷冷一哼,柳眉倒竖,杏眼吐火,面红若朱,待见刘浓凝视自己的手指,心中怦的一跳,赶紧缩回来,“唰”的一声,拔出腰剑,搭在刘浓的脖子上,喝道:“汝,汝安敢戏我!”

“唉……”刘浓长长一叹,伸出两根手指拔开她的长剑,转念时却想起一事,不由得微微一笑:“昔年,你我初逢于建康,荀小娘子便以此剑指问刘浓,如今,何其类似也!”

二人俱乃心慧过人,念头瞬息百转,荀灌娘也想起了往事,怒色渐褪,笑容浅起,徐徐将剑一收,“锵”的一声归鞘,沉声道:“君之美人何其多矣,何苦再惹人心殇!”

刘浓正色道:“刘浓知也,此间无事!”

“如此便好,且议军情。”荀灌娘语声低微,理了理额间红巾,眸子轻闪,神情微怅,幽幽叹了一口气。

“且议军情。”刘浓皱了皱眉,神情无奈。

稍徐,二人互一对视,刘浓干咳一声,荀娘子转走目光,凝视着案上渐干水痕,轻声道:“如此一来,我军当依计行事,尾蹑石虎之后,将其截于徐州境内。”

刘浓道:“夫战者,本无既定之事也,唯披肝戴胆、顺势逆取,方可从容于战!届时我蹑其尾,断其北归之路。下邳与东海联壁成营,阻其南下肆掠……”

荀娘子道:“石虎取广固,非一朝一夕可为。我军虽失广固,却获其时!届时,安南将军桓宣必可及时抵达,截其东逃。三方合围之下,石虎唯有一途!”微微一笑,恰若百花盛开,续道:“东之天,乃大海……”

“然也!”

第四百二十一章名将对弈

永昌元年,七月二十一。

石虎携八万大军强取广固,郗愔与曹豫率八千守军与城中居民殊死抵抗,历经八日鏖战,广固城陷。石虎得城之后,因久战而生戾,遂纵军屠城。是日,杀声震天,惨呼哀野,城中十余万汉民为石虎屠戮一空,璇即,纵火焚城。

滔天之火,熊熊燃烧了三日,青州第一名城钩陷于泥。其间,郗鉴与谢奕曾率四万大军意图援赴广固,待至琅琊郡,忽闻广固已然陷落,郗鉴与石虎交锋多年,素知其人极擅奔袭,唯恐徐州有失,遂勒军回下邳,且命谢奕引军归东海,静待石虎前来,决一死战。

八月初一,时节白露,斗指葵,澜雾凝露。

刘浓率四万豫州军,蹑石虎之尾,横跃兖州抵锋青州。待至广固境内,雾重秋深,四野所见唯余一片茫茫。大军绵行于其中,宛若雾中巨龙,雷隼侦骑扑向四面八方,不时得闻,马蹄落响如雨,侦讯飞散如雪。

“报……回禀将军,距泰山郡八十里,距广固五十里,东西无敌……”

“报……回禀将军,广固已陷,城中犹漫烽烟,尸垒横天……”

“报……回禀将军,石虎大军已然南下,观其营垒旧灶,约有七万之数,南向三十里无敌……”

“报……”

闻听侦讯不绝于耳,成都侯满脸凝霜,刀唇越抿越紧,策马奔至一株巨大的桂树下,抬头仰望,时逢八月,本当桂香凝露,此时却有阵阵腐臭随风袭来,但见树上密密麻麻挂着具具尸首,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无一例外俱乃头下脚上呈倒挂姿式。老者双目已失,中有紫斑凝珈;少者年约四五,浑身干瘪若枯木,显然曾为火焚;女者最为惨烈,已失其头,并失其胸,复观其下身,糜烂腥腐。

风来,卷起轻飘飘的尸首,荡来晃去。荀灌娘眉头紧皱,银牙暗咬,挥了挥手,当即便有士卒爬上桂树,斩断绳索,取尸埋土。刘浓未作一言,按着楚殇的手却在轻轻颤抖,凑近树身一看,只见其上刻着一行小字:汝若来,必将悬身于此!

这时,一名雷隼卫由北奔来,待至近前,看了一眼正行忙碌埋尸的同袍,皱着眉头想了想,沉声道:“回禀将军,一路往北皆有悬卧之尸,难以数计。”

“嘿嘿……”刘浓冷冷一笑。

荀灌娘也看见了那行小字,细细一思,纵马靠近,轻声道:“石虎此举乃示之以威,妄图以暴戾赫我三军!因此,其人想必已知洛阳惨败,且已揣度我军必然尾随其后!其意,或将反身一击!”

“赫我三军,反身一击?”刘浓从盔缝里逼出一声冷笑:“其人若欲反击,岂会留字于我?”

荀灌娘道:“不然,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刘浓稍作沉吟,冷然道:“虚实难测,唯不变以应万变,我自南行,纵然其来,铤战而已,有何惧之!”

荀灌娘暗自思索,确如刘浓所言,十余万大军撩战于野,若非相差数倍以计,以豫州军之战力,未中伏之情况下,胜负当在战术运御之间,并非人多即胜,再则,石虎调头反击,若一时难胜,必为郗鉴插背夹击,而此,正中刘浓下怀。石虎乃何人,岂会如此不智?然则,其意在何?

女将军柳眉微凝,璇即,扫了一眼身后大军,恍然而悟,轻声道:“一路南行,俱现赫闻。我军半数乃各郡、坞之辅军,并非白袍精锐战卒,时日一久,恐乱军心。一穴之溃,足溃千里,如今之计,理当鼓战!”说着,向刘浓挑了挑眉,鼓战三军,她不在行,成都侯殊胜!

“鼓战……”

刘浓一怔,鼓战需在战前,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现下便行鼓战,复再追袭数百里,唯恐白袍气泄,便有些犹豫,但他匆匆一瞥身后,只见赵愈等人俱露异色,显然想起了往昔石虎之暴戾!豫州军非同胡人,胡人南侵作战,可不携粮草辎重,一路抢掠即可,而此即乃胡骑难制之所在!但豫州军跨州作战,若行纵兵抢掠,与胡人何异?是以,辅军便不可或缺!

荀娘子所言在理,此乃战矣,深战于心,不可不鼓!当下,刘浓暗中作决,猛地一挥手,传令兵遂将令旗摇动,璇即,“呜,呜呜……”苍劲的号角声铺满天空,随雾杳传,数万大军闻声而止,而后,将校奔走,曲都纵马,三军霎时一静,落针可闻。

“蹄它,蹄它……”

即于此时,刘浓纵马奔至高处,遥视十里大军,于万众瞩目之下,缓缓拔出楚殇,就着初升红日,斜斜勒起马首,“希律律……”飞雪人立而起,刨着前蹄,放声嘶哮。蹄尚未落,即闻刘浓猛然一声大喝:“三军何在?”

“在!!!”

三军雷涌喷潮,猛烈的暴吼声乍裂于红日白澜之下,铁甲锵锵,肃杀横原!经得白袍这一吼,各郡、坞辅军原本暗怯的心神,顿时为之一震,纷纷看向那一片片汹涌的白色怒涛,眼中露出希冀之光。数载以来,白袍所向无敌、战无不胜,且于轩辕关外,以寡敌众,尽屠胡人六万强军。殊此荣耀,声震九州!虽仅白袍一面,然,何人不向往?

蹄落,刘浓剑指大地,高声道:“此乃何地?”

“吾之家园!!”荀灌娘拔剑随应。璇即,诸将挺枪、斜槊,万军拔刀,即见得,寒光一片一片闪起,倾刻之间,十里方园顿变刀山剑丛、戟锋枪林,旭日辉于其上,绽光吐煜,晃得人睁不开眼。

刘浓扬剑再问:“此乃,何地?!”

“吾之家园!”、“吾之家园!!”

“吾之家园!!!”声声暴吼撕裂长空,恰若怒海疯卷,一浪盖过一浪,浪浪袭天,其声壮烈,其意狂噬,万千辅军亦随同怒哮,声音愈来愈裂。

待得三军一歇,刘浓剑指漫野焦尸,纵声吼道:“此乃何人?”

孔蓁扬着长枪,娇声喊道:“吾之同胞!”

“吾之同胞!!”

“吾之同胞!!!”

须臾间,声声呐喊填苍塞穹,但凡从者无不慷慨激昂,胸中似藏着一条怒龙,正行翻江倒海,渐而,眼珠充血,嘴角豁裂,牙邦暗得格格响,继而,白袍振盾:“霍霍霍!”、“虎虎虎!”狂暴嗜血的意念犹若实质,向四面八方潮射崩开,逼得一群将将飞临上空、意欲觅食的秃乌调转铁翅、仓皇逃窜,更有甚者,一声悲鸣,飘零坠落,其胆已裂!

稍徐,刘浓待万军藏怒于胸,渐呈静水流深之际,缓缓纵着马蹄,提着四尺阔剑,轻轻拍击腿上径甲,震出锵锵声响,其声不重不烈,却极富节奏,恰好击中万军心中鼓点。

渐而,诸将从随,纷纷以剑槊击胸甲,璇即,万军云动,刀击其胸,伴着胸中涛天之意,起伏跌宕。而此一来,怒沉于胸,勃而未发,竭而蓄力,又似绵绵大江,一涌而无际,却非狂裂暴泄。他们凝视着他们的将军,眼神愈来愈沉,越来越凝。俄而,中目炫惑,暗觉漫天红日尽坠于将军之肩,洒下光辉万道,将那白骑墨甲红盔缨揽入怀中。

恰于此际,刘浓慢慢摘下牛角盔,抱于怀中,烈阳轻洒,映着冷凛脸宠,晨风悄拂,缭着背后白袍。成都侯凤目微眯,似含深恸,剑眉浅凝,若聚心悸,继而,四尺阔剑朝着大军徐徐一指,高声道:“此乃,吾之家园。此乃,吾之同胞!此乃,吾之父辈!!此乃,吾之妻儿!!此乃,吾辈之责!!!”

声音越来越高,直拔云裂,继而,猛地一挥剑,斜斩一道寒光,放声道:“吾辈披甲执刃,所为何来?吾辈身后,尚存何地?吾辈若弃,家园何存?吾辈若苟,父母喋血也!!而今,石虎此獠,占我家园、弑我父母、烹我妻儿,吾辈身为七尺男儿,理当尽弑恶獠于野,斩其身,断其魂,绝其恶,复还我家园!!!”

“斩其身,断其魂,绝其恶!”、“还我家园,还我家园!!!”霎那间,怒龙冲天而起,穿破红日,荡涤苍穹。

山呼云从,万军激昂,刘浓置身于怒涛浪尖,眉目若雪,待四海归静,缓缓抬起牛角盔,叩于其首,用力一扯颔领,冷眼扫向四面八方:“前路若乃深渊,我等披甲而往,斩鬼屠魔!前路若乃血河,我等持刃往追,斩魂断恶!诸君,且随吾来!”言罢,不待万军哮动,楚殇猛然一击马臀,风驰电驰,直直插南而走。

“呼,呼呼……”万军默然,喘息沉重,继而,暗积于胸,沉怒于冰雪之中,目光则不若人,唯余冰冷。

“蹄它,蹄它……”

马蹄滚烟向南,白袍起伏若浪,荀灌娘子歪着脑袋看向身侧的成都侯,眸子一眨一眨,暗道:‘若论鼓战,若论擅捕人心,天下间,尚有何人能出其左右!唉,灌娘不及也,灌娘理当从习也,亦不知,何时方可如此……嗯,灌娘不输于人……’正胡思乱想间,却见刘浓将头一歪,看了她一眼,虽然隔着铁盔面甲,但她亦能暗中觉察,成都侯眼中有忧。

孔蓁也在看刘浓,眸子璀璨,满满的尽是崇拜,在她的心中,首崇荀娘子,其次便乃刘浓,概因成都侯乃众所周知的天下名士,下马可纵论诗文,上马即为三军统帅。她尚有个小小的心愿,待得功成名就时,亦当细心觅一夫君,即若刘浓这般,然则,却有不同,需得疼她、爱她,唯她一人!而此想法,即乃荀娘子教诲,不过,孔蓁深以为然……

刘浓自是不知二女心底想法,心中确存隐忧,广固失陷,石虎屠城,郗愔生死不知。昔日,郗愔率军镇守濮阳,若非得自己授意入广固、助曹嶷,其人便已引军下邳,何至于此?若是郗鉴……

第四百二十二章闻战而喜

东海郡又名郯郡,郡治郯城,缔属徐州,曾为徐州刺史部。下邳乃楚王韩信之封地,为楚国旧都,现为徐州州治。两地相距不过百余里,毗邻相依,却恰好分置于青、徐、兖、豫四州之间,东拒青州,西抵澎城、沛郡,北扼兖州,南控淮南、庐江诸郡。南北对峙时,此二郡即为兵家必争之地,任得其一,即可坐镇咽喉、锋指四面八方!故而,自古以来,两地便饱尝烽烟战火,民风极其彪悍!

八月桂花烂四野,一树一树浸香来。

秋高气爽,郯城内外一派安然,整齐宽大的官道两侧植着笔直雍容的桂树,放眼望去,但见红黄簇朵,各尽妖娆。正是踏秋节季,人行于其中,落花凝头香满袖。

间或得见,牛车泊于树下,青牛扫着粗大的尾巴,默默啃食着道旁青草,且不时抬头,挑着一对弯角,凝视着树上红黄二色。待得风来,悄卷树梢,惊落花雨纷纷。车中,有高冠玉面者正挑帘细观,嘴里吟哦有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呸,登徒子!”

道旁之北,一辆华丽的牛车上,娇俏美丽的小女郎正巧巧掂着脚尖,欲摘树上繁花,殊不知,风来惊花落,满头惹凝香,尚未来得及抹去脸上的花瓣,即闻有人咏赋戏弄,当即俏脸含雪、云眉倒竖,叉着腰,反手指向那登徒子,怒道:“汝乃何人?安敢戏我!”喝罢,却见那登徒子满不在乎的挑了挑眉,心中顿时恼了,伸手一摊:“剑来!”

“小娘子,接剑!”即有婢女递来一柄两尺宝剑,当下,小女郎反手擒着剑柄,跳下车辕,萝裙漫卷、秀足凌云之际,已然来到登徒子帘外,秀眉一挑,挽了个剑花,指着登徒子的喉咙,娇声道:“若再戏我,此剑当取汝之首也!”她从城中来,这登徒子便一直尾随她的牛车,待得此地,她摘花,此人便一直窥探于侧,尚且喃喃自语,她早已暗怒存心。

“嗯,小娘子此言差矣……”登徒子喉咙滚动,吞了一口口水。喉间冷寒,他却半分也不惧,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伸出一只小酒壶,将剑挡开,慢吞吞的饮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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