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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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时-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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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榆木质的云纹花窗被大大地敞开,将天幕上的浓云和屋外的冷风悉数纳入慕容涵秋的感官。
  窗畔立了一名女子,身着白衣,负手而立,她站立的身姿挺拔而秀美,邈远望去的眼神有种遗世独立之感,看起来颇为傲人。
  ——是朱云。
  慕容涵秋看着她的背影,恍然间有种梦回的错觉。
  多年前,她也总是喜欢像这样站在无雁门的最顶楼,作为凌雪华最重视的弟子站在掌门人的身边临风远眺。彼时,她身着云纹红衣,那样清冷桀骜,总是只留给人一抹孤冷的背影。
  当初那样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却已在最肮脏污秽的烟花之地做了十年的娼妓。
  呵,真是造化弄人。
  朱云淡然开口:“来了?”
  慕容涵秋:“明昭呢?你把他支开了。”
  “我说想吃木桃,告诉他碧池山会有,他便去了。”朱云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呵,可惜,碧池山的气候潮湿,这个季节已经不会有木桃了。”慕容涵秋嗤笑一声,从桌下抽出一根圆凳,看到上面精心雕刻的云纹时嘴角的笑意更盛,看起来颇像是嘲讽。
  “你怎么这么无礼,你好歹也应该叫我一声师姐。”朱云的声音很飘渺,她悠悠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慕容涵秋。
  慕容涵秋像是听了很是好笑的笑话,笑得双眸弯弯,“我这么六亲不认的人,在众生苦待了大半年都能毫不留情地残杀同门,不过在无雁门待了一个月而已,凭什么叫你师姐?”
  朱云并无悲欢地晲了她一眼,冷声道:“居然能这样坦诚地承认自己六亲不认,倒是难得。”
  慕容涵秋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呵,我对自己的认知还是有的。你也死过一次了,应该懂。”
  “我死过一次,可现在还活着,你呢?现在的慕容涵秋究竟是行尸走肉,还是一具空了心的躯壳?”
  “这可怎么选,行尸走肉和空心躯壳不都是一个意思。”慕容涵秋饮下一大杯茶,目光钉在朱云的面容上,声音饶有兴趣地上扬,“反而是你,才是真正的尸体。”
  朱云眼神无波,缓缓扭过头去,光晕从侧面打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面容几乎透明。
  她看向天幕里暗沉的浓云,道:“我的事,不要告诉他真相。”
  “好。”
  “我一直想问,这十年来,你为什么帮我?”
  “我不是说过吗?我救你们,你们护我叔侄容身。”
  朱云低沉了嗓音:“不,我是说真正的原因。”
  “赎……”她沉吟半晌,终究只是咧嘴笑道:“看你们可怜罢了。”
  朱云也不再追问。
  她一撩裙摆,在慕容涵秋对面坐了下来。她一边替自己斟了一杯茶,一边轻声重复:“可怜吗?”
  “这十年,每一天都浑浑噩噩,每一天都是一场永远重复却也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茶捧在手心,把她的手掌也温暖了,她看着掌心的大片红痕,却觉得这温暖虚幻得并不真实,“夜里我从没有梦,也不需要睡眠,可我总拿自己当成一个活人,逼自己睡着,醒来的时候仍然不记得有没有梦见死去的同门和师父。”
  慕容涵秋抿了一口茶:“梦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朱云看着她,眸光带有深意。
  慕容涵秋解释道,她避开了朱云的眼睛:
  “明昭以为是忘生彻底将你治好了,他却不知道忘生其实只能让你在当年的基础上多活一年。你活下去惟一的办法,只能生魂续命。可我用了众生苦所有能用的药也只能为你续十年,这十年里,你只是以生魂的姿态活着,你不是生者也不是死者,只是一缕占据着人身体的幽魂,所以你不需要梦,你需要的只是支撑你活下去的执念而已。而当你的执念完成,你才会死。或者说,执念一了,你立刻就会死。”
  “好,不要告诉他。”
  “痴人可真多。”慕容涵秋想到了什么,又重重压下,叹了口气她又接着道,“你要是喜欢他,这十年就不该为了复仇而生,你的仇恨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
  朱云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坚毅而沉重。
  在慕容涵秋进来之前,桌上就一直放着一把抱裹在玄色布匹内的剑。
  朱云轻轻将它拿起,一点一点地拆开缠绕在上面的布匹,一边道:“你知道‘断雁残生,不死不归’八个字的含义吗?”
  是没有剑鞘的无雁书。
  剑身漆黑,不知被谁擦拭得一尘不染,将上面的精细纹饰和一行小字无比清晰地勾勒出来。
  “师父有恩于我,恩重如山,”朱云微垂了头,俯瞰长剑的眸子映着屋外的浓云泛着青黑色的冷光,“即便是死,我也要还无雁门一个清白。”
  “你倒是有个好师父。”慕容涵秋笑笑。
  朱云像是读懂了她的笑,淡声道:“苏姑娘,过往还是忘了吧,你的心里太空了,你应该试着为自己而活。”
  慕容涵秋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她的过分解读,朱云又道,“我为了无雁门的真相而活,可你现在又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慕容涵秋不答,只是抿了一口茶。
  朱云看着她眉心的伤疤,她嗟叹地低缓了声音,却反倒像是一字一句地叩击着心灵:“你自己也说不出答案来,这才是悲哀。”
  慕容涵秋盯着杯中影看了半晌,开口却说了另一件事,“我的医术还欠火候,其实,莲谷谷主本可救你。”
  “令师尊呢?”
  “她还是算了吧,凡是被她救活的人,余生都要等着被她榨干所有的利用价值。相较之下,莲谷仁慈多了。”
  “叶莲灯的哥哥?不必了。传言不都说有两个地方的人见了要绕道走,一个是众生苦,还有一个——不就是莲谷吗。”
  “你如果用叶莲灯做筹码,你和明昭未必没有生机。”
  “说起叶莲灯,我当时是真的情不自禁地想杀掉她。”朱云又反问,“不过无妨,这样挺好,我不想再拖累他了。何况,莲谷本来就亦非善类不是吗?”
  一阵风自窗外而入,撩起了慕容涵秋的碎发。
  她忽地想起了什么,神情焦灼,“你老实告诉我,我的药是不是在反噬你的心智?”
  “没有,你的医术很好。”
  “为了让明昭相信你,你不能告诉他其实你一直都是清醒的,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是装作在三种身份中切换。可昨日,你攥着苏谢脖颈,并不像是装疯,完完全全就是最初那一年里在忘生的意念影响下、那个从心底厌恶苏谢的纯粹的芸娘。”
  “有一个瞬间,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朱云深深叹了一口气,坦白道:“是,许多次,我都差点真得杀死她,回过头来浑然不觉。”
  慕容涵秋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怔与怒意,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节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朱云清冷的眸中染上一丝歉疚,了然地对上了慕容涵秋怒火滔滔的双眸。“小谢是个乖孩子,我根本不知道这几年里自己究竟给她留下了什么样的阴影。”
  “有时,我真得以为小谢是我的孩子。有时又真的是那个苦命的花魁,大多数时候我却还是无雁门中唯一活着的大弟子,可是,如果我真的只是芸娘该多好。”朱云又喝了一口茶,起身走到窗畔,冷风吹得她一袭白衣猎猎翻飞,可她的语气反倒像醉了,“你说忘生为什么要叫忘生呢?忘掉荒唐的一生重新开始?其实,忘不掉的,不过是迷失了的自己罢了。”
  良久,慕容涵秋终于压下了怒意,平静地说道:“今天就结束了。”
  沙哑的声音还是那般刺耳。
  朱云回过神来,眸中恢复了傲然的璀璨神采,她问:“苏姑娘,我再问一个问题。叶莲灯是不是也中了忘生?你和她貌似是旧识。”
  “呵,不是。”慕容涵秋把杯子放下,习惯性地嗤笑一声。
  朱云也笑了:“是哪一个不是?中的不是忘生,还是说不能叫旧识?”
  慕容涵秋拿起桌上的无雁书朝她扔了过去:“你该走了,不然再耽搁一会儿他都要从碧池山回来了。”
  朱云稳稳接过长剑,留了一个微笑后衣袖一拂,径直转身就走。
  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忽然带着戏谑地道:“师姐,保重。”
  朱云回头:“怎么忽然愿意这样叫我。”
  “无雁门的人都死光了,我就姑且叫你一声师姐让你开心一下吧,况且——”
  慕容涵秋嘴角绽出一个略显哀戚的弧度,眼中却是刻意而夸张的怜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不舒服,“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了吧。”
  朱云却没有感觉到不适,眼底却闪过短暂的流光,温柔地道了声:“谢谢。”
  随后,她的眼神立刻换上了清冷的悲戚。朱云
  缓缓推开门昂然而去,犹如披挂上马的骁勇将军推开了城门,即将走上自己的战场。
  朱云刚一站在环梯的最高处,俯瞰下方,楼下便立刻倍加躁动起来。
  躁动过后声音越来越小,楼下越来越安静。
  有鲜血飞溅的声音响起。
  乐师停了。
  舞女停了。
  姑娘停了。
  嫖客停了。
  本来您侬我侬的娇奢氛围刹那间烟消云散。
  春酣楼接近十年没有关上的大门终于被合上。
  无雁门的新弟子们在顷刻间划分了敌我阵营,凡是在场不属于无雁门的人全都已被格杀,站立着的都是继承了凌雪华遗愿新一批落难弟子。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有的人是乞丐,有的人是花客,有的人是守卫,有的人是烧水打杂的小仆,有的人是卖笑卖身的姑娘……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难言的过往,都背负着无尽的仇怨,要随着十年前的浩劫在今日一同寻找答案。
  朱云感觉得手中的剑忽然变得更加沉重了。
  她举起黑色的长剑,顿时寒光乍泄,那正是地道内的无雁书。
  她扬起剑,毫不迟疑地翻过栏杆纵身一跃,一抹白影拂过强风坠落在地上。
  坠地的刹那,朱云撑着黑剑一挑,以单膝着地的姿态稳稳落地。随后,她站立起来,抬手在另一只手上划出一道深长的血痕。
  她举起手来,将血痕展示给众人,血沿着桡腕关节的凹陷处流了下来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袖。她愤愤挥剑,甩干了剑刃上的血痕,冷冽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彻整间春酣楼:
  “动手吧!”
  每一个人脸上都以脸上视死如归的决然答道:
  “属下誓死效忠先门主!”
  作者有话要说:  木瓜酸香而性脆,木桃酢涩而多渣,故谓之樝。——《本草纲目》
  昭云恋就是木瓜恋,又香又甜又酸多渣渣
  慕容涵秋:呵。


第46章 肆拾伍 乱象真相
  高大姐听见了动静,便立刻推开了人群,拿出一只圆扇盈盈走了过来,被圆扇半遮双目里全是些谄媚的笑意。
  高大姐推开叶莲灯二人,妖娆地走到了仇非声面前,高大姐身材比一般女子高大得多,现在这一站她正好和仇非声一样高,她便把圆扇轻轻搁在仇非声的一侧的面颊上,娇声道:“哎呀,这位客官消消火气~”
  叶莲灯在心底“咦”了一声,感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祥的预感一点一点地升起。只是这不祥,不是替自己,而是替仇非声预兆的。
  仇非声虽然嫌弃高大姐年龄大妆容又丑,但是他很享受这种众目睽睽之下被恭维的感觉,也就没有推开她,只是温和而虚伪的笑容道:“老板娘,我们今日来是为了讨伐恶贼,劝你还是不要阻拦我们的好。”
  果然下一刻叶莲灯预料的事情就发生了。
  高大姐微微一笑。
  手中的圆扇本来正轻轻地摩挲着他的侧脸,谁知高大姐忽然加重了力道,狠狠一扬手,将圆扇重重扇在了仇非声的脸上。
  “啪——”扇子被扇破了,而仇非声本人则被高大姐手掌上的力道扇到了一边去。
  仇非声没有站稳,那些小喽啰立刻见机把他扶住。
  “老娘们,你发什么疯!”
  高大姐瞬间变了脸色,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他鼻子满脸不耐烦地骂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臭死了,带着他们赶紧给老娘滚出去!我这客栈可不是你们这些杂碎呆的地方。”
  “哈哈哈哈!”叶莲灯撑着邢墨的臂膀,不禁笑出了声。
  仇非声显然还记得她是谁,愤愤甩开身后搀扶他的手,指着叶莲灯骂道:“妖女!还有你这个贼妇!竟敢窝藏魔教孽党!今天我们天下英雄一定要你们给一个交代!”
  笑话!就这么几个人还想代表天下,真是懂得往自己脸上贴金呐。
  叶莲灯一听,双手怀抱在胸口,笑得更加嘲讽:“哈哈哈!魔教孽党?谁?在哪里?”
  “就是你身边的这个小白脸!”
  他气急,居然涨红了脸,一个大男人竟小娘子似的指着她的脸,一点也不像在酒楼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那时他虽不说城府高深,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容易炸毛,这委实不像一帮之主应有的反应。
  叶莲灯真得很想知道这么个无德无能的孬货是怎么混到二当家这个位置上来的。
  叶莲灯照例怼回去:“谁?他这么柔弱,你居然说他是魔宫人?”
  邢墨笑得温润谦和,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
  “兄弟们,管他三七二十一,给我上!”他话音刚落,动的却不是自己人,而是先发制人的高大姐。
  一颗黑乎乎的东西从柜台处飞了过来,直直朝仇非声脸上砸,仇非声瞬间想见鬼一样地立刻躲闪,那是一枚算盘珠子,几乎贴着他的脸晃了一圈,在空中短暂地盘桓了一会儿后又飞了回去。
  仇非声又炸了毛:“我擦嘞你个臭婆娘居然暗箭伤人!”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高大姐眼神冷得不像话。她手指一绕,手上的算盘珠子像是被引线牵引着一样回到了算盘上。
  叶莲灯却微挑了眉,察觉了其中的不对劲:
  高大姐是什么人,她盛怒之下的出手有几个人能够轻易地避过呢?虽然叶莲灯没怎么见过高大姐真正出手的模样,但看她的眼神,一点也不像是闹着玩的,那枚算盘珠子的效力大概和高大姐平日里可以击穿木桌的瓜子儿壳是差不多的。
  看来这个仇非声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过,这也说明仇非声背后的真正意图要重新估算了。
  忽然,屋外狂风大作,眼见着是要下雨了,甚至有隐隐的雷声轰鸣。
  天幕沉得厉害,一阵阵风吹翻了外面的摊贩的摊子和商品,街上顿时乱做一团。
  狂风也呼啸着吹进了店里,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增添了一丝凌乱的沧桑美感。
  同时,还有一阵奇特的味道灌进了叶莲灯的鼻腔。
  是汗臭和脚臭……
  时值十月,天气变化莫测,武林人士练武时常有流汗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甚至有一些人视汗味儿为力量的象征,出了汗绝对不换洗衣裳,将自己的勤学苦练和江湖味展示在别人面前。平时到还好,三步之外基本上闻不到什么味儿,可现在是一大堆江湖味的男人站在她面前,还有顺风推波助澜。
  叶莲灯强忍住内心的翻涌,捂住了口鼻,有点想吐。
  邢墨瞧见了她的动作,轻轻把她往自己身后拉。
  叶莲灯顿时感觉鼻子得到了救赎,把脸埋在了邢墨泛着幽香的肩上。
  啊!好香!
  正巧,这个时候仇非声说话了,他也闻到了味道,表情有些窒息地眨了眨眼。
  仇非声努力稳住身形,指着邢墨道:“你!魔宫的,说一下怎么个处理法!”
  “什么意思?”
  “越卢和鬼郎君曾进过这家客栈,后来有人亲眼所见,说越卢就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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