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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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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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思?思甚?”骆义下意识地反问,神犹未回。

守门甲士道:“骆隆何故入狱待斩,君莫非不知?”

“何故待斩?何故待斩!何故……”

骆义回过神来,一叠连声的扪心自问,突地似有所得,眼睛一滞一亮,朝着牛车飞奔,因奔得过急,木屐之绳“啪”的一声断裂。

随即“碰”一声闷响,骆义绊倒在地上,而他却丝毫不觉痛,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奔到车上。

车夫问:“郎君,何往?”

骆义大声吼道:“华亭!”

……

华亭,百顷粉桃作簇拥,五丈白墙围雍容。

墙上白袍往来,墙内千顷阡陌。流水哗哗木车转,佃户荫户在垅间,遥闻女儿歌哩曲,声声娇笑缠心田。

“听巧思阿姐言,咱们吴县别庄快建好了……”

“是呢,听说比咱们华亭的庄子还大……”

“也不知,是碎湖阿姐去,还是李管事……”

“我猜呀,多半是碎湖阿姐去,吴县有桥小娘子呢……桥小娘子可真美!”

“陆少主母更美!”

“格格,都美……”

一群上白下蓝的小婢们绕着青新柳竹而行,悄声私语着家族建别庄一事,一身雪衣的兰奴端着手遥领在前,对身后小婢们的议论置若不闻。而小婢们也不怕这个鲜卑兰奴,兰奴自来华亭刘氏,一直都是静言默行,静静的看着,默默的体会。

一个小婢突然疾走几步,悄声道:“兰奴阿姐,给我们说说外面的事呗。”小婢们都知道,兰奴来自别地,甚至有人传言,兰奴来自北地,那里对于小婢们而言,是另一个国度。

看着这群好奇的小脑袋,兰奴眨了眨淡蓝之海,轻声道:“外面,乱,此间,静。”言罢,款款而去。

“兰奴……”

将将行至小桥畔时,有人在身后唤,兰奴徐徐回首,只见远远的,碎湖领着一群白袍款款行来,鲜卑姬暖暖一笑,迎上前,万福道:“兰奴,见过大管事。”

碎湖笑道:“小郎君可好?主母身子可好?杨小娘子游海可回?庄中一切可好?”

兰奴道:“未回,好。”异腔浓浓,惜字如金。

碎湖恬静一笑,携着兰奴向院内行去,小婢们见大管事从吴县别庄回来了,纷纷上前见过,一个个低垂了首,再不敢私议。她们都怕碎湖,这个大管事哪怕是柔柔的笑着,那也是端庄而威严的。你看,大管事走路时的步子都和小郎君一模一样呢。

至中楼见主母,巧思说主母正在午憩,碎湖命雪雁将桥小娘子给主母带的礼物放在案上,又命莺歌棒出大大小小诸多木盒,里面是她在吴县购的花簪、步摇等物,主母四婢人人皆有,巧思捏着花簪,瞅了瞅碎湖的发髻,见她也戴着一样的簪子,便嘟着嘴将花簪别在了发端。

俏步来到东楼,绿萝正抱着猫在廊上晒太阳,大白猫懒懒的蜷伏于怀,妖娆的美婢倦目俨俨,螓首上下作点。墨璃捧着新制的桃花蜜转角而来,见了碎湖,眉间一喜,浅身万福,瞅了瞅室内,微微一笑。

碎湖轻声道:“小郎君,午憩?”

墨璃细声道:“是呢,刚歇下。”

此时,绿萝醒了,揉了揉迷蒙睡眼,待辩出眼前的碎湖,微微一愣,继尔媚媚笑道:“原是你回来了,怪道乎,今日一早,这猫便一直叫个不停。”

碎湖懒得理她,嘱咐墨璃道:“桃花蜜需得少用,小郎君不喜桃粉,倘若用得过了,会起红疹,切记。”

墨璃道:“知道呢,婢子小心着,桃蜜混茶而饮可提神,近来,小郎君每日夜里歇得极晚。”

“极晚?”

碎湖细眉一皱,转念想起下半年便是中正评合,想必小郎君更是手不释卷了,细细一阵沉吟,轻声道:“晚上夜食,少服糕点,多熬些细粟粥,不宜太黏,粥六分,汤三分,八分温;酱伴鱼腥草刺胃,不可多食,窖里尚冰着些胡瓜,趁冰上酱,小郎君喜食。但需记得,需搁盏茶去冰,再食。”

“是,碎湖阿姐。”

“碎湖?!”

这时,室内传来刘浓略显迷蒙的声音,墨璃一愣,绿萝嫣然一笑,碎湖叹了口气。

“进来!”

“便来……”

碎湖轻步入室,至前室屏风时,微微弯身,用手左右轻轻一抹,蓝底粉边的绣鞋便软伏于席,衔着海棠而入内,只见小郎君正对着窗伸懒腰。

小郎君听见声音,蓦然一回首,淡淡一笑,那笑容如阳光般灿烂而温暖,煨得人怀中软软的不着力。

碎湖柔声道:“都怪婢子,吵醒小郎君了。”

“无妨。”

刘浓走到案后坐下,卷起竹简,捧过一盏茶欲饮。

“小郎君,饮不得。”

碎湖急急的伸手拦了,将茶盏递给墨璃,细声道:“小郎君要爱惜身子,而今虽已天暖,但寒茶不可饮。”

“嗯……”

刘浓微微一愣,摸了摸鼻子,又捧起了竹简,笑道:“吴县别庄建得如何了?”

碎湖道:“庄子正在补建,再有月旬便可入驻,庄外之田,碎湖购得五百顷,耗钱两千五百万。所耗虽巨,但依婢子观之,日后细加打理定是良田。阿爹言别庄非同主庄,咱们在院子上少耗些钱,所余之钱正好补于田垅,而桥小娘子也言理应如此。小郎君,此次建庄,多赖桥小娘子呢,若非桥小娘子,咱们寻不得那般好地……”

桥游思……

刘浓见碎湖说起桥游思便是满脸喜色,知道她与桥游思相交极好,心中也是顺畅,笑道:“待事忙毕,我便去别庄看看。依你之见,别庄,当以何人主掌?”

碎湖歪着头想了想,将双手端在腰间,柔声道:“小郎君,阿爹本是不二之选,但刘訚阿兄已至丹阳,建酒肆也迫在当下,待酒肆建起来,刘訚阿兄便将回建康。故而,碎湖以为,阿爹应去丹阳。”

刘浓微笑问道:“由拳酒肆何人打理?”

碎湖道:“健弟在吴县酒肆,虽无甚差池,却亦无甚进取,此任太重,健弟需得再行磨砺,碎湖以为,莫若让阿弟回由拳酒肆。咱们既然将别庄建在吴县,何不让胡华阿叔将琉璃作坊迁至吴县,吴县乃水陆要道,以胡华之能,定能胜任。工匠作坊不可外泄,胡华之子足可替之!”

“甚好!极好!”刘浓甚喜。

碎湖弯眉一笑,再道:“至于吴县别庄何人主掌?原本该碎湖去,但主母与杨小娘子皆在华亭,小郎君日后也将离华亭而入仕,是以,碎湖请小郎君思之,莫若让兰奴与留颜同往,兰奴跟随婢子几月,庄中事务已然尽知,而留颜多年服侍主母,心思沉稳且缜细,可服众,俩人相较相辅,定可掌得吴县别庄。”言至此处一顿,再补道:“再让宽弟带五十白袍部曲,一并前往。”

细声软语,滴水不漏。而她却弯了眉眼,低垂螓首,不敢看小郎君,她知道,小郎君在考她呢……

“便如此。”

刘浓捧过墨璃递来的茶,满饮一口,看着眼前略带羞涩的碎湖,心中大是开怀。

“小郎君,有客来访……”

第一百七十四章天高云阔

白墙连城闻鹤唳,艳桃烂作一片片。

牛车停靠在树荫下,暗香阵阵徐来,骆义却无心风景,用手挥着恼人的桃香,满脸焦急。

“哐啷啷……”

沉重的绞盘声响起,雪白的大门豁然洞开,美郎君背负着双手,微笑行来,头顶青冠,身披月袍,微风暗拂袍角,似纹波展。

骆义吸了一口气,脸上洋起淡然笑意,徐迎而前,揖手道:“骆义,见过刘郎君。”

“刘浓,见过骆郎君。”刘浓淡淡还礼,嘴角微微而裂。

骆义神情略带尴尬,见刘浓眉色似有疑惑,顿了顿,笑道:“刘郎君,昔日山阴城下,你我见过。”

“哦……”

刘浓恍然大悟,怪道乎有些面善,这骆义便是在山阴城下问刘浓华亭在何之人。

骆义涩然道:“骆隆昔日礼仪不周,尚望刘郎君莫怪!”

刘浓笑道:“有何怪之,骆郎君所为何来?”

骆义沉沉一个揖手:“实不相瞒,骆义有事相求。”

“入内续话,请。”

刘浓负手入庄,骆义并肩徐行,眼角余光不时悄投刘浓,半载不见,华亭美鹤姿仪更甚,眉宇间少了些清淡,却多了几许冷峻,步伐亦更显从容。

不知不觉间,骆义便微微落后半步。

刘浓将至东楼时,稍稍顿足,将骆义请进中楼正室中。

正室,明堂呈亮,芥香已浮。

对座于席。

骆义心忧其兄,又见刘浓眉色平淡,暗忖华亭刘氏与阿兄无仇,只是因事偶然牵连,两者并无结隙,自然亦无需作解,当下便急急的将所求之事道出。

骆氏已将骆隆逐之族外?!骆氏欲弃骆隆……

听完骆义之言,刘浓剑眉微皱,端着茶碗细品,心中却瞬息百转,细细一阵揣度后,已然有数,不知怎地,眼前却仿似晃出骆隆那嚣张跋扈的脸。

跋扈,疯狂,心狠手辣……

诸般言辞难以述尽骆隆,但不知何故,刘浓却并不恶之,暗中竟有些许悲凉。

这,极其荒谬。

刘浓将茶碗一搁,看了看对面满脸希冀的骆义,沉声道:“此事,刘浓,恐难为之。”

恐难为之……

闻言,骆义神情蓦然一怔,手中茶盏滚落于膝怀,而他却丝毫不觉,颤抖着嘴唇,直勾勾盯着刘浓,家族已弃阿兄,他又入不得顾氏之门,阿兄,待斩……

刘浓暗暗一叹,品茶不言。

良久,良久,骆义拂了拂袍摆,慢慢起身,朝着刘浓默然一揖,而后转身走向室外。

刘浓问道:“骆郎君,何往?”

“何往……”

骆义在门前顿足,遥望悠悠苍云,淡声道:“此事原属骆氏辛秘,骆义为救阿兄,故而告知于君。如今阿兄已然身败,孤身孑然,唯余项上头颅一颗尔。王公谋天下,家族谋靖平,阿兄谋何也?阿兄罪名昭著,阿兄为何也?刘郎君好生了得,为救好友而亡阿兄。然……”言至此处一顿,回首笑道:“来时,骆义转道于娄县,见阿兄于狱中。阿兄有一言代之于君,刘郎君可想闻知?”

刘浓品了一口茶,淡声道:“且言。”

骆义凝视刘浓,随后正了正顶上之冠,撩袍席地而坐,按膝,倾身,正色道:“阿兄仅有一言,若非阿兄自败,刘郎君之友,早已不知身在何处。”言罢,揽手于眉,长揖,而后长身而起,转身便去。

“且慢!”

已走到门外的骆义身子猛地一震,压住心中喜意,缓缓转身,只见刘浓正徐徐起身。

四目相对,骆义微退。

刘浓右手轻轻抹过左手,走到门外,对碎湖道:“备车,去吴县。”待碎湖领命而去,美郎君看着骆义,慢声道:“刘浓前往吴县,非为骆氏,亦非为骆隆。”

……

公元319年,春末。

纪瞻土断行法,在大司徒府的支持下渐入佳境,待将江东各士族尽作梳理后,却陈习,除旧恶,丈量官田、释民户,刑典于江左,一时间,诸多不法寒庶纷纷授首,便是中下士族亦斩市不断,眼见势态将愈演愈烈之际,纪瞻却偃旗息鼓,转而兴办《国子》、《太学》。

大将军与大司徒大赞,联名作书曰:江山社稷,在才在英,此乃固本正源之举也。

司马睿亦下昭:国子、太学,乃社稷之基也……

于是乎,不论士庶目光皆转而他顾,而纪瞻却抚着长须另布他局,联合谱碟司、尚书府,借两学生员涌至各地时,逐一清理:查,余杭中次士族姚氏,门不对庭,阅不及阀,大司徒、尚书府、谱碟司核之,降余杭姚氏为次士,一应荫户需着日报官,官、私田应即刻再核;查,钱塘贺氏,功绩三代,汇于江表,晋次为中……;查,吴县桥氏,桥公之后……

如此一来,几多欢几多愁,纪瞻牢牢把着平衡的边缘为晋室释民、纳田,王、谢、袁、萧缄默,司马睿大喜若狂,再任纪瞻为领军将军,并有意令纪瞻主掌晋朝皇室唯一的镇北军,改迁镇北将军刘隗为尚书令,不想刘隗竟拒而不授、抵触甚烈,司马睿只得作罢,却因此对刘隗暗生忌惮。

镇北军,人数仅有五千,但即便是如此,已险些触怒王敦。司马睿好不容易偷偷建起来,莫非将为澎城刘氏私军乎……

而此时,一纸表书辗转千里,飞到了大司徒府。

案上一盏青铜灯,此灯凤尾雁身,鱼鳞而蛇首,蛇首弯曲至背后,吐露一盏,盏衔一点火光,如豆。

表书,朱帖而白壤,抽出内中左伯纸,置于灯下细阅。

字迹模模糊糊,有些看不清。

凑得更近一些,谁知仅是迎目一视,王导凤目便是一震。眯了下眼,将表书置于案上,捧起茶碗慢饮,待眼中神色尽复后,复拾表书,再阅。

阅毕,置书,端茶再饮。

火舌舔抵,隐闻丝丝声。坐在斜对面的荆州刺史王廙,捧着茶碗瞅了瞅族兄,淡声道:“阿兄,纪思远此举,令人难测其腹也。”

王导嘴角胡须微微往上一扬,不作一言。

王廙又道:“也罢,不言纪思远,且言他,他任刁协、刘隗以抗我王氏,敦兄忍之,他暗建镇北军,敦兄忍之,而今,又听信刁协谗言,渐疏阿兄,尚可再忍乎?再忍,怕是阿兄便将退入会稽也。阿兄为他殚精竭虑,所为何来?尚请阿兄莫与敦兄置气,当年澄兄跋扈,敦兄乃不得不杀也!”

王导道:“既弑平子,何故再弑侃弟?”

“这,此……”王廙顿得一顿,硬着头皮道:“此,亦乃不得不杀也,阿兄,阿兄需以家族为重也!”言罢,朝着王导沉沉一揖。

“家族,汝可知家族乃何?”王导怅然一叹,用手掌着矮案慢慢支起身子,由两婢扶着,缓缓向室外走去,待至门口时,望着天上轮月,叹道:“汝走时,由后门出吧。”想了想,终道:“家族,唯有存根,方可绵延,若行于尖刃之上,亡之不远矣……”

王廙急声喝道:“阿兄,当真老乎!!!”

闻言,王导身形一滞,揽起胸前尺长花须细看,不过四十余年,怎地就惹了两鬓斑白?推开身侧二婢,昂身走到廊侧,遥望晋室皇宫方向。

不知过得多久,大司徒目光愈聚愈寒,直若一柄剑,刺得身侧的婢女忍不住地缩了缩。而他却将袍一撩,阔步走入偏室,就着微弱月光,提着狼毫在洁白的左伯纸上,写下一字:准。

待拖尽最后一笔,又从案下陶出一封朱表,在沛郡刘氏四个字上交叉一撩,而后度步到窗前,暗思:顾陆联书,由娄县旧事为由,宛拒沛郡刘氏入吴,此乃小事尔,吴人治吴,吴郡乃吴人之地也,当不可强为。然则,顾陆联合,大事也……

继尔,又摇了摇头,非也,非也,顾陆隔阂甚深,岂会如此轻易便联作一气?

过忧也,当是涉及吴郡也!

小事尔,大事,在豫章啊……

便在此时,窗外忽来一阵幽风,卷帘扑面微冷,王导紧了紧宽衣,揉了揉眉心,手拳置于唇下,轻咳……

……

杨柳青青,烟画楼。

陆晔凭栏望远,手中摸索着一物,乃是一枚顽童吹笛。此次与顾众联名上表,将沛郡刘氏拒之吴外,他仅是在表书上烙下了自己的印章,不想今日那华亭刘氏子便带着此笛再来造访。却之,还迎?细细一阵思索后,他终迎回了此物,却退还了顾众的造访帖。

看着那缕月色的袍角浮隐于柳丛深处,由陆老领着经小门而出陆氏,陆晔眯着眼叹道:“良才佳资也,奈何却,却自不量力……唉……”

少倾,落座于案,暗觉口干,捧盏欲饮。

婢女轻声道:“家主,茶已凉,换否?”

……

刘浓出陆氏,再返顾氏。

顾君孝正在室中捧着宽袍捉虱子,见得美郎君前来,淡淡一笑。

刘浓端坐于案前,敛眉静心,为顾君孝煮茶一盏。此茶之后,此事便了,他也无需再废心思、劳奔波,将一心准备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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