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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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檐- 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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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玉儿怔然。
  海兰珠垂下眼帘,轻声道:“你说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有在河之什么的……”
  她局促而不安,她本不想问的,怕被人笑话自己无知不认字,那些外命妇来恭维贺喜的时候,她只是笑着应对,心里头实则一无所知。
  她甚至不想问玉儿,甚至不想让玉儿笑话她,因为这是皇太极给她的荣耀。
  可是……
  “玉儿,因为我当初跳河吗?”海兰珠的声音越来越轻,“所以在河里吗?”
  大玉儿忍不住笑了。
  海兰珠抓着她的衣袖,虚弱地央求:“玉儿,别笑我。”
  “我念给你听。”玉儿盘腿坐在姐姐的对面,摆开架势,清了清嗓子。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海兰珠痴痴地听着,虽然一大半听不懂,可眼中也有神往,仿佛能感受到诗句中的意境。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大玉儿念完了,含笑看着姐姐,“好听吗?”
  “真好听。”海兰珠柔和的眼眉里,透着幸福,又赧然一笑,“可惜,我听不大懂。”
  大玉儿娓娓道来:“史记里说,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厘降,皆是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而毛诗序里也说,关雎之义,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风之始,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乃后妃之德。”
  海兰珠叹气,嗔道:“我可越听越糊涂了,你就爱欺负人。”
  大玉儿莞尔:“就说啊,关雎是后妃品德的庄重,夫妻伦常之道。”
  夫妻?
  海兰珠怔怔地看着妹妹。
  玉儿不以为然地说:“姐姐的封号,正好是宸,而宸,是帝王之妻。”
  海兰珠不禁猛地挺起了身子:“可是姑姑才是……”
  大玉儿忙按住她:“你可别激动啊。”
  果然,海兰珠一下子觉得脱力,虚弱地看着妹妹,摇头道:“不是的,玉儿,皇上他……”
  大玉儿早就不在意了,笑悠悠道:“我也觉得不是,皇上不过是找了个比贵妃更尊贵些的字号,皇上不会无视姑姑,咱们别乱猜,辜负了皇上的心意。”
  海兰珠安宁了几分,而妹妹又笑:“至于关雎呀,我觉着也没那么复杂,什么夫妇人伦的,我觉着,皇上就是想告诉天下人,他有多喜欢姐姐。”
  海兰珠垂下眼眸,她后悔了,她不该问。
  “关关和鸣的雎鸠,相伴在河中小洲。美丽贤淑的女子,真叫君子倾慕……”大玉儿径自念起来,看似和方才念的诗句很像,但现在的每句话,海兰珠都能听懂了。
  “……梦中醒来难忘怀,醒来梦中都在思念,思不断,难入眠……”
  大玉儿含笑看向姐姐,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那么美,那样幸福,带着娇羞,而眼角微微闪烁的泪花,是她的骄傲。
  皇太极爱她,爱的隆重而盛大,姐姐也爱皇帝,用生命之重。
  “玉儿,能教我念吗?”海兰珠的目光从“远方”收回,看向妹妹,“我也跟福临似的,就学个模样。”
  关雎宫门外,苏麻喇来问粘豆包用黄米做还是江米做,却听得屋子里传来一声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她轻轻掀起帘子,便见格格念一句,大格格也念一句,只是念着念着,大格格就睡着了。
  大玉儿见姐姐昏睡,上前摸了摸鼻息,松了口气,这些日子,姐姐时常忽然就睡着,每一次都把她吓出一身汗。
  回眸见苏麻喇在门前,便将她叫进来:“你做好了点心,派人给东莪送去,顺便给齐齐格带句话,你知道的。”
  苏麻喇机灵的答应下,立刻照着玉儿的吩咐去办。
  六日后,齐齐格第二道急信送到军营,多尔衮看完信,手心的汗几乎将信纸湿透,他的腿上仿佛灌了铅,一步步沉重地来到大帐前。
  豪格刚好从帐子里出来,呵呵一笑:“十四叔,您这脸色不对啊。”
  多尔衮不言语,待侍卫通传后,便入帐见皇帝。
  皇太极问:“何事?”
  多尔衮径直将齐齐格的家书送到他面前,齐齐格知道多尔衮会拿给皇帝看,信中并没有不妥的言辞,只是传达玉儿的意思,而之所以要通过多尔衮来传达,因为皇后禁止任何人将宸妃病重的消息传出盛京。
  “皇上……您真的不知道宸妃娘娘病了吗?”多尔衮握着拳头,“您怎么可能不知道?”
  皇太极冷然:“她不过是累了,养一养就好了。”
  多尔衮用力摇头:“您看见信里的话了吗,四哥,宸妃娘娘快不行了。”
  “闭嘴!”皇太极将桌案拍得震天响。
  “四哥,难道您每天都在忍耐?”多尔衮眼睛猩红,“四哥,还是您信不过我?”
  皇太极背过身,可他颤抖的背影还是出卖了他,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宫里的事,可他相信海兰珠不会丢下他,海兰珠会像上次那样,美丽鲜活地迎接他,她不会,她不会的……
  “四哥!”多尔衮跪下,脑中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请您立刻启程回盛京,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是去探望宸妃娘娘,四嫂封锁了消息,这里知道的人本就少,您就当是下令命我们围困松山城,您暂时先回京。而后半路上微服离开队伍,直奔皇城,倘若、倘若宸妃……
  “闭嘴,多尔衮,闭嘴!”皇太极冲到他面前,兄弟俩如鹰的眼眸对视着,可是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没有仇恨,不关乎恩怨,多尔衮看见的,只是一个可能随时逝去挚爱的男人的悲痛。
  “四哥,我会把洪承畴带回来,让他恭喜宸妃娘娘的病体康复。”多尔衮起身,皇太极的目光也跟着他起来,多尔衮郑重地说,“皇上,请您立刻回盛京。”
  皇太极的咽喉,翻滚着一口热血:“多尔衮……”
  秋风一阵阵急,关雎宫里,破天荒的在九月就烧地龙,因为海兰珠怕冷,但屋子里的空气极好,每一天都清透干净,没有刺鼻难闻的药味,也不会带着久病之人的晦气。
  海兰珠很安宁地接受妹妹和苏麻喇宝清她们的伺候照顾,她比任何人都想要好好地活下去。
  只可惜,天不留人,那日的粘豆包,她只吃了一口,就再也咽不下去。
  后来下了几天的秋雨,海兰珠觉得冷,玉儿就立刻命人把地龙烧起来。
  今天早晨起来,海兰珠很精神,外头阳光明媚,大玉儿见她神往,便命人把窗户全打开,可惜从关雎宫对望,就是麟趾宫,大家心里头都怪怪的,很快就又关上了。
  海兰珠说她闲着没事,想给皇帝编一副扇穗,虽然宝清觉得这样费神不好,可大玉儿还是依着姐姐,让人把丝线送来。
  “这穗子,齐齐格编的最好,改天叫她来教教我。”海兰珠说。
  “要不现在就去找她?”
  “别了,昨儿才来过,怪累的。”海兰珠笑,一面看着妹妹,“你也是,都瘦了,去歇着吧,我一会儿吃了药,也睡了。”
  “姐姐今天精神格外好呢,本想和你多说会儿话,又舍不得你费神。”大玉儿笑道,“待明天精神更好了,我带你去外头晒太阳,去崇政殿后的书房,看福临念书。”
  海兰珠欢喜不已:“说定了啊,你去歇着吧,我一会儿就睡了。”
  大玉儿答应了,走之前,将花瓶里淑妃一早送来的木槿花簪在姐姐的鬓边,海兰珠摸了摸问妹妹:“好看吗?”
  “好看啊……”大玉儿故作不服气,“姐姐连病了,都比我好看。”
  海兰珠摇头,撵她去歇会儿,便接着编手里的扇穗,她终究虚弱,不等编完一条,就昏昏沉沉睡去。
  梦里,回到了七年前,她站在滔滔河水边,就要纵身一跃。
  那时候,皇太极是虎狼猛兽,是让她绝望的存在,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命那么苦,她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这样不待见她。
  “兰儿。”
  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是那恐惧凄凉的夜,可她再也不害怕。
  策马奔腾的人群里,她一眼就看见了皇太极,而皇太极的马蹄,也毫不犹豫地停在她面前。
  他伸手抱起自己,将她从万丈深渊拉出来,让她重生。
  “兰儿……”
  海兰珠惊醒,目光朝向门外,仿佛穿透门帘,越过凤凰楼,一路到了盛京城外,她听见了急促的马蹄声,听见有人在喊的名字。
  “皇上。”
  海兰珠微微一笑,眼角有泪水划过。
  大玉儿回到永福宫打了个瞌睡,醒来便要去照顾姐姐,捧着茶杯站在窗口喝茶提神,忽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眼前晃过。
  她怔了怔,难道是自己眼花了,撂下茶杯,立刻跑了出来。
  关雎宫的病榻上,海兰珠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手心里终于编好的扇穗渐渐握不住,视线模糊的那一刻,她等的人终于回来了,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
  “兰儿?兰儿?”
  皇太极满身尘土,抱起虚弱的人,海兰珠一入怀,他的心便碎成了飞灰,他抱着的,是海兰珠?她怎么瘦得只剩下……
  “皇上,你回来了?”海兰珠微微蠕动双唇,努力地睁开眼睛,呼吸渐渐急促,顽强地支撑着生命。
  “我让太医来看你,兰儿,我……”
  “皇上。”海兰珠却抬起手,轻轻抵住了皇帝的双唇,示意他别着急,顺势将手心里的扇穗交给了他,“皇上,是我编的,好看吗?”
  “好。”皇太极浑身战栗,“等你病好了,再给我……”
  “想听我念诗吗?”海兰珠温柔地笑着,手捧男人胡渣凌乱的下巴,眼中满满都是她深爱的男人的面容,她带着几分显摆说,“我现在,会念诗了。”
  “兰儿?”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
  木槿花,轻轻坠落,安安静静地落在地上。
  门前,大玉儿放下了门帘,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兰儿!”
  皇太极的吼声传来,玉儿腿一软,重重地跌在台阶上。
  “别丢下我,兰儿,你不能丢下我,我回来了,兰儿,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哲哲从清宁宫赶来,顾不得玉儿,就要进门。
  “站住!”大玉儿撕心裂肺地吼,“谁都别进去,一个都不许进去!”


第260 我哪儿也不去

  哲哲停下脚步,僵硬地回眸看向玉儿,她扶着苏麻喇的手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姑姑,别进去,谁都别进去。”
  “好、好……”
  大玉儿一步一颤地走向永福宫,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关雎宫里又传来皇太极的嘶吼,那一声声“兰儿”,肝肠寸断。
  哲哲忽然明白过来玉儿的用意,忙叫过阿黛,命她封锁内宫,清点此刻见到过皇帝的人,告诫衍庆宫谨慎言行,并软禁麟趾宫。
  她明白了,皇帝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两日后,宫中传出消息,宸妃仙逝。
  逢圣驾班师回京,索尼等先行到京,惊闻噩耗,速迎圣驾,皇帝策马疾行至宫闱,宸妃已然香消玉殒,未能见皇帝最后一面。
  这是哲哲命人传出的话,传到松山下亦是这番言辞。
  如此,皇帝没有为了美人抛下将士,相反他为了稳定军心,不顾宸妃病重,将返京的日子一拖再拖,最终天人永隔,三军哀恸。
  皇太极称帝后,皇室宫闱喜丧制度都早已定制完善,海兰珠去世,自然有她身为宸妃该有的规格。但哲哲思量后,代替皇帝下旨,决定以皇后丧仪规格略作删减,为海兰珠举行葬礼。
  时下寒天未至,去世的人若不得到妥善处理,尸首会腐烂变形,可是皇太极在关雎宫里,已经坐了两天一夜,米水未进、寸步不离地守着再也不会醒来的海兰珠。
  哲哲来劝过一次,当初八阿哥夭折,她对皇帝说,请他把自己还给大清,可今时今日,这样的话她不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她劝皇帝保重,可皇太极毫无反应。
  内务府速速备下丧服,分送到宫内各处并宗亲府上。宸妃葬礼,亲王以下,牛录章京以上;固伦公主、和硕福晋以下,梅勒章京命妇以上,皆要入宫举哀。
  苏麻喇从外面捧来主子的丧服,她自己已是哭得睁不开眼,说着话都打抽,对玉儿说:“格格,您把衣裳换了,大格格该出殡了。”
  这两天,大玉儿把自己关在永福宫里,不见人不说话,也没有眼泪。
  宗亲大臣和命妇都在前头举哀,由皇后主持一切,纵然宸妃梓宫里是空的,也不妨碍这些礼节。但出殡的日子不能耽搁,出殡的棺椁不能是空的,朝廷和宫里,都不能乱了秩序。
  “格格……”苏麻喇哭道,“奴婢伺候您换衣裳。”
  大玉儿缓缓抬起头,看了眼苏麻喇手中雪白的衣衫,摇了摇头:“苏麻喇,我不穿,我不想穿。”
  永福宫的门帘掀起,一身素服的哲哲神情冰冷地走进来,她不用为海兰珠戴孝,但也一身素色以示庄重。
  她永远都处惊不变,永远都纹丝不乱,永远撑着这皇宫的一切体面。
  大玉儿茫然地看着姑姑,觉得姑姑好陌生,又觉得姑姑从来也没变过,她当年初到盛京,姑姑就是用这样严肃的神情看着她。
  “把衣服换上,去关雎宫劝一劝皇上。”哲哲冷声道,“事到如今,只有你能劝说皇上了,别的不说,玉儿,你想看着你姐姐的身子腐烂发臭吗?”
  “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大玉儿避开了姑姑的目光。
  谁料哲哲箭步而上,劈手就是一个耳光,脆生生地打在玉儿的脸上,苍白的面颊顿时红出指印。
  “娘娘……”苏麻喇惊呼,手里的丧服也落在了地上。
  哲哲怒斥:“慌什么,捡起来,立刻给你主子换上。”
  *****
  明天起,到1月14日,每天一更。
  大琐明早的航班出发,要出差一个礼拜不在国内,这些日子为了专心写好海兰珠最后的日子,我没有逼着自己赶稿子存稿(其实也没有时间),沉心写到现在,以至于无法存出稿子。到那边后,我会晚上在酒店里写,但每天开会参观应酬什么的,我肯定很累,所以只能保证一更,希望大家谅解。
  大琐15日回国后,立刻恢复三更,感谢支持。


第261 你毁了我所有的幸福

  苏麻喇浑身一哆嗦,赶紧将衣裳捡起来,跪在炕下高举过头:“格格,请您换衣裳。”
  “我不穿。”大玉儿沉静地看着苏麻喇。
  哲哲怒道:“给我立刻换上衣服,去皇……”
  “苏麻喇,穿上它,我就再也没有姐姐。”大玉儿哀求的目光,越过雪白的素服,求着她的苏麻喇,“我就再也没有姐姐……”
  苏麻喇手一软,将素服抱在怀里,哭得伤心欲绝:“大格格不在了,她已经不在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黛从门外进来,拉着着急又无可奈何的哲哲道:“人都来了,主子,事不宜迟,赶紧直接把宸妃娘娘请走才是。”
  哲哲无奈地闭上眼,将心狠狠地硬下来,走到大玉儿跟前,看见她脸颊上还残存的巴掌印,心疼咬紧牙关,含泪道:“别让他看见你姐姐不美丽的样子,别让海兰珠在他眼里失去光芒,玉儿,好不好?”
  大玉儿恍然清醒,泪如雨下:“好……”
  走出永福宫,外头明晃晃的阳光,刺目得令人晕眩,大玉儿这几日亦是没吃一口饭,需宫女们搀扶着,才能走到关雎宫门前。
  “他们跟你进去,待你下令,就立刻将海兰珠请出来。”哲哲在玉儿身边道,“然后你留下,安抚皇上。明日一早,海兰珠出殡,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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