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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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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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浓眉间轻挑,赞道:“好句!”

刘耽微笑,跪坐在案前,漫声咏道:“梅花不着色,透莹欲点晴;昼起铺天席,室浸有香凝;岁寒不见松,婆娑悄然隐;摇帷漫葛霁,冠带何弃屏!”

他的声音时快时慢,一口纯正的洛生咏,似荡似旋,溢满宽广的大厅。特别是那最后一句,他满脸含笑的盯着刘浓,声音起伏跌宕,隐含着深深的意味。

刘浓摸索着案上茶壶,这是一首劝解诗啊,其意为劝他回归沛郡刘氏,莫让雪掩了松,莫让冠带弃了屏风。若是在南渡以前,当然是一件绝好的事。可是现在,他好不容易才另起炉灶,得到士族的身份。要让他放弃现在的一切,再次寄人篱下,由家族来主掌他们母子的命运,他是绝对不愿的。

娘亲身份低微,而沛郡刘氏,亦从来不缺子弟!他们如今前来,不过是为了挽回一点颜面,事后又岂会不迂怒,怎可相附!

若不附,刘氏将何以待?雪埋松!

刘耽见他低眉暗思,唇间的笑意更浓,也不催促,好整以暇的浅抿着茶。上等门阀自有其风范,梅有暗香,可需生而逢时;松具傲骨,终被雪埋,只见婆娑。若刘浓真是聪慧,自然意至即明。

刘浓稍微再一沉吟,正视对面的刘耽,沉声道:“府君好诗,刘浓敬佩。府君好意,刘浓心领。梅花似雪,似与不似,都是奇绝。然梅花是梅花,雪亦是雪。各闻其香,各知其寒。各绝于两端,何苦定要梅花作雪?”

唉!

刘耽暗暗一声长叹,梅花似雪,似与不似,皆是奇绝,真是好句!果真是刘氏失珠矣!自他来到此间,见刘浓庄园已是有模有样,便知今日之事,恐怕很难随愿。只是他倒底身为沛郡刘氏子弟,不得不为家族奔波。

稍稍一思,说道:“小郎君有此志向甚好,可当今天下,门阀林立,若以次等士族而居,日后仕途终有尽处,何不暂借梅花映雪,浮得暗香幽来呢?”

这是以仕途来诱刘浓了,九品中正制,上等门阀和次等士族,那是两个概念。上等门阀子弟得乡评之时,最次亦是三品;而次等士族,最佳亦不过四品。乡品对应官品,官品又有清浊之分,乡品若低,官品更低;这便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刘浓将茶碗轻轻一搁,正色道:“府君此言差矣,今刘氏皆以我为污,若我母子真随府君回归沛郡,敢问府君,倒底是梅花映雪,还是雪掩孤松!”

语声锵锵,一语落地,寒而生冰。

刘耽沉默,风言已经传到了沛郡,惹得阖族大怒。前来之时,族长的冷语响在心头:汝等前去,必要其归;若不予归,便为刘仇!

他问自己:如果刘浓真的随我而归,稍缓族羞,族长会既往不咎吗?

会吗?

越问,他越没底气。

刘耽摇了摇头,门阀森森,族长定不会轻易的放过刘浓母子二人,如若不惩罚让家族蒙羞的他们,族规何在?族人怎服!

可是,任由眼前这枚璞玉流落在外,他真的很心疼。若为刘仇?他不敢去想,一个家族的力量,远非个人可敌!

刘浓在逼视着他,他心中有愧,竟然无颜以对,直挺的背,微微弓起来,眼睛亦越伏越低。

最后他想了想,抬眼看着刘浓,眼中含着深彻的担忧,缓声道:“小郎君,前路多艰,雪或掩松,但不可终日尽掩。望小郎君牢记今日之言,梅花似雪,似与不似,皆是奇绝!刘耽去也,莫送!”

说完,他起身,转身走向厅外,刚及门口,蓦然回首,镇重的赞道:“好茶、好诗、好个小郎君!”

而此时,刘浓正在案后冲着他深深的长稽,几乎同时的说道:“刘浓,谢过府君!”

……

刘耽挥袖踏出庄子,庄外的刘熏迎上前来疾问个不休,他听得心烦,更觉身心疲惫,胸中隐约有东西堵着,理也不理刘熏,跨上了牛车。

孤立于辕上,似乎心有所触,忍不住的回头一望,只见刘浓正伫立在箭楼上,眼神灼灼。

珍重!

珍重!

二人对揖。

刘熏瞄着眼,朝着箭楼放声冷笑。

刘浓视若不见,转身拂袖疾走,木屐踩得稳而不乱。这是解不开、避不过的结!沛郡刘氏,现在还不会拿他如何,毕竟他的注籍得自王导亲自认可。可一旦日后,到了他要谋取功名时,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便会纷踏而来,阻碍着他前进。

他看似有所选择,其实根本没得选择。只能勤修自身,砥砺韧心。

唯无路可退,方能勇往直前,过河之卒,可斩帅!

第二十九章吾有白袍

公元313年,春末。

永嘉帝亡,司马邺即帝位于长安,诏兵诸镇以迎怀帝灵柩。右丞相司马保率秦、凉、雍三州之兵,共计三十万至长安;左丞相司马睿率江左精兵二十万至洛阳。司马邺令司马睿提兵长安,共战匈奴刘聪;司马睿不允,言:江东未平,难以北伐。

与此同时,江东三吴之地(吴兴、吴郡、会稽),暗流汹涌。军咨祭酒王恢联合流民帅夏铁、吴兴周玘,欲起兵诛杀北地世家。谁知周玘还未起,夏铁已先乱,被暗中觉察的临淮太守蔡豹擒斩。夏铁一死,部下流民军纷纷四窜,作乱于江东!

“呜,呜……”

凄厉的牛角声回荡四野,惊起寂静的夜。无星,无月!

“锵!”

剑出鞘,刘浓身着箭袍从室中窜出,沿着回廊直步疾行,一眼瞅见罗环正带着白袍部曲飞速爬上箭楼。

“小郎君……”

碎湖在身后惊呼,脸上神情慌张。

刘浓回头,扬着剑大呼:“莫慌,去照顾娘亲,我稍后就回!”

转身往箭楼冲去。

院中,到处都跑着人,李催打着火把,提着把砍柴刀,站在假山顶,大声的吼着:“莫乱了,莫乱了,青壮上箭楼!”

一个身影斜栏,刘訚手里捉着刀,他的神色沉重,低声道:“小郎君,贼人来了,趁夜烧了栅栏!”

“有多少人?”

刘訚沉声道:“尚且不知,小郎君请回屋安待!放心!有庄子在,他们突不进来!”

刘浓眉头倒竖,从他身旁穿过,边走边道:“前哨都死了么?竟然让人烧了栅栏!来福呢?”

“来福,来福在岗哨!”

“什么?!”

刘浓唰的回头,大惊:“他去岗哨作甚?”

不待刘訚答话,回身疾速的奔向箭楼。

……

簌!

一支箭窜来,钉在箭楼的外墙缝隙处,箭尾疾速的颤抖。箭楼的火把孔,吐着熊熊的火光,透得罗环半张脸硬冷如冰。

他透过箭洞口一眼扫去,前山口的栅栏正在燃烧,四处都闪着火把,也不知有多少贼人,隐约还听得有厮杀声。

谁在外面?

岗哨只有三人,多半已死!

贼人夜中执火把,说明人数不多;若是兵力足够,直接扑过来就是,何必点着火把四处晃。庄子只有正面才逢敌,有这排箭楼在,这群乌合之众想要进庄,休想!

他一声大吼:“控!”

“控!”

五十个白袍部曲齐声大吼,提弓,抖箭。异口同声的吼叫,瞬间驱除了惊慌,更激荡起一股莫名的血性!

整齐雄浑的吼声从箭楼砸出,几束奔近的火把被声夺志,一怔之后,转身便逃。

罗环吼道:“来得,去不得!”

“嗖!”

话音落地,有人应声而倒,肩上中箭,箭穿过薄薄的肩胛骨,带起一缕血线激射。

“吼!吼吼!”

五十个白袍部曲放声闷吼,声势更雄。这是罗环的练兵之法,每日晨操之时,先吼上一通,众皆不解,唯他自知:声先雄,势携雄,方能锐不可挡!

“呜……”

庄外牛角响,四落的火把向中聚集,自那火把海洋中,传出一个声音:“打开庄门,免尔等不死!如若不然,烧个稀烂,鸡犬尽屠!”

“嗡!”

一声弓鸣如潮!

罗环踏至箭口,虚崩了一下弓,随即放声喝道:“人数尚不足千,便敢口出此等狂言。来,敢至庄门五十步者,我罗环提头给你!”

庄外哗然!

庄内哄笑!

罗环此举,意在夺彼志,激已励。不说白袍,就连李催带着的那些青壮,一个个脸上的惊慌之色也渐隐去,随后哄然大笑。

“罗环!”

廊上传来一声呼,罗环听了眉头一皱,疾步迎上前,沉声道:“小郎君,你怎地来了?放心,贼人不到五百,他们破不了庄!小郎君速回,待到天明,贼人就会退却!”

刘浓疾问:“可有看见来福?”

“来福?”

罗环摇头道:“未见来福!”

刘浓更急,窜上箭楼。

刺拉拉!

箭插中楼壁,箭头有火!幸好箭楼为青石垒就,刘浓又曾让人以浆土刷于四壁,区区零星火箭,还烧不得它。

一时间,乱箭四飞。

罗环顾不上刘浓,大声嘶吼:“上弦!”

五十名部曲同时搭箭!

“引!”

同时拉弓!

“稳住!”

咬牙,扣弦!

“放!”

簌!一排箭雨急突。

冲到近前的贼人,猛地顿住,随后一矮,倒了一地。

哗!

火海大惊,倒卷了浪,纷纷四退。

看着战果,罗环摇了摇头,操练的时间还是太短,看似骇人,其实只倒了七八个,幸好对方都是乌合之众!

刘訚不知上哪寻了张木盾,紧紧护着刘浓,劝其离去。刘浓却靠着箭洞口,寻找着来福的身影,一颗心直沉、直沉。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喊杀声。

李催眼尖,一眼看见在那火海后方,有人正冲杀。火光猛地一闪,他看清其人身影,大声叫道:“来福!”

来福?

刘浓掂起脚尖张望,火海后方的混乱愈来愈盛,有一小群人在朝着某个地方乱冲乱砸。

当先一人,极是勇猛,怀中抱着一根长有两丈的木棍,四下乱扫,无人敢撄其锋。不是来福,又是谁?

来福,你个蠢货,怎么不躲起来!

刘浓大怒,腮帮子一阵急速跳动,眼瞪欲突。

猛地,外面再传一声闷响,李催扑近一瞧,只见在远方爆起一团火光。火舌卷了人,卷了木桶。

他叫道:“糟糕!”

刘訚也跟着皱起眉,叫道:“来福在冲他们的内腹,那,那是桐油捅!!”

庄外,一群贼人顶着案面,滚着木桶,正在缓慢前进。火海中央,有人哈哈大笑:“烧,一把火烧了干净!里面的东西,抢光!男人杀光,娘子都是你们的!”

庄门乃厚木,顶不住油桶的燃烧!

众人皆惊!

“锵!”

罗环拔刀,大吼:“落木准备!”

“锵锵锵!”

十名部曲拔刀,站到系着滚木的剁口,只待一声令下,便可斩断绳索,砸死那些顶着案面的贼人。

刘訚舒了一口气,暗道:小郎君让罗环做部曲首领,果真是慧眼独具,怪道乎前段时间部曲们都到后山去砍柴,原来是作这等用途。

李催看着远方,皱着眉,惊道:“小郎君,来福被围住了……”

“得去救他!”刘浓紧紧的抓着剑柄,太阳穴嗵嗵嗵的乱跳,脑中混乱无比,闪现的尽是来福的身影。

刘訚沉声道:“此时去救,犹为不智!”

得下决定了!

刘浓提着剑,重重的砍在横栏上,火星绽飞,吼道:“不智也得救!罗环!!!”

罗环按刀而至,重重顿首:“小郎君!待贼人靠近时,落木滚下,我会趁此机会打开庄门,携死士三十人,前往相救。”

这时,有个声音飘来:“你去救了,便是倾刻见胜负,太过弄险!再说,来福亦撑不到那个时候!何须开庄门,我只要三轮箭雨,将弓手逼在八十步外即可。”

声音越来越近,青袍、白海棠!

十九个青袍!十九柄剑!他们紧凑成列,齐行,却只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

李越行至刘浓身前,沉声道:“我要你的承诺!”

刘浓抬起头,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咬牙道:“先生,只要你能把来福救回来,我答应你!”

李越眯了眯眼,嘴角扬起笑,也不言到底要何,朗声道:“很好!放飞钩!罗环,我等你的箭!”

……

竦!

黑影迎面贯来,来福大惊,侧身避过。拿眼一看,锄头!

锄头深深的挖在泥土中,对方想拔出来,来福一脚踩在木柄中央,顺势挥剑。

唰!

人头飞起,激起一股血线扑了他满脸。来不及抹脸,就地一滚,几柄乱七八糟的刀枪砸在地上。

“啊!!”惨叫声传来!

两支削尖的木棍将一名庄中部曲扎透!

唰!

一把砍柴刀横着一劈,来福提剑架住,猛力一磕,将那人磕得倒退。三个部曲已死,只剩他一个了。这批流民流窜已久,原本的羔羊让血浇成悍匪。十几个人团团围住他,眼中突着凶狠,不杀他誓不罢休。

……

火海中央,匪首叉腰大笑,早听说这庄子有钱,庄中部曲亦不多,是个新士族。只要砸破庄门,便抢他个精光,再拉一批部卒。若是有上千部卒,就是高门大阀的庄子,亦可尝试抢抢!

突然,一个眼尖的流匪叫道:“快看,那是什么?”

纵目而视,箭楼上急促飞出三轮箭雨,将已方的弓箭手逼得后退。高低对射,高处占忧!随后,在那墙壁上,爬出了十几只黑蜘蛛。

几个起突,那些蜘蛛便借着蛛绳荡在了黑夜之中。火光再晃时,蜘蛛已不见!

一个流匪滚着油桶,三个流匪扛着案面保护油桶,眼见离庄门只有三十步了。突然,地上横着拉起一道雪光。

咔嚓!

滚着油桶的人,头飞了!

唰!唰唰!

青袍在绕着案面舞动,转眼,案面一低,血渗了满地!

与此同时,黑暗成了最佳的掩护,四处皆是厮杀声,充耳尽是惨叫声,火光辉耀之时,青袍灼灼,青袍约约!

匪首大惊,指着远方一个露形的青袍,叫道:“放箭!”

“别放了!”冰冷的声音响在背后。

“嚓!”

匪首惊赫欲死想回头,脖子猛地一凉,舌头触碰到了冰冷,随后眼珠瞪突,看不见,听不见。

有人在他的背后抽剑,剑身至后脖拉出,带起一截血线。

周围的流匪这才晃觉,看着青袍剑客,像见了鬼一样,大呼:“夏归死啦!”

……

“啊!!”

来福双手持剑,左脚站桩,右脚急蹬,疾速发力,环着一挥,击退几柄同时刺来的木枪。

“扑!”

背后有人挺刺,闪不过了,肩上中了一枪!

“呃!”

那人猛地用力,想把他扎到地上。

“碰!”

一块棱角坚石飞来,击中持枪之人的太阳穴,强大的贯力瞬间直突,便见那人的眼珠剧烈放大,随后七窍流血。

未断气!

一剑横拉!头飞!

……

火海在乱!火海在摇曳!四处皆在战!匪首已死!

罗环按着刀柄,指节发白,双眼急跳,敏锐的临战直觉告知他,战机已至!

放声大呼:“白袍何在?”

“在!”

“打开庄门!随我杀敌!”

……

噶吱吱!

厚重的庄门开了!五十白袍踩着门口的尸体,踏着那些燃烧着的案面,像一柄白色的长剑,扎进了火海!

罗环打头,白袍如龙!

刀光!

火光中的刀光!在起伏,在起落!每道刀光落下,必有惨呼!每次刀光闪烁,必有火把坠落。

……

次日,阳光射着血水,火把头冒着烟,血腥味洒满四野,四下皆是残肢断体。

一战,溃敌!

庄中的荫户们,拉着木板,拖着一具具的尸体,他们要将这些流匪拖向山外。小郎君说了,葬在外山口,竖个碑。

庄内。

来福按着肩,跪在地上,刘浓跪坐在案后。两侧,跪坐着罗环、李催、刘訚、还有白海棠。

罗环耳朵少了半只,却浑然不觉,按着刀盯着青石上的纹路。

李催在最后也参予追击了,领着二十几个青壮,一个人没杀着,倒差点让人要了命。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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