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晦算是饱读诗书,因此这些时日在得知周太平有这么个想法之后,也与他探讨了一番,只是都是点到即止,这毕竟是他的诗稿,外人说多了,不是什么好事。
周太平摇了摇头,甩出脑海里那些不算是佳句的诗句,这才看向叶如晦问道:“叶先生,你这趟回到大楚之后,要做什么?”
没等着叶如晦回答,袁安便插嘴道:“这都名扬天下了,还能做什么,就算是不入朝为官,怎么都要开宗立派才是,不然这怎么对得起这身境界。”
叶如晦摇摇头,看向南方,笑道:“先成亲,然后开酒肆,我酿酒的手艺不比用刀用剑差。”
周太平啧啧称赞道:“叶先生急流勇退,倒是少见,很难得。”
袁安扯了扯嘴角,嘀咕道:“依着我来看,叶先生来当兵才好,多杀他几个北匈人,这在军中要不了几年,顶管成为那种大将军,说不得要比我都要快。”
周太平猛的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小跑几步来到袁安身侧,而他则是一板拍在袁安肩膀上,笑道:“就你想着要当将军,不可能了,我说的。”
袁安转过头不去理会。
叶如晦一笑置之。
北丈原上,胡燕的三千铁骑才走出半日,便在某处遇见了一支人数在万人的骑军,胡燕眯眼看去,只见对面骑军之前,有一杆大旗迎风招展,上书一字。
林?!
胡燕神色紧张,等真看清楚那骑军最前方那个提了一杆大戟的将军,胡燕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个身材高大的不像话,光是看着便足以让人心神摇曳的提戟将军,整个世间还能找出第二个人?
胡燕咬着牙低声吼道:“又是那个疯子!”
副将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将军!”
胡燕不用多想,看着那骑军尚未有冲锋之势便下令道:“撤!”
三千铁骑转头疾驰。
这番场景落在那名高大的提戟将军眼里,倒是觉得对方很像一条落水狗。
只不过既然是能成为一军统帅的那名高大男子自然不会是有勇无谋之辈,他驻马不前等着消息,等了差不多半刻钟,有四骑飞奔而来。
为首的那斥候朗声道:“启禀将军,前方十里一共三支骑军,共计人数在九千人上下,领兵的是胡燕。”
早便证实过是万人敌的林骁冷声道:“这个老狐狸,一向是无利不起早,为何出现在这地方?不管了,既然没有伏兵,咱们就去咬一咬狐狸肉。”
他没有去问消息可否可靠,这镇北边军的斥候,一向值得信赖。既然他们没有看到伏兵,便至少说这方圆数十里都没有伏兵。
林骁一马当先,飞奔而出,身后骑军不发一言的跟上自家将军脚步,他们这支骑军,早便被证实过是这北丈原上最难啃的一根骨头。
为首的林骁更是被人称为疯子!
第一百零一章 太平诗人
北丈原上的两支骑军一追一逃,追的那支骑军大约在万人左右,而逃的那支原本只有三千人,可疾驰出数里之后,便有两支骑军从东西两侧与其回合,这再跑出半里地之后,胡燕麾下便整整聚集了九千骑,这要是搁在以往,胡燕八成就调转马头和后面紧追不舍的那一万骑楚军决一死战了,可今日碰见的这一支,他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不是什么善茬,若是他再多出来五千人,他倒是敢停下去和林骁那一万铁骑一战,可没有那多出的五千人,胡燕还真是一点都不敢去犯那个险。
镇北边军当中,胡燕唯一怕的一支骑军,便是这一支。这是唯一一支不用太过于讲其他什么,光凭战力便能让人胆战心惊的骑军。
胡燕在马背上颠簸,并不曾向后看去,也不曾担忧那支骑军当真和他不依不饶,本来两方相距的距离便不近,再加上北匈战马普遍要比大楚的战马脚力好不少,因此只要胡燕不停,后面那支骑军大抵还是追不上他的。
这北丈原上死人倒是简单,可他胡燕可不想就这么把命交代这这里啊。
此时此刻,在北丈原某一处,叶如晦和那百骑总算是走到了算是比较安全的区域,这些天走来,不止是那残存的百骑士卒,就连叶如晦的神经都绷得很紧,怕就怕在这最后的一段路出了些什么漏,毕竟这前面这么多路都走过来了,这最后要是死在距离大楚只有一线之隔的北丈原,怎么看都不值当。
周太平平日话不多,可这两日约莫是知道这位名震天下的叶先生要离去之后,便破天荒的话多了起来,只是两人都不知道对方喜欢谈些什么,周太平索性也就不去试探,自顾自说了许多自己想讲的东西,他肚子里有些墨水,不像一般的沙场士卒,说的东西叶如晦也偶尔附和,只是一旦周太平讲起史书上那些文人墨客的时候,叶如晦便很识趣的闭嘴不言,这一点让周太平很有些惊奇,但也没放在心上,而袁安这两日更是变得沉默寡言,他在某天夜里仔细计算了一次自己想成为将军要杀的北匈蛮子数量,当夜便失眠了一宿,等到之后每每想着那看似好像是如同天方夜谭一般的数字,便有些苦意,这以往只是算作笑言,可真是到了要不得不直面这个坎的他,才算是清楚感知了自己以往那个理想是有多难。
一行百人走出数十里之后,总算是来到一座在北丈原上不常见的山脚下,实际上在这座草原上,山峦几乎不见,也就只有两座而已,一座山被这些镇北边军的士卒称为归楚山,而另外一座则是被他们称为驱匈山。
两座山峦之间,便是一片活脱脱的天然战场,两方骑军分别出两方入口进入战场,没有分出胜负来之后便没有人能走出来,因此几乎若是有北匈和大楚两方的骑军在此处相逢的话,总是要分出生死的。
那校尉见已经走到了此处,心里的大石也放下大半,便下令原地歇息,从此地出发,快马加鞭也就是两个时辰便可到边军大营。那可是世间战力最盛的军伍大营,换做谁都会无比安心,虽说靖南边军作为王朝第二边军,这些年来虽从未让南唐军队踏入过靖南关,虽说世人在谈及这支边军之时,也大抵会用战力彪悍来形容,可毕竟有着天堑的靖南关作为依托,这始终让人觉得靖南边军差些意思,可在这北丈原上的镇北边军,可没有一点天险可守,面前是一望无垠的大草原,草原背后是那个号称上马可战的彪悍国度,这尚且还能让北匈这些年都不得南下一步,如何说不得镇北边军战力要比之靖南边军高出几分来?
叶如晦拣了一条僻静登山小道登上那座归楚山,身后只有周太平一人跟着,袁安苦于去想如何才能挣出几份军功,也就不叫嚷着要跟着,山道寂寥,本来处在北丈原上普通百姓便不会来此,可就算两方士卒路过此地也只是在谷底厮杀,可没什么闲心登山看景,叶如晦踩着杂草横生的山道登山,并不劳累,周太平也算是大楚最精锐的士卒,自然也说不上累,因此两人一路走到半山腰之后,叶如晦才停下歇了歇脚。
周太平从半山腰望下去,看向那片不知道死过多少人的谷底,轻声感叹道:“这不知道用多少血肉来喂养出来的东西,长势都要比别处更好一些。”
叶如晦笑而不语。
周太平有一腔心事,在军中说与何人听感觉都不得劲,后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说给读书人听才好,因此这遇上了怎么都算的上的读书人的叶如晦,总想着都说出来,只是前些时日有些惊惧这个年轻人当世最年轻宗师的名头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这时候正是两人单独相处,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叶如晦要不了多久便要独自离去,他才总算是鼓足了勇气问道:“叶先生,你觉得我那诗稿能写出来让世人知晓么?”
叶如晦正想着心事,一下子被周太平这句话给拉回来之后,他顿了片刻,轻声笑道:“怎么不能,写出来之后便先带到陵安去让书院的那些教习先生评赏一番,先赚出些名气来,之后便合成一本诗集,保管有不少人会喜欢的。”
周太平有些无奈的在一旁的野草里折断一根含在嘴里,感受着那份混着草香的甘甜,这才无奈的说道:“书院,那是天底下读书人的圣地,我这样一介匹夫,哪里够得上那些教习先生的评赏。”
叶如晦笑着轻声道:“也不至于如此,其实那座书院看起来生人勿进,其实还算是和蔼可亲。你要是实在怕敲不开书院的大门,可以先来洛城找我,我带着你去就是,我有位师长,也在书院作教习,算是在陵安大大小小都有些名气,到时候给他老人家一看一评,大抵你这些诗稿也就真的要开始流传出去了,只是你莫要写些敷衍了事的东西,这给了我那位师长看了,少不了被责骂一通。”
周太平满脸感激,郑重道:“叶先生放心,周太平这些诗稿不会胡乱写的。”
叶如晦看向山下笑道:“其实这世间倒是差不少你这等的诗人,亲历沙场之后写过的诗可要比那整天只知道伤春悲秋的无趣文人笔下的东西要好出不少啊。”
周太平兴许是觉得去诋毁同道有些不好,因此也就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轻声道:“写诗真的挺好的。”
第一百零二章 如何算得读书人
都算作半个读书人的两人在山腰站立时间不短,之后再登山,话语也不算是少,只是叶如晦说的少,而周太平说的多些。
等到两人登上这座归楚山山顶之时,叶如晦这才和周太平并肩而立,笑道:“周太平,你觉着你能活着看见太平那一天么?”
周太平登上山顶之后心旷神怡,看着山下那片一览无余的草原,反而问道:“叶先生,咱们不就是活在太平盛世么,至于周太平要想着看太平,只要转头看向南边,那就是太平了。”
叶如晦低声喃喃道:“真是身处乱世得见太平啊。”
周太平微笑不语,他当然知道叶如晦不会是平白无故一问,只是他既然是立志要守太平,便不怕自己身处在何地,他对眼前这个敢于孤身一人走过北匈江湖,还杀过不少大人物的叶先生敬佩的很,只是相处这些日子,倒也让他不像是最开始那般对他只有敬畏,渐渐觉得这叶先生其实和他一般,都算是年轻人,应当也有年轻人的风发意气,只是叶如晦毕竟算是经历不少,表现的要一般年轻人不同而已,而周太平更是干的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也不是一般的年轻人可以比拟的,两个不算是普通年轻人的年轻人虽说没有如何如何一见如故,互相倾慕,但好在都印象不错。
叶如晦在山顶站了不多时,便缓缓转身下山,下山之时他忽然笑着说道:“这趟江湖走的算是很值,只是有些遗憾。”
周太平皱着眉:“遗憾?!”
叶如晦走下几道石阶,轻声道:“最开始到北匈,也就是还没有碰见那个吴太常之前,我曾在桑麻城外遇见过一个咱们大楚这边的刀客,叫阮西安,他也是入北匈的大楚武夫之一,碰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我替了报了仇,只不过人却是救不回来了,腰间的这柄刀便是他的,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去陵安城的路上,他用刀,也恰好受过教我用刀那位老前辈的指点,因此算起来,硬要说的话,叫一声师兄也不算是错,只是当日还算不上如何熟悉,后来他让我带一句话给老前辈,我也照做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当时出陵安之时我没想着要说的,想的是要老前辈从北匈回来之时才开口,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说的,现在想来,要是当初不说,这老前辈也听不见了。”
周太平下意识看了一眼叶如晦腰间的那柄刀,要知道,从北匈传回来的消息来看,叶如晦这一趟北匈江湖走的时候可当真是用刀一路杀来的,要不然也不会是传出有大楚刀客在北匈行凶了。
周太平难得有机会出言劝慰道:“叶先生,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那位老前辈既然已经作古,那便由不得人了,好在叶先生早前便说了那句话,不然现在恐怕还要失落些。”
叶如晦点点头,倒也不是如何去纠结这一件事。
周太平跟着叶如晦慢步下山之后便见到那骑军队伍已经修整完毕,叶如晦对这那校尉歉然一笑,校尉黑脸上浮现出笑意,他摆摆手笑道:“叶先生,也不用客气,咱们这再走大约半日光景,便能看到大营了,等看到咱们边军大营,便真是安全了,那些北匈蛮子想来也不敢如何逞凶了。”
叶如晦笑着点头,说道:“这一路走来,多亏将军照料,不然那里得有现在这般光景?”
那校尉神色肃穆道:“叶先生说这些干啥。”
叶如晦知道他心中所想,便不再多说,他与周太平重新跟在队伍后面,往南边走。
草原上的好风光他可是见够了啊。
——
今日临近北丈原的那处小镇子朱仙镇才迎来第一缕朝阳,便有个满脸麻子的教书先生匆匆出门,去往那处镇子中唯一一处小驿站等着开门,奇怪的是当他来到那驿站门口的时候,除去他以外,等在门口的还有县令李国风夫妇。
李国风看着在小镇子里远近皆知绰号叫做王麻子的教书先生,有些奇怪他为何会这么早到此处,要知道他能被大清早钻出被窝全是因为自身身侧的媳妇儿,这媳妇儿早收到了陵安那边的来信,说是段少游给她买的胭脂就在这几日便能送到镇上,本来具体日期不清楚,可她硬是念叨着这信笺都到了,按道理这货物也不会迟多久,因此这在昨日没有取到的情况下,今日她大清早便喊醒了李国风,要在这里等着,虽说让这位一镇父母官有些无奈,但到底还是心疼自家媳妇儿因此也就不想多说,老老实实跟着她来到了这驿站。
只不过李国风看着这位镇子上名头有些响亮的教书先生,实在是有些好奇,因此顿了片刻便开口问道:“王先生,这是哪个远房亲戚给送来了什么好东西?这才如此火急火燎的?”
王麻子无奈苦笑道:“李大人这是说笑了,哪里有什么好东西,只是我前些时日托人在陵安买回好些书来,这朝试改革了,原本教给孩子们的东西便不够了,有了这些书,大抵能够多讲点东西,要是真有争气的小子考上了,这也好继续让他往下学,毕竟这郡城可是离咱们这镇子不近啊。”
李国风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赞赏,他哈哈笑道:“倒是难为王先生了,这陵安出的法令,实施到地方便难得顾忌太多了,朝试一改,以后入陵安的士子读书人便要少去不少,更多的士子只怕跨不进陵安的那座龙门了。”
王麻子摇摇头轻声道:“那座龙门一直都在,只是以往不管什么都能去试上一试,如今筛选严格了些,倒也真不算是什么大事,埋没不了人才的。”
李国风感慨道:“若是世间读书人都像王先生一般明事理,到底也不会如今的士子联名上书废除这样一条新政的事情了。”
王麻子虽说待在这朱仙镇,倒也不是闭目而不知天下事,对此也有些耳闻,只不过依着他来看,宰辅大人通过疏谏阁发布的这样一条新政好似并非有益,但长远看来还真是不错的,层层递选,便让朝廷看清楚了这些读书人有些什么本事,便能够依照才能大小而安排官职,州官如何做,何人做,京官如何做,何人做,这便是当真有了眉目,井然有序,乱不了,等到在任上若是有了政绩,再有吏部酌情拔擢,哪里会是一件坏事。
他叹道:“若是早生二十年,也能去搏上一搏,如今却是有心无力了。”
李国风淡笑不语,只是看到驿站门打开之后,这才邀王麻子一同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