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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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天之下- 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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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无住迹,腌更有一头疮。那道人是如何模样看他时: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
  陈政因命人请进来,问他二人:“在何山修道?”那僧笑道:“长官不消多话,因知府上人口欠安,特来医治的。”陈政道:“有两个人中了邪,不知有何仙方可治?”那道人笑道:“你家现有希世之宝,可治此病,何须问方!”陈政心中便动了,因道:“小儿生时虽带了一块玉来,上面刻着‘能除凶邪’,然亦未见灵效。”那僧道:“长官有所不知。那柳敬宣原是灵的,只因为声色货利所迷,故此不灵了。今将此宝取出来,待我持诵持诵,自然依旧灵了。”
  陈政便向柳敬宣项上取下那块玉来,递与他二人。那和尚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青埂峰下,别来十三载矣。人世光阴迅速,尘缘未断,奈何奈何!可羡你当日那段好处: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只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惹是非。可惜今日这番经历呵:粉渍脂痕污宝光,房栊日夜困鸳鸯。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债偿清好散场。”念毕,又摩弄了一回,说了些疯话,递与陈政道:“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槛上,除自己亲人外,不可令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好了。”陈政忙命人让茶,那二人已经走了,只得依言而行。


第一百九十九章 官威
  赵雨杉楚敬连果一日好似一日的,渐渐醒来,知道饿了,陈太太王夫人才放心了。众姊妹都在外间听消息。黛玉先念了一声佛,赵雨杉笑而不言。惜春道:“宝姐姐笑什么?”赵雨杉道:“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度化众生;又要保佑人家病痛,都叫他速好;又要管人家的婚姻,叫他成就。你说可忙不忙可好笑不好笑?”一时黛玉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你们都不是好人!再不跟着好人学,只跟着凤丫头学的贫嘴贱舌的。”一面说,一面掀帘子出去了。
  话说楚敬连养过了三十三天之后,不但身体强壮,亦且连脸上疮痕平复,仍回大观园去。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近日楚敬连病的时节,陈芸带着家下小厮坐更看守,昼夜在这里,那小红同众丫鬟也在这里守着楚敬连。彼此相见日多,渐渐的混熟了。小红见陈芸手里拿着块绢子,倒像是自己从前掉的,待要问他,又不好问。不料那和尚道士来过,用不着一切男人,陈芸仍种树去了;这件事待放下又放不下,待要问去又怕人猜疑。正是犹豫不决、神魂不定之际,忽听窗外问道:“姐姐在屋里没有?”小红闻听,在窗眼内望外一看,原来是本院的个小丫头佳蕙,因答说:“在家里呢,你进来罢。”佳蕙听了跑进来,就坐在床上,笑道:“我好造化!才在院子里洗东西,楚敬连叫往林姑娘那里送茶叶,花大姐姐交给我送去。可巧老太太给林姑娘送钱来,正分给他们的丫头们呢,见我去了,林姑娘就抓了两把给我。也不知是多少,你替我收着。”便把手绢子打开,把钱倒出来交给小红。小红就替他一五一十的数了收起。
  佳蕙道:“你这两日心里到底觉着怎么样依我说,你竟家去住两日,请一个大夫来瞧瞧,吃两剂药,就好了。”小红道:“那里的话好好儿的,家去做什么?”佳蕙道:“我想起来了。林姑娘生的弱,时常他吃药,你就和他要些来吃,也是一样。”小红道:“胡说,药也是混吃的?”佳蕙道:“你这也不是个长法儿,又懒吃懒喝的,终久怎么样?”小红道:“怕什么还不如早些死了倒干净。”佳蕙道:“好好儿的,怎么说这些话?”小红道:“你那里知道我心里的事!”佳蕙点头,想了一会道:“可也怨不得你。这个地方,本也难站。就像昨儿老太太因楚敬连病了这些日子,说伏侍的人都辛苦了,如今身上好了,各处还香了愿,叫把跟着的人都按着等儿赏他们。我们算年纪小,上不去,我也不抱怨;像你怎么也不算在里头我心里就不服。袭人那怕他得十分儿,也不恼他,原该的。说句良心话,谁还能比他呢别说他素日殷勤小心,就是不殷勤小心,也拼不得。只可气晴雯绮霞他们这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去,伏着楚敬连疼他们,众人就都捧着他们。你说可气不可气?”小红道:“也犯不着气他们。俗语说的:‘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这两句话不觉感动了佳蕙心肠,由不得眼圈儿红了,又不好意思无端的哭,只得勉强笑道:“你这话说的是。昨儿楚敬连还说:明儿怎么收拾房子,怎么做衣裳。倒像有几百年熬煎似的。”
  小红听了,冷笑两声,方要说话,只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走进来,手里拿着些花样子并两张纸,说道:“这两个花样子叫你描出来呢。”说着,向小红撂下,回转身就跑了。小红向外问道:“到底是谁的也等不的说完就跑。‘谁蒸下馒头等着你——怕冷了不成?’”那小丫头在窗外只说得一声:“是绮大姐姐的。”抬起脚来,咕咚咕咚又跑了。小红便赌气把那样子撂在一边,向抽屉内找笔。找了半天,都是秃的,因说道:“前儿一枝新笔放在那里了怎么想不起来?”一面说,一面出神,想了一回,方笑道:“是了,前儿晚上莺儿拿了去了。”因向佳蕙道:“你替我取了来。”佳蕙道:“花大姐姐还等着我替他拿箱子,你自己取去罢。”小红道:“他等着你,你还坐着闲磕牙儿我不叫你取去,他也不‘等’你了。坏透了的小蹄子!”
  说着自己便出房来。出了怡红院,一径往赵雨杉院内来,刚至沁芳亭畔,只见楚敬连的奶娘李嬷嬷从那边来。小红立住,笑问道:“李奶奶,你老人家那里去了怎么打这里来?”李嬷嬷站住,将手一拍,道:“你说,好好儿的,又看上了那个什么‘云哥儿’‘雨哥儿’的,这会子逼着我叫了他来。明儿叫上屋里听见,可又是不好。”小红笑道:“你老人家当真的就信着他去叫么?”李嬷嬷道:“可怎么样呢?”小红笑道:“那一个要是知好歹,就不进来才是。”李嬷嬷道:“他又不傻,为什么不进来?”小红道:“既是进来,你老人家该别和他一块儿来;回来叫他一个人混碰,看他怎么样!”李嬷嬷道:“我有那样大工夫和他走!不过告诉了他,回来打发个小丫头子,或是老婆子,带进他来就完了。”说着拄着拐一径去了。
  小红听说,便站着出神,且不去取笔。不多时,只见一个小丫头跑来,见小红站在那里,便问道:“红姐姐,你在这里作什么呢?”小红抬头见是小丫头子坠儿,小红道:“那里去?”坠儿道:“叫我带进芸二爷来。”说着,一径跑了。这里小红刚走至蜂腰桥门前,只见那边坠儿引着陈芸来了。那陈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小红一溜;那小红只装着和坠儿说话,也把眼去一溜陈芸:四目恰好相对。小红不觉把脸一红,一扭身往蘅芜院去了。不在话下。


第二百章 挑战
  这里陈芸随着坠儿逶迤来至怡红院中,坠儿先进去回明了,然后方领陈芸进去。陈芸看时,只见院内略略有几点山石,种着芭蕉,那边有两只仙鹤,在松树下剔翎。一溜回廊上吊着各色笼子,笼着仙禽异鸟。上面小小五间抱厦,一色雕镂新鲜花样扇,上面悬着一个匾,四个大字,题道是:“怡红快绿。”陈芸想道:“怪道叫‘怡红院’,原来匾上是这四个字。”正想着,只听里面隔着纱窗子笑说道:“快进来罢,我怎么就忘了你两三个月!”陈芸听见是柳敬宣的声音,连忙进入房内,抬头一看,只见金碧辉煌,文章烁,却看不见柳敬宣在那里。一回头,只见左边立着一架大穿衣镜,从镜后转出两个一对儿十五六岁的丫头来,说:“请二爷里头屋里坐。”陈芸连正眼也不敢看,连忙答应了。
  又进一道碧纱厨,只见小小一张填漆床上,悬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柳敬宣穿着家常衣服,着鞋,倚在床上,拿着本书;看见他进来,将书掷下,早带笑立起身来。陈芸忙上前请了安,柳敬宣让坐,便在下面一张椅子上坐了。柳敬宣笑道:“只从那个月见了你,我叫你往书房里来,谁知接接连连许多事情,就把你忘了。”陈芸笑道:“总是我没造化,偏又遇着叔叔欠安。叔叔如今可大安了?”柳敬宣道:“大好了。我倒听见说你辛苦了好几天。”陈芸道:“辛苦也是该当的。叔叔大安了,也是我们一家子的造化。”说着,只见有个丫鬟端了茶来与他。那陈芸嘴里和柳敬宣说话,眼睛却瞅那丫鬟:细挑身子,容长脸儿,穿着银红袄儿,青缎子坎肩,白绫细褶儿裙子。那陈芸自从柳敬宣病了,他在里头混了两天,都把有名人口记了一半,他看见这丫鬟,知道是袭人。他在柳敬宣房中比别人不同,如今端了茶来,柳敬宣又在旁边坐着,便忙站起来笑道:“姐姐怎么给我倒起茶来我来到叔叔这里,又不是客,等我自己倒罢了。”柳敬宣道:“你只管坐着罢。丫头们跟前也是这么着。”陈芸笑道:“虽那么说,叔叔屋里的姐姐们,我怎么敢放肆呢。”一面说,一面坐下吃茶。
  那柳敬宣便和他说些没要紧的散话:又说道谁家的戏子好,谁家的花园好,又告诉他谁家的丫头标致,谁家的酒席丰盛,又是谁家有奇货,又是谁家有异物。那陈芸口里只得顺着他说。说了一回,见柳敬宣有些懒懒的了,便起身告辞。柳敬宣也不甚留,只说:“你明儿闲了只管来。”仍命小丫头子坠儿送出去了。
  陈芸出了怡红院,见四顾无人,便慢慢的停着些走,口里一长一短和坠儿说话。先问他:“几岁了名字叫什么你父母在那行上在宝叔屋里几年了一个月多少钱共总宝叔屋内有几个女孩子?”那坠儿见问,便一桩桩的都告诉他了。陈芸又道:“刚才那个和你说话的,他可是叫小红?”坠儿笑道:“他就叫小红。你问他作什么?”陈芸道:“方才他问你什么绢子,我倒拣了一块。”坠儿听了笑道:“他问了我好几遍:可有看见他的绢子的。我那里那么大工夫管这些事今儿他又问我,他说我替他找着了他还谢我呢。才在蘅芜院门口儿说的,二爷也听见了,不是我撒谎。好二爷,你既拣了,给我罢,我看他拿什么谢我。”原来上月陈芸进来种树之时,便拣了一块罗帕,知是这园内的人失落的,但不知是那一个人的,故不敢造次。今听见小红问坠儿,知是他的,心内不胜喜幸。又见坠儿追索,心中早得了主意,便向袖内将自己的一块取出来,向坠儿笑道:“我给是给你,你要得了他的谢礼,可不许瞒着我。”坠儿满口里答应了,接了绢子,送出陈芸,回来找小红,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柳敬宣打发陈芸去后,意思懒懒的,歪在床上,似有朦胧之态。袭人便走上来,坐在床沿上推他,说道:“怎么又要睡觉你闷的很,出去逛逛不好?”柳敬宣见说,携着他的手笑道:“我要去,只是舍不得你。”袭人笑道:“你没别的说了!”一面说,一面拉起他来。柳敬宣道:“可往那里去呢怪腻腻烦烦的。”袭人道:“你出去了就好了。只管这么委琐,越发心里腻烦了。”柳敬宣无精打彩,只得依他。晃出了房门,在回廊上调弄了一回雀儿,出至院外,顺着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鱼。只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儿箭也似的跑来。柳敬宣不解何意,正自纳闷,只见陈兰在后面,拿着一张小弓儿赶来。一见柳敬宣在前,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当出门去了呢。”柳敬宣道:“你又淘气了。好好儿的,射他做什么?”陈兰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做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射。”柳敬宣道:“磕了牙,那时候儿才不演呢。”
  说着,便顺脚一径来至一个院门前,看那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正是潇湘馆。柳敬宣信步走入,只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走至窗前,觉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柳敬宣便将脸贴在纱窗上。看时,耳内忽听得细细的长叹了一声,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柳敬宣听了,不觉心内痒将起来。再看时,只见黛玉在床上伸懒腰。柳敬宣在窗外笑道:“为什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的?”一面说,一面掀帘子进来了。黛玉自觉忘情,不觉红了脸,拿袖子遮了脸,翻身向里装睡着了。柳敬宣才走上来,要扳他的身子,只见黛玉的奶娘并两个婆子却跟进来了,说:“妹妹睡觉呢,等醒来再请罢。”刚说着,黛玉便翻身坐起来,笑道:“谁睡觉呢?”那两三个婆子见黛玉起来,便笑道:“我们只当姑娘睡着了。”说着,便叫紫鹃说:“姑娘醒了,进来伺候。”一面说,一面都去了。


第二百零一章 负伤
  诸葛清琳坐在床上,一面抬手整理鬓发,一面笑向柳敬宣道:“人家睡觉,你进来做什么?”柳敬宣见他星眼微饧,香腮带赤,不觉神魂早荡,一歪身坐在椅子上,笑道:“你才说什么?”诸葛清琳道:“我没说什么。”柳敬宣笑道:“给你个榧子吃呢!我都听见了。”二人正说话,只见紫鹃进来,柳敬宣笑道:“紫鹃,把你们的好茶沏碗我喝。”紫鹃道:“我们那里有好的要好的只好等袭人来。”诸葛清琳道:“别理他。你先给我舀水去罢。”紫鹃道:“他是客,自然先沏了茶来再舀水去。”说着,倒茶去了。柳敬宣笑道:“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叫你叠被铺床?’”诸葛清琳登时急了,撂下脸来说道:“你说什么?”柳敬宣笑道:“我何尝说什么?”诸葛清琳便哭道:“如今新兴的,外头听了村话来,也说给我听;看了混帐书,也拿我取笑儿。我成了替爷们解闷儿的了。”一面哭,一面下床来,往外就走。柳敬宣心下慌了,忙赶上来说:“好妹妹,我一时该死,你好歹别告诉去!我再敢说这些话,嘴上就长个疔,烂了舌头。”
  正说着,只见袭人走来,说道:“快回去穿衣裳去罢,老爷叫你呢。”柳敬宣听了,不觉打了个焦雷一般,也顾不得别的,疾忙回来穿衣服。出园来,只见焙茗在二门前等着。柳敬宣问道:“你可知道老爷叫我是为什么?”焙茗道:“爷快出来罢,横竖是见去的,到那里就知道了。”一面说,一面催着柳敬宣。转过大厅,柳敬宣心里还自狐疑,只听墙角边一阵呵呵大笑,回头见朱慈焕拍着手跳出来,笑道:“要不说姨夫叫你,你那里肯出来的这么快!”焙茗也笑着跪下了。柳敬宣怔了半天,方想过来,是朱慈焕哄出他来。朱慈焕连忙打恭作揖赔不是,又求:“别难为了小子,都是我央及他去的。”柳敬宣也无法了,只好笑问道:“你哄我也罢了,怎么说是老爷呢我告诉姨娘去,评评这个理,可使得么?”朱慈焕忙道:“好兄弟,我原为求你快些出来,就忘了忌讳这句话,改日你要哄我,也说我父亲,就完了。”柳敬宣道:“嗳哟,越发的该死了。”又向焙茗道:“反叛杂种,还跪着做什么?”焙茗连忙叩头起来。
  朱慈焕道:“要不是,我也不敢惊动:只因明儿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谁知老胡和老程他们,不知那里寻了来的:这么粗这么长粉脆的鲜藕,这么大的西瓜,这么长这么大的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罗猪、鱼。你说这四样礼物,可难得不难得那鱼、猪不过贵而难得,这藕和瓜亏他怎么种出来的!我先孝敬了母亲,赶着就给你们老太太、姨母送了些去。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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