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想起来,那时他装成爱护她的样子,给她请太医,让她调养,陪她赏月过节,在她得罪了太子后冲回府来问她有没有事,还曾在梅氏让她立规矩的时候、和定北王斥骂她的时候冲进来护她,这桩桩件件,背后竟透着那么的虚假,跟他想要占有她,却又不让她这个正妻怀他的子嗣比起来,都他妈可笑极了!
其实她还真没怎么考虑过孩子的事,毕竟眼下还有许多事未曾铺平,匆匆忙忙生孩子怀孩子,只会平添许多顾虑而已。可是,她不主动要是一回事,被他这个做丈夫的限制这个权力又是一回事,天底下只有希望自己的妻子快上怀上自己孩子的男人,哪里会有不想让她怀的男人?不让她怀,是让别的女人怀么?然后,让她到老都羡慕着他的妾与他的孩子一齐和乐融融么?
有了这一件就够了,足以说明他对她从头到底都是无心的。先是不让她碰他的私产,不让她知道跟谁往来,现在,连她生他孩子的权利都不给他,那他娶了她做什么呢?当玩偶吗?她也没觉得自己多么好玩。男人要玩的女人,兰馨苑那两个可比她称职多了。他为什么不干脆找个中意的人为妻?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她越是这么想,就越是觉得他娶她的动机透着古怪了。
当然,她问是问不出来的,而她留意了这么久,也不曾发现相关的什么迹象,总之,他对她来说,就是一团谜。
她并不期待一个谜一样的男人能给予她多少真心的爱护,而她因为有了后院那两个日日地在眼前晃,对他也实在真心真意不起来。只不过当真的亲眼看到这个事实,看到他对她完全没有一点情意的证据,心里还是有些空落的。
曾经以为她嫁的他会是她的良人,现在又证明不是,她要的一切,还得需要自己一手手一步步地去争取去奋斗,平日里那么强那么泼辣有什么用?即使有了丈夫,在这世上,她也还是一个人。这世道,女人没有男人撑腰,再强也有限。
她叹了口气,双手捂着脸,埋在桌上。
房门吱呀开了,八月底的秋风顺着开启的门吹进来,片刻,又随着关闭的门止住了。
琉璃抬起头,徒手擦了擦脸。先前出门得急,脂粉都没上。
祈允灏走过来,看了她片刻,说道:“你听我解释好吗?”
琉璃撇开头。他捉紧她手道:“吴子薪的方子,是我授意的不错。可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眼下不让你怀孕,是怕你——”顿了顿,他才又抬头道:“你才刚满十五岁,我让太医给你开方子,是怕你年纪太小,到时生产有危险,所以想等你调养好了,再长大些的时候,再生我们的孩子。”
249 爱犹过之
琉璃扯了扯嘴角,竟然有些想笑的感觉。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的确是愤怒的,也有过要冲到他面前质问的冲动,可是过了这么半日,她竟然什么也不想说了。他要说的,无非是解释而已,这样的解释又有几分真呢?他既然是利用她,愚弄她,她又怎能讨得到什么说法。
祈允灏看着她,眉头渐渐蹙起,问道:“你是不相信吗?”
琉璃对着幽暗的窗外深呼吸一口气,回过头来,轻飘飘道:“我怎么敢不相信将军?”现在来问她这样的话,真可笑。他是真当她是傻子,还是以为她真离不开他?可以使她盲目到苏姨娘当初那样可以对丈夫百信不疑的地步?
“将军要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呢。”
他眼神一凛,脸色绷紧着,想要伸手去捉她的手,看见她木无表情的样子,只好又作罢了。
“不管怎么样,我从来没愚弄你,也没想过玩弄你。”他看着她,说道:“我们长年在刀尖上过日子的人,不擅儿女情长,更不擅说什么动人的情话。我对你,每句话都是真的。我定下你的时候,你才十二岁,可我都十九了,好多事情我虽然没有经历,但不代表我不知道。既然我们拜了天地,我们就是一辈子要在一起的,我不想出什么意外。”
“是吗?”
琉璃盯着桌角上的贴片儿,“既然是这样,将军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他垂了头下去,揪紧了眉头道:“因为,有些事,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不,”琉璃摇头,看着他,“你不是没想好怎么说,而是从来就没有想过跟我说。将军养过鸟吗?我以前养过。很贵的价钱买来放在笼子里,每天都让人好好照顾它,不让任何人伤害它,看起来很在乎很重视的样子。可是我知道,它对于我来说。也就是个会动的摆设而已。我对于将军来说。也就是个占着将军夫人名份的摆设,在你看来,你可以完全操纵我的生活和生命。可以决定我过什么样的日子,从前你可以把我蒙在鼓里,压着圣上指婚的圣旨不让我知道,如今,你也可以擅自夺去我生孩子的权利。对于将军来说,你的话就是律例,你的决定就是王法。”
说这些话的时候,琉璃十分平静,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令她激动愤慨了。
而祈允灏却双手撑在桌上。俯身紧盯着她看了许久,说道:“你这么说,其实是在怪我拆散了你跟杜睿吗?”
他盯着她,猛地把身子站直,咬紧牙关道:“你说我对你霸道,是不是说我没他那么会取悦你。会那么多花样讨你欢心?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杜睿才配得上你,我就是个粗鄙的武夫?”
琉璃陡然听到杜睿的名字从他口里吐出来,也不由得怔了怔,她有多久没想起杜睿了。又有多久不曾听过他的消息?所有为她好的人都不会告诉她,那些不愿她好的人也没胆子在祈允灏的霸道下对她提起他。他眼下这么大喇喇提起杜睿,是什么意思?
她站起来,脸色也绷紧了,说道:“将军这么说,不是更霸道了么?我跟杜睿清清白白,将军要是怀疑我跟他有什么,又何必娶我?将军大概就是因为一直对我心存怀疑,所以才会在大婚的夜里丢下我出走的吧?正是因为您从来没信任过我,所以您只给我帐本,田产房契什么的压根不让我看到,也不让我怀你的孩子,就是因为没打算我在这府里长住是不是?将军说自己是武夫,可在我看来,您比那些心思缜密的谋臣更精明!”
“你胡说什么!”祈允灏一拳砸在桌面上,两寸厚的酸枝木桌面顿时被砸裂了,他咬牙盯着她,眼珠儿都红了:“我不碰你不是因为怀疑你,你要田产房契,我也没有!我对你怎么样,你真的没有感觉吗?”
琉璃咬着下唇,死盯着他。
“对不起!”他缓了缓神色,将她拉过来,说道:“我不让你生孩子,真的没别的意思。”
琉璃撇过头,长久地望着窗外。
“其实将军不必解释这么多,有或没有,都不重要了。我说到田产房契,不是我真的想拿到它。只是给不给我,是将军对我的一种态度。我没有家人,既然与将军成亲了,就想着两个人好好地在一起,相互信任,相互关怀,可是将军这样对我,令我十分心寒。当然,将军是不会在乎我怎么想的,我也只是不想把这些话闷在心里罢了。
“我也很荣幸能成为将军喜欢的女人之一,我感激你对我的照顾,将我从何府拉出来,给予庶女出身的我这尊贵的正妻身份,我也同样感谢,将军能够对我说这些违心的话来安慰我。这些恩德,我都记着。可是——”
她抚着桌角的尖棱,不急不躁吐了口气,说道:“世间十五岁嫁人生子的人多的是,不见得个个死了。而且我也相信,将军并没在乎我到患得患失的地步。子生母死只是可能,并不是绝对。我问过将军为什么娶我,将军溥衍过去了,我也不再问。只是我心里明白,我们这桩亲事,从来就没有纯粹过,只是当初我急需将军的力量站起来,冲出何府去,所以,我才没有拒绝,当然,我也没法拒绝。”
祈允灏站在原地,两手紧握成拳,目光里什么内容,她看不出来。对于这个,她已经没心情探究了。理了理心绪,她又接着说道:
“其实我也知道一些将军的事,比如忠勇候府的段姑娘,将军在含雪那里连宿几夜的事我也都知道。当然我没有资格不让将军不亲近她们,但是既然说到这儿了,我也就顺便说说。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要是想得到一个人的真心,那我就肯定不会想着两头兼顾,以十分换十分,才是最公平最可靠的事情。我要的是全心全意,所以就算没有这回事,也恕我无法对将军交付所有。所以,什么时候将军觉得我没有用处了,就给我个明话儿,赏我一纸休书,让我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说着这番话的时候,她已经走向了门口,说完之后,她回头看了眼他,伸手打开门,抬步出门去。
祈允灏冲上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回来,看了许久,目光仿佛要盯进她心底里:“过自己的日子,跟谁?杜睿吗?”
又是杜睿!琉璃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祈允灏看她不语,双眼里忽地闪过丝痛色。
他将她拖过来,说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不贞,我知道杜睿喜欢你,可是,我对你的喜欢,不会比他少。他守候过你两年,我也同样守了你两年,这些年的事,我都知道。你相信我,我跟她们早都没什么了。她们的事,你将来会知道的。还有我的田产地契,现在我没办法给你,可是将来一定会的。你要是真的很喜欢孩子,我们现在就生好不好?我问过吴子薪,他说停药就可以怀上!”
琉璃心底涌出丝涩然,摇头道:“那都是将军的事。至于孩子,”她撇开脸去,“我是不会生了。”
她把手使劲抽出来,看了他一眼,走回房去。
廊下屏息围观的人见得她出来,忙不迭的散了。
什么都说开了,看似心里反倒轻松了。可是那种空落感,又还像吊在心里似的到不了地。在面对他的时候,她可以冷静从容地说出所有,而退回到一个人的空屋子里时,又觉得那股孤单感愈发地强烈了。
她以为在面对一切真相的时候不会难过,可是在她明言指出这桩婚姻不纯粹,而他并没有对此作出解释时,心里还是难过的。原来她还是希望过能与他共享这浮世繁华,能得他一辈子的坚定守护,原来她的无惧无畏里,也有来自对他的依赖。
可是当他不作解释,也没有否认时,这些就都成了过去了。
她在房里闷了几日,没有出门,更是没去荣熙堂请安。她也没有去想怎么给梅氏答复,与她终于看明白祈允灏的内心、明白自己的位置相比,这些都是次要的了。
总之,整个人就这么懒散了下来。好像堆了很久的包袱,突然卸下了,很需要时间歇一歇一样。
梅氏倒是没让人来请她,也没有亲自上门来讨答复。死了的那两个丫头不知道范云怎么善后的,总之凝霜似乎被祈允灏打了几巴掌,又被罚了半个月禁闭。
琉璃好歹名义上还是朝庆堂的主母,这次公然地诬陷她,反倒比上次还处罚轻了。琉璃听着月桂禀告,心里笑着。不过,她也没有说什么。整件事她本来就是无辜的,无论这方子是她要太医开的,还是祈允灏让太医开的,总之,传开后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好处,祈允灏罚不罚凝霜,罚多重,于她的影响,也都是次要的了。
何况,那天夜里他砸烂了她一张书桌,两个人又那么疾言厉色的对辩,如今整个府里都知道他们俩吵架了,而且,还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250 青梅要来
这几日他也会进房里来,但没再与她同睡,她不知道他睡哪里,也不知他在哪屋里吃饭,反正这些事有丫鬟们张罗,用不着她出面。她当然也不会对他冷言冷语,他们之间不存在什么仇恨,严格说来,连伤心什么的都扯不上关系——既然都只是某种利益的联姻,又不关情事,又何必做到那么不近人情?总之,他们往后都只是扮演着相互的角色,在她依旧做着将军夫人的同时,也为他尽到相应的义务便是。
翌日从营里回来的时候他就进来了,对着看书的她默然坐了许久,琉璃像往常一样让铃兰沏了茶,
但是到底没话说了,除了院子里一些必要的请示,就沉默了。然后就是各回各房,各做各的事。
接下来几日都是如此,于是下人们对于两人议论越发多起来了,随着琉璃出房来分派事务,于是也有些闲言随语传进了她耳里。无非是说将军与夫人内闱不和,琴瑟失调,于是才有了将军不让夫人怀孕的事情。范云与蕊儿严加打压了一批,但是这种话,到底还是有意无意地被传出去了。
梅氏她们要怎么着,琉璃本来懒得理会,说真格的,就算当真逼死了两个丫鬟,她又能把她怎么样?就算她真的把麝香放凝霜屋里,也没有真造成她小产什么的,又能拿她如何?就凭那几个方子,无非也就是逼得她跟祈允灏翻脸而已。
不过想到这里,她倒是又警觉起来,现在都知道她的靠山来自于祈允灏,如果真的连他这个后台都失去了,那她就成了只没牙的老虎,对她们来说就完全没有半点危胁可言了。那要治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把祈允灏成功地离间开她身边,把她孤立下来,这个才是她们的目的。
不过。琉璃在何府也是这么过来的,对于失去靠山,重新变为孤家寡人,也没那么在乎。看穿了她们的伎俩,于是。倒是又从容起来了。
总之。这件事就以她和祈允灏的争执告终了。
凝霜禁足出来后已经是九月中旬的事,琉璃正在准备去宫中赴皇长孙大婚宴的衣服,凝霜过来了。跪在花厅里,诉说着她的悔恨与无知。
“都是婢妾的错,婢妾受了水云那丫头的蛊惑,所以才相信了是大奶奶放的麝香,婢妾真的没有半点诬陷奶奶的意思……”
琉璃真是无语了。原本还想问问事情经过,看得她这般声情并茂的作戏,实在又提不起问的兴趣了。她不但对这个没了兴趣,对她们也没了兴趣。说到底,祈允灏才是她们的主子。
最终。也只问了一句:“那药方子是谁拿的?”
凝霜怔了怔,回道:“婢妾不知,当真不知!”
琉璃盯着她看了片刻,垂了眼,便道:“退下吧。”
不管是谁拿的,都不能改变她房里有了奸细的事实。等忙过这一段,也是该好好清理清理门户了。
再说到皇长孙陆缜的大婚。
宫里头此次办喜宴,乃是皇后的意思要大办,既然是大办,那么从上到下每个阶层的官总要来了。既然来了,那就怎么着都能拉几分交情,皇后为太子铺路的这番深意,为官的哪有不知的?而圣上倚重宋毗,自然也不会反对,是以,还没有到娶亲的正日子,城里各处都已经忙碌起来。有些明明与宋府没什么来往的,也凑上门去添妆了,为的就是攀附上这层裙带关系。
当然,真正这样做的其实都是些无名之辈,在朝中举足轻重的那些人,其实是拉不下脸这样做的。所以,跟据桔梗儿传进来的消息说,宋府上对这些人的态度并不是那么热情的,有些人甚至连宋毗夫妇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恭送了出来。
除了有姻亲或世交的几座府,定北王府与别的府上关系也都淡淡的,依琉璃对定北王的了解,府上应该是不会有人上宋毗府上去送礼的,顶多就是去东宫里赴个宴。可是没想到这日去荣熙堂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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