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陈近南按剑而立,大有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之势。
禹天来悠然道:“既然陈兄说到忠义二字,恕小弟斗胆请教,不知陈兄的忠义是对大明,还是对台岛郑氏?”
陈近南愣了一下答道:“你何出此言?如今郑氏便是大明最后希望,两者既为一体,愚兄忠于郑氏,便也是忠于大明。”
“非也,非也。”禹天来连连摇头,“郑氏是郑氏,大明是大明,两者又岂可混为一谈。请陈兄考虑清楚之后明明白白地告诉小弟,两者之间你究竟忠于哪一方?”
陈近南沉吟半晌,终于缓缓地答道:“陈近南自然是忠于大明。”
禹天来鼓掌笑道:“如此说来,事情便容易许多。九难师太,请进来罢!”
门外有一人早已等候多时,听到这声召唤,立即推门走了进来,正是九难师太。
陈近南脸色一变,他也是修为绝顶的高手,竟然一直未能察觉近在咫尺的室外还有一人。
禹天来站在九难师太旁边,隐隐然却有些狐假虎威地神气,笑嘻嘻地道:“容小弟为陈兄引见,这位师太法号‘九难’,出家之前的身份,却是崇祯皇帝嫡亲之女长平公主!”
“这怎么可能?”陈近南登时如遭雷击,木雕泥塑般僵在原地。
九难却是早有准备,她从贴身的丝囊中取出一方小小的白玉印玺,淡淡地道:“陈总舵主若有怀疑,此物应该足以证明贫尼的身份。”
陈近南如梦初醒,犹豫片刻之后,才将那枚印玺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仔细验证了一番。凭他的才学见识,自然可以确定这枚印玺的真伪。而且对方虽然是一身比丘尼的装束,但言谈与眉宇之间的雍容高贵气质是常人无论如何都装不出来的。
半晌之后,他终于不再有丝毫怀疑,当即推金山倒玉柱向着九难拜倒下去,口称:“微臣拜见公主殿下!”然后双手将印玺高举过顶。
九难接过印玺收好,有些感慨地叹息道:“陈总舵主免礼,贫尼如今已是空门中人,公主的称谓也无须再提。此次贫尼前来只为一件事,便是劝说总舵主脱离郑氏桎梏,与禹堂主联手共谋大业。”
“殿下,微臣……”陈近南面有难色。
九难正色道:“其实贫尼已不执著于恢复大明天下,若郑氏当真有能力推翻满清重振汉统,贫尼也无话可说。但看郑经得位一来的所作所为看来,实在不足以堪此大任。陈总舵主是天下大才,难道还看不出这一点?”
陈近南踌躇不语,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禹天来见时机一到,当即拿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陈兄或许还不知道,当初国姓爷之死另有内情。”
“你说什么!”陈近南瞋目暴喝。
禹天来取出一叠稿纸递了过去:“当年陈兄命小弟刺杀郑鸣骏与郑缵绪叔侄,小弟猜到此事应当出自郑经的授意,心中无端有些猜疑,于是命洪熙官将那叔侄二人生擒回来仔细审问了一番,这便是两人亲笔画押的口供。陈兄看过之后,便会明白小弟为何如此说。”
以陈近南的才智,心中已经猜到禹天来言中之意。他用颤抖的双手接过稿纸匆匆翻阅,尚未看到最后,陡然间大喝一声:“国姓爷,你死得好冤!”
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将手中的稿纸染得一片殷红。
第七十二章 欲擒故纵
在接下来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鳌拜的跋扈之势愈发高涨。
顾命四大臣之一的苏克萨哈上书请求解除辅政大臣之职,用意却是逼迫同为顾命大臣的鳌拜同样辞职。
鳌拜深恨苏克萨哈,竟罗织其心怀奸诈、久蓄异志、欺藐幼主等二十四款大罪,上奏康熙要将其处以凌迟、族诛之刑。
康熙这段时间虽表现得颇为柔顺,但是在这件事情上还是据理力争了一回,但面对公然在御前“攘臂而前,强奏累日”的鳌拜,尚等待最后发动机会的康熙终于选择了隐忍,同意将苏克萨哈处以绞刑并诛灭其宗族。
也是在此事之后,康熙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在原来的轨迹中,他还会继续隐忍两年,但如今手下多了禹天来这位绝顶高手,他自觉胜算在握,也就不愿意继续忍辱负重。
之后的一段时间,鳌拜在索尼、苏克萨哈一死,遏必隆缩头不出的情形下,真正地做到了独揽大权、权倾朝野。而康熙也表现得分外听话,不仅屡次对鳌拜恩赏抚慰,更将鳌拜的一众亲信党羽加官进爵,却是不同声色地将这些人调离京师分派往各地。
这一天,康亲王杰书那边传信请禹天来过府一叙。
禹天来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心中竟不免有几分激荡之意。他来到康亲王府中,杰书取过一套宫廷侍卫的服饰要他换上,然后将他放入一队来府中传旨的宫廷侍卫之内,一起进了皇宫。
到了宫内,杰书引着禹天来在御书房面见康熙。今日的康熙以换上龙袍,身边跟着纪献唐与曹寅两人,面色凝重无比。
等禹天来见礼已毕,他劈头便问:“禹先生,今日朕便要擒下乱国权臣鳌拜,你可愿出手相助。”
禹天来神色平静,淡然答道:“这是草民早就答应陛下之事,自是义不容辞。”
“好,禹先生果是信人!”康熙鼓掌笑道,“现在你随朕来,有一个人要见一见你。”
随后他命杰书和曹寅各自去做准备,身边只有纪献唐和禹天来相随,三人出了御书房转过几座宫殿,到了一处规模不大、却颇有雅致出尘气息的殿宇。
到了宫殿门口,康熙命禹天来在外面等候,自己带了纪献唐先进去。
片刻之后,才有人通知禹天来入内。
禹天来随来人到了殿内,却见康熙竟以帝王之尊侍立在一侧,上面唯一端坐的却是一个望之不过四十许人、但眼角的细纹显示她真实年龄还要更长的美貌妇人。
“禹先生,快来见过太皇太后!”康熙在一旁提示。
其实不用康熙提示,禹天来也已经猜到这妇人便是那位在后世留下颇多轶闻秘史的传奇女子,皇太极之妻、顺治之母、死后被孙儿康熙上谥号为“孝庄文皇后”的博尔济吉特·布尔布泰。
“草民禹天来,拜见太皇太后!”面对这位历经三朝、亲身经历乃至一手炮制了无数波诡云谲之事的传奇女子,禹天来不敢怠慢,小心地收敛了心神,恭恭敬敬地上前见礼。
太皇太后看了他片刻,忽地轻笑一声道:“这孩子却也有趣,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心思却似比我这老太婆还要沉稳。我那玄烨孙儿能得你倾力相助,也是他的福分,我也多了一份安心。”
禹天来拜谢道:“太皇太后过誉,草民愧不敢当。”
“当得,当得。”太皇太后笑道,“听玄烨孙儿说,你不愿意入朝为官,只想开宗立派做一代武学宗师。”
禹天来恰到好处地稍稍露出一丝傲然之意:“草民不敢以宗师自居,只是希望将自己所创的这一路‘咏春拳’传承下去,使后世习练此拳法着记得草民微名,如此便心愿已足。”
太皇太后呵呵笑道:“果然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只要你好生帮我玄烨孙儿做事,你的心愿我这老太婆必定帮你完成。”
“多谢太皇太后。”禹天来急忙谢恩。
闲话家常般说了这几句话后,太皇太后转头对康熙道:“玄烨孙儿,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那便放手去做,皇祖母便在此静候你的佳音。”
康熙走上前拜倒,慨然道:“请皇祖母放心,孙儿定然不会令您老人家失望。请皇祖母静候孙儿佳音!”
向上拜了一拜后,康熙起身带着纪献唐与禹天来出门而去,步履沉稳坚定不见一丝急促。
望着康熙三人的背影,太皇太后转头问道:“苏麻,你看禹天来此人如何?”
她身侧有一个自始至终垂手而立、在怀中却抱着一口连鞘古剑的女子,正是京师四大高手之中唯一的女性、追随太皇太后多年的苏麻喇姑。她轻声答道:“此子武功确是已臻绝顶,不再奴婢与纪副总管之下。”
太皇太后摇头道:“我说的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这个人。”
苏麻喇姑沉吟片刻,摇头道:“看不透。”
太皇太后点头道:“是啊,不仅你看不透,便是我自诩颇具识人之明的这双眼睛,也有些看不透这个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苏麻喇姑蹙眉道:“主子既然看不透他,为何还任由他参与如此重大之事?万一他心有异志,则陛下岂非……”
太皇太后摆手道:“用人之道,讲的是因己之需,用人之长,未必要掌握这个人的一切。从他这几年做出的事情来看,起码在铲除鳌拜这件事上,他与我们的立场应该是一致的。至于他是否有其他的心思,等做完这件事后我们大可慢慢观察探寻。”
禹天来随着康熙来到一座较为偏僻的大殿之内,看到曹寅已经率领了二十多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侍卫在此等候。
曹寅和众侍卫都换上平时练功时穿的紧身衣物,一起上前向康熙施礼。曹寅肃然道:“陛下,奴才等已经准备就绪,只等那奸贼前来!”
康熙见众人士气高昂,并无一人露出丝毫惊惧之色,满意地点头微笑道:“朕之性命连同大清江山,今日便尽都托付于诸位。”
纪献唐、禹天来以及曹寅等人齐声道:“愿为陛下效死!”
便在此刻,有一个小太监快步跑进殿内向康熙禀报说——鳌拜已经进宫!
第七十三章 擒鳌
鳌拜由几位素来阿附他的汉人官员陪同着进了皇宫。
这几位官员一路走一路不住口的吹捧,引经据典地将鳌拜的功勋权柄捧上了天,似乎什么周公、霍光都不足与之媲美。
鳌拜对汉人的学问所知有限,这些典故都听得似懂未懂,但总归是心怀大畅,首次觉得汉人的学问也并非一无是处,这些吹捧人的话听在耳中,远比自己那些粗坯手下说的动听多了。
“小皇帝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事情?为何突然宣召本官进宫?”鳌拜向其中一名官员问道。
那名官员向左右看了看,赔笑答道:“好教鳌大人得知,近来陛下既不理政务,也不愿读书,只是纠集了一班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年侍卫,在宫内玩起了‘布库’。听说有时陛下来了兴致,还会亲自下场试上几手。他早听闻鳌大人‘满洲第一勇士’之名,此次相召多半是要大人指点那些小侍卫几招。”
鳌拜微微一怔,对略一转念,脸上便浮现出一抹冷笑,心中忖道:“究竟是个毛孩子,以为这点示敌以弱的把戏能瞒得过人吗?你尽管装出昏庸的样子胡闹,待到时机成熟,这些事情便是我行乾坤易鼎之举的现成借口!”
几人到了一座偏殿之外,便听到店内人声鼎沸、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其余的几名官员自觉地停步,有一人带着些踌躇之色对鳌拜道:“鳌大人,陛下此刻的情形应该不便被外臣看到。鳌大人自是不用避讳,我等还是暂且留在殿外,等候陛下通传再去见驾。”
“如此也好,本官先进去打个招呼,稍后便让小皇帝传见你们。”鳌拜点了点头,径自向殿内走去,却没有看到身后这几名官员的脸上都现出诡秘之色。
“老臣鳌拜求见!”在门前象征性地扬声禀奏一句,鳌拜也不待里面的康熙回应,便一步跨了进去。
此刻偌大的宫殿内,果然有二十余个少年侍卫穿着紧身依靠相互厮扑为戏,康熙坐在上面笑吟吟地看得正在兴头上,时不时地又与身边侍立的纪献唐讨论几句,品评某人某招的优劣之处。
看到鳌拜未经传唤便直接闯了进来,康熙并不以为忤,反而很是亲近地招呼道:“爱卿来的正好,看朕这班侍卫的功夫练得如何?可堪上阵杀敌?”
对方越是如此,鳌拜心中越是冷笑,笃定对方是有意麻痹自己,以图日后待机发难。因为相信对方存了示弱之心,绝不会因为一些小节而反目,他便不冷不热地道:“老臣自幼时至今日日苦心打熬筋骨,又在沙场千百次出生入死,才有了如今的一身功夫。这些娃娃此时才开始用功,又是在宫内闭门造车,用来博陛下一笑尚可,若说上阵杀敌,那便真是笑话了。”
康熙闻言,一张麻子脸登时涨得通红,却又要生生忍住不能发作,看得鳌拜心中暗笑。
正在对练的曹寅忽地住手,转身带着一脸不忿之色朗声道:“鳌大人怎能如此看不起我们这班兄弟?功夫是练出来却不是说出来的,不知鳌大人有没有胆量下场与我们玩上几手,也让我们这些晚辈见识一下传说中‘满洲第一勇士’的风采!”
“放肆!”康熙作色呵斥,“你这奴才忒也不知尊卑,怎敢当面冒犯朝廷重臣!”
鳌拜已经打定主意用示敌以强来应对康熙的示敌以弱之策,自己表现得越张狂,越能掩盖自己正在密谋筹划的大事。难得有人将狠狠打脸的机会送到面前,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当即呵呵一笑道:“陛下何必动怒?老臣与曹侍卫都是习武之人,彼此切磋也属常事,既然曹侍卫有此雅兴,老臣也愿在君前献丑,以娱陛下龙目。”
康熙勉强笑道:“既然爱卿有意一展身手,朕便在此拭目以待。但大家只是切磋武艺,爱卿须记得手下留情。”
鳌拜傲然道:“陛下放心,老臣省得,绝不会伤了这些娃娃。”
说罢便昂然走到大殿中心位置稳稳站定,向着四周捋臂挽袖围上来的众侍卫笑道:“娃娃们,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若你们能够迫老夫移动脚步,也便算你们赢了!”
“上!”曹寅瞋目怒喝。
当时便有四名侍卫首先蹂身而上,四双手牢牢扣住鳌拜的双臂与双肩,一起发力后扯,试图合力拉动他移步。
鳌拜微微哂笑,身躯如渊渟岳峙,双臂似铁铸铜浇,任由那四名侍卫连续数次用力,却并不移动分毫。
“去罢!”鳌拜陡然一声长笑,双臂只轻轻一振,那四名侍卫登时一齐向后摔飞,更撞上后面冲上来的数人,尽都摔作了滚地葫芦,一时骨软筋酥爬不起身。
“再上!”曹寅脸色铁青地暴喝。
又是四名侍卫纵身上前,这一次索性不再用摔跤的功夫,或出拳或出腿,一起从四面攻向鳌拜胸腹肩背等处。
“花拳绣腿,怎堪大用!”鳌拜仍是不屑一顾,吐出这极尽蔑视之意的八字评语,身体仍是一动不动地任由对方攻击。
“蓬!蓬!蓬!蓬!”有四下重物敲击的闷响同时传出。
那四名侍卫的脸色同时大变,他们也清楚自己的拳脚不可能伤到传说已将一身横练功夫练到旷古绝今之境的鳌拜,只想着对方既然不闪不避,那么自己能在他身上打上一拳或踢上一脚,也算是大涨颜面之事。
岂知鳌拜的体外寸许处竟分布着一层无形气劲,宛若一层障壁护着他的全身。他们的拳脚只是击打在这层气劲上面,只觉这层障壁似刚似柔坚韧无比,他们的拳脚根本未能触及鳌拜的身体。
“去罢!”鳌拜仍是长笑而喝。
随着喝声,那一层无形障壁上陡然生出极强的反震力量,四名侍卫的手臂或小腿同时传出清晰的骨裂声响,身体则与前一批同伴一样倒飞出去又砸倒一片。
“跟我一起上!”曹寅额头的青筋怒凸,双目通红地厉声暴喝,自己率先冲向鳌拜。
剩下的十来名护卫齐齐地发出一声呐喊,从四面八方向着鳌拜群起围攻。
鳌拜大笑道:“一起来最好,也省得老夫费事!”
说着竟张开双臂,任由这些侍卫的拳脚向他全身上下随意招呼。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