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胡闹。”燕追皱了眉,之前还一脸桀骜的燕骥顿时乖顺了:“今日我是陪你三嫂来的,你腿伤还没好,呆在舅母府中,好好坐一阵就是了。”
燕追有些不怀好意的笑。
屋里众人见到燕追与傅明华过来时,都相扶出来,丹阳郡主与阴丽芝两人相扶出来,恰好就听着了燕追这话。
丹阳郡主愣了一愣,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捂了唇道:“元娘不是说……”
阴丽芝也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儿,听了丹阳郡主这话,却是扯出一个笑来:“我就说你听错了。”
定国公薛夫人听着两人说的话,却不明就里,只是此时并不是她问话的好时间,因此看了女儿一眼,又将目光转开了。
另一边燕骥听了燕追的话,呆愣愣的,一面甩了甩自己的腿:“三哥,我的伤好了呀?”
他的腿当初在猎场受了伤,可养了将近一个月,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太后关切他,迟迟不允他下地行走。
而他之所以走动间装出一瘸一拐的模样,完全就是为了隔应燕信的。
谁让燕信当初在郦苑敢害他不说,事后还不承认,男子汉大丈夫,实在如个娘们儿般,让他看不惯。
所以燕骥在发现自已受伤之后会使太后见着燕信没好脸色,就一直走路不大利索,燕信最近连进宫都避着紫兰宫了。
他有些洋洋得意,还以为燕追没发现自己的小把戏,正要凑近了跟三哥说实话。
不想才将一靠近,还没张嘴,燕追就先开口道:“你要不老实,我再将你的腿打断,让你元岁都在床上躺着。”
燕骥脸上露出惊恐之色来,结结巴巴的:“三哥……”
“听话。”燕追冲他温和的微笑,他转过头看傅明华,却见傅明华低垂下头忍笑,没有要为他求情的意思,顿时便不敢出声了。
他年纪不大,但却也懂得趋吉避凶,哪个桃子软能捏得,哪个捏不动也都心中清楚。
被燕追一威胁,果然就老实多了。
而此时厢房之中,崔大太太看着面前粉面涨得通红的十二娘,紧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十二娘不止没有使燕追对她另眼相看,反倒折了她一副《灵山新雨图》,她开罪了傅明华,兴许将来父母亦会责怪于她,崔贵妃甚至极有可能也会不满此事,崔家里众人说不定也会怪她办事不利……
而她寄予厚望的十二娘,竟然失败了。
“哪里不对呢?”
大谢氏有些疑惑不解。
面前的少女鲜嫩如豆蔻般,带着少女的羞涩与娉娉袅袅,含苞待放,是哪里不对呢,燕追竟然拒绝了?
傅明华是美人儿,可十二娘之美,与她又不相同,一如牡丹国色,一如玉兰,纯洁芬芳,各有千秋。
只是傅明华虽也美,只是身怀有孕,不能服侍。
这样的情况下,燕追身边无人,大谢氏原本都已经想好了,此时时机极好,可是怎么就被燕追拒绝了?
“我拿了画,还未请王爷欣赏,他便……”十二娘眼中含泪,余下的话实在是没有脸说出口了。
燕追连正眼也未瞧她,接着便强留了画,她还要上前,就直接让她滚。
少女哪里受了这样的羞辱,此时回忆他让自己滚时的情景,便泪珠滚滚而下。
“哭什么?”
大谢氏不由自主低喝了一声,十二娘果然便停了抽噎。
“你再将事情经过说来我听。”大谢氏揉了揉额,又问了一声。
十二娘还没说话,外头婆子匆忙进来,说是九皇子来了。
大谢氏的脸色便更加的难看。
九皇子燕骥来的缘故,她自然清楚。
燕骥年纪已涨,崔贵妃有意为他择妃。
若今日没发生这样的情况,十二娘就是要许燕骥,崔贵妃看在父母兄嫂的份上,也不见得会不允的。
但现在有了今日这情况,崔贵妃怕是不会再允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更何况十二娘并不适合为正室,她的性子,是以男人会宠的娇怯养成的,大谢氏只觉得头疼,两位皇子都来了,自然也不能再坐在屋中不出去见人了。
大谢氏领着十二娘出来时,阴丽芝等人都不由自主的看了十二娘一眼,倒是燕追夫妇神色如常。
当日燕追回了王府,便让人将那幅《灵山新雨图》装了起来,送入了宫中,说是借花献佛,请崔贵妃观赏。
他的意思十分明确,先准备给崔贵妃一个脸面,将崔氏的人交给她来处理,若崔贵妃不成,他再亲自出手。
崔贵妃接到画时,心中还颇为诧异,询问之后,纸包不住火,得知事情始末,气得浑身直哆嗦,当即让人传了命令入宫,让大谢氏第二日进宫来见她。
其实事情发生之后,大谢氏便猜着自己是要面对崔贵妃的怒火的,但是她没有想到,崔贵妃的怒火会来得这样的快。
她带了十二娘进宫,蓬莱阁里,崔贵妃凤眼含煞,望着崔大太太看,目光仿佛都要在她身上盯出两个窟窿来。
“您何必这样生气?”
第四百四十五章 就里
大谢氏有些疑惑不解:“娘娘莫非进洛阳时间久了,就真的忘了青河,忘了娘家?”
此事之后,对于燕追来说没有丝毫损伤,伤的是崔家的颜面,伤的是十二娘,是她!
她唤了崔十二娘上前,指着十二娘就向崔贵妃道:“青河是您的故里,十二娘是二叔的女儿,她不好吗?”
崔大太太问了崔贵妃一声,崔贵妃就气得咬紧了牙:“十二娘好不好,也不是大嫂那样做的理由。”
大谢氏听了这话,便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来:“娘娘,您当初看不上我的十娘,如今崔家敬重您,又将十二娘也送进了洛阳,可是秦王却又那般模样,您气什么呢?”大谢氏反问着,崔贵妃将牙咬紧了:“我早说过,几个侄女,也不一定非盯着洛阳这地方不可。”
崔贵妃忍了心中的怒火,定定望着大谢氏看:“十二娘的婚事,早就该定下来了。”
大谢氏怒极反笑:“娘娘,您不能这样。这些年来,崔氏一直顺从您,处处听您的安排,当初三皇子年少,需要有人辅导,父亲一把年纪,还亲自求了姚释出山来,藏书、典籍,只要是您要的,崔家无不尊从,想方设法的办到。”
崔贵妃脸上的笑意已经绷不住了,大谢氏接着又道:“当日您说看中了柱国公府的魏敏珠,曾默认过十娘前往洛阳,侍候在您膝下。”大谢氏眼圈发红,拿了帕子沾了沾眼角,语气平静道:“崔家都应了,十娘候到了那把岁数,最终您定了傅明华,一句十娘不要送入秦王身侧便算了。”她抬起了头来,盯着崔贵妃看:“兴许我们想着,十娘不合您的心意,便又送了十二娘来。”
大谢氏十分聪明的没有提及崔十娘如今低嫁的下场,有些话不用她说得太明白,崔贵妃自己都能想像得到。
“可是十二娘也不合您的心意吗?娘娘觉得,我们崔家是要该怎么做呢?还求娘娘指条明路才好。”
大谢氏起身拜了下去,崔贵妃看着她跪在自己面前,气得手脚冰凉。
“我知道父母心中的想法,但是这洛阳,并不一定是适合人呆的地方。”崔贵妃招了招手,十二娘子乖巧的上前,她的手还那么软和,眼底带着没有见过险恶的纯真,崔贵妃冰冷的手握住她时,她打了个寒颤,偏了头有些疑惑的望着她看。
那模样实在是惹人怜爱。
显然当初的她不得嘉安帝的宠爱,已经使崔氏意识到了。
崔贵妃不由想笑,眼神却露出怜悯之色来:“大嫂觉得美人儿的作用有多少?”
以色事君王,又有几个得了好下场?
她一手握紧了十二娘,力道有些大,一手便挥了挥,示意静姑等人站远了一些,才冷冷望着跪在地上的大谢氏道:“崔家敢与我提当初为追儿做的那些事,又敢与追儿说这样的话吗?”
大谢氏沉默着,没有说话。
“更何况……”崔家当初做的那些事,也不是为了不求回报。
若当初她在洛阳稍有行差踏错,或是不中用了,等着替她位置的崔氏女儿便足以排成一排,供嘉安帝挑选了。
“现如今,追儿与元娘感情融洽。”傅明华与崔贵妃关系又不差,“我的前半生,一直是为了崔家,大嫂,现在我该为了我儿子了。”
崔贵妃的目光渐渐冷了,崔家的举动,是陷她于两难之地中。
留下十二娘,她与燕追母子之情会受影响,傅明华也会怪她,更何况就是她要留十二娘,兴许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燕追未必要听她的话。
“我觉得,崔家既然要留人在洛阳,我瞧着四郎便很好。”
崔贵妃声音极轻,可是听在大谢氏耳中却如遭雷击一般。
她浑身一抖,极为失态的抬起了头来,瞪大了双眼望着崔贵妃看。
这个昔日她嫁入崔家,便一直感情不差的贵妃,此时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冰凉与高高在上:“我的骥儿如今正值顽皮好动之龄,四郎文采出众,曾得长辈多有夸奖。”
崔贵妃俯身靠近了大谢氏一些,压低了目光与她平视:“大嫂,既然崔家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何不再割爱,”
大谢氏的脑海此时一片空白,仿佛受了重击一般,头晕目眩,说不出话来。
崔贵妃冷冷望着她看,脸上带着微笑:
“送四郎入洛阳,时时伴随我骥儿左右呢?”
“你……”大谢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崔贵妃此时想要拿她命门,将崔四郎留在洛阳。
崔四郎是崔家长房长子,将来会肩负撑起崔家的责任,是崔家下一代的希望。
也是大谢氏寄予了厚望的儿子,如她眼珠一般。
可现在崔贵妃却逼着她,将儿子留在洛阳。
说得好听是陪伴燕骥左右,可实则是以儿子为质,将来若嘉安帝想动崔氏,崔四郎极有可能性命不保。
况且崔四郎若是为质,那么崔家里他继承人的身份势必要遭剥夺,他的一生都会被毁了,崔贵妃分明就是要剜她心肝肉,有意想要害她!
大谢氏又慌又怕,瞪大了一双眼睛望着崔贵妃看,额头冷汗密密实实的沁了出来。
这个在她心中并不如何惧怕的贵妃,此时笑得让她遍体生寒。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大谢氏喉间微微滚动,望着崔贵妃看。
崔贵妃挺直了背,侧身去端了一盏已经冷却的茶,大谢氏的话并没有让她转过头来。
宫中烧了碳盆,本该温暖异常,可此时大谢氏却觉得浑身直打寒颤。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哆嗦,但身体血脉却加速流动,使她手足透心的凉。
“冷吗?”崔贵妃捧了茶杯,侧过了头来。冬日里的阳光也好似驱不散这大殿的阴霾,崔贵妃的眼珠从大谢氏的角度看出去,仿佛如猫儿石般,清沏至美,却不带丝毫温度。
“我这些年,一直都如大嫂此时一般,担惊受怕,从没有过一日敢松懈的。”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第四百四十六章 命运
自带了崔家的使命,踏进了洛阳的那一天,崔贵妃就再也没有一日的安宁。
她从来没有睡得踏实过,那时怕自己死,后来又怕儿子被害了。
每年无论寒冬腊月还是夏日炎炎,她都十分的畏寒,“那种感觉,大嫂懂吗?”
大谢氏吞了口唾沫,说不出话来。
“大嫂舍不得四郎,可大嫂还有六郎与七郎,还有我大哥,还有整个崔家。”
“现如今,大嫂要怎么做呢?”崔贵妃伸手捂着胸,笑了起来,她伸手压鬓,一支花钗却被碰得歪斜。
她伸手摸索着,取了下来,又重新簪了上去:“说来也是有缘。当日的阿沅曾在此处,与大嫂这会儿的神情一模一样。我算算时间,都已经过去六七年了。”
大谢氏额头的细密汗珠汇聚在一起,滑落进她眼中,沾脂粉,整得她眼睛生疼。
崔贵妃低声的笑了起来,神情复杂。
当年的她在这蓬莱阁中,亲眼看着谢氏挣扎着做出选择。
谁曾想过,多年以后,兴许是个报应,她在家族与儿子之间,也仍在挣扎之下,逼迫着谢氏嫡亲的姐姐,也在这蓬莱阁中,再次做出选择来。
“大嫂觉得,缘份是不是十分的奇妙。”
大谢氏脸上汗珠更密,流淌下来,沾了胭脂,呈粉红色泽,她却没有拿帕子去擦脸:“您何必这样逼迫我?”
做了这个决定的,并不是她,而是崔家,是崔家上下。
崔贵妃不为所动,大谢氏的脸上渐渐失了血色。
她心疼儿子,可也做不来摇尾乞怜的事,哪怕此时心中滴血。
崔贵妃微笑着看大谢氏,没有说话。
“大嫂送的《灵山新雨图》,我十分喜欢,昨夜赏得舍不得闭眼,实在是乏得很了。”崔贵妃挥了一下手,大谢氏紧抿着唇,从地上站起了身来。
她明明心痛已极,可却背挺得笔直,从袖口中拿出一方帕子,缓缓擦了擦脸,才忍了心中感受告退。
崔贵妃让清容送她出去,静姑看着大谢氏,便说道:“娘娘,您这样做,便再无退路了。”
这些年来,崔贵妃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养大两个皇子有多不容易,静姑是看在眼里的。
嘉安帝对她没有多少宠,如今来蓬莱阁也不过是略坐一坐。
现今宫中后位悬空,若崔贵妃想要更进一步,需要仰仗崔家的地方还多。
可若是将崔四郎强拘在洛阳,便是开罪了崔家。
崔贵妃忍不住闭了闭眼睛,笑容有些凄凉:
“我也是身不由已。有些事情,追儿都懂了,崔家却总是不懂。”她拧着秀眉,苦笑了两声:“兴许是懂了,却仍只是不甘,所以才越发急切。”
静姑眉头皱了皱,又问道:
“会不会是王妃从中周旋的缘故?”
秦王至今府后只得王妃,而图谋大事。
崔贵妃与傅明华关系不差,又从未插手过儿子后院之中,兴许是崔家的举动,触了傅明华逆鳞,才使她心中不快,言语之间使燕追送《灵山新雨图》进宫?
静姑的话,让崔贵妃侧头看了她一眼,她心中一凛,崔贵妃则是又将头转开了。
“实则奴婢觉得,给大太太一个警告便算了,没有必要将四郎君拘在洛阳之中。”
“我不拘,让追儿来吗?”
崔贵妃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心系崔家,可是自皇上废除中正九品制后,难道你还不懂?”
“世家以何立足?”
静姑哑口无言。
“以人才。先魏晋时期,朝堂之中,世家力量强大,足以左右朝政。”崔贵妃叹了口气,“那时谢家振臂一呼,天下文人学士,高官士爵无不顺从。”就是皇帝也惹不起众怒,得要退步。
“可现如今呢?”
皇帝已经不再需要人才自世家里出,朝堂官员虽仍大半与谢家关系亲近,可随着科举制度的发展,世家终有一日要遭淘汰在这科举制的发展之中。
对于燕追来说,崔氏当初为他所做的一切,是因为崔家是臣,而他是君。
为君之道,他可以施恩,却绝不能允许崔家挟恩求报答的。
崔家送女儿的举动,当初先帝在时,大唐只不过是初立,嘉安帝愿意妥协,燕追却性格强势,必不愿受人左右。
“我生的儿子,我心中清楚。”崔贵妃叹了口气,“他爱元娘,兴许是怕她伤心,也不愿与她生疏,但这件事情,他绝对不是会受妇人左右,无论他有多喜欢。”
哪怕就是傅明华清楚局势,默认此事,燕追也定是绝不肯妥协的。
“若他会受妇人左右,还有如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