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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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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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众人开动,饮酒的饮酒,慢聊的慢聊。

只是苦了北宫与曲平,行军不沾酒,闻着酒香阵阵透怀,浑身麻痒难耐,却只能拼命吃肉。

郭璞酒量极大,然却无酒可滋豪饮,只得慢饮小酌,低声的向韩翁打探着淮南诸事。韩翁也不疑有它,一一据实以告。

待得酒足饭饱后,韩翁喝得七荤八素入坞堡安憩,老张妇孺与白袍一道收拾完残局,也都默然退却,营地门口顿显寂静。

夕阳余辉洒落军帐口,刘浓挑帘而出,来到军营外,但见村中炊烟也起,股股直冒。韩翁之孙韩灵正沿着坞堡斜坡,一路欢笑着奔下来,身后跟着一只硕大的黑狗。而稍远一些的空地上,那人的部曲亦正在忙碌扎营。田野间,辛劳一日的老农扛着锄头归来,见了刘浓弯身行礼。

红日,在遥远的天边慢慢下垂,四野不闻喧嚣,唯有宁静。

“但使人心安,何处不桃源?”

刘浓走到田埂上,双拳对于胸前,缓缓一阔,而后举手向天,浑身上下传“噼里啪啦”一阵爆豆声。红筱领着十名剑卫走到他身后,见小郎君对着落日伸臂展腰,嘴角微微一翘。织素也在她身旁不远处,正与韩灵一道采田间野草,韩灵想编只小草马。

郭璞摇头晃脑的走过来,站在刘浓身侧一同看日坠,声音略低:“郎君,可知此翁乃是何人?”

刘浓微笑道:“正节之老翁,我等之楷模!”

郭璞嘴角一裂,捋着黑短须:“此翁乃是韩潜之父,韩潜乃是祖豫州帐下大将,往南十五里,军坞百人将乃是韩翁八子韩续,往东三十里有驻军一千,骑督乃是此翁五子,韩离。自祖豫州南来之时,韩氏便举族相从,征东讨西、战胡已有七载,满门皆英杰尔!”

韩潜,竟是祖豫州帐下头号大将韩潜?!

刘浓微微一怔,回头看了一眼夕阳下的坞堡,赞道:“虎父养雄子,当如是也!”

“然也!”

郭璞眯着眼睛回望坞堡,压低着声音,面带喜色地道:“郎君乃大德大贵之人,天必赐福以佑。前几日郭璞尚忧,不料忧虑尚未却眉,此翁便来。若使与此翁交好,定可免却诸多后顾之忧。此事,郎君不宜显,而郭璞理当往矣!”说着,对刘浓深深一揖,挥起脏兮兮的袍袖,朝着坞堡径自而去。

刘浓嘴角默然而裂,摇了摇头,撩起衣袍下摆就地而坐,顺手扯了根青草衔在口中。继而,心中越来越静,顺势便躺了下来,翘了个二郎腿,以手枕头。

草风悠悠,吹得人欲眠。

正欲摘两片草叶盖眼,左侧却闪现出一双小小的青色步履,而红筱的绯色长裙也同时飘在了右侧。顺着那小巧的步履往上一看,目光顿时为之一定。

“看甚?”来人冷冷的问。

刘浓愣了一愣,她穿着宽袍大袖,而宽袍内中乃是胫衣,以此角度看去,内间风光委实不雅。赶紧转走眼光,坐起身来,看着她腰间的长剑,淡然道:“原是荀娘子,在历阳时,刘浓眼拙,竟未辩出此剑。”

此人,正是刘浓在建康宫所遇的那名女校尉,东晋唯一的女将领,荀娘子。

荀娘子撇了一眼红筱,默然坐在刘浓身侧,淡声道:“江左尽传的美郎君,汝怎会舍弃江东之繁华,而来此地?此地无诗也无雅,唯有落日如血,不怕至而不归乎?”

刘浓道:“荀娘子,又为何而来?”

荀娘子眯了下眼,看了看刘浓咬在嘴边青草,冷声道:“我欲往襄阳。”

刘浓笑道:“若往襄阳,何需经淮南。”

“我本不欲至淮南,途经历阳时,不想却遇见了你,便改了主意。想看看,名传江左的美男子能否抵达淮南,亦或行至一半,调首回江南。”

荀娘子也扯了根青草,学着他的模样,歪歪的衔在嘴边,神情与姿式契合之极,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洒脱的美郎君,奈何她的喉结却光洁如玉。

唉,原来,她是想看我灰溜溜回江南的模样啊!

刘浓怔得半晌,“噗”的一口吹出青草,揖道:“而今,刘浓已至淮南,倒教小娘子失望也!”

荀娘子正色道:“非也,尚未至上蔡。”

刘浓剑眉一挑,冷声问:“莫非,荀娘子为逞一时之奇,便欲一路尾随?”

“有何不可?”

荀娘子一口吹出青草,按膝而起,拍了拍手掌,而后,斜眼俯挑刘浓,足足三息后,不屑的摇了摇头,按着那华丽的长剑摇步而去。

“怪哉!”刘浓看着那慢悠悠的背影,一声长叹。

红筱道:“小郎君,不足为奇,乃有执念之女子也。”

“不足为奇?”

“是呢,小郎君且思之,她乃何人,以女子之身而从武事,想必时常有各色眼光傍身。而小郎君……”言至此处,红筱看着刘浓,不再继续。而言下之意已明,刘浓身具美名,且貌赛女子,那荀小娘子定是想看看他,如何惨归,从而以填心中不平。

“嘿嘿……”

刘浓想通了关窃,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唯有一声苦笑,大步向军营走去。路过织素与韩灵时,她们将将把小草马编好,织素手艺甚巧,编得惟妙惟肖。韩灵极乐,揖手谢过织素,而后,一把抓住身边的大黑狗,竟翻身骑了上去,扬着手中小草马愈奔愈远。

织素叫道:“且小心些……”

“无妨,我时常骑它。驾!”韩灵的笑声,响在风中。

……

“驾!”

落日湮尽最后一缕光,无边的旷野中,上千丢盔弃甲的军士正仓惶奔逃。

为首者叫谢浮,他原本是昔年叛将张平的部下,当祖豫州抵达淮南后,为讨伐张平而使反间计,暗命谢浮斩杀张平。谢浮自忖张平必败于祖逖,便趁张平不备之时,弑之取首,率部投诚于祖逖。

年前,祖逖攻伐陈川,与胡人石勒血战于野,谢浮因延误军机,被祖逖杖责于庭,后又被贬为骑督。谢浮暗怒,却不敢显之于面,此番,他负责押送粮草至蓬坞坡,不想却被韩潜部下羞辱,因而酒后误事,竟一把火烧光了粮草,自忖必死之下,只得率部亡命叛逃。

往北,唯死一途,往西,韩潜陈军,往东是大河,唯有往南!

而此时,在他身后五十里外,韩潜正率军三千,衔尾追来。

“希律律……”

马蹄乱刨,嘶声长啸。

谢浮之弟,谢佳抹了一把血迹斑斑的脸,沉声道:“长兄,前方便是韩家坞,韩家东、南二堡,定未知晓我等之事,此时趁夜袭之,必将一举功成!”

谢浮咬着牙,看了一眼身后的部下,但见一个个神态萎靡、浑身浴血,一路上,他们已冲破几处小军坞的拦截,人数是越战越少,但离目的地亦越来越近,当即勒马,扬着长刀,原地打转,高声叫道:“此地,离庐关已近,庐关曲督乃我好友童建,一入庐关,我等便若鱼入大海也!然,前方乃是韩家坞,韩潜辱我极甚,不杀其父,难平我等心头之恨也!诸位,敢与谢浮从否?”

“从,从,从!!”

“杀杀杀!!!”

“驾!!!”

……

“呜、呜……”

刘浓刚刚走入中军帐,三长两短的号角声便已响起。剑眉飞扬,浑身一震,号角不可乱吹,三长两短之号角必乃战事,而非普通袭击!

营外,曲平与北宫的高喝已响起。

刘浓快步走到木人边,红筱与织素麻利的将盔甲迅速给他穿好。

大步走出营帐,迎面一看,只见远处的村庄燃起了熊熊大火,间或可听见惨叫与马嘶声。来福按剑疾步而来,沉声道:“小郎君,青衣斥侯来禀,遇敌上千!”

刘浓阴沉着脸,边走边问:“敌?匪?”

唐利潇道:“敌!”

“刘英雄,刘英雄!”突然,有人在高处呼叫。

刘浓抬头一看,只见韩翁正站在坞堡上,举着火把,大呼:“刘英雄,匪敌何来也?”

北宫站在高台上,拔刀叫道:“接战!”

“诺!!!”

村中杀戮持续,少倾,一群群手无寸铁的妇孺被押解出了竹林。

“杀!”

谢浮一刀砍死一名走得极慢的老妇,鲜红的火把映着他的脸与眼,狰狞而噬血。而村中,尚有不少军士杀红了眼,正四下追逐零散的村民,狞笑声、哭喊声,乱沸于耳。

人,一旦险入恐惧与疯狂中,便极难自拔。

一骑穿过密集的竹林,飞速而来,叫道:“将军,将军,遇敌!!!”

“敌?”

谢浮挥刀甩血,怒道:“韩家坞唯余老弱,何来敌?!”

第两百二十九章血战于野

夜宿于外,最忌此类遭遇战,谢浮未料杀戮坞堡竟会遇敌,刘浓亦未想到有人会趁夜袭入村中,不事探查攻取,竟然先行屠杀村民。

坞堡与村落相隔两里,两者之间亦非开阔地带,既有田埂又有林丛,地形极乱,对两军而言皆不适宜作战。

谢浮冲出竹林,借着火把一扫,一眼便见卧在坞堡下的军营,帐中白袍正鱼贯而出。而自己这一方却乱作一团,千余人,一半已出村,一半还在村中,犹如倒竖之一字长蛇。

“列阵,列阵!”谢浮久经沙场,来不及去想白袍从何而来,扬着长刀狂呼。

谢佳放声高叫:“驱俘拒敌,驱俘拒敌!”

二人同时发号施令,出林军士更乱,有人赶着村民脱离了队伍,听得号令弃民转身飞奔,有人正行列阵,拔出腰刀又去追逐逃跑的村民。

一时间,乱象大呈。

遭敌于野,勇者胜,智者败。

夜战,战的乃是将之胆,兵之魂。

北宫见势,眼睛一眯,当即跳下高台,“锵”的一声抽刀,叫道:“弃箭,着手盾,出营!”言罢,捉刀出营,身后三百余白袍紧随其后,列阵于营前。

三人一组,十人一队。

“拔刀!!”

“锵、锵锵!!!”

白袍同时拔刀,挺起左臂上的尺许小圆盾,护住左胸。

北宫高吼:“接刃,有我无敌!”

“接刃,有我无敌!!!”白袍俱从。

“碰!”北宫挥刀击盾,踏步迎敌。

“碰!碰碰!!!”

三百五十名白袍,大踏步,如墙进。

整齐划一的击盾声雄壮无匹,砸破夜空,荡涤寰宇,震得对面人人色变。

“霍、霍霍!”

“碰、碰碰!”

脚步踩着击盾点,不徐不急。

三百五十人,看似不多,气势却若刀墙推林,慢慢的,一点一点,天崩地裂。

骚乱了,对面的火把在摇晃,稀稀拉拉的军阵在后退,牙齿在打颤,双股忍不住的抖。他们刚经历了一翻屠杀,猛然遭逢劲敌,尚未回过神来。

压近,压近,间隔一千五步,齐齐一顿!

北宫吼道:“接战!!!”

“轰!”白袍齐声吼出胸腔之气,而后暗自深吸,填气于胸。

这一声吼,犹若出笼猛兽,震得地皮都仿佛在颤抖,对面军阵猛然一缩。而谢浮却大怒,他骑着马居于高处,已将来敌看清,不过三百余人,便想虚张声势、以势压人!也不去管那些趁势乱逃的村民,高声叫道:“敌军不过三百,推阵诛之!!!”

谢佳原本打算以村民逼开坞堡,此时见长兄发令,不敢再犯适才大忌,一刀砍死一名后退军士,叫道:“推阵!后退者,斩!”

话语落地,几名刀斧手一阵乱剁,砍死几名捆绑的村民,血水爆溅之时,后退军阵顿时为之一缓,他们只看见白袍如墙而来,声势雄壮难敌,此时一听不过三百余人,当即血性又起,稳住阵势,缓缓推进。而后续部属亦陆续出村,衔着前队,逼近。

军营,右后方。

借着营帐掩护,刘浓趴在飞雪背上,身前是曲平,身侧是来福与唐利潇,身后是一百五十名白袍、青衣,红筱亦在其中。当北宫选择主动主击之时,曲平便立即会意,引马军居于右后方的暗营门。他们在等待,静侯敌军推至一千步内。

地势复杂,一千步内,方是开阔平整之地,敌军马匹不多,当携雷庭之势击之半道。

郭璞顺着吊篮窜下坞堡,奔入营中,沉声道:“郎君,韩灵亦在村民中,此乃天赐良机,不可错失!”

闻言,刘浓面上一寒,抓着楚殇的手猛然一紧。

来福嗡声道:“或已亡!”

郭璞冷声道:“莫论亡否,当倾力诛尽此军,韩翁必感恩厚报!”

战场内,一者动,一者静。

动者渐渐逼近,借着月光,已可看见对面长刀如林,依稀可辩人脸。谢浮把手一扬,止敌五百步外,叫道:“对阵何人,速速弃刀!谢浮此来,仅为诛韩潜一族!”

“战!!!”

回答他的是齐声大吼,三百五十名白袍齐踏三步,以刀击盾,邀战。

“以势对势,螳臂当车尔!”

谢浮放声大笑,长刀一挥,上千军士放声大吼,伴随着吼叫声,挥扬着刀盾,冲向对阵。对阵之人极好辩,每人身披白袍,于月光下极是煞眼,在他们的眼中,不过身披白皮的三百只羔羊罢了!

漫长的一字长蛇阵,随着奔跑变作雁形阵,仿若一张巨口,即将一口吞没敌军。而对方却依旧稳如泰山,不退不避,连盾也不敲了,只是踏出了右脚,微微俯身。若是细观,会发现,三人一组,一人扬刀于手盾前,作护势;一人挺刀于侧,做拒势;一人双手持刀于后,作劈势。

“轰!”

离营七百步,距敌两百步。冲至一半的军士突觉地皮一阵急抖,而后便见一道洪流至右翼撞来。雁形阵乃奸敌之阵,张开的翅膀未合笼之前极其薄弱。

呼呼呼……

风声拉响于耳际,楚殇斜拖。

近了,近了,眨眼之间!

“碰!”刘浓猛地一咬牙,纵马插入敌阵,一声闷响,两名惊骇欲死的军士被撞飞。霎那间,一百五十骑犹若出海狂龙撞入右翼,搅得浪花四起。

“嘶嘶嘶!”根本不用挥刀,紧拽马缰,放低身子,斜伸重达三十余斤的四尺阔剑,拉过密集的脖子,血线潮射,人头滚落。

突然,有人驱马挺抢斜刺刘浓,来福一声大吼,座下乌墨马箭射而出,猛地一剑扎入那人之背,用力一挑,将那人串在剑上,高高挑起,继而朝着人群一贯,砸退数名长枪军士。

“凿穿!!”曲平以手盾格开一柄长枪,弯身砍飞一头,引领马军冲向中腹。

谢浮大惊之下放眼一看,对阵白袍已动,正阔步向前。不可两面受敌,必须将这突如其来的马军扼制,当即领着五十余骑,拍刀来战曲平。

“轰!”便在此时,左翼再爆,一群马军对穿而来。

“锵!”

两柄长刀砍在一处,谢浮力弱三分,被曲平一刀格开丈许。曲平哈哈一笑,身侧青影突闪,唐利潇抢先奔出,一剑抹过,“锵!”剑被架住,却非敌方主帅谢浮。

“簌!”

红影翻飞,一剑飞首。

“佳弟!!!”

“将军,快走!”

一名小校率长枪兵涌上,把谢浮隔在三丈外,谢浮看着滚落于草地的人头,瞠目欲裂。而此时,正面白袍与军阵已然对接,雪亮的刀光此起彼伏,华亭白袍仗着兵甲与刀阵之威,便若滚刀入肉林,杀得四野惨叫不绝。左翼的马军也越突越近,逼临中腹,三面受敌之下,必然溃败!

此时不走,便再也走不成了!

势已颓,当机立断!!!

谢浮本就怕死,猛力一口吞回胸中之血,拔转马头,斜斜朝着荒野奔去。主帅率着马队一逃,摇摇欲坠的军阵顿时哗然,纷纷溃散!

“希律律……”

刘浓勒马挥剑,叫道:“追击,不留一敌!”

北宫扬刀,高声叫道:“追击!!!”

追击,漫长的田野中,四下皆是惨叫声,白袍衔尾追杀,下手绝不容情。敌军屠村杀民乃是出笼疯兽,小郎君有命,不留一敌!

“唰!”

你跑得太慢了,还举着火把!一名白袍砍翻逃跑的对手,顺势取首挂在腰上,突然看见有人被田埂一绊,滚落草丛中,裂嘴一笑,纵身窜进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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