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呼——
写完了,裴子云只觉得全身一松,把试卷再三检查了几遍,看看会不会犯了避讳,又回顾四周,见考生们都还在埋头写文,个个脸色苍白,自己已是提前写完了,当下就轻喊:“交卷!”
官差讶异问:“这天还没黑,你都写完了?”
裴子云就说着:“写完了。”
当下官差不敢怠慢,喊了受卷官,受卷官扫了一眼正稿,见答得满满当当,点:“放行!”
这些试卷都是要糊名,会由专人把所有人卷子誊写一遍,等考官们把试卷改完,选出一定名额,才可以看原卷,这时字好,就可以加分,现在哪怕受卷官,都不能多看。
裴子云自考房出来,话说,考场气氛,越到后面越压抑,这地方真的不想呆了,据说府试还可以提前出去,省试三天你哪怕考完都得呆满!
并且在自己抄写时,就现有考生休克被抬出去,是一个头花白的老童生,哭着喊着要回去,裴子云冷眼旁观,只觉得心有戚戚。
科举就是这样,这科不中,一直不中的话,就变成了这样。
除运气极好或才能极高,能考上秀才、举人和进士,几乎都得几次作战,因此走出门时,裴子云只觉得浑身疲惫,又觉得浑身放松。
府试过了,自己就是秀才,取得功名,正式成“士”这一阶层,想必就可以完成了梅花给的任务了。
出门,裴子云见外面是黑压压的脑袋。
除了士子家眷,书童,仆人,还有就是密密麻麻的车夫,这些都是代步工具,历代考生都有虚脱生病,哪怕不生病,压力下走路都摇摇晃晃,自然需要,自己不至于这样,但也不想走路回去了,当下就招手。
一辆牛车连忙靠上,裴子云就直接说着:“顺风官道客栈!”
“好,客官坐好。”
一路颠簸,回到客栈,顺风官道客栈准备很周到,一看见回来,店主就吆喝着:“上热水!”
裴子云就直接泡了个热水澡,才出来,就又有肉粥,才喝着,就见考生6续回来了,只见唐真脸色苍白,见着了裴子云,却连忙大步走了上来,施了一个礼。
裴子云惊讶,说:“唐兄何必如此大礼。”
只见唐真却是面带一些羞色,正色说:“还多亏前些日子,你将我骂醒,我自回去闭门苦读,临了考试,见着题卷,有一道是这些日子温习的题目,这才向裴兄道谢啊。”
“哈哈,还有此事?这自是唐兄的机缘。”裴子云笑的说着,这不是假话,这人的确有些运道,连撞题都有了。
喝完粥,见着又有几个考生回来,就再也不管,直接回房躺到床上,没有片刻,就香甜入睡。
…………
学府·至公堂
甲士还在排列,必须等全部批完才能放行,至公堂东厢是誊录,受卷,弥封,西厢是对读,内供给。
受卷官拿卷子去弥封房里,弥封书吏将卷子糊名弥封,再由弥封官再送至誊录房里,让书手誊录。
誊录完,誊卷和原卷再送至西面对读所去,有对读官校对誊卷和原卷是否符合,对读无误,将原卷留下,把誊卷送至至公堂。
至公堂以帘隔离,外面献卷,内进有阅卷官阅卷,而具体就是小屏风隔离,有点是办公室样子。
每隔间阅卷官阅卷满意,则在上面勾圈,再交给房官。
房官满意即勾圈,送至副主考,副主考若满意再勾圈交主考,最后由主考官定夺。
这时夜晚天上的几颗星星悬挂天际,房内蜡烛点着,每一蜡烛都很粗,照的房间内灯火通明。
房间内很简单,只有几张桌子,几张椅子,而桌子上摆满了试卷,主考官叶向高是学正,五十多岁,白须白,这时看着阅卷官:“今日尔等阅卷,不可忘了当年辛苦,更不可忘了朝廷的期望,尔等切切要看清楚,要是有什么差池,不说本官,礼部这一关也过不了。”
阅卷官称是,领卷。
阅卷官都是教谕,先的墨义、帖经、明算、明律,都是记忆,并且有标准答案,考官看的极快。
果然只过了片刻,一个教谕考官就摇:“第五道帖经就有错误,这种题目,童生都可答对,此人哪怕是笔误,此科休矣。”
说着,就将文章丢入了落卷中。
府试这次有二千七百份卷子,墨义、帖经、明算、明律只看错漏,有多房十数个考官看,不消一个时辰,就听一声锣响,前面卷子看完了。
“大人,二千七百四十一卷,总有三百九十一卷,在前卷就有错漏贬落。”
贬落卷未必全无希望,等别卷看完,也会看看他们的后卷,但是除非后卷惊才绝艳,要不这希望就微乎其微。
“余二千三百五十卷,进入大题审核。”主考官叶向高正襟危坐,说着。
“是!”大题审核,就慢了许多,直到深夜,一个阅卷官打了哈欠,就算有多人阅卷,可看这样多文字,难免会头昏眼花,手里一卷,就着责任耐心看了一遍,心里不喜:“这又写着什么玩意。”
就丢到弃卷里不看了。
等看到一篇,突精神一振,笑着捏须:“不错,看了如饮美酒耳!”
就在卷子上细细一圈,这是初中了,就要搁下卷子,又舍不得:“这样多卷子都是不堪,这个再看一次。”
自头至尾又看了一遍,又品出了一些滋味,叹着:“难得,难得!”
就在卷子上一角,在圈下,写下“高荐”二字,这既写了,房官就会着重看,没有多少时间,这卷子就送到房官处。
如果说阅卷官累的和狗一样,房官就是自在的猫了,他只要看有圈的卷子。
房官自是不累,面无表情看的更仔细,片刻房官抬看了刚才阅卷官一眼:“这卷子是你荐得,高荐?”
“是。”
房官沉默良久,在卷子上画了个圈,又写:“词真意老,可为程文矣。”
阅卷官见了吓了一跳,就见房官对一个书吏说着:“此卷送至副主考。”
这时,有圈圈的卷子不多,有二个圈圈的更少,副主考拿起文章,看了批语就笑了:“果有佳卷?”
看完了,沉默良久,却不批语了,再画了圈,送至主考官。
主考官见卷上三个圈,这是阅卷官,房官,副主考一致认可的文章,将文章通读了起来。
良久,主考官陷入沉思。
“此文如何?”副考官问。
主考官良久才说着:“此文文词老道,无奇谲,无藻缋,已有几分庄雅冲夷,真醇正大,单以文论,有中举人资格,在此府试上,至少可得一榜前三,只是看起来有几分寞气,还有几分自怨自艾,怕是考生已不年轻了。”
副考官顿时一怔,明白过来,说着:“可惜了。”
朝廷考取秀才举人,虽说看文不看人,其实也是看人——朝廷取你,是为了你当官效忠,考官取你,是为了结个师缘,日后相互关照,无论是哪点,年纪大了,就被暗暗歧视。
你都四五十了,取了你,还能干几年?
所以年纪越大,被录取的机会越低,多少年老白的老童生老秀才,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机会了。
文章有寞气,自是这样的人,只是这文实在好,副考官有些不甘:“那就贬落?”
“此文如此,贬落太苛。”主考官又沉默良久,说着:“放到二榜中间罢!”
第16章 祸哉
清晨
张玠玉和岳秋山,则坐在一个楼上,面前摆着一张石桌,石桌只有一尺半高,而在石桌上放着一个玉盘,玉盘里放着一个玉壶和着几个茶杯,一旁有几个蒲团摆着,两人占了二个。
朝阳刚露出峥嵘,只见张玠玉静坐,似默运灵慧,参悟道机,这时有一丝气机,似增了一丝白气在身。
岳秋山原本在喝茶,见着自己这弟子身上多了一丝白气,这是秀才之气,不由叹:“这气运一道真是博大精深,才想着你这次科举,没想就见着有了结果,真真是大善!”
“有此功名,人劫就化解了不少。”
这张玠玉似正默运着灵慧到关键,封闭六识,因此并没有听得,一丝初晨紫气出现瞬间,就在吞吐,只是三口,已经不见。
这时岳秋山拿起玉壶倒了一杯,这壶口出来的是红色的茶水,带着点清香,而张玠玉也睁开了双眼,眉一挑,闻到了异香。
岳秋山笑着:“玠玉,来坐。”
张玠玉接过茶,取了就喝,说:“真是爽快。”
“财地法侣,古人诚不我欺。”岳秋山叹着:“你的秀才功名,刚才已落了。”
“人在世上,财字第一。”岳秋山叹着:“你看这垂幔,这木案、铜炉、屏风、跪垫、蒲团,以及你刚才喝的茶,那一样不是财?”
“要说这地,洞天虽说离世,祈玄派之潜稷山,极真派之西平山、元极派之青宝山,那个不是名山?不在世内?”
“有山才有洞天。”
“至于福地,就算是本门洞源山,也是山——所以仙者,山人也!”
“只是此山需有灵脉才可,故天下之大,不满百数。”
“有山在世上,就不能占山为王,总得人主册封和承认,免的麻烦——你可知道,要是无此灵山,就是散修,只能成鬼仙?”
“这个弟子自是知道,仙有五等,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要是散修,活人哪怕修成五气,也不过一百二十寿,死后只成鬼仙。”张玠玉英俊的脸有点苍白,叹着:“经典云:修道者若非其地,如植五谷于砂石之间,则不能成矣,虽有升飞之骨,当得福地灵墟,尔后可以变化。虽累德以为土地,积功以为羽翼,苟非其所,魔坏其功,兹道无由成矣。”
“有福地,才有地仙,有洞天,才有天仙。这论就是说再有仙骨,不得福地,就不成地仙,而我门就有一处福地,而积有地仙。”
“不过,师父一早就来,是何缘由?徒弟猜想,师父必不是说这些话。”
岳秋山一声大笑,说:“我门下十三人,我最看中你,你年纪轻轻,就有着慧心,深得我意,我还未说,你就猜到了我的来意,自是如此。”
“福地名额有限,我希望你能晋入嫡传,成就地仙,要不,再得法决,不过一鬼仙耳,要成地仙,就得脱颖而出。”
“目前有件事,你办成了,就能在师门内显出。”
“是,多谢师父栽培,想必就是新晋弟子名单,已定下了?”
“秀才定了,他们也定下了,你看,这就是名单,按照名单上的人邀请便是,城外银龙寺,就有着我们的外门,到时你带着他们去,而如何将他们降服,师父就要看你手段,考验你了。”
“要知除非成就真君,要不,人都脱离不了世俗,这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都是本门羽翼,不可轻视。”
“是,弟子明白,要没有了外门和内门,就算有洞天福地也保不住!”张玠玉应声说着。
…………
顺风官道客栈
裴子云用过早餐,正在房内读书,此时灵根不成,修法不得,又没得别的事,就在房内看文章。
“我仔细盘算,这次考试,时文、策论、诗赋均没有错漏,不犯圣讳,自忖即不在一甲前三之列,稳稳当当也在二甲前列。”
“只是我还略有不安,不知道为什么?”裴子云想起了卧牛村中老母,桃花源观中的叶苏儿,一时间只觉得心神动荡,静不下来,转了几圈,看了一眼默写的考场文章,突长吁了一口气,似乎不胜感慨,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我得了老秀才的文思,这人文思自是好,但久久不中,自有一股怀才不遇的怨气在内。”
“我也在笔里带出来了,大徐鼎立,如日初生,怕是忌讳这个——文章再好,中不中都在二可之间了。”
这时,有着人来敲门。
“噫,原来是唐兄!”来者是唐真,向来风度翩翩,这时笑着:“裴兄,休息了二天了吧,今日还得出去转转。”
说着拿过请帖,裴子云打开一看,见这请帖封面有着细细纹络,中建有着几个飞龙走凤的大字,是一个诗社邀请去着诗会,地点就定在望江楼,离着客栈不远,裴子云想了想,自己此时心神动荡,读不得文章,而且也不能太过不近人情,就说着:“这个自然。”
叫伙计送上热水洗漱,换上了已浆洗的衣服。
不过一刻钟,就沿着大道,从客栈到了望江楼,远远看过来,就能看见立在江侧的高楼,足足有五层,琉璃瓦片,靠近了,见一条大江正自望江楼侧流过,江中有着一些小船泛游其上。
“这望江楼与湖镜楼,是两大临江酒楼,不过湖镜楼新些。”到望江楼门口,见有学子在门口,一身白衣长衫,一根绣着金丝的腰带,手上拿着一把折扇,在迎接着。
还没到前,见这学子已迎了上来,“原来是裴兄到了,欢迎欢迎,还记得老大人文宴上,兄台所诗,韵味十足,因此就邀了裴兄,还望裴兄不要见怪,觉得我等唐突。”
这书生说完,领着裴子云沿楼梯而上,来到楼顶,裴子云不禁胸襟开阔,只见高处远望,风光正好,大江一路奔流,前望不见头,后不见尾,消失苍茫水天之中,不由想起了前世的一句古诗,恰此情此景,不由咏:“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望天地之悠悠。”
只是到了最后一句,太过悲伤,不能应景,连忙止住。
这篇最后一句“独苍然而涕下”是本篇最重要的转折,说的自己怀才不遇,自己年轻,府试还没开榜,自己哪来怀才不遇的感伤,只得停了,装诗意已尽,低声自语:“诗意尽了,最后一句来日再做罢了。”
“好、真是好诗,只是差了最后一句,真可惜。”裴子云听着一个声音响起,回首一看,一人提着酒壶站了起来,斟了一杯酒送了上来,是张玠玉。
张玠玉一身青衫,一条绛红色腰带束在腰间,脚下靴穿得半旧,并不算奢侈,却顾盼生辉,临风玉树,令人一见忘俗。
裴子云眼神复杂,心里不禁暗想:“如此潇洒,谁想是圣狱门的弟子,以情入道,不忌人伦。”
“听闻裴兄刚才三句,真觉得很极有韵味,只是裴兄诗兴尽了,我敬着三杯,是为裴兄助助诗兴。”张玠玉笑着,极有气度。
“好”
只听周围书生都是叫着好。
刚才见着诗社主人领一个少年上楼,一见觉得眼熟,周围学子并不在意,都在各自围着吟诗作对,突闻少年咏起了诗,只听着第一句,觉着尔尔,哑然一笑,接着听到第二句,有些惊讶,听到第三句“望天地之悠悠”不禁觉得酣畅淋漓,很是磅礴大气,只是缺了最后一句,此刻见着张玠玉前去助兴,自都叫好。
前世记忆,这张玠玉根本没有当原主是敌人,只是有些小摩擦,人家随便一个蹉跎,就使原主浪费数年时间,此刻不能发泄,只得接过这酒,连饮了三杯,酒有些苦涩,但只得咽下。
走了几步,心中打定主意不说,只得装诗兴已尽,叹息一声苦笑着:“今日诗意确实尽了,做不出来了”
张玠玉也只得坐下,没有再劝。
一个学子叹息:“此篇磅礴,却少了最后一句,实是遗憾,不如裴兄留下墨宝在这酒楼,等到来日再增添,又是一曲佳话,岂不美哉。”
这时掌柜提着点心送着上来,而一个伙计端着笔墨纸砚上来。
真是巧了,说掌柜掌柜就到,还带着笔墨纸砚,真是极好,这学子就上去,接着伙计手中的笔墨纸砚,研磨起墨。
见这,裴子云不好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