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三娘遭嘉安帝占了几年,也并没有个名份,嘉安帝甚至一直以来都没有要接她进宫的架势,否则容妃如何能容她活上这几年,反倒对她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如今情况突然有变,容涂英的崛起又与容三娘有关,自然变化的关键就在容三娘身上了。
燕追思索着,是不是容三娘身怀有孕了?
他昨日进宫时,崔贵妃没与他提及此事,但他猜测着是八九不离十的。
“随他去。”燕追微笑着,说来也是耐人寻味,傅侯爷巴结容涂英,为了讨好容妃,毕竟容氏一族如今看来势大,容氏一门里在朝为官的,近两年逐渐增多。
以容涂英为首,仕途十分顺利,才入仕没有几天,便被接连破格提拨。
容妃大兄也在朝中门下省任职,傅侯爷选择投靠容家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容家里情况怕是会生变。
容三娘若不是身怀有孕,容涂英便不会升职,容家表面还能相安无事。
可若容三娘一旦怀孕,容涂英得嘉安帝看重,步步高升,到时容三娘一旦进宫,宫里形势便立即要发生变化了。
现今容家一条心全捆在燕信身上,那是因为燕信是容家与大唐皇室独有的血脉联系,可若是容三娘也生了儿子呢?
难保容涂英不生出他心来!
容妃老奸而巨滑,又怎么可能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必定是要自断手足,以护她自己以及燕信周全。
但如此一来,容家便要离心,而傅侯爷要想透过顾惟庸,搭上容七爷,进而讨好容妃的打算自然也得落空。
“不管?”
戚绍看着燕追的脸,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王爷,可是傅侯爷与顾惟庸虽酒,意却在容涂英。”戚绍提醒道,若是傅侯爷与容涂英有勾结,与容妃合谋,到时恐怕会对燕追不利。
只是他都能想到的情况,燕追自然也清楚。
“我心中有数。”他这样一说,戚绍就明白这件事情他恐怕早就想过了,因此也不出声了。
白日傅明华打着精神招呼前来贺喜的女眷们,阴丽芝坐在阴氏旁边轻声说笑,祝氏还在与傅明华说话。
她这一趟过来是要与傅明华提前道别的,可能再过不久,谢家的人便要离开洛阳,回到江洲了。
“你有什么要与你曾外祖母说的?”
祝氏殷切交待了半晌,突然问起这样一句。
傅明华知道她的意思,与其说祝氏在问她有没有话与崔氏说,不如是在问她对于如今的谢家是个什么样的看法罢了。
她看了不远处正与阴丽芝亲昵说笑的阴氏一眼,又看了看其他正各自说着话的人,最终目光落到了祝氏身上。
祝氏此时眼神切切,正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在盼着傅明华能给条明路。
谢家的人都在为了家族的繁衍而努力着,只是世族最终仍将消失于这代代帝王的野心之中。
若是谢家能有争气的子孙,恐怕还可以延续几代辉煌。
但是没有了世家举荐制,谢家又拿什么来继续维持如今在读书人心中超凡脱俗的地位?
她想起了赵国太夫人那张殷切期盼的脸,崔氏那张老态龙钟的脸此时与祝氏的脸相重叠,傅明华叹了口气,望着祝氏:“外祖母可要听好了。”谢家在她婚事上竭力弥补,她承了谢家的情,此时便还回去,“曾外祖母送我的司马氏传记里,曾有文王时太公姜尚,七十有二方得志。”她说了句不相干的话,祝氏眉心紧锁,傅明华抿了抿嘴角:“觉得十分有意思。”
晚上将心事重重的祝氏等人送走了,她都已经沐浴过了燕追才回来。
傅明华放了手里的书,撩了头发起身迎他,才刚穿了鞋下来,他便绕进内室来了。
“殿下可曾用过膳了?”
燕追就摇了摇头。他今日处理的事情不少,收到了姚释送来的书信后,他安排人手部署,又在傍晚鸿胪寺的人将前来入席的朝中王公大臣送走了,自己也进了宫一趟与嘉安帝提及此事,所以回来便晚了。
晚膳确实还没吃。
厨房里熬了养身的汤,傅明华吩咐了下去做些易消化的菜上来,还吩咐饭要软些。趁这时间,燕追进屋后小间也洗漱了出来,饭菜正好便送来了。
摆菜的下人将菜式依次放好,虽说吩咐得急,但菜式却一点儿也不显马虎。
燕追让傅明华也坐下来陪他吃些,但她没有半夜用膳的习惯,前两日新婚夜吃了东西,是因为实在饿了一天,腹中如雷鸣了。
她拿了筷子替他布菜,就听燕追说起今日姚释送信之事。他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将事情说完了,又转念道:“傅长胜恐怕要上容家这条船。”
她两抹秀气的眉便微微颦起了。
“容家?”
傅明华反问了一声,燕追点了点头,也挟了菜喂到她唇边,她无意识的张嘴吞了,没注意到两人这样有些亲密的动作。
燕追心里一动,看她唇上沾了点点油荤,更显嫩滑可口的模样,便握了筷子,放进唇中舔了舔,动作带了些引诱。
第二百七十二章 回门
她一下便注意到了,看燕追舌头在镶了翡翠的象牙筷上舔了两下,羞得满脸通红,才匆匆道:“容家这条船可不好上。”
说起傅侯爷有意讨好容家,她好似早就知道了。
“皇上有意提拨容涂英。”燕追吃了三碗饭,才放了筷子,端起早就泡好的茶水喝了一口。
傅明华听他这样一讲,心思转得也快,一下便想起了昨日蓬莱阁里,崔贵妃与她说过的话。
“昨日母亲说,容三娘怀孕了。”
燕追其实一早便是这样猜测,这会儿听了傅明华这话,只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容家之事他此时懒得去想,倒是傅明华能这样快便明白他的意思,使燕追心里十分欢喜。
一夜春风,早上醒来时照规矩,是要回长乐侯府的。
要回去置办的东西昨日傅明华便叮嘱江嬷嬷准备妥当了,燕追陪着她回去,长乐侯府此时仍挂着大红喜事,傅侯爷与白氏等人早就已经候在府中多时了。
两人一回来,傅侯爷与傅其弦便讨好的拉了燕追喝茶,而女眷们则是进了内院。
屋里喜气洋洋,白氏也难得露出笑脸,杨氏唯唯喏喏站在她身后,也是陪着笑脸,唯独沈氏母女脸色十分难看。
白氏看着傅明华:“你还知道回来,可见长乐侯府没白养你一回的。你在外面行事也要十分小心,嫁给王爷,便该更要做得好,免得带坏长乐侯府的名声。”她张口便教训,“宫中与各位贵人交好,不要与众人关系都处得一团糟,也要为长乐侯府想想。”白氏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像前日,王爷鞭打云阳公主,你也该劝着一些,不要由着性子来。”
“那样成什么样?”白氏有些硬声将要想说的话说完,就看傅明华似笑非笑望着她看,那眼神让白氏心中十分不受用,便收了些笑:“八月初,你三叔便任满,要回洛阳等待任迁,你与王爷提上一句,看看洛阳里有没有什么好的缺,若你三叔能填了职缺,必定办得妥当的。”
她有求于人,还摆出命令的语气。
钟氏听得也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又怕傅明华一口回绝了,忙就打圆场:“元娘,你三叔说是你成婚,他却不在洛阳,实在遗憾得很,特地让我再备了一份礼。”
钟氏话一说完,傅明华也不搭腔,顿时屋里气氛便有些尴尬了。
白色的笑容有些勉强了,只是她好歹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傅明华不应声,白氏也拿她无可奈何。只得向吴氏所生之子娶的妻使了个眼色,那妇人无可奈何,硬着头皮开口:“元娘如今出息了,你这一嫁,紧随着二姐儿也要出嫁了,不知你这做姐姐的,怕是要送大礼吧?”
她开着玩笑,却没有人领情。
不止是傅明华没说话,就连傅明霞也是一脸的怨恨之色。
傅明霞的婚事比傅明华也晚不了两天,但随着婚事渐近,她便越发消瘦,眼神恍惚,身上那衣裳空荡荡的挂在她瘦得如皮包骨似的身体上,没有半点儿少女的朝气。
沈氏也是眼窝内陷,神色憔悴。
此时听到庶出的弟妹说了这话,顿时便狠狠剜了她一眼,那妇人吓了一跳,嗫嗫嚅嚅不敢出声了。
白氏脸色渐渐阴沉了,钟氏一见不好,连忙便看了自己的女儿傅明月一眼,傅明月年纪渐涨,也学会了察言观色,钟氏一使眼神,她便笑着朝傅明华靠了过来。
“母亲,七姐儿昨日还在念叨着元娘出嫁之后有些不惯,不如让她们几个小辈下去说阵悄悄话。”
白氏后槽牙咬紧了,挤出笑容来点了点头。
钟氏松了口气,连忙让女儿将傅明华带开,免得等会儿一言不合,便闹出尴尬。
傅明霞也在一群女孩儿之中跟了出来,却是沉默不语。
傅明月有些尴尬,提议道:“不如我们去锦园吧?”
几人都有些拘束,她一开口,大家便都点了点头。
今日傅明华回门,傅侯爷使人设宴锦园待客,白氏的院落离那并不远,走过去两三刻钟便到了。
进锦园的门今日并没有上锁,三娘子傅明珠以及五娘子傅明纱等几个庶出的娘子早就已经候在了门旁,看到傅明华时,几个女孩儿有些怯生生的模样,想上来又不敢。
傅明珠定了安北伯府上嫡三子吴襄,婚期在明年初,是赶在杨氏进门之前时定下的。
相较之下,傅明纱年纪也比她小不了多少,但至今仍没有着落。
她生辰恰好在元月头,已虚十五了,至今仍未定下婚约,仿佛府中的人都将她遗忘了似的,显得有些尴尬。
几个小娘子凑在一起,便难免要问些‘王爷对您好不好?’‘可体贴仔细’等话,傅明华歪头想了想,她也不知道燕追对她是不是‘体贴周到’,不过府中事情他都交到了她手中,应该是信任她的。
她想起新婚之夜,燕追让人备下的饭菜,都是合她口味的,还有那一兜儿的流萤,飞了他便又捉,算是对她好吧?
傅明华以前还未想过这个问题,此时略一迟疑,就点了点头。
几个小娘子一听这话,都捂了脸,羞得脸色通红。
傅明珠与傅明月也难免有些憧憬起自己未来的夫婿,唯有傅明纱笑得有些勉强尴尬,她至今尚未定亲,只是当着几人的面又不敢翻脸发火,只得强忍了,将一张丝帕都要拧得变了形。
傅明霞则是神色冷淡,脸上没有半丝新嫁娘的欢喜,反倒看傅明华点头时,咬了咬唇,将头低了下来,强忍了眼中的泪珠,不敢掉落下来。
“那王爷是对您怎么个好法?”
傅明珠忍不住追问。这个年纪的少女好奇心旺盛,傅明华嫁人还没有几日,前两日一天是在宫里陪崔贵妃,一天则是宴请王公朝臣,今日又是回了长乐侯府,与燕追单独相处的时间又并不多。
她顿了顿,就挑了事来说:
“府中有片湖,湖旁种了一丛一丛的水竹,这个时节流萤很多,王爷便为我捉了一些,挂在屋里。”
第二百七十三章 姐妹
傅明珠等人一听这话,便都愣住了。
之前猜测新婚燕尔,燕追可能会对傅明华有几分体贴,但实在没想到会为她捉了流萤。
三皇子看起来并不是十分好相处的人,更不像是如此儿女情长,知情识趣的人。怎么会去为了傅明华捉流萤?
几人都觉得心中想像的燕追仿佛与傅明华说的就像是两个人似的,难免心里便有些羡慕夹杂着嫉妒,傅明珠与傅明月两人脸颊飞红,显然是想起了即将完婚的自己。
傅明霞听得呆愣,便觉得心头仿佛是被火烧一般,又是失落又是想哭。
两人同是姓傅的姑娘,都是嫡出,但因为一个先出生不过两个月,一个晚了一些时候,便待遇天差地远。
傅明华要嫁的是年少而英俊的王爷,高高在上。
而她也是长乐侯府的嫡女,甚至出身长房,却最终配了个冯万应那样的男人。
年纪一大把,上回下定时看过一次,看起来便与自己祖父年纪相仿,她回头便又哭了一次,但事到如今,却没有半个人可以帮她。
如今傅明华还说秦王爷为她抓流萤,傅明霞光是想想便觉得心中委屈。
冯万应年纪不小了,怕是没有闲心为她做这些事的,她越想心中越是伤心,便忍不住又眼圈发红,忍了又忍,终于没能忍住,小声的道:“大姐姐。”
她与傅明华不合,这在长乐侯府又不是个秘密。
之前一路过来她也没怎么与傅明华说话,这会儿却主动招呼傅明华,几位小娘子都有些好奇,握了扇柄掩嘴,望着她看。
原本几人正说着话,可傅明霞没想到,自己刚一张嘴,几人便都歇了声音,不由也有些尴尬。她咳了两声,咬了咬唇:“我想与你单独说会话。”她放软了音调,末了没等傅明华出声,便露出哀求之色:“求你了,好吗?”
她这人性情大家都是理解的,能在此时放软身段哀求,想来是真的有事了。
傅明月几人虽然心中不喜欢她,但此时看她模样,眼里却露出同情之色。
傅明珠站起了身来:“我想去湖边坐坐,去年祖父令人放了几条红鲤,如今已经养很大了。”
几个小娘子都跟着站了起来,傅明纱扭了扭帕子,最终仍是跟着几人走了。
等人一走,傅明霞松了口气,突然起身便朝傅明华跪了下去。
“怎么了?”
傅明华脸色一整,牵了牵腰裙,明知而故问。
她心中对于傅明霞这番举动是心知肚明,傅明霞的这点儿心事都摆在了脸上。
“大姐姐,求你帮帮我,我实在是没得办法了。”傅明霞含着泪,仰头望着她看,一双手放在傅明华膝上,肩膀不住抽动,倒显出几分楚楚之色。
下个月便是她的婚期,她实在是没有半点儿新嫁娘的喜悦,反倒是心中说不出来的惶恐。
沈氏近来也是哭天喊地,却无可奈何。白氏虽然疼她,便傅侯爷的决定,白氏也是不敢违背的,她求助无门,现在看到傅明华时,才终于忍不住哀求她。
“求求你了,我实在是找不到可以请求谁。”她抿着嘴唇,眼泪滴滴落下,一滴一滴沁在傅明华那条两侧各绣了孔雀含珠的石榴色长裙之上,又没入料子中消失不见了。
傅明华低头看着她的眼泪先是一滴一滴,接着又是成珠串般落下来,将自己裙子晕染开一大片。她先是隐忍的哭,最终忍耐不住,趴在她膝盖放声哭了起来。
“求我做什么?帮你不要嫁给冯大人?”
她微笑着,看一向骄傲的傅明霞哭得如惶恐不安的孩子,语气温和。
傅明霞愣了一愣,抬起头来,透过迷蒙的泪眼,看到她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笑脸,突然便觉得浑身发寒。
七月的太阳能将铺地的青石烤出烫人的温度,她跪了一阵,隔着裙子都觉得有些受不住,可此时却身体发冷,直打哆嗦。
这一瞬间傅明霞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没有人能帮她吗?她有些愣愣的想。
却见傅明华斯条慢理抚过她眼泪滴落过的地方,眼皮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连带着打出的阴影,将下眼睑都铺盖住了。
那指尖嫩得晶莹,又白又细,柔而不见骨。
她看了一眼自己瘦长的手指,本能的想将手藏到袖口中。
“二妹妹是被宠坏了。”
傅明华缓缓开口,她这话一说出来,傅明霞便觉得说不出的羞耻感,当下想也不想,便要将她推开:“你不愿帮我就算了。”
她眼圈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