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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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2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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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绯螓首微垂,柔声道:“小娘子但且宽心,近两年,咱们虽少有出海,然,李先生每逢二月,即率庄中隐卫驱舟入离岛,复携离岛将卒,东行诸岛,半载复归。是以,莫论舟与岛,尽皆安好。”

曹妃爱摸索着金丝楠木小手炉上的缕纹,眨了眨眸子,她身处建康,莫论大小事,李越皆会上禀,此事她自心知,奈何,心思附于信中,一念千转,却愈发难安,是以明知故问,不过为减心中忧愁,稍徐,眉梢颤了颤,问道:“他,尚有何言?”

闻言,革绯顿了一顿,而后,飞快的溜了一眼小娘子,见小娘子长长的睫毛轻扑,心知小娘子着急了,不敢有瞒,遂垂首道:“郎君言,道若不行,乘桴,浮于海。事若不谐,望小娘子,携主母、少主母,阖族之人,暂避于海。”

“道若不行,乘桴,浮于海……”

曹妃爱肩头急促的颤了一下,扣着小手炉的手指微微一紧,好似吸了一口气,面上丝巾浅皱,须臾,淡声复问:“其欲何为?何故如此行事!若,若事不谐,他,他如何是好,可有思虑周全,可有顾惜自身……”语声越来越急,胸膛浅浅起伏。

嫣醉从未见小娘子如此着态,赫了一跳,赶紧扶着小娘子的手臂,欲劝慰,却无从劝起,小娘子与革绯在说甚,她似懂非懂,只知,定然与华亭侯相干,遂咬牙道:“小娘子莫怒,待,待其归来,好生训斥便是……”

殊不知,其不言尚好,一言曹妃爱更怒,斜斜看了一眼嫣醉,顿时将嫣醉的话语给堵了回去,而后,眯着眼看向革绯,等回答。

革绯心中也慌乱,奈何刘浓再未嘱咐她支言片语,见小娘子看来,心思急转,眸子蓦然一亮,掌着桐油镫,提着裙摆,曲身万福道:“小娘子莫怒,莫忧,郎君如今乃安西将军,控大军于豫州,纵然遇事不谐,定可从容身退!”

曹妃爱冷声道:“退?其人若处豫州,天下间,无人可奈何得他!一旦投身入怒潮,即若沧海一粟,岂能轻易言退!自幼即喜独行,自幼即喜犯险,从不与人商议,好似淡定从容,实乃独目匹夫矣!长此以往,必败无疑!”明眸冷寒,愈发恼怒,嘴角丝巾不住起伏。

“小娘子,息怒……”

“小娘子,莫怒莫怒……”

疾言厉色若冰雪,革绯与嫣醉齐齐色变,嫣醉掌着镫瑟瑟发抖,革绯“扑嗵”一声,跪伏于船头。

江水静流,润雪微澜,舟首良久不闻声。少倾,曹妃爱长长的睫毛浅浅一伏,闭了下眼,好似吐了一口气,嘴角丝巾微漾,淡声道:“怪道乎,碎湖调曲入吴兴,想必亦与此事相干!起来吧,事已至此,莫奈何也!待归华亭,即驱舟泊岸,敛口慎言,莫惊了娘亲!”

“诺。”

革绯、嫣醉舒了一口气,革绯徐徐起身,嫣醉掌着桐油镫的手微微颤抖,心思一阵乱转,猛然一明,情不自禁的回望雪中建康。殊不知,身后十余艘蓬舟连绵荡叶,已然绕过建康,分流入吴水。

雪统江山,肆意妖娆。

六角雪花晶莹,随风轻潜、浅缭,于无声无息间,缠满了桂树,洒白了层层屋脊,一眼望去,建康宫鳞鳞节节,恰似一层复一层的软绵云朵,朱亭已掩色,绿衣夺目,凭栏俏望,秋月容颜未改,只是颜色略淡。

婢女侍于侧,团红簇柳,拱卫着中目那一抹深绿。须臾,贴身侍婢转廊而来,看了一眼左右,轻步向前,对依栏眺雪的小娘子福了一福,浅声道:“小娘子,亭畔有红梅,转角即可观,莫若……”

宋祎未回首,嘴角轻轻一翘,轻声道:“退下吧,著雪留下即可,稍后,殿下归来,且入此楼。”

“诺。”一群婢女应声而去。

各色襦裙浮云冉隐,著雪复待了一会,见确已无人,即捧出三封信,柔声道:“小娘子,有信至。”

宋祎未接信,双手掌着朱色栏,微微倾身,眸子逐着轻柔飞雪,探手出外,以指尖接了一枚雪花,置于眼下细观,雪入手即化,丝丝浸入指纹中,浅凉,伊人眼眸游离于雪融,心思随雪不知飞向何处,良久,轻轻一笑:“著雪,墙内梅,墙外梅,梅处墙内即雍容,与牡丹争色,若处墙外,即蓄暗香,散于空谷,万载亦不失。”

“小娘子所言甚是,墙内梅虽美,却不及墙外芬芳。小娘子,且阅信。”著雪心中微酸且恸,脸上却微微笑着,将那封来自上蔡的信搁于上,来自兰陵的置于中,来自豫章的容于下。

稍徐,宋祎阅毕上蔡来信,嘴角聚拢笑意,复阅兰陵之信,柳眉微颦,再阅豫章之信,俏脸凝寒。将三信回递著雪,著雪接信,揣入怀中深处,轻声问:“小娘子,可需回?”

宋祎道:“彼此心知,何需回?殿下喜食梅花蜜藕,需得多备些。”

“是,小娘子。”著雪身子一颤,凝着眉头垂首。

雪掩长巷,仿若铺得一层白锦,车轱辘辗于其上,浅浅轻响,划落深痕一行。待至玉雪瑞兽前,辕上车夫挑帘,司马绍忧色冲冲的走出来,抬头看了一眼漫天飞絮,轻叹一口气,而后,亦不知想到甚,紧皱的眉头徐徐放开,挽了两袖,背于身后,大步走入深院。

庭院深森,尽作雪笼,穿过前庭,复行中庭,转行于假山,漫步于朱廊,蓦然一抬首,伊人倚红楼,红、白、绿,三色相间,浅浅一笑,如玉生烟。

赤舄履衔着朱梯,盘旋而上,转过廊柱,即见宋祎俏倚于栏,雪白的苇席沿廊铺展,乌桃矮案置于其中,案上摆着各色吃食,中有司马绍最喜食的梅花蜜藕。

见得此人、此景,司马绍眉宇尽展,暗觉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争名夺利一时尽去,撩袍落座于廊中席,夹了一片白中绛红的藕片,轻轻一嚼,脆嫩而味美,情不自禁的舒出一口气,赞道:“甚好,极好,今冬雪骤,腊梅亦格外凝浓,所凝之蜜伴雪藕,细细品味,甘意自潜矣。嗯,恰若一言,冬雪压梅,殊不知梅犹胜雪一筹。”

宋祎静静一笑,素手把盏,浅浅斟得八分满,自抿一口,浅留唇印于盏,徐徐奉呈,细声道:“道畿,且饮。”

二人独处时,宋祎从不唤殿下,向来称司马绍之字,司马绍极喜,臻臻笛魂总于他人不同,随意铺案于廊,即显画心,无意溺称,妖娆难言。司马绍淡然一笑,抿了一口酒,复赞:“此酒,清凉澈魂,与往日不同。”

宋祎笑道:“雪起时,宋祎即埋酒于梅下,浸梅之魂,落雪融清。故而,甘醇。”说着,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司马绍,浅笑道:“酒虽美,却难解道畿之忧,道畿即入红楼,何不放下庙堂俗事?”说着,向著雪示意,著雪知意,入内,欲取长笛。

司马绍饮了寒酒,面上微微泛红,心中抑郁却愈发难制,背倚着栏柱,看着美若青妖的宋祎,笑道:“今日心绪难静,岂可闻得天籁之音。”

宋祎浅浅一笑,见酒已尽,复再斟酒。

美人静,心潮动,司马绍难制酒意,接杯叹道:“今日,父皇勃怒于殿,驳尽肱骨之臣,怒斥大将军意欲不臣,任吴兴周札为右将军,陈军五千入石头城,都建康诸军事。复命沿江诸郡尽起郡军、私曲,众臣,众臣默观而不言……唉……”怅然一声长叹,神情不尽萧索,纵观千年,未有一朝如此朝,令难出京城,军权尽附于世家之手。

杯中酒,酒印颜,樱唇微含,落红半阙。宋祎眸子凝视着酒中容颜,眉心朱砂微微一皱,轻笑:“兴许,来年春浓,雪即融!”

雪即融,化魂入水,石头城中,昔年朱焘所植之树已不存,唯存一方静潭****成水,潭畔,衰柳垂雪丝,青苇席乱铺,矮案错摆,周札与刘隗酒意已有七八分。

艳姬姿色浓媚,犹胜雪景,捉起酒盏,徐徐一口,饮得香腮浅鼓,继而,眼眸含情,扭着水蛇腰,挂于老郎君之肩,樱唇浅浸,触唇温软,丁香暗吐,渡酒如涓。

“哈,哈哈……”

周札复了散,衣冠零乱,双手捧着艳姬的脸颊,暗中衔着小丁香,好生一阵厮磨,而后,意兴高涨,将艳姬一推,提着酒壶,歪歪斜斜的站起身,徘徊于雪下、潭畔,继而,将酒壶一扔,敞胸露腹斜卧雪中,撩了撩银须,劈手接过艳姬扔来的雪毛麈,慢慢挥着,放声作咏:“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大连兮大连,而今日月倒悬,俗世缠事,徒奈何哉?”

闻言,刘隗冷冷一笑,从艳姬堆中挣扎起身,朝着卧雪仙人慢条斯理的一揖:“宣季兄,但记今日之乐即可,何需言来日之忧?来日复来日,即若昼夜轮转,我心自广,畅游于天,俗世自有俗人恼,与你我,何干?”

俗世自有俗人恼,司马睿乃天之子,却自认为俗人,若非风云隙会,五马渡江而化龙,其人现仍为闲散贵子,纵酒论赋、畅绪歌舞。奈何,时也命矣,得王氏鼎力支持,复建社稷于江东,如今,得王氏搅鼎欲覆,凭添白发簇鬓!

此刻,看着铜镜中消瘦的人影,司马睿目光深沉,嘴唇轻颤,暗觉镜中人有黑影缠身,不自禁地伸出手,欲拂尽镜中黑影,触手却一阵冰冷,浑身蓦然一抖。

石婕妤跪坐于龙案侧,默然研墨,此事原属宫女之事,她却深知,司马睿极喜她的手腕,浩洁若玉,徐徐转动时,自有暗香携袖。焉知,今日司马睿却未看她的手腕一眼,只顾注目镜中人。

稍徐,司马睿回首,走到案后落座,欲提笔赋雪一阙,心中却混乱如麻,几番反复,未落一字。愈思愈怒,越怒越觉手中毫笔重若千斤,渐而,枯瘦的手碗不住战栗,再也握不住笔,“啪哒”一声,笔落案纸,璇即,“噗”的一声闷响,蓬血怒洒浸纸,慢慢晕开,恰若一团梅。

一团梅,纪瞻立身于梅下,斜仰高冠,凝视雪融梅,清香随风来,钻入鼻中,深缠神魂,令人浑身上下为之一轻,忍不住的咏道:“万里江山一雪统,大江内外悲声浓,铁甲缚身难自在,但且折梅赠春风……”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浅雪染月洞,朗朗的咏声扑雪入院,稍徐,郗鉴大步入内……

第三百六十五章捭视六合

苍穹若目,皓雪似眼芒,冷然注视着天下九州落入棋盘。

棋盘之西,絮雪轻浅,缓缓吹白了始兴城。

城中多盛槐,此刻为雪一缠,状若玉雕冰堆,祖盛骑着黄骠马,慢行于雪槐下,身后跟随着数十甲骑,健马打着响鼻,喷着浓雾,将宛若画格的雪道踩得坑坑点点。忽然一阵风来,卷起落雪若扬纱,扑了祖盛满脸,微寒。

祖盛抹了把脸,淡然一笑,勒转马首行向城外军营,营中有三千精骑,五千精锐步卒。恰于此时,一骑东来,穿过皑皑雪阵,直直插至近前。来骑未下马,抖了抖肩上白袍,按着腰间剑,微微垂首,嗡声道:“见过祖郎君,我家郎君向祖郎君问好。”言罢,呈上一信。

信纸白若雪,朱泥嵌压一缕浅丝。见得此丝,祖盛面上笑容层层绽放,此物非乃别物,正是昔年,他赠于刘浓的马尾丝,将马尾丝小心翼翼的取下,细细一卷,揣入怀中,展信于雪中。

待阅毕,浓眉飞扬,裂嘴一笑,复将怀中马尾丝取出,递给白袍,笑道:“千里奔波,白袍辛苦犹甚。且回禀瞻箦,待来日,祖盛必然应诺。”

“诺。”来骑重重垂首,调转马首,插向风雪之中。

棋盘之西南,蜀地涪陵,漫漫风雪至此为之一柔,轻盈若蝶,扑扇于天际,朱焘浑身铁甲,头上却戴着高冠,懒懒的倚于腊梅下,暗嗅满腔奇香,且不时以手中剑,横拍大腿,嘴里喃喃有辞,却弱不可闻。

莺雪侍于一侧,素手漫卷左伯纸,徐徐展于乌桃案,以镇纸镇之,复拾起章形墨条,荡腕凝香研墨,稍徐,墨盘中即浅浅积得一层,时而有落雪飘入,黑白透心。此刻,悄悄瞥了一眼心爱的郎君,娇声道:“郎君,可有所得?”

“得,即将有所得……”

朱焘眉头紧皱,意欲咏梅一阙,奈何胸中空空,搜罗了半日词藻亦暗觉难书此雪此梅,蓦然间,眼中豁然一亮,似有所获,按膝而起,以剑拍掌,徘徊于腊梅下,吟道:“一点两点三点墨,四分五分六分色,七,七……”七不出来。

“噗嗤……”

莺雪松烟眉微微一扬,嫣然娇笑,浑身雪纱抖颤若漾,恰恰漾得身姿漫妙无边,遂后,歪着脑袋想了一想,执起案中细笔,徐徐落字:“一点两点三点墨,四分五分六分色,七思八念九盼君,融雪化魂君复来……”

“妙哉!”朱焘击剑大赞,一把将莺雪揽入怀中,吻一口脸颊,暗觉莺雪接得极妙,妙不可言。

这时,一名甲士穿雪而来,待至近前,瞅了一眼腊梅下相互依偎的二人,嘴角默裂,按剑垂首,沉声道:“将军,有客至!”

稍徐,梅园中白袍浸来,奉呈一信。朱焘徐徐阅信,手中剑轻拍矮案,待阅毕,“锵”的一声归剑入鞘,冷然道:“且回知瞻箦,大雪锁道,故而诸事难行。依某度之,暨待雪尽,荣春初始,必有异动。届时,朱焘不敢居后,势必应诺。”

“诺。”白袍风扬,按剑而走。

棋盘之东北,浓雪抹淮阴,洋洋洒洒一片净白。

簌羽扑窗,钻入冷寒欲凝,谢奕浑身戎甲,默坐于窗下案。此刻,雕纹案上置着一画,画中有一人,置身于冷月下,双手环抱,懒懒的翘着脚上木屐,画角书着一行小字:画不及魂,人难容色,唯愿留景,常伴于君。刘瞻箦、陆令夭,赠毕生好友谢无奕。看着此画,谢奕面上笑容浓厚,融尽嘴边雪。

其妻阮容端手于腰际,迈着锦丝履,穿过熙熙攘攘、忙碌纷纷的人群,来至静室中,见夫君又在观画、细抚那一行小字,她从未见过安西将军、华亭侯,却知夫君与其人乃生死之交;莲步轻移,温婉笑道:“夫君,镇北军营南移,即日起程至建康。若是夫君思念好友,何不借机,复往上蔡一续。”

“上蔡,建康,瞻箦……”谢奕眉梢微扬,嘴角笑容愈发浓烈,回过头来,见婢女怀中抱着女儿、谢道韫,心中极暖,按膝而起,将年未及岁的女儿抱入怀中,亲了一口嫩嫩的小脸蛋,笑道:“絮儿,汝可想见刘世伯?亦或,见见小虢儿?”

絮儿乃刘浓为未来儿媳取的小名,小絮儿虽幼,却极美,且聪慧绝伦,已然呀呀习语,极其罕见,转动着漂亮的漆眸,细声道:“阿父,絮儿,絮儿,见,见小阿兄……”谢道韫曾随阿父入华亭,见过胖乎乎,宛若玉人儿的小虢儿。

“哈,哈哈……”谢奕开怀不已,放声长笑。

阮容秀眉微凝,对于这门亲事,心中不喜,奈何夫君与阿翁皆极其赞成,犹其是夫君,曾有几次,她稍稍暗示门楣不对,谢奕当即怒了,言,絮儿长成后,必嫁刘氏子,莫再有他论。

落雪纷纷,一婢提着裙摆踩雪而来,至门外,轻声道:“郎君,少夫人,上蔡有人来,求见郎君。”

“呵,念之则来之……”

谢奕眉梢飞拔,抱着小道韫走出室,待转出内庭,即见一名白袍顶风冒雪而来。待至近前,白袍匆匆看了一眼小道韫,嘴角扬起浓厚笑容,不敢久视,垂首道:“见过谢郎君、少少夫人,郎君向谢郎君问好。”言罢,毕恭毕敬的呈上一封信。

谢奕接过信,未阅,微笑道:“白袍千里而来,一路辛苦。絮儿,应赏。”

“赏,赏……雪一盅!”小道韫正在伸手玩挂柳之雪,随口应道。

“谢,少少夫人赏!”

白袍裂嘴一笑,单膝跪地,微抬双手。谢奕心中大乐,抱着小道韫微微一歪,小道韫即将手中雪团,轻轻往白袍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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