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笑道:“这话很是,这几日我有空,先拟定一套规矩下来,之后你们看看,把遗漏的补充上去。然后每个司都设立一个奖惩薄,计分奖惩。谁犯一条规,就按情节程度扣一分至三分,谁要是表现好,就奖一分至三分,月底谁的分数最高,就奖这个人五百钱。一年里头最奖的最多,可以相应提高月钱等级。各司管事们也是如此,这个就由靳师叔负责管理。”
靳宣应道:“这个交给我!”
祈允恪也道:“规矩拟出来,再呈给大嫂过目。”
琉璃再道:“另外,我要求的是,整个东郊的人不管是务农的还是在村子里当差的,除了五十岁以上的人以外,都必须学会日常用字。不但要会看,还要会写。以一百个字为限,以三个月为限,有读写得超出这个数十个以上的,有赏。若有记不到这个数的,那就罚写。若有人不干的,传我的令,撵出去!一年之内,东郊立下的所有规矩他们必须能一字不漏默写出来,否则,撵出去!往后新进来的人,也必须首先会抄写条规,如果不行,不要。在座这么多人都是学识渊博的,找个先生来教认字儿这样的事情,应该就不必我来吩咐了吧?”
她说完,笑吟吟喝了口茶。
底下听着的人却是不由地抹了把汗。田庄里的人世代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主儿,现在最小的能当差的都十二岁以上,最老的就按她说的五十以内,眼下才来启蒙,何其艰难?可是大伙儿也知道,认字这条是必须的,要赚大钱,就得拿出有实力的派头来,目不识丁的人场面话都不会说两句,人家能甘心把钱撒在这儿?
“依我看,不如干脆在村里办个私塾吧?”杜睿说道,“这样往后小孩子们可以早点接受教育,管事们如果表现好的,也可以让他们的孩子免费入学。虽然他们考不了功名,可是多读些书总是不会吃亏的。至于西席的事,”他笑了下,“如果暂时找不到人,我可以充任。”
“哪里就要动用你来?”聂珏连忙站起来,“堂堂一个探花郎来教白丁们识字,实在太大材小用了!我们府上正好有个幕僚举荐来的进士,我正不知道把他塞到哪儿去,我看把他调到这儿来很是不错!”
杜睿不免道:“读书人一向清高,既也是个进士,他会肯来么?”
“哪会不能?”聂珏笑道:“说起来他原先也是在京做过官的,倒也有些才学,可惜时运不济,他师父因故倒台,他也跟着倒了霉,这几年也想走各种门路找个官做,可惜别人一听他师父的名了,就都不肯接这荐了。”
琉璃听了“他师父倒台”这几字,心中一动,脱口道:“他师父是谁?”
406 知错就改
琉璃听了“他师父倒台”这几字;心中一动;脱口道:“他师父是谁?”
聂珏道:“就是原先废皇长孙陆缜的岳父宋毗;差点被满门抄斩;后来圣上怜他才学;又免他的罪;将他发往广西当县令去了。”
“原来是宋毗!”琉璃蓦地一笑;“那你举荐的这西席可是姓李?”
“正是姓李!”聂珏讶道:“嫂子如何知道?”他身为男人家;是不知道自己岳母小戚妃跟琉璃说过卢家那事儿的。
琉璃不理会他;却问:“不知道这李先生跟卢家姑娘如今如何了?”
聂珏见她连这都知道;想来也是知道内幕了;于是就道:“卢家执意不肯卢婉珍下嫁这李洪;于是便将李洪轰出来了。李洪深感受辱;那日要去跳护城河;倒被我家中幕僚救下;然后将他带到我府上来。他都落到这地步了;如今总算有个体面事给他做;他能不肯吗?”
琉璃沉吟了下;问道:“这李洪人品如何?”虽然都说他才学;可她总不能把个心术不正的人往庄子里带吧?万一卢婉珍是受他诱惑勾引而心陷于他;那他就是再被卢家人欺辱她也是不会同情的。
“看着倒是实诚。”聂珏想了想道:“在我府上住了些日子;也不大与人说话。我与他聊过两回;听他的意思;倒是颇尊敬那卢姑娘;还只说是自己误了她。后来我受岳母之托;假称卢婉珍已然定亲了;他也只苦笑了声;说了句‘她好就好’。”
琉璃听完;长久地默了下;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聘他来吧。”
正说完;靳宣那边已经算出来了;“算了下;一共还需要十二万两银的样子。加上原先还尚未到位的六万两;一共十八万两银。”
琉璃想了下;说道:“我这里年前收了锈地的税银;最多可以再投十万两下来。还有八万两;你们能不能想办法?”
杜睿道:“我加两万两。”
聂珏道:“我加一万两。”
祈允恪脸红道:“我现在只有五千两。”
琉璃笑了笑道:“三爷才成亲;手头当然紧。你就算了。还有五万两;你们想想;该拉谁进来呢?”
众人沉吟起来。片刻;杜睿忽然道:“上回允恪成亲的时候;我四姨祖不是说过想要入股吗?”
杜睿的四姨祖就是武安侯。宜泰公主的丈夫。上回祈允恪成亲。琉璃的确是在朝庆堂听他们在谈论这件事。宜泰公主琉璃当然是信赖的;加之罗栖芳又是他们的孙媳妇;他们要入股;那当然好啦!
“正是这话!”聂珏击掌道:“我当时也在场。武安侯是这么说来着!”
琉璃高兴地道:“既如此;允灏你们就递个帖子去拜访一下嘛!”
“这个交给我就行!”杜睿道:“武安侯这一向患了脚疾;正在府里休养;我随时去都成。”
五万两银子终于有了目标!大家再议了一回;没有什么别的大事;就各自分头行事去了。
琉璃与祈允灏绕着徐家村里转了一圈;上赖五家里吃了几个冯春儿现煎的香椿蛋饼;又尝了一根瓜棚上现摘的黄瓜;小嘟噜看见也要吃。祈允灏便也给他和自己一人摘了根;爷儿俩一手一条黄瓜;跟在琉璃后头边嚼边走;一边还觑觎着树上青碧碧的李子。
在庄子里吃过饭;琉璃躺在青纱帐里睡了会觉。便就叫回来围着鸡窝看母鸡孵蛋的那爷儿俩;打道回府去。
小嘟噜玩兴上来不肯回去;吵着要跟鸡妈妈睡觉;黄嬷嬷左哄右哄哄不住;闵华怕孩子哭坏了嗓子;便说情让他留下来住两日;正好苏钟苏梁他们都过来了;可以做个伴儿。琉璃看孩子眼泪汪汪地;想到左右闵华没几日便要回城举行婚礼;到时候让他们带回来就成。于是就唤了跟着他的人留下;然后与祈允灏回京去。
翌日杜睿便进府来了。
“我一提这事儿;武安侯就一口应承了;还怪我不早些去问他;平白让他牵挂了这么久;还以为咱们不待见他年纪大了;拉着我说了好一阵。这是五万银子的银票;公主亲手给的。”杜睿把银票放到桌上;推过来。
琉璃不料武安侯这么爽快;一时先没接银子;却沉吟道:“侯爷对咱们这事儿;有什么建议没有?”不是她多虑;武安侯到底长她们两辈;这一帮子后生张罗起来的事;独他一个老人家掺和在内;若是他到时与大伙儿意见相左;那究竟是听谁的?听他的;势必会影响大局;不听他的;难免让他下不来台。琉璃觉得杜睿把这银子接得太快了。
杜睿却明白她的意思;当下道:“你放心;你想到的我都想到了;所以我才会主张我一个人去。我去了仗着是晚辈;还有公主疼我;所以可以把丑话都说在前头;若是旁人去了反倒不好说了。武安侯明言表示不参与我们的决策;他只管出银子收银子;剩下的事不但他不管;武安侯府的人也都不管。”
琉璃放了心;“如此甚好!”对杜睿的周密倒是真心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杜睿留下来吃晚饭;祈允灏为主;祈允恪作陪;后来定北王也来了;于是又加了几个菜。琉璃一想穆氏一个人在院儿里;便又让春香去把她请了过来;妯娌俩在后院楔厅里吃饭。
穆氏道:“今儿夫人去了梅府;大姑娘也是一个人吃饭。”
琉璃笑了下;说道:“那就添多副碗筷罢。”
然后冬梅去请祈木兰。
穆氏这里道:“二爷的婚期定了;有五月廿二;六月初七;六月十九;三个日子;大嫂拿个意见吧。”因为李芙无父无母;祈允靖这边又是续娶;所以很多繁文缛节都省了下来;如今只要拟定日子就能等着办事儿了。
琉璃抹了下指甲说:“就定在五月吧;六月里天太势;来客怕是受不住。”这是个幌子;实则是李芙早过门早好;终究罗家姐妹和永安侯夫人只是帮忙;总住在人家太多不便。
穆氏道:“五月也还有两个月;房间什么都是现成的;到五月初再筹备也不迟。不过二房里如姨娘昨儿也找过我;问二爷成亲的时间。”
又是如意!琉璃坐起来:“下回她再问你这些;你让她来问我。”
说话间祈木兰到了;那李桎依然在后。祈木兰先进来冲琉璃行了礼;琉璃起身走到饭桌旁;让她二人坐下。然后上菜。
李桎如春香她们一般;也立在一旁;只是春香她们在旁是为侍候她们;而李桎盯着的则是祈木兰的仪态举止。祈木兰见琉璃起了筷;便也举筷去夹面前的腌笋焖排骨。李桎道:“排骨块儿大;吃吐不雅;姑娘吃肉羹吧。”说着指了指她左首的肉羹。
祈木兰只得去舀肉羹。这肉羹上头覆了层滚油;看起来不冒热汽;吃到嘴里却烫得很;琉璃一般都是舀到碗里晾晾才吃的。祈木兰极少在朝庆堂吃饭;哪里晓得谢二家的菜的奥妙?还没有等琉璃说出口;她已经被烫得扔了勺子。勺子溅起一片油花;几颗油珠儿分别溅到琉璃和穆氏身上。
李桎惊道:“姑娘怎地如此粗莽无礼?”
祈木兰含泪站起来;勾着头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琉璃也不知道她这是被烫得哭还是受了委屈而哭;但见着这么样;也忍不住咳嗽了声;与冬梅道:“去倒杯温奶来给大姑娘。”
冬梅很快倒了奶来;祈木兰眼泪已经跟断线泪子一样落下来了。
穆氏与李桎道:“李先生也下去吃饭吧。”
李桎叹了口气;福了一礼;转身下去了。
祈木兰还杵在那儿哭;琉璃道:“把奶喝了;润润口;吃饭吧。”
穆氏忙扶着祈木兰肩膀让她坐了;然后把奶递了给她。
琉璃道:“你觉得李桎管你管得对不对?”
祈木兰抬起头;怔怔看着她;又怔怔把目光垂了下去。琉璃端起碗来;说道:“李桎的话是对的。没什么好哭的;知错就改。有那份委屈的劲儿;还不如留点神儿;争取下次别让人这么说了。”
祈木兰呆了半晌;然后嗯了声;擦了眼泪;重新拿起筷子来。
穆氏见得气氛松动;暗地里舒了口气;也吃起饭来。
琉璃揽下了立规矩的事儿;接下来几日就要着手起这个来;翌日议会事;她叫祈木兰道:“让你二嫂去忙;你留下来替我写字。”
祈木兰大觉意外;站着没动;穆氏忙推她道:“大嫂月份大了;你就留下帮帮手吧。”她这才跟着琉璃进了书房。
琉璃念一条她写一条;有时候删除重写;有时候又增加修改;如此一忙倒是忙到了晌午;总算是有个初步条例了。从头到尾她什么别的话也没跟祈木兰说;就好像她纯粹只是来给她打下手的人。琉璃也没有留她的饭;出了书房便打发她走了。祈木兰倒也没有半个字的抱怨;默默施了一礼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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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7 吃里扒外
此后祈木兰来朝庆堂的次数就多了些,管事们回话的时候,奖惩下人的时候,然后有客来访的时侯,琉璃总会时不时把她叫过来,从旁坐着。但她并不跟她说什么,也不教她要怎么做,就这么让她坐在一旁。
祈木兰开始也是不安的,她不知道琉璃想干什么,可是后来次数一多,她渐渐发现琉璃在面对不同人的时候有着不同的应对,她不是一副面孔,下达命令时她严肃,奖惩时她胸有成竹,面对来客时她面孔最多,陆沐阳和娄明芳她们来时她最怡然,浣华闵华来时她最自在,靳宣和徐原来时她最高兴,杜睿他们来时她最热忱,每一面都不像是装出来的,而是她的真心。
她虽然也喜欢冷笑,也会八面玲珑地套面子情,可是似乎最不喜欢兜圈子,什么人是有事来的,什么人是为串门来的,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是所有的这些都传递出共同的一点,那就是琉璃从来没跟谁示过弱,也不曾恃强凌弱,她毫不掩饰对自己母亲的厌恶,也毫不掩饰对她祈木兰的冷淡,这样的一个人,看起来真让人没法不恨,可是,却又隐约地让人喜欢……
祈木兰觉得自己不知不觉地在模仿起她来,这个她曾经最看不起的庶女,最让她觉得配不上祈允灏的女人,她竟然无形中觉得她的洒脱和自然都那么让她向往,她也想像她这样活着,既不会让人觉得粗鲁莽撞,又不会随便被人拿捏——李桎才来的时候,她不是没表示过反抗的,她让李桎吃过苦头,可是反过来,是李桎在她身上施加的更大的惩罚。以至后来她不得不屈服在她的威力之下。
她知道李桎是为她好,可是她不想变成她那么古板的人,她跟定北王哭诉,定北王却狠了心要治她,反而奖赏了李桎。这令她感到无比绝望,她越是绝望,就越是觉得琉璃的人生太完美。既然琉璃能有,为什么她不能有呢?
于是,她不觉想去了解她,想看她究竟是为什么可以令得祈允灏如此痴迷。不过那时候并不像现在这般日日可见。所以即使想也没有机会。如今每天都能听她说话,看她做事,白天里看得太入神,以至于夜里都能梦见她说的那些话来。跟人说话,也会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大嫂说……”。这样的变化,连她自己都吃惊,也就不怪梅氏如今越来越对她的转变感到惊慌了。
不过,她可不惊慌,大嫂说,哭没有用,知错就改,不给别人拿捏的机会。她就让人骂不着。她谨记着这句话,在这里陪了一段时间,她发现回去之后对于李桎的挑剔竟然也能应付自如起来!至少她就再也没有因为一点小事而惊慌不已了。
想到这里她就有些自豪,原来真正做强的女人不是段文蕙那样表里不一的“淑女”,也不是何毓华那样宁死不肯折腰的“烈女”。而是像大嫂这样既不放过一个恶人,更不肯吃一点亏的“恶女”,——如果说保护自己而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也算是“恶”的话。
她心里的天平,已经逐渐往琉璃这边倾斜了,到朝庆堂来的日子,她越来越认真用心起来。
琉璃纵使不知道她心里有着这么多心思,但她的认真是看在眼里的,也算是得到点欣慰。自己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都把余氏斗倒,帮着苏氏管理起长房内宅来了。祈木兰如今起步晚些,倒也可以慢慢磨练。
于是在吴忠来回话说平南侯府上要嫁女,该送多少添妆礼时,她就与祈木兰道:“我们成亲的时候他们送的是一道六开湘绣大屏风,三十两纹银,你三哥三嫂他们成亲的时候则送的一对玉鸯枕,外加二十两银子。你觉得这礼该怎么送?”
祈木兰头回被她问话,心里略有不安,想了想,说道:“虽然他们随礼在前,我们回礼理应加一点,可当初我们府上是嫡房娶亲,而他们此番是嫁庶女,按理他们是该重些,所以我觉得,也随三十两,外加一对价值相当的古玩即可。”
琉璃转头问穆氏,“你说呢?”
穆氏想了想,说道:“他们府上两个儿子成亲我们都随了礼,还有前面嫁的三个姑娘,而我们府上总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