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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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2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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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君,当为小少主起名了。”

李催等人半跪于中楼下,刘浓稍稍一想,名字早已拟好,当即走到廊中,面对着院内外阖族之人,朗声道:“吾观此子,降十二月方出,正命太和,故得圆转。周易有言,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而无咎矣。是故,得名为乾。”言罢,细细一阵沉吟,索性连字一起取了,笑道:“其字,当为野王。”

“刘乾,字野王……”

李催颤抖着嘴唇,忽然振臂,大声道:“然也,小少主和而圆转,当得为乾。正若我华亭刘氏之象,乾乾因其时也!”

“小少主安康……”

“小少主金命长随……”

顿时,华亭刘氏上上下下沸腾若滔。一直以来,华亭刘氏独木一枝,便仅有小郎君一人支撑门庭,而今,总算后继有人也。

……

是夜,无星无月。

墙上壁红成珠,映得水廊光洁泛影。夜拂提着梅花映雪梅,静静的守候于西楼转角处。

刘浓抱着牛角盔,将身嵌入灯影中。

夜拂默然转身,引灯前行,刘浓紧随其后,神情平静,波澜不起。

待至室口,夜拂掌灯弯身:“小郎君且进。”

刘浓默然一笑,除却脚上履,衔着碗大海棠转过百花闹海屏,跪坐于案前,把牛角盔置放于案上,按着双膝。注目着缓缭的沉香,轻声道:“阿姐,刘浓特来归还此物。”

半晌。

“何不抬起头来?”杨少柳声音略淡,微冷。

刘浓徐徐抬目,眼神猛然一滞。

对面的杨少柳未缚丝巾,神情冰冷,正缓缓的将一枚盔缨插入牛角盔,倾国倾城,绝色佳人,盔缨鲜红,玉人手嫩……

第两百零二章闲而未闲

承周制,世家大族联姻,共计六仪三书。

六仪为《周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三书为周礼之附,聘书、礼书、迎亲书。诸般礼节又分婚前礼、正婚礼、婚后礼。

纳采即为议婚,虽然刘浓与陆舒窈乃是以绣剪逼婚,且以绿绮琴作文定之物,但华亭刘氏并未失仪,杨少柳曾遣李催等人,携上雄雁、白鹅、羔羊各一对,登陆氏之门呈以贽礼。

雁乃乾阳之象,秋南春北,守贞不渝。鹅乃高洁之物,浮水洗羽,吉洁如素。羊乃富庶之彰,蓄毛呦鸣,正当华发。

问名与纳吉并翼齐飞,男子需具名,女郎之名不可轻易示人,仅需呈字,双方交互姓名、生辰之后,便需寻觅得高望重之巫垂询纳吉。为此,刘氏特地前往娄县三官大帝庙请吉赐福,陆氏则遣人至会稽请清风老道摆龟卜卦。

待两厢一汇,卦象竟赫然一致,共得八字:天造地设,并蒂生莲。大吉,聘书即发。又因那时刘浓尚在汝南,是以便由杨少柳执笔,洋洋洒洒万言文,成就华聘之章,扬州大中正陆晔阅后,拍案称赞,拽落胡须三两根。

纳吉暨,即为完聘之纳征。华亭刘氏虽乃次士,聘礼却极尽奢华,礼书两尺八寸,密密麻麻的布满簪花小揩。礼且不表,彩有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棉絮、长命缕、干漆等物,寓意如胶似漆,子孙繁衍。

综上诸礼,便为婚前礼。

至此婚前礼尽,华亭刘氏愈发忙碌,上上下下千余人穿梭如行阵,一派热火朝天。唯独一人,挥着衣袖,度着方步,手捧《庄子》,徘徊于楠木廊,游离于孺子榻,屈席于画潭畔,极其清闲。而此人,正乃华亭刘氏之主,刘瞻箦。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乎江湖……”

刘浓右手捧着竹简,左手负于背后,缓步行于水廊,不时的看向院内院外。

再有数日便是迎亲之时,喜廊由院门口,沿溪徐展,直直延伸至岗上庄门,足有千余步。院外观礼台,李催正爬上爬下,吆喝不休。院内焕然春发,大婢嫣绿堆红,小婢蓝裳白裙,往来如织。

“喵,喵……”

大白猫头戴红绒,领着一群猫兵猫将,阵势辉煌,从刘浓的面前鱼贯从流,待至楼梯口,尚慢悠悠回头瞅了刘浓一眼:“喵……”

刘浓挑了挑剑眉,扬了扬竹简,怅然道:“偷得浮生半日闲,闲卧云间枉寥然,燃尽余香冬渐尽,烬罢红泪伴春眠……”

兰奴提着雪裙,转过廊角,一眼便见刘浓歪歪斜斜的靠着廊,冲着猫群,百无聊奈的咏赋。鲜卑女子恬静一笑,上前万福道:“小郎君,且来,试服。”

“嗯,甚好!”

刘浓剑眉一扬,嘴角带笑,大婚大婚,总算有事与他相干了,当即背着双手,反握竹简,迈着大步来到中楼。

中楼,娇娥云集。

刘氏正在摆弄喜服,杨少柳秀立于一侧,眸子凝视喜服上的暗纹,时而眉心微皱,倏而歪着脑袋,好似对暗纹有所不满,夜拂侍于她的身侧,不时把喜服掀起来,好让她看个仔细。嫣醉捉着一条朱色玉带,东瞅瞅,西瞄瞄。而巧思、留颜、雪霁、研画等大婢,绣履若穿花,踏来转去,翻箱倒柜忙个不停。

晋承汉制,汉袭周礼,喜服乃玄色深衣,类同刘浓昔日乌衣装,滚边为赤红。

刘氏一把拉过刘浓,笑道:“虎头,且来试喜服,若有不适,柳儿亦好即改。”

“哼!”杨少柳哼了一声,转过螓首,下巴略翘。

刘浓淡然一笑,在碎湖与革绯的帮衬下,耗时三刻,方才着服完毕。

头戴宽八寸,长尺六之爵弁。爵弁乃三十升细布,黑底赤边,前窄而后宽,状若乌雀展翼,是以又名雀弁。身着缁衪纁裳,白绢单衣。脚蹬赤色舄,履尖若船,微翘寸余。暗纹分布于左右双肩,左为蔷薇,右为海棠,若不细看,辩之不出。

杨少柳明眸流转,皱眉道:“尚有不妥。”

“阿姐,极其合身,勿需再改。”刘浓伸展了下手脚,喜服繁复无比,杨少柳的刺绣臻巧致极,一针一线,恰为量身定织。

杨少柳道:“不妥!”

刘氏瞅了瞅儿子,又撇了撇杨少柳,嘴角弯起浓浓笑容。

嫣醉唯小娘子之命是从,嘟嘴道:“小娘子以为不妥,即为不妥。”说着,窜到刘浓身后,将身一蹲,便行解刘浓的腰带。

革绯瞥了眼小娘子,见小娘子嘴角丝巾翘着,心中一乐,嫣然道:“小郎君,确有不妥。”

稍徐,革绯与嫣醉便将刘浓身上的吉服拔了下来,铺展于案,捉着绣针又是一番细改。

刘浓讪讪欲去,杨少柳冷声道:“且稍待,改后,再行复穿。”

于是乎,刘浓仿若木人般,被杨少柳摆来弄去,穿了脱,脱了穿。足足两个时辰后,刘中郎满脸大汗的出了中楼,步伐迈得飞快,且不时回头张望,心有余悸。

待入东楼,简略食毕,又泡了个滚水澡,来到绿萝的小院中。

梳燕浅浅一个万福,柔声道:“绿萝小君与小少主方歇,小郎君不妨稍后再来。”

“无妨。”

刘浓挥了挥手,径自入室,小家伙咬着小拳头,睡得香甜。绿萝斜卧于床,睡姿极是撩人,刘浓方一走近,她便醒了。

徐氏知情识趣的回避。

两人耳鬓斯磨,温存片刻。绿萝婉转承欢,娇喘轻喃,刘浓心疼她的身子,未予折腾,稍事浅尝便离去。

待出小院,走到柳树下,仰望树上喜灯,嘴角缓缓绽开,忽然间,竟想起了一则笑谈:乡野之间,为何子嗣繁多?无它,皆因无事可做,唯有辛勤耕耘也……

“小郎君……”

这时,罗环按着腰刀,快步走入庄院中,朝着刘浓笑道:“小郎君,有客至!”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刘浓神情一正,将袖一卷,大步如流星,出庄迎客。

将将出庄门,便见桃林道中行来一窜牛车。在牛车的左右,有数十戎甲骑士环围。刘浓细细一辩,心中大喜,阔步来到首车前,长长一揖,笑道:“刘浓,见过朱刺……”

“嗯?!”帘未挑,内中传来一声冷哼,似从鼻腔喷出。

刘浓剑眉一挑,嘴角裂开,再度一揖:“刘浓,见过处仁兄长。”

“哈,哈哈……”

车中传出大笑声,随即素手卷帘,莺雪俏步萝旋而出,媚眼瞟向刘浓,娇笑道:“美郎君风彩犹胜往昔,即使莺雪身在益州,亦常闻君驰骋于北,马踏洛阳,好生威凛,恰若周郎英姿也。而今,莺雪极为懊悔,可知何故?”

刘浓淡淡一笑,不予回答。

宽袍大袖的朱焘跨出牛车,顺手抚了抚莺雪的脸蛋,笑道:“昔日乃瞻箦不授,汝何以言悔?况乎,瞻箦即娶江左画魂陆令夭,汝有何能,可与其相比?”

莺雪将身一揉,扑入朱焘怀中,妖妖娇笑:“郎君,人皆有擅专,陆氏贵女,莺雪自是难比,然,莺雪所擅者,郎君莫非不知乎?”

既粘且糯,柔情璇旎。

刘浓含笑静观,未觉半分不妥,朱焘乃性情中人,行事向来洒脱不羁,与莺雪相知情浓,八载未改,实属难能可贵。

“莫教瞻箦笑话。”

朱焘挑了挑眉,面上蓦然一红,随即,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将怀中玉人轻轻推开,拉着刘浓的手臂,附耳道:“瞻箦,可曾记得,去岁我之所言。李势有女,乃国色娇娃,愿擒此姝,赠之于汝。奈何,为兄却食言也,而今空手而回……”说着,捋了捋短须,神情惆怅。

涪陵之战,耗时几近半年,氐成虽弱,但朱焘仅凭建宁、桂阳两郡之地,便力抗一国,且能战而胜之,更夺涪陵,已是极为了得。不过,若想攻破成都,未有几载精兵蓄甲,岂能遂愿。

刘浓稍作沉吟,定定的看着朱焘,揖道:“处仁兄长,夺城谋国非一朝一夕,氐成自据益州以来,向来龟缩宿城,南不侵江东,北止于汉中,不足为虑也!”

朱焘叹道:“然也,因此之故,氐陈虽乃诸胡最弱,却凭借天险,固守于内,便若巨龟伏首,教人难以缚捉。而此,便若藓芥,我何尝不知,奈何……”

言至此处一顿,蓦地回过神来,挑眉道:“瞻箦此言,尚有他意也,瞻箦居汝南,马踏洛阳,兵战陈留,从祖……”眉色煞飞,一把捉住刘浓的手腕,疾疾追问:“莫非,祖豫州……”

刘浓摇了摇头,笑道:“非也,祖豫州半载之内,想必无忧,然……”

“瞻箦!”

恰于此时,远远传来一声高唤。

朱焘眯着眼睛回头一看,见是个少年郎君,便对刘浓笑道:“朱焘此番南回,将滞留月旬。时日方长,何需现下言尽,且待瞻箦大喜之后,你我再推酒置赋。既有好友来贺,汝且自往作陪,吾当入内,一尝鲈鱼之鲜美。”说着,吧嗒吧嗒嘴,揽着莺雪水柳腰,径自行向庄内。

碎湖与兰奴端手于庄门前,当即将朱焘随从一并引入庄中。

滋事体大,谋事需缜密,不可太过仓促,刘浓微微一笑,转身迎向来客。

第三百零三章客似云来

“刘中郎!”

来者立身于牛车辕上,待见刘浓前来,抖了抖宽袖,长长一揖,随后慢慢抬头,面如刀削,略浮沧桑,浓眉大眼,不尽神采。

祖盛,祖茂荫。

刘浓负手于背后,歪着脑袋,掂胸打量,兴许因其身处南荒之故,祖盛面容已非昔日圆润,尽作黝黑如铁。

二人对视,继而,同时缓缓裂嘴。

“茂荫!”

“瞻箦!”

祖盛从辕上窜下来,一把揽住刘浓手臂,俩人用力的抖动着双手,欢呼雀跃,神情状若孩童。往昔旧情,缕缕如画,呈现于眼,今日重逢,笑容满颜,把臂畅欢。

“哈,哈哈……”

朗朗笑声由怀中起,漫漫叙尽青天与桃林。为何情也,此当为情,莫论沧海桑田,不论世事变迁,更无需言位尊与身卑,心牵于彼此,寄怀于往复,而此,便为名士风度。

良久,良久,祖盛笑道:“瞻箦,祖盛居于广州时,奉命逐蛮匪于野,忽逢一丘,竟与虎丘类似,其上有泉作九转,恰若往昔之流觞。故而,祖盛投卵于其中,浮泅往追,几经反复,仅得一枚。而今,愿意此卵赠予瞻箦,望君莫嫌!”言罢,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摸出一枚山雀蛋。

刘浓慎重的接过雀蛋,眯眼一辩,乃是白鹄之卵,细心的放入袖囊中,笑道:“茂荫,君便若此鸟南飞,为刘浓振翅东回。刘浓无以回赠,唯余潭中鲈鱼若干,任君尝尽!”

“妙哉!”

祖盛大喜,思及鲈鱼味美,舔了舔嘴唇,忽地浓眉一抖,想起一事,神情一凛,沉声道:“瞻箦昔日来信,我已奉呈于柴桑侯。”

刘浓剑眉一簇,问道:“可有言语?”

祖盛大眼一缩,摇了摇头,皱眉道:“柴桑侯未作他言,却命高绥边与祖盛陈军于始兴,共计八千士卒。”缓缓侧身,深深的看着刘浓:“瞻箦,陶公虽都督两州,然,帐下兵卒不过两万。一帐两分,便为天下苍生计也。”

“然也,陶公之德,当为吾辈共习。”

刘浓深以为然,祖盛现为陶侃帐下骑都尉,掌控着三千骑军,他曾致信祖盛,信中言辞极晦,仅言祖逖身体日不如前,陶侃乃何等人物,岂会不知言外之意,虽未明言,但既已陈军于始兴,便是默然回应。

当下,两人边走边聊,再未言及事务,纵谈诗书与兵法,经年不见,祖盛依旧不擅咏赋,却极好兵法,与刘浓一番佐证,各有所得。兴高彩烈时,祖盛竟然把胸口一扯,向刘浓展示他的功绩。刘浓放眼看去,只见伤痕如爬蜈,累累数道,一时感概。

待穿行喜廊时,祖盛看着绯色成阵,突然浓眉一挤,猛地拍了一下额头,而后,搓着手掌,神神秘秘的问道:“瞻箦,昔年虎丘所得两卵,其一,是否,便乃陆氏贵女所投?”

“嗯……”

刘浓神情一怔,扬了扬眉,笑道:“然也。”

祖盛追问:“可是,染朱藤之卵?”

“然也!”

“哦……”

祖盛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背手于后,挺胸掂腹,好整以暇的打量刘浓,随后,疾疾问道:“那另一枚,乃是何女所投?”

“顾……”

猝不及防之下,刘浓险些脱口而出,即便收口得快,也为时已晚。便见祖盛绕着刘浓打转,渍渍叹道:“了得,了得!瞻箦,自虎丘初见,祖盛便知,君乃人中之英尔!果不其然也,君不仅擅音、擅辩、擅咏,尚且擅捕美人也,既得陆氏,再得妙音,复得……”不停的挑动着浓眉,神情颇贱。

“茂荫!”

刘浓裂了裂嘴,徐徐一揖。

“小郎君,有客至!”

罗环来得及时,刘浓当即命人将祖盛领入庄中,引荐于朱焘,并滋以清蒸鲈鱼,好生款待。而后,一挥衣袖,从容离去。客随云来,孑立于林丛深处,面若冠玉,神秀通竣,正是桥然。

刘浓乍见桥然,神情颇是不自然。

桥然翘了翘眉,默然一叹,大步走向刘浓,问道:“游思,可好?”

刘浓道:“尚好。”

桥然看着满眼大红,淡声道:“小妹居瞻箦身侧,桥然自无不允,然则,瞻箦几时迎娶小妹?又当以何礼待之?桥氏虽不若陆氏,但请瞻箦切莫辜负小妹……”顿了一顿,见刘浓神情尴尬,心中不忍,但转念间又想起了柔弱飘零的小妹,顿时一狠,冷然道:“桥氏虽已没落,风骨犹存,小妹自小柔弱,冰清一片,虽托名于踏游,然,实已将身寄予。身为兄长,尚请瞻箦体谅桥然之心也!”

“玉鞠!”

刘浓沉沉一揖,朗声道:“玉鞠但且宽心,刘浓此生,绝不负于游思,尚请玉鞠静待年许,届时,刘浓必扫榻盈野,华迎于室。”

“多谢!”

桥然神情豁然一松,还了一礼。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随后,面面相窥,默然对笑。

……

竖日。

前往华亭刘氏的官道上,车水马龙,各方好友联袂而至。

谢氏由会稽而来,谢奕骑着高头大马,小谢安挑着边帘,转动着黑漆漆的大眼睛,不停的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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