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身为战场司令的周天修士那一身紧袖军装不同,总督大人大袖长袍、头顶高冠长簪,一派仙道高人的模样,人形幻影虽然完全看不出对方修为境界,但是想必也是在中州某地御使着法器,方能这般交流。
眼见总督大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随即又严肃起来,说道:“周忠,此事务必小心谨慎,莫要因为一时大意而暴露。江南水军实力远超我方,此次我等表面施展佯攻,实际上就是要将东海舰队送上对方埋伏之中,即便是东海舰队的人能够察觉过来,也不能让他们成功折返!”
名叫周忠的修士谄媚说道:“一定一定,我早早便在舰队旗舰中布下总督大人所赐的乾天真炎符,就算东海舰队拼死冲出江南水军埋伏包围,也可以催动神符,让东海舰队就此覆灭与汪洋之中!”
总督大人很是慎重地点头,说道:“你做得不错,记住,此番战事过后,你必定会因为指挥失利而革职,并且送到中央军部进行调查,不过你放心,待你一到中央,自然会有门中高人将你接走。”
“弟子拜谢总督大人!”周忠兴奋地说道:“此番能得上宗垂怜,赐予长生仙法、世外逍遥,皆是总督大人天恩,弟子绝对铭记三生!”
“我可不是你正式的师辈尊长,就莫要以弟子自称了。”总督大人提醒道:“尤其是日后被押解至中央,你肯定会受一些苦头,万望不要在最后阶段泄露秘密,否则事情被捅出来,上宗仙长可不会冒着这大不韪来接引。”
周忠不敢有丝毫松懈,说道:“小人记得了,现在就去留意东海舰队的情况!”
“嗯,本官等待你的喜讯!”总督大人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道:“说不定下次见面,会是在天元峰上面对面。”
留下这么一句期待,人形幻影自然消失,方盒法器也不再散发波动。
自远处小心以神识感应的祁震,宛如自身亲临一般见证了刚才周忠与总督大人的交流,心中既是惊讶,又带着几分悲悯。
惊讶的是,那位总督大人显然是修为不凡、境界颇高的仙道修士,而且掌握着某种世俗统治的权柄,在所谓的“中央”有着颇高的地位,甚至是主政的一份子。
而这样的人,似乎就是为了推行某种政策,就暗通战场司令,将一支东海舰队送入敌方埋伏之中,细细推想,恐怕这位总督大人与敌方江南军,未尝没有某种暗中交往。
至于悲悯,那是因为祁震已经能够猜出周忠的下场与结局了。周忠作为战场司令,指挥战事若遭到严重失利,自然会被革职查办、传召回“中央”,至于回到“中央”,是否真的会有所谓的仙长来将周忠救走、顺便接引其入门?
祁震从二人对话能够听出,他们所谓的仙长与上宗,便是仙道宗门魁首玄天宗,而且似乎经过百年世外、世俗的战火蹂躏之下,玄天宗所代表的势力,仍旧在中州各个势力中占据着最强大的位置,甚至有以一敌多的势头。
祁震并没有心思去警告周忠,因为祁震看得出来,周忠自己也有同样的担心,然而身在其中、又力不如人,倒不如乖乖服从,说不定还真能拼得一丝生机与仙缘。
看透了这世俗战火硝烟,祁震算是无心如何插手其中了,比较起蓬壶三山那世外清静安宁之地,中州大陆可谓是连半点安静都享受不得。
但祁震并没有选择就此离去,他想看看经历了这百年,中州仙道的宗门传承会在世俗的大变之后,有何崭新的演变,以至于眼前如此境况。
在军营之外一处背阳之地,祁震施法隐去身形,终日里温养神气,并且密切留意军中来往讯息,以及周忠其人的一言一行。
果然按照周忠与总督大人的计划,南下佯攻的东海舰队彻底覆灭,唯一的变数就是被催动引发的乾天真炎符不仅将残存的东海舰队毁作尘埃,江南水军本身也遭到波及,损失不小,但这都不是要紧之事了。
东海舰队覆灭之后,江南军又接连打破了北方军队穿插分隔的攻势,连连推进,已经距离此处军营不过百里,祁震的神识甚至能够感应到南方远处密集的炮火硝烟。
按照原定计划,周忠将战败情况上报,一支来自“中央”的军队紧急加派,务求守住当前防线,而周忠本人则被撤下司令之位,被一队人马架上一辆装甲车带走。
在军营外密切留意的这段时间,祁震也算了解到百年后这诸多新鲜事物的名号称呼,甚至对军中来往发布命令、安排作战都有所了解。然而这些都非祁震所欲知晓,伴随着周忠被带离,祁震也悄然跟随而上。
带走周忠的兵士里面,全是有法力修为在身的修士,除了为首一人是真元境界初成之外,其余三人皆是御物境界的修士,但身上神气波动圆融,而且带着威力不逊的法器,要控制周忠这名周天境界修士可谓是手到擒来。
当然,周忠也没有任何反抗,安安静静地跟着这群修士一路往西北而去。装甲车接连行进了大半天,数人转乘铁道机车,祁震隐匿身形进入其中,也没能被为首的真元境界修士发现,可见祁震金丹境界之圆满。
两天一夜之后,铁道机车终于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城市,从押解周忠等人这两天谈话中祁震得知,这是玄天宗仙长自当年仙道混战十余年之后,汇聚大量人力物力、其中不乏宗门尊长亲自施法兴建,再配合近数十年器械物力大增之益,终于打造出这座龙首城。
一片林立巍峨的建筑,并非由木石打造,而是由内里钢筋交织、灌注灰石浆水,外表或是通体晶莹琉璃作壁,或是金铁外墙密封,有得是超过百丈高度的巨大建筑,即便在数十里外,祁震都能感觉到那法力波动贯穿建筑上下,寻常法器甚至伤不了这些高大建筑。
这样雄伟的城市根本不需要城墙,无形的法阵暗布在城市地下,祁震必须谨守自身神气,心中暗自留意是否有其他修士察觉到自己。
向北方天际望去,是一片连绵山脉,那就是名响天下数千年之久的玄天山脉。
不论是百年之前、还是如今世风大变的百年之后,中州、乃至于浩土,玄天宗一直都是仙道宗门魁首的地位,数千年以来,能人高人层出不穷,就算是经历了仙道混战,玄天宗内的炼神境修士也绝对不少。
面对这些人物,祁震不敢太过放松,只能继续低调行事,继续留意周忠的情况。
铁道机车停下之后,周忠又被送上别的车辆,在龙首城中兜兜转转,方来到一处守备森严的建筑之外。
祁震没有太过靠近,因为此处街道连行人都少了,而且四处都是法阵禁制堆叠,就算自己隐匿身形前行而入,也难免被察觉,所以只在一处角落中暗自运转神识感应,如水银泻地一般探入守备森严的建筑当中。
周忠被押入一处暗室之中,不见天日,甚至连祁震的神识都无法完全透入其中,沉默了非常长的时间。
过了许久,建筑之外又来了另外两人,皆是高冠大袖、与周围景致格格不入,显然是来自玄天宗的修士。
这两名修士进入之后,径直前往关押周忠的暗室,门户未开,便有一人祭起法器,欲随时发作。
感应到如此情景,祁震心中低叹一声,便知道周忠要丧命此处,因为前来的两人修为境界,远在周忠之上,又提前准备完全,可见是不打算让周忠有任何反扑与辩驳的机会了。
正如祁震猜想的那般,暗室牢门打开,端坐其中已有几分焦急的周忠猛然站起身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被御使得灵光辉耀的法器。
“你——”
嘴中仅仅吐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一道在暗室中突然闪起的强光,让周忠彻底失去了意识,双眼瞳孔涣散灰暗,双足这才无力支撑身体,慢慢倒地。
“师弟,你御使这摄魂明灯已是越发熟练了。”负责开门的那名修士进入其中,探了探周忠生息彻底断绝之后,对御使法器的修士说道。
“师兄赞谬了。”师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也多亏是总督早有安排,这周忠就算被军部审判,下场也不过是死路一条,摄魂明灯倒是让他死得舒坦了。”
师兄看着地上已经断气的周忠,有些厌恶地将对方脸面拧向别处,说道:“此事完毕,我们就回去复命吧……嗯?师尊传讯。”
那位师兄抬手轻抚腕上玉镯,就得到一条简单而紧急的传讯——
“外邪暗窥,速速击杀!”
这条讯息也是祁震神识所能感应到的最后情况,因为在此之后的一瞬间,祁震所处之地便被数道飞扑而来的法术轰得一片狼藉。
“我被发现了?”祁震心中有些惊疑,但不至于太过诧异,手上缘心鞭轻抖,护身之法浑然天成。
只见高大楼宇间的空中,有三名修士凌空而立、各自御使法器,其中一人更是有着与祁震一般的金丹境界,身披紫袍羽衣、灰白短须,面容既怒且惊。
“真没想到,居然能够避开老夫的三阳禁火。”紫袍修士脸色不善,盯着祁震手中的缘心鞭说道:“你这万宝阁的谍子,如果交出手中法器,老夫能够赐你安然一死。”
618。第618章 追击
当今的仙道宗门之中,除了玄天宗,青岚宗依旧以女子为代代传承,苍云剑宗秉持剑道不改,所以看见祁震手持缘心鞭、以及显然无瑕之躯才有的金汤固结不漏,紫袍老人理所当然地将祁震当作是万宝阁的门人。
在仙道混战那十余年之后,天南之地器械物用之术突飞猛进,最早发觉这般器物之利的,正是万宝阁的人。
所以直到现今,玄天宗在同时与青岚宗、苍云剑宗处于对峙的当下,万宝阁一方面态度暧昧,另一方面也与天南之地保持密切往来,掌握了中州最先进的各种器械。
万宝阁窥视玄天宗亦非一日,但是像这样派遣门人深入至玄天宗势力腹地的龙首城中,实在让人暗惊不已。
紫袍老人是彻底不打算放祁震离开了,但他也知晓自己等人一时之间也拿不下祁震,所以只好以言语拖延,等待周围玄天宗的修士向此处包围。
被人当作是万宝阁的刺探谍子,祁震并没有反驳,自从离开蓬壶三山洞天之后,他便无所谓世人如何看待自己。
“缘心鞭也费了我不少心血炼制,怕是不能这样奉上。”祁震神情平淡,抬头直视紫袍老人,说道:“然而性命也不好就此抛却,就不能看在皆是仙道修士的份上,就此放我离去?”
祁震那平铺直叙、好似敞开心扉的话语,让紫袍老人心中更是不耐,怒意升腾之间,几道蓝色的火球盘旋周身,火焰中好似困锁着咆哮的野兽,不断试图挣扎,似乎随时就要向祁震头顶砸落。
“这等鬼火魅炎,你是真的想用来对付我吗?”祁震说道:“世间法术固然有强弱之分,但也要看施展之人的手段与修为,为了养出这似阳转阴的鬼火,怕是得要周游无数坟丘葬野,对你的肉身炉鼎也有阴损气血之害,到底是多么无可奈何,你才会选择修炼这等法术?”
祁震修炼百年间,虽然只独独对着一卷玉简修炼,但云纹符箓引入心神脑海之中的,却是蓬壶三山开辟以来见证的世间诸法,即便祁震未曾接触过这种阴邪鬼火,但也能十分清楚内中玄机。
被祁震一语道破自身法术奥妙的紫袍老人,更是急不可耐地招呼两旁修士说道:“这谍子定是已刺探到门中秘法,绝不可让其逃脱!我们联手将其拿下!”
“有这么轻易?”祁震话语在紫袍老人耳边想起,身形虽然不动,但已经有万千竹影铺满紫袍老人眼前视界。
以一支寻常竹枝炼就而成的缘心鞭,倾注了祁震一身修为法力,御使之间神气流转无丝毫滞碍,如同祁震身体的一部分,自然难怪乌道人称缘心鞭有神器之资。
万千竹影乃是缘心鞭作为寻常竹枝,在生长岁月里潜移默化间所照见的一切,竹枝并无通灵智慧,但不代表真的对外界一无所知,这万千竹影就是祁震凝炼细致的强大生机,如瀑流逆天冲起,眨眼间扑灭了青磷鬼火,以汹涌法力震得紫袍老人气血混乱,摔向一幢大楼的外墙,砸出一个蛛网状的大坑。
另外两名修士根本来不及反应,原以为自己等人包夹之下,祁震自然会乖乖伏诛,没想到临头反扑之下,连紫袍老人这等金丹修士都不过一合之敌。
“看哪里呢?”
其中一名修士扫眼地面,祁震身影早已不见,耳边之听得喃喃语声,心念触动间便展开的护身壁障根本没能挡下缘心鞭狠狠抽落!
如尖刀划破豆腐,护身壁障根本无法阻拦缘心鞭的实质,随即便是血光迸散,祁震竟然以武学招式,直接敲碎了这名修士的天灵盖!
啪唧一声,如同和着血水的新鲜肉酱从盆中倒在地面的声音,祁震一鞭抽落,不仅击碎天灵,就连那修士肉身都抽得糜烂如泥。
如斯骇然的场面映照眼帘之中,最后那名修士好似忘了自己是该施展护身之法、还是选择攻击与逃跑,就这样凌空呆怔不动。
“我还道如今中州战火频仍,中州修士怕是早已见惯血污了。”祁震冷言说道:“没想到是这么不堪。”
缘心鞭一指剩下那名修士,看似并无其他动作,乌青黑亮的钢鞭表面,突然泛起一阵碧光,那名修士的神气波动彻底消散,然后缓缓坠落地面,生机断绝。
“贼子受死!”
一声暴喝从远处传来,原来被祁震施法轰飞的紫袍老人并没有就此身亡,但是眼见与自己同行的两名修士竟然在祁震面前瞬间败亡,他是彻底疯狂了起来,全身燃烧起那青磷鬼火,五指一张,一只全然由鬼火凝聚的大手,便向祁震抓去,势要将祁震彻底碾作灰烬。
“何必如此?”祁震心绪波澜不惊,回身一甩缘心鞭,竹林平地暴长起来,密密麻麻地阻挡下鬼火大手。
竹林似真似幻、一时难辨,但作为护身之法是相当成功的,同时也有阻绝神识妙用,紫袍老人根本感应不到祁震身处位置。
“该说你们修为变高了、还是变低了?”祁震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如此表现,就是玄天宗的金丹修士吗?难不成真是近百年的混战,让传承就此衰落偏差了?”
“你——你不是万宝阁的人!”紫袍老人再怎么愚钝,闻言祁震如此质问,立刻就想明白,同时周身鬼火向所有方向暴窜,试图撑破周围竹林。
“我从未说过自己是万宝阁门人。”
话声一落,周围竹林凭空消失,又变回高楼大厦之间的阴暗隔道,祁震缘心鞭直指紫袍老人,一声“定!”,碧光在紫袍老人周身浮沉,一身熊熊鬼火立刻熄灭。
紫袍老人只觉得周身气血为之一滞,就连呼吸都好像被堵塞了一般,口鼻之中浓郁得仿佛置身其中的竹林清香,此时此刻反倒让老人生机垂危。
正当祁震再欲催法将紫袍老人置之死地,远方玄天山脉方向一阵激荡汹涌的神识波动传来,让祁震心中大为吃惊,赶紧收摄神气法力,迅速飞离逃窜。
与紫袍老人等几名修士斗法,不过转眼数十息之间,龙首城各路有着守备职司的修士都尚未赶到,来得最快的还是那两名负责处死周忠的玄天宗门人,等他们来到之后,祁震早已不见,而自己的师尊却是奄奄一息了。
不说紫袍老人生死如何,祁震施法御器如一缕闪烁而过的碧光,朝着东南方向遁逃而去,下方龙首城也有大量法术向天上轰击,试图留下祁震,却没能阻碍丝毫步伐。
祁震并不畏惧这些地上的攻击,反倒是对玄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