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来,易家的态度还真是矛盾。
墨姝有点想不明白。因为前世梦里的印象及与易安的恩怨,她自重生之后,并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度易家,而如今出了事,也没想过找宋国公府相助。
宋国公对墨家到底是真心的好还是有什么目的?前世梦里他既然数次为墨家求情,为什么许多不好的事如今回想起来都有易家的影子?
而且易安还将墨姝当作棋子送进了宫。
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墨姝还在猜测,只听杨氏又道:“现在还没有消息回来,只能耐心地等着。姝儿你的病才好了点,还是先去休息吧。”
杨氏这话也是一片母亲的关怀心意,墨姝点头应了。
这时却听到外边通报,四姑娘墨芷柔遣了大丫鬟金子过来传话。
墨姝以为是有关于三哥墨云的事,当即让人进来。
结果金子行礼之后,却说起了别的事情:怜玉公主听闻宋国公府的莲花开得极好,一时起了兴致,定于明日,借宋国公府的地方开诗酒宴,各府的公子千金都可以来参加。
在大梁这样的诗酒宴是很常见的,尤其是春日,长安曲江边芙蓉园、桃花林几处,隔几日就会有贵夫人或者几位公主举办流觞赋诗的赏花酒宴,有时梁帝还会亲临,贵族名流鲜衣怒马,争相前往。
这听着无疑是件美事。
只是,在如今陵北墨氏嫡支唯一可以支应门庭的三公子墨云才入狱时,作为墨家四姑娘的墨芷柔不想着分忧,还要去参加什么诗酒宴,听着就是贪图享乐没有分寸。
杨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随手将桌案上的天青色瓷杯掷了出去,气道:“都什么时候了,四丫头还只顾自己玩乐,也不知易氏怎么教的,越发没个规矩了。还有你们这些跟随在左右的,不劝着姑娘就罢了,还总是纵着,全部打发出去了干净!”
墨姝从没见母亲发这么大的脾气,不由一怔。
金子给茶水溅了一身,却诺诺不敢抬头,心下万分委屈。跟着墨芷柔这样的主子,真是两头受气!墨家接二连三的出事,难道不是因为有墨姝这个天煞孤星在吗?把气撒在她一丫头身上又有什么用!
墨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发现这或许是个机会。又想这么大的事,在家苦等也不是办法,宋国公府那边消息还更灵通,于是她劝道:“娘亲消消气,也许四姐姐是另有打算呢。”
说着不等杨氏反驳,转过头对金子道:“这件事再说罢,你先回去。”
金子立即应了一声,行礼退了出去,心下暗忖:以六姑娘的性子,定然也是极想去的,所以才先将自己支开了,好说服三夫人。若说纵容,三夫人才是真纵着六姑娘呢!
杨氏听了墨姝的话,却仍没消气,蹙眉不悦道:“她能有什么打算?”
墨姝自然不知道丫鬟金子在那里编排她和母亲,转头对杨氏说道:“娘亲,我也想去这诗酒宴看看。”
杨氏见墨姝今日回来,表现得比平时稳重了许多,与自己也亲近了不少,原本以为她都改过了,没想到还是惦记着玩,心中不免失望。但是对女儿,杨氏却没忍心斥责,只无奈道:
“若姝儿真想去,那就去见识一下也好。”
“呃?母亲真好!”
墨姝见杨氏对于四姐墨芷柔要去赴宴非常不满,本以为定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母亲的,听到这句话,对杨氏宠女儿的程度又加深了认识。
前一刻杨氏还对墨芷柔要去诗酒宴十分生气,一听说自己闺女也要去,就立即改口了,当真是亲疏有别。
不过,墨姝心里却更暖了几分。这也让她想起以前,在墨家还没出事时,全家上下就是这样将她当宝贝宠着的。
想到这里,墨姝心中酸涩之余,更坚定了要将一向宠她的三哥救出来的决心。
墨姝没与杨氏说太多,因为她还不知道有没有转机,若此事不成,说不定因为她以前虚荣贪玩的表现,这番理由还会被别人当作是想去玩找的借口。
与杨氏说了一会闲话,又安慰了母亲一番,墨姝才依依不舍地告退,与碧萝回到了宋国公府。
☆、018、美人
杨琉璃不知从何处听说了墨家的事情,墨姝才回到宋国公府不久,她就立即过菱溪苑来了。
见到墨姝忧心的模样,琉璃温言安慰她道:“姝儿妹妹不必过于担心,我听安表哥说了,姨夫已上表陈情,以当今天子之圣明,定会明察秋毫的。”
墨姝叹了一口气,道:“希望如姐姐所说,三哥哥能够安然归来。”
琉璃又安抚了墨姝几句,问她母亲是否安好之类的,见她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就让她好好休息,起身回去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琉璃忍不住笑了,娇美的容颜如幽然半开的彼岸花。
圣明天子?
文帝开拓了大梁的基业,在位时政治清明,国运昌隆,也算是一代明君了吧。
然而正是这圣明,差点灭了陵北墨氏嫡支一族。
如今墨云犯的又是最让皇帝忌讳的谋逆之罪,还牵扯到了东宫,这次墨姝还能逃过去吗?原本骄傲的家世以及美貌,现在可有用?
但琉璃只笑了片刻,面色就冷淡下来,她想起了早上府里来的客人,魏国公夫人李氏及女儿段月茹。
今魏国公段通在漠北有一个马场,盛产良驹,正是易安想要的,而今日宋国公夫人小杨氏对段月茹似乎也很满意,所以两家的联姻很有可能实现。
听说下午还有客人来,是当今右相、又封了晋国公的伍立成的三公子,据说这位伍三公子都快二十了还没娶妻纳妾,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而且据说,这位伍家三公子也从不沾女人,连伺候起居的都是一些清俊小厮,听说他本人皮相倒长得挺好。
琉璃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心中一阵恶寒,但随即,又露出了几丝笑意。
伍家三公子这个消息琉璃方才透露给了魏国夫人与段月茹。
这两人听说了此事后,居然留下说午后再回府,当别人都不知她们怀着什么心思吗?这样朝三暮四的女子,怎么能助表哥成大事,又如何配作他的正妻?
不过以伍家的权势,估计易家姑娘也有坐不住的,就看这伍三公子,是否如传说中那么冷心冷情了。
那一片片芳心,可别都错许了才好。琉璃唇边微带浅笑,不无恶意地想。
菱溪苑里,墨姝呆坐了一会后,心中烦闷难遣,见外面天气晴好,就带了碧萝出去散心,不知不觉走到荷池边。
上次落水并未让墨姝对这池子留下阴影,反而还有几分想接近的怪异感觉。
墨姝梳了双平髻,穿着浅绿绣萱草的衣裙,坐在荷池边八角亭子的石栏杆上,有些心不在焉地吃着碧萝采来的青莲子,不经意间回首,却见到了那边一个穿红衣的美人。
男的。
他年约二十,身材高大,斜斜靠在步舆之上,身穿大红绣如意云纹广袖外袍,露出一抹荼白织金的锦衣,尤其生得芙蓉玉面,朗眉星目,鼻梁挺秀,唇似点殷,姿态淡然,说不出的丰神秀异,貌美天成。
墨姝一时看呆了。
除了新郎,许多穿红衣的男子都容易显得女气,以至于让人误以为是戏子或伶人之流。但眼前这位就绝对不会。主要是他实在太过于美貌,还穿了极张扬的大红,将那美更浓重地渲染开,只表情淡漠随意坐着,也无端生出了迫人的气势,高贵的气质完全是由内而外自然发散的,根本没法忽视。
这样的男子,怎么可能会是伶人戏子?
墨姝突然想起,这不就是上回她落水后,在荷花池边见到的红衣人吗?这生得比女子还好看,到底是几个意思?
却见男子忽然微微一笑,墨眸深处光华流转。
墨姝呼吸一窒,落荒而逃。
……
荷叶田田,莲花依旧。
夏日轻风微熏,鼻尖弥漫着淡淡清香。
伍子珩随意地斜倚在步舆之上,墨发松散,骨节分明白皙纤长的手指一下下在紫竹凉席上轻叩,不知怎么似有所觉,下意识往荷池另一边望去,就看到池边的凉子里,一个绿衣裳的小姑娘正看着他。
眉目如画,眸光水灵灵。
伍子珩直觉认为这小姑娘就是上次落水那个,没来由露出一丝笑意,如日月辉映,天地间都亮了几分。
这时小美人一怔,如一只受惊的小鹿,低下头匆忙抓起石桌上刚剥下的青色莲子,拉上旁边看得发呆的丫鬟,转身就跑,迈出亭子时还绊了一下,差点扑到在地上。
伍子珩见状,唇角微扬。
好笨的丫头。
不过,她跑什么?旁的女子见了他,不是想着上前,就是迈不开步子,怎么她却如同受了惊吓似的……
他有这么可怕吗?
伍子珩虽然这么想着,但不知为何,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在旁边作陪的宋国公府的谋士叶凡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惊骇:他、他肯定眼花了,伍三公子竟然会笑!
待心神稍定之后,叶凡敛下目光,心中已有了主意。
伍子珩转过头,似能看出叶凡所想,长眉微挑道:“宋国公府不仅荷花开得格外好,连美人儿亦如是,当真人杰地灵。”
伍子珩说得漫不经心,但这句话就像一个惊雷,炸得众人一下子都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软與上的人,随后又立刻低下头去,以免现出脸上的惊骇,惹他生气。
大白天见鬼了!
跟在伍子珩身边的几个侍卫悄无声息地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他们真从少主口中,听到了美人儿这个词?
其中牛高马大的陆四,甚至忍不住喃喃自语:“竟连少主都动了凡心,也不知是怎样的美人儿?”
咚!
不知什么东西,砸到了陆四的脑袋上,他不禁一阵龇牙,伸手捂住了疼痛的地方,发现已经鼓起一个包,他回过神来,晓得自家主子的厉害,立即闭口不言将手放下,目不斜视地端正了姿态跟上。
但心里还是止不住好奇,暗自猜想:少主到底看见了谁?
叶凡也留意到了几个护卫的反应,心中更多了几分把握,当即与伍子珩告罪,只说想起有一件急事未办,匆匆走开了。
伍子珩也没说什么,神情依旧淡然如往,但眸光暗沉,不知在想什么。
……
如今风气开放,男女一起出门踏春游玩十分常见,而在不知情下,于府中花园碰见男客实在正常不过。
所以墨姝方才的反应,实在有些过了。只是她自己浑然不觉,一边和碧萝往菱溪苑行去,一边问:“今日国公府有什么客人来?”
她记起早上琉璃说过有客至之事,没想到竟碰上了,只怪她当时没问清楚。
碧萝摇头:“不知道。”
不过,之前碧萝也注意到了伍子珩一行人,迟疑片刻,还是补充道:“姑娘若是想问方才见到的那位公子,奴婢却知道,他是晋国公府的三公子。”
原来是他?
传闻伍家的三公子生得俊美非凡,果然不假。但不是说,他是个冷面郎君,从不笑的吗?可墨姝刚才分明看见他笑了,当真是美得惊心动魄,莫非,是她眼花了?或者,是她看见美男,自己幻想出来美男在笑?
墨姝这么一想,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正心里烦闷,忽见旁边的碧萝停下来,行礼道:“段姑娘安好。”
却是段月茹迎面而来。
墨姝之前就见过这位魏国公府的千金,当即微笑见礼,心中有些诧异:赏荷宴不是明日才办吗?怎么今天国公府就来了这么多人?
段月茹很早便听说过墨姝的名字,也知道宋国公府世子易安待这个所谓的表妹格外不同,此次又见,她存了别的心思,不由得多打量了墨姝几眼。
不可否认,墨姝虽然年纪尚小,却五官秀美,皮肤更是白里透红,面若桃花,小脸珠圆玉润的,委实长得太好。
只可惜了如今的墨家已经远不比从前,墨姝的命格又有那样不好的传言,估计没有世家会用举族的命运为赌注迎她进门,所以段月茹一点也不担心墨姝会构成什么威胁。
想到这里,段月茹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怜悯地看了墨姝一眼,径直从她身边经过,往荷池那边去了。
但思及墨姝的容貌,段月茹还是忍不住心头不甘,想着: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段月茹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如今生得好,以后长歪了只会更惹人笑话,这样的例子难道还少吗?
☆、019、衣饰
墨姝不知道今日宋国公府是否还有其他客人来,不想逛下去又遇见,径直回了菱溪苑。
用过夕食,府里给菱溪苑送来了几套衣裙和首饰,说是给墨姝明日赏荷宴上穿。
送东西过来的是吴杨氏,年纪三十左右,眉目秀气,当初是大杨氏身边的丫头,后来许给了国公府的外执事吴金,因这管事行二,所以都叫她吴二家的。小杨氏进府后,为了表示对姐姐这些故人的看重,提拔她管府里的衣裳针线。
碧萝客气地将吴二家的让进屋里,奉上香茶,又取了装碎银的香囊递过去,笑道:“杨嬷嬷成日辛苦,这点小钱且拿去吃酒。”
吴杨氏谦让了几句,才笑着收下,然后带着两个小丫头往别处去了。
墨姝让碧萝将那衣裳首饰放到榻上,仔细检看,但见这几身裙裳入手清凉,柔顺光滑,从布料、裁剪到针线绣花,无一不尽善尽美,且饰物也搭配得恰到好处,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其中,那一身绣着西番莲的粉白上衫、湖水绿罗裙、朱红披帛的成套衣裳,饰物中就有一枚系五色璎珞丝绦的花鸟纹白玉圆佩,放在裙上非常相称。
这枚玉佩洁白无瑕,一看就是上品。墨姝手指在上边细细婆娑,有些舍不得放下。
碧萝在旁边笑道:“姑娘要试一下吗?”
墨姝想了想,宋国公府已经将衣裳首饰送来了,若她明日宴会还穿以前的衣服的话,有些说不过去,点头道:“好。”
碧萝就将衣裳拿起来,挨件服侍主子试穿。
墨姝生得好,只稍微装扮已让人移不眼,碧萝都不想让她将衣裳换下了。
待最后试到那一件湖水绿的襦裙时,碧萝正弯腰给墨姝系白玉佩,墨芷柔就掀开描画兰草的潇湘竹帘进来了。
“怎么没人通传?”碧萝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才起身行礼:“四姑娘。”
“墨姝你这衣裳是府里送过来的?”
然而墨芷柔根本没去注意丫鬟碧萝,她才进门就给那枚花鸟白玉佩吸引住了,根本挪不开目光。
碧萝见此,恨不得上前挡住其视线。
墨姝知道墨芷柔又看上这枚玉佩了,却也没有矫饰之意,磊落大方地点头,让外边的香兰上茶,自己坐于妆台前,示意碧萝梳头。
这么一来裙裳堆叠,墨芷柔看不到玉佩了,她很不高兴,想起上次青玉簪墨姝没给她,知道这回直接开口讨要,多半也是不大可能成功的,心念一闪,道:
“六妹妹,方才府里有人过我们淑芳院,说我姐妹二人的衣裳都一起送到了菱溪苑,让我来挑呢,这不我现在过来了,你看怎么分?”
“……”
碧萝与墨姝的目光在镜中默默对上,相顾无言。
墨姝觉得自己这位四姐委实是朵奇葩,竟然能找到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她转过头,小脸上满是诧异,道:“是谁与四姐姐说的?莫不是弄错了吧?这几身衣裳我穿着都刚好呢。”
墨芷柔如今已足足比墨姝高了一个头,这几件衣裳墨芷柔穿的话,肯定小了。
然而墨芷柔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反口道:“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