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诏是即将上位的新帝,此时却对个臣子跪地磕头,这怎么说都是皇室子弟不该有的行为。然而定北王却依然那样萧索地站着,并没有因他的下跪而显得慌乱惶恐,他就像方才一样,摆摆手道:“我们都老了,江山是你们的了。去准备吧!”
378 两手打算
梅氏贴在后墙底下,整个人如同粘在墙上的假人,从到至尾连动弹的力量都没有了。一直等到书房里人走尽,她才回了回神,迈步出来。
一路上霜风扑面盖在脸上,冬月来了,一切都显得那么冰冷严酷了。
她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宫里真的要出大事了,祈允灏他们得了圣上之毒的解药,他们要去救他了,救回他,他就可以废掉太子,然后推举陆诏上位。这皇位是陆诏坐还是太子坐,跟她关系不大,可是祈允灏扶助陆诏当了皇帝,身份地位就会越加不同了,就连琉璃也会跟着加封,到那时,她还是定北王府的一位没有王妃头衔的夫人。
因为祈允灏的地位攀升,为祈家带来的荣耀,他在府里的话事权也会更大,他这么恨她,一定会报复她,把她当年对她所做过的那些事情都抖露出来,甚至回报到她身上——她会被老爷子休吗?会的,回想起来,倒是有那么三四次她险些弄死他,他打碎了她一个茶盅,她把他绑起来,把他丢到老祈府后院的井里,被他咬断了绳索爬出来了;下人们说他直呼过她的名字,她就把他倒吊在房里梁下,他头底下拿炭火烘烤着,她在旁看着他细嫩的皮肤被烤出了油,然后被烤裂了皮,直到他喷鼻血才把他放下来。后来他就发高烧,烧了几天几夜,这一次他也差点死了,要不是刚好那天被来串门的吏部侍郎无意撞见了的话。后来她还让人把他从白马寺的崖上推下去过,也亲手鞭打他直到他只有出气而没有进气的地步过,这些事都在他去西北之前,他十三岁去西北,想必这些都记得吧?
没有人知道她对他做过这些,就连祈允靖他们也不知道。圣上那年突然把他派往西北,她也怕他会跟老爷子告状,可是老爷子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提起过,想必他是从没说过的。也许,他是怕她罢?也许到如今也还是怕她。所以才会把朝庆堂锁的这么严实,不让她有任何机会伸手向琉璃和那个孩子,可是如果陆诏当了皇帝之后,他就不会再怕她了!他完全有能力去左右老爷子了,他当初选择拥护陆诏,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她身上忽然一阵发冷,她又想起了那年冰天雪地里,被绑着扔进水井里的他,还有被倒吊着,被炭火烧到唇干舌裂的他——如果他真的成了陆诏手下的第一功臣。他绝对会在她身上讨回来的!她已经不可能得到王妃之位了。难道。还要任凭他再把她这王府夫人的身份也给剥夺吗?那她还会剩下什么?
梅氏一步步踏在回房的路上,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她的世界如此刻般接近寒冰。她从来都知道陆诏想夺位,也知道祈允灏一直在帮扶他,她也担心过。可是那时候毕竟还以为老爷子是她的依靠,而且他们成不成也还未知,所以并不怎么紧张。可眼下确知到他们已全然布署好,转眼就能成功,她才忽然觉得这一切真实起来,祈允灏带给她的压力也越来越清晰沉重,已经容不得她忽略了。
“夫人,王爷回房了,问起您呢。”
香英在阶上瞧见梅氏失魂落魄地走来。心下暗惊,连忙迎上来说道。
梅氏看了她一眼,却是又把脚步停了。他竟然也会问起她么?她冷笑了声,顺势在廊椅上坐下了。她在他面前做低伏小了一辈子,结果到这个时候。还要面临被他儿子报复的命运,真以为她会乖乖等死么?祈允灏想帮助陆诏夺位得到毕生荣华,她偏让他得不到!只要那解药到不了圣上嘴里,陆诏当不了皇帝,那祈允灏的下场就是死!琉璃与那孩子也会跟着陪葬!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振奋了,她要阻止他们的阴谋得逞!只要她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皇后,还怕祈允灏死不了吗?还怕将来皇后不给她无上的尊宠与荣华吗?纵使到时定北王也逃不了一难那又如何?反正他就是留在这世上心目里也没有她这个妻子!她还有儿女不是吗?她为皇后和太子立了大功,祈允靖他们兄弟也一定会跟着受到封赏的!
“香英,去备纸笔!我要写折子给皇后!”
徐原夫妇与靳宣他们已经被祈允灏转送到京郊去了,琉璃下晌让桔梗儿去半瓶胡同打听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收拾东西上车,并让桔梗儿捎话回来要琉璃小心。琉璃知道如果没有特别险情的话,祈允灏是不会安排他们出京的,所以这一夜的心情也是格外不安。
傍晚祈允灏回府时直接与陆诏去了荣熙堂,出来后只进朝庆堂看了琉璃母子一眼便又出去了,琉璃知道他有许多事待处理,也没有与他多话,除了叮嘱他小心,便就给了个小锦囊给他。
“这是什么?”他问,声音因连日劳累而嘶哑。
“出门打开看看你就知道了。”琉璃将他的手合起来,“记得情况危急的时候,一定要这样做。”
祈允灏见她神色凝重,便也郑重地点了头。
琉璃目送他出去后,又在二门下站了许久才回房。
回房后正见黄嬷嬷抱着小嘟噜站在屋里哄逗,情不自禁走过去将他接在手里,将脸与他挨了挨,然后红着眼眶交回给黄嬷嬷,然后对月桂道:“你去把蕊儿叫进来。”
月桂见她神色忧伤,也不知这两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立即就出了门,亲自把蕊儿叫了进来。
琉璃见着蕊儿,便问她道:“孩子好么?”
蕊儿道:“谢奶奶惦着,都好着哩。”她在路上已经听月桂把两日的事说了,眼下见得琉璃如此,也不禁提起颗心来。“奶奶是有什么要交代么?”
琉璃道:“这几日要出大事,你现在把慎哥儿抱回去,然后带着他和你自己的孩子上红袖那儿去住两日。如果我这里无妨,过得几日自会去把你们接回来,如果七日之内没有我和将军的消息,你就带着孩子上南边儿叶王妃的陪嫁所住的贺家村去。——黄嬷嬷虞嬷嬷你们也跟着一道走,慎哥儿就交托给你们了。”
然后从袖里取出一叠银票来,“这里是两千两银子,足够你们路上花销了。如果我和将军万一——万一没去接你们,我还留了些钱在小戚妃那里,到时她自会把这些给你们送来。你们要好好抚养慎哥儿长大,我不求他出人头地,只要他一辈子平安喜乐,能像正常人一样妻贤子孝,快乐地过完这一生就够了。”
“奶奶!”
蕊儿蓦地跪下来,哭着道:“奶奶都知道要出大事,为什么还要赶奴婢走?奴婢早就说过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奶奶的,您这样做,不是逼着奴婢背信弃义吗?”黄虞二嬷嬷也跪下来:“有将军与王爷在,奶奶何出此言?”
“这不是背信弃义,相反,是我交给你了比侍侯我更要紧的任务。”琉璃将她扶起来,叹道:“王爷与将军英勇盖世,连胡虏都心甘败在他们手下,自然没有人能轻易打倒他们。可是眼下的事情不同,这里不像大漠,打不赢可以撤,眼下这场战争是没得撤的,不是太子胜就是庆王胜,不是庆王胜就是太子胜,我们只有一半赢的机率,为着那另一半,我不得不替慎哥儿着想。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人,由你们来照顾慎哥儿,我很放心!”
“奶奶!”
蕊儿已经泣不成声。月桂海棠也跟着跪下来,个个哭成了一团。
琉璃叹道:“好了,别哭了。我也希望事情不会是这样,可是谁也抵不过万一二字。你们眼下就收拾东西走,月桂海棠还有铃兰扶桑你们几个暂且留下,我这里也备好了每人一百两的银票。你们先揣在身上,如果我和将军走投无路,你们就拿着这个逃命。当然,如果你们想现在就走,我也不为难你们。”
说着,她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沓银票来。屋里几个得用的丫头全都分到了,桔梗儿也没有落下。可是一屋子人没有人一个起身去拿,更没有一个人提出要走。
琉璃道:“拿着吧。有点钱防身,做什么都容易。”
桔梗儿抬头道:“奶奶把我们当什么人了?我们生是奶奶的人,死是奶奶的鬼。小的不要这钱,留着奶奶在,将来还不知有多少数不完的银子赏给我们,没有了奶奶,小的就是拿了这银子也是个让人瞧不起的命!小的就是上天入地,也要跟着奶奶!”说着磕了三个头,退到一边去了。
月桂海棠也抹着泪道:“奶奶真不厚道,眼看着咱们就要打胜仗了,我们就要跟着奶奶享福过安稳日子了,奶奶就嫌弃起我们笨手笨脚来了,要拿钱打发我们走。我们才没那么傻,我们就要缠着奶奶,哪怕您去到了爪洼国,我们也跟着您!”
铃兰扶桑还有春香冬梅齐声道:“我们也不稀罕这一百两银子,我们要跟着奶奶,等奶奶以后赏给咱们更多银子!”铃兰哭道:“我们可还等奶奶给我们找个蕊儿姐那样的好归宿,然后也让我们做能抬起头来的奴才,奶奶怎么忍心赶我们走?”
379 以死相逼
琉璃默然叹了口气,撇开头去。
她哪里不知道她们并不是看不起这一百两?事实上百两银子都可以让她们各自不做不动过上好几年的了,凭每个月拿二两月钱的她们怎么会不动心?只是在这么些日子与她同甘共苦积累下的情分面前,这些钱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他们说的是对的,只要祈允灏赢了,那她们的将来绝对会风光荣耀,得到的也绝对会比这一百两多的多,可也要她们狠得下这个心去赌,琉璃这一刻,是真正体会到拢络人心的真谛了——多年前为了一个蕊儿,她气恨心伤的时候,苏姨娘就毫不留情地告诉她,她输就输在没办法给予身边人想要的东西,当她没能力给予,他们自然就没有尽忠的动力,所以她们的忠心也就有限。
如今她把御人之术运用得娴熟,再也不需要靠手段去迫使身边人忠于她,从她身上,从她给予蕊儿与月桂的器重之上,她们也能看到她们自己未来的影子。蕊儿月桂就是她们尽忠的典范,也是驱使她们越发坚定的力量源泉。
所以,即使她拿出这些钱给他们是出自真心诚意,也是真心地替他们安排后路,可是他们仍然愿意陪她坚守到底。
琉璃因她们而感到心疼,也感到欣慰,将银票递到月桂手里:“你们既然都不走,那我感谢你们。不过你们如果改变了主意,也可以向月桂拿钱走的。”
铃兰等人默默退下,谁也没有接她的话。
琉璃偏头跟月桂道:“你去帮小嘟噜收拾东西,多带些衣服,乳娘也要一同走。”月桂下去后,她又看着海棠:“李行是军人,他是不能撤离的,月桂自然也会跟着他一起。你呢?真的不走吗?”
海棠摇头,“奶奶,你怎么糊涂了?我们都是您的奴才。哪里有主子有难,奴才先走的?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我肯定冲上去把她揍扁!”
琉璃定定看着她,忽而盈开一丝笑,“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海棠一怔,然后忽然脸红了。“奶奶——”
琉璃笑道:“我看见你早些日子缝的那件衣裳,这两日穿在叶同身上。”
海棠的脸越发红得似血了。
琉璃垂眼沉吟了一下,又说道:“虽然叶同跟李行一样,都是侍卫队里的。可是李行是祈家的家将。是家奴出身。月桂和他两人都可以一辈子留在王府,可是叶同是军籍,他们这些人虽是将军一手选拔栽培的,将来到了一定年岁却要退役。他又没有别的特长。不能为官,到时只能回乡。叶同的老家在滇南,距此十分遥远,你愿意去吗?”
海棠怔住,脸色又变得苍白了。她真没想过叶同将来的去向,这确实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没想到琉璃心细如发,竟然不声不响已替她考虑得这么周到。
“好了。”琉璃看她这么惶然,不忍心再为难她,遂说道:“等将军大胜。这些事我会替你安排好。”
“奶奶!”
海棠热泪盈眶,当即垂头捻起了衣角。
琉璃笑了下,拍了拍她手背。“你们三个都是跟着我吃过苦的,我一个也不会亏待你们。但是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现在帮我去送封信到裕亲王府给小戚妃。然后我床头有个小包袱,里面是部分地契房产还有银票,你都帮我拿过去给她。”
她原本想过给陆沐阳,可是聂珏早就公然与陆诏祈允灏厮混在一起,这次指不定还有他的任务,如果陆诏兵败,陈国公府肯定免不了面临危机,那时候陆沐阳虽为皇亲可以免罪,与聂珏感情深厚的她只怕也抽不出身为她奔走。
裕亲王是朝中辈份最大的皇亲,而且是圣上的嫡亲弟弟,一直在太子与陆诏之间左右周旋,两方也没得罪,所以夺嫡的风波肯定影响不到他们身上。小戚妃甚有义气,这件事委托给她,再稳当不过。
送走了海棠,黄嬷嬷她们也都收拾好了。虞嬷嬷把小嘟噜抱过来给她看,小家伙看见母亲便笑得两眼眯成了缝,浑然不知即将要与母亲分别。
琉璃亲了他小脸蛋好几遍,又亲亲他的手心,抹去脸上泪水,让虞嬷嬷抱着他下去,自己掀帘进了房。
一直到蕊儿抱着小嘟噜含泪在帘外叩拜她也没出来。
没有做过母亲不知骨肉相连的亲近与分离的痛苦,小嘟噜是这个世上与她血脉最近的那个人,是她十月怀胎经历过撕心裂肺的阵痛后生下的她的孩子,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与她如此紧密相连,母子间的感情,是丈夫也给不了妻子的爱和痛。
琉璃在房里独处到深夜,然后随便吃了几口饭,屋里没有小嘟噜的声音,祈允灏又没回来,愈发显得冷清。
时间越接近约定的时刻越发难熬,到了翌日晌午,范云前来回话,吴忠也来就祈允靖下过决策的两回事来问了问,好歹转移了注意力,捱到黄昏,祈允灏终于风尘仆仆回来了。
这一夜一日不知道他做了多少事,整个银甲上布满了厚厚的尘土,就连眉毛也沾了黄土而变成棕黄色。琉璃赶忙让铃兰备热水让他沐浴,自己拿着衣裳在旁亲自侍侯,知道他时间紧急,便一面把小嘟噜送走的事说了。
祈允灏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这种骨肉分离的痛楚他是知道的,但是眼下让小嘟噜离开王府对他来说才是最安全,他对他的感情不亚于琉璃对他,只是他怕琉璃接受不了这样的安排所以一直忍着没说,眼下她这么做了,除了心疼她的坚韧,便是对她的愧疚。
“放心,我就是拼死也要让你们母子团聚!”他在她手背上吻了口。
琉璃抽身打他的肩:“胡说什么?你怎么会死?”说着箍紧他的脖子:“就是死也要等到我七老八十以后,我咬不动了,听不见了,看不清了,而那时候小嘟噜和他许多弟妹都成年了,又都各自开枝散叶,使咱们儿孙满堂了,那时候才准你死。”
“嗯。”
祈允灏点点头,闭上眼来。
陆诏让他亥时前带药进宫,眼下还有两个多时辰的时间可以养精蓄锐。琉璃等他沐浴完,便让扶桑端了肉汤和米饭,还有几样营养又开胃的菜过来,等他吃下,便让他在房里歇着,自己退到书房,找了本书在手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虽然定北王乃是令胡虏闻风丧胆的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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