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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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环-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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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鹰道:“技术就在这里,倩然小姐收到八公主的信息,因事情关乎家族的声誉,故必须去见公主,以弄清楚详细的情况。对吗?”
  宇文朔沉吟片刻,点头同意。
  龙鹰道:“关键就在这处,如倩然小姐不晓得如何处理,公主会提供意见,而她的意见来自武延秀,也即是小弟的想法。”
  宇文朔定神看他半晌,叹道:“你怎可能似可预见未来的发展?你到京师有多少天?竟然对京师错综复杂的情况了如指掌。告诉我,是怎么样的提议?”
  龙鹰悠然道:“小弟此招,叫连消带打,就是由倩然小姐,亲自向娘娘声言,从今天开始,独孤家与皇甫长雄割断关系,以后他的一切作为,俱与独孤家绝不相干。”
  以宇文朔的智慧,一时仍未能意会,思量好一阵子,终告动容,没法掩饰心内的惊异,目光转锐,审视再鲸呑另一个馒头的龙鹰。
  龙縻此计妙绝处,是不着痕迹,巧若天成。
  独孤倩然纯是阃明立场,没向韦后作出任何要求,却营造出没法逆转的形势,使韦后即使有应韦温要求放皇甫长雄之心,也难以启齿。
  试想独孤倩然这边表明与皇甫长雄恩断义绝,否定他独孤世族女婿的身份,韦后那边放人,等于当面掴独孤家一个耳光,令独孤世家受辱,也等于令关中世族全体颜面无光,保证宇文朔本身也感不是味儿。
  龙鹰更有深一层的计算,就是利用了韦后对独孤倩然的歉疚。
  不论韦后如何丧尽天良,又假设她确有参与害死亲儿之事,对这个曾为未来媳妇的高门贵女,怎都有点能触动其内心情绪的深刻感觉,影响她的决定。
  在这样的情况下,武三思的威信变得重要了,双重压力下,最可能,且是必然地,韦后对皇甫长雄被收监一事不闻不问,不置一词,而武三思则振振有词,顶着来自长宁、韦温等人的压力。
  个中情况的复杂微妙处,除龙鹰外,超逾任何人理解掌握的能力。
  他们在西市附近永安渠旁一间食馆进午膳,由于时间尙早,馆内得寥寥几个食客,他们选一角坐下,乐得清静,方便密谈。宇文朔吃两个包子后停手,瞧着龙鹰大快朵颐。
  ※※※
  龙鹰见宇文朔仍目不转睛的打量自己,迎上他的目光,道:“怎么样?”
  今次事件,乃西京各大势力联手来袭的另一个行动,可知福聚楼之宴,只能暂压本土势力的气焰,不服者仍大有人在。到左朝锋等关中剑派弟子再遭惨败,皇甫长雄被收监,以翟无念为首的各大势力,全力反扑。
  可想象昨夜京凉收到师弟们被收押在延平门狱的消息,连忙赶往救人,虽然心知肚明己方理亏,可是这口气怎咽得下?遂漏夜找翟无念商量,很可能褚允、石清流等也有分参与,遂拟定出以韦后压武三思的通盘大计。
  胸有成竹下,翟无念专程来见龙鹰,先当他是个傻瓜般,套他的说话,然后说出嘲弄的言词,当面羞辱,来个正面交锋。
  宇文朔沉声道:“这是不可能中唯一可行之计,如倩然世妹依范兄迂回曲折的提议行事,今次老翟将败个不明不白。”
  龙鹰趁机问道:“宇文兄怎会与老翟联袂而来?”
  宇文朔淡淡道:“我晨早给他来吵醒,他说得客气,却是逼我就对你的立场表态。念在大家同是关中人,在下对他好言相劝,告诉他,他们根本不晓得面对的是什么人物,也永远摸不透范兄的底细。明智之举,是按兵勿动,静观其变。当然!他既有反扑之意,又自信有万无一失的手段,不但听不入耳,还邀我一起去见范兄,意在向我炫耀,故此我才有向范兄示警之事,却苦于没法明言。”
  龙鹰感激的道:“宇文兄很够朋友。”
  宇文朔坦然道:“直到此刻,在下仍非范兄的朋友,关系一如在马球赛的对手,唉!但岂无相惜之意。”
  又沉吟道:“经此事后,范兄将被视为大相一方的人,范兄对此有何感受?”
  龙鹰道:“要抗衡有宗楚客在后面撑腰的田上渊,武三思是唯一选择。老翟他们又比小弟好多少?被宗楚客利用了仍如在梦中。”
  宇文朔兴致盎然的道:“是否因左朝锋,令范兄有这个想法?”
  龙鹰收回瞧往刚入馆的两个食客,压低声音道:“小弟和田上渊交过手。”
  宇文朔失声道:“什么?”
  如非从《实录》读得,宇文朔现时最大的敌人乃田上渊,仇深似海,该不会向他披露这方面的情况。
  要争取宇文朔向自己靠近些儿,共同的敌人是立竿见影的有效手段。让眼前値得敬重的对手,分辨清楚目下错综复杂的形势,归根究柢乃武奸鬼和宗奸鬼间暗中的角力较量,可令他明白自己的处境,清楚“范轻舟”非是武三思的走狗。
  龙鹰道出那晚的情况,又说出夜来深故意来迟的事,最后道:“加上左朝锋,宗楚客务要置小弟于死之心,昭然若揭。只要宇文兄下点工夫,便晓得小弟所言属实。”
  宇文朔问道:“范兄清楚陶过之事吗?”
  龙鹰满怀感触,点头表示清楚,不堪回首的道:“黄河帮之败,肇因于此。”
  宇文朔道:“范兄也猜到下手的刺客是谁?”
  龙鹰再点头。
  宇文朔叹道:“对范兄了解愈深,愈不明白范兄的意图,范兄以前的诸般解释,在下一概不接受。可是!刚才范兄发自肺腑、自然流露的感情,却令解释得清楚与否,再无关痛痒,那是没法说出来的了解和直觉。”
  时近正午,不住有客人来光顾,隔邻坐了半桌的人,再不适宜谈话。
  宇文朔同意后,龙鹰结帐,步出食馆,永安渠两岸风光映入眼帘,清风拂来,使两人精神一振。
  宇文朔眺望对岸,道:“范兄可知昨夜不费吹灰之力,放倒左朝锋等五人,老翟等人完全没法接受,我自问办不到,起码不可能如范兄般轻松容易。”
  龙鹰岔开道:“小弟有个突破田上渊的方法。”
  宇文朔动容道:“请随在下走。”
  龙鹰随宇文朔朝跃马桥的方向沿岸漫步,颇有吃饱肚子后,随意散步的逍遥自在。
  宇文朔道:“计将安出?”
  龙鹰道:“乐彦。”
  宇文朔显然对乐彦下过一番工夫,闻言并不讶异,沉声道:“你认为可收买他?”龙鹰道:“暂时大概办不到,田上渊可以给他的,也不是我们做得到。名誉、权力、财富、美女这些大部分人争逐的梦想,乐彦并不欠缺。”
  宇文朔同意道:“北帮两堂、三帅,乐彦位居龙堂之主,排名尤在武功比他强的虎堂堂主虚怀志之上,备受重用,想动摇这样的北帮领袖,无疑缘木求鱼。然则范兄为何偏想到他?”
  龙鹰道:“得重用是因有此需要,两堂、三帅里,惟他是有根可源的中土人士,但并不表示田上渊信任他。”
  宇文朔精神一振,道:“凭何有此看法?”
  龙鹰道:“在田上渊刺杀小弟失败后,我见过他,感觉不到丝毫异样,直觉告诉小弟,田上渊在此事上是瞒着他的。勿轻视小弟的直觉,屡屡能令小弟避过大祸,正是凭没来由的兆感,使我没变成另一个陶过。”
  宇文朔心动道:“如能分化乐彦,确能突破田上渊似泼水不入的堤防。”
  龙鹰道:“宇文兄对田上渊的兴趣,不在小弟之下。”
  宇文朔叹道:“此事说来话长,有机会再向范兄透露。”
  龙鹰心忖他肯这么说,已当自己是半个朋友。道:“乐彦交由我来处理。”
  宇文朔道:“我是本地人,有些事由我去做,比较方便。”
  龙鹰道:“这个当然,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田上渊在京师落脚的地方。他奶奶的,礼尙往来嘛!”
  宇文朔皱眉道:“你想杀他?”
  龙鹰道:“想得要命,但自知办不到,不过若能探听敌情,肯定是个对北帮的突破,小弟保证和你老哥分享。”
  宇文朔道:“小心画虎不成反类犬,既打草惊蛇,又使他对你戒心更重。当然,是指你能落荒而逃,逃不掉,一切休提。”
  龙鹰哈哈笑道:“多谢提醒。”
  宇文朔道:“我会尽力的,有消息立即通知你。”
  闲聊两句后,各自去了。
  龙鹰预料今天找他者众,如此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方可完成〈洛阳篇〉,开始〈西京篇〉,且还要去看符太留下的暗记,大家私下见个面,弄清楚李隆基的现状。
  遂在渠畔找到树丛林间的幽静处,倚树阅卷,颇有忙里偷闲,或埋身搏斗时暗自调一口魔气的轻松写意。
  西京一如洛阳,是座园林城市,这样的好去处,随处可得,永安渠也似洛水,两岸美景延绵,可行可停,悉随尊意。
  龙鹰也想知道符太在《实录》十余页里,可说些什么。离大举迁都,皇帝、皇后正式起行,尙有个多月的时间,他怎可能将三十至四十天发生的事,浓缩在十多页里,不论他的字写得细如蚂蚁,依他风格,仍不可能尽述详情。
  揭卷。
  ※※※
  妲玛背着他独坐厅堂中央的圆桌,没回头瞥他半眼,似融入厅堂的家具里去,成为最优美的摆设。
  符太扣响门环,得她回应“进来”时,已感气氛异乎平常。
  略带嘶哑的一句回应,却如涌出咽喉的苦涩。一言两字,相对于生离死别的岁月悠悠,竟同样难以区分。
  符太在再没任何反应的美女对面坐下,一怔道:“你哭过了!”
  妲玛没正眼瞧他,目光越过他肩头,眼神孤凄迷离,似陷身于不可抗拒、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里,情绪反复难断,却又以置身事外般的荒寒语调,徐徐道:“师尊本该仍可多活数年,可是五采石被盗,令她失去对生命的凭依。五采石不单代表她一段美丽的回忆,更是与年轻时一段珍贵恋情的唯一连系,也使她感到辜负了为她寻回五采石的人的美意。师尊呵!到今天小徒方真正明白你。”
  符太心内坟满自己没法解释的怜意,妲玛每句只字,均深深撼动着他,摇魂晃魄,或许是因她对乃师的孺慕眷恋,或许是因她破天荒首次向自己抒出密藏着的情怀。
  问道:“给令师五采石的人是谁?”
  妲玛樱唇浅吐,道:“徐子陵!”
  符太失声道:“什么?”
  画面顿然拉阔。
  妲玛的师尊和徐子陵是同时期的人,其恋情,很有机会和“少帅”寇仲有关,最后当然无疾而终,所以于她师尊来说,五采石的意义,远超于“鎭教之宝”本身,乃她精神寄托之所。失去五采石,等于失去了过去。
  引而申之,妲玛的师尊认识“玉女宗”的创始者白清儿,还有一定的交情,如此方能解释妲玛为何精通“天魔妙舞”。
  符太道:“令师和白清儿是否知交好友?”
  妲玛娇躯微颤,目光移往他处,重新凝聚,以嘶哑的声音反问,道:“你怎能猜到?”符太苦笑道:“请夫人信任鄙人,搞清楚来龙去脉,鄙人愈有娶夫人为妻的机会。”妲玛玉容解冻,笑嗔难分的骂道:“你这人哩!人家难过的时候,仍疯言疯语。你立即给妲玛一个清楚明确的交代,凭什么可从田上渊身上夺回五采石?”
  符太心里大骂自己自作孽,妲玛等于掏出心儿的部分任他观赏,如他不能回报以足量、对等的秘密,情何以堪,势在他们间留下一道永远不能缝补的裂痕,什么非卿不娶,全成废话。
  无奈的道:“到长安后,鄙人可安排夫人和鹰爷见面。”
  妲玛双目亮着了,秀眸异芒烁烁的审视他,似在评估他说话的可信性。
  符太暗叹一口气,十个丑神医加起来,在争夺五采石一事上,比不上一个混蛋。
  白清儿与妲玛的关系,必须弄清楚。
  符太沉声道:“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夫人须清楚交代令师尊和白清儿的关系,否则鄙人将难说服鹰爷。”
  妲玛沉吟不语。
  龙鹰千不情、万不愿收起《实录》,深吸一口河风,让脑筋回复清明。
  台勒虚云来到他旁,挨肩坐下,像每天都见面的朋友,闲话家常的道:“没想过呵!轻舟竟还有捧卷的闲情。”
  他奶奶的,台勒虚云在最不应该打扰他的时候,打扰他。


第七章 纵论人生
  龙鹰避而不答,因不知如何回答,更怕欲盖弥彰,微笑道:“小可汗别来无恙!”
  台勒虚云似并不在意他读卷的事,目光投往驶经永安渠的一艘风帆,满载沧桑的眼睛闪动着某种难以言表的情绪,龙鹰既感熟悉,又觉陌生,是他独有的,对生命同时眷恋和倦怠,发自心内落寞和疲惫的意态。
  他不愠不火的道:“轻舟这句话,不无讽刺意味。北博之战后,我躺床大半年,最近方告复元,而轻舟仍纵横得意,贯彻到哪里均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作风。长安并不例外,三数天工夫,几将长安翻转过来。”
  世上大多数人,说的一套,做的又另一套,但台勒虚云肯定是其中一个例外,对已发生的事实毫不隐瞒,亦不介意间接承认失败,因他真的不把成败放在心上。
  台勒虚云发乎肺腑的谦虚、不造作、内敌、真挚,是龙鹰从未从其他人身上发现过的,通常智慧愈高者,愈是目无余子。
  龙鹰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得体妥当,即使普普通通的言词,只要是台勒虚云以他的方式说出来,配合他带点落寞味道的魁伟容颜和表情,内里总积蓄着奇诡的能量,可撼动别人。
  道:“掀风作浪的非是范某人,小弟是被逼的,次次如是,小可汗当如小弟般清楚明白。”
  台勒虚云吁一口气,叹道:“轻舟极可能高估了我,低估了自己。我们真的可以清楚明白吗?假设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命运的囚徒,永远没法越狱,轻舟或会重新思量你我真正的处境。”
  龙鹰心内涌起寒意,此人智慧之高,已到了使人无从揣测之境,事实上他这番话,恰是他们处境的写照。台勒虚云和自己发展至今天的关系,仿如冥冥之中,自有主宰,非任何人力能逆转。
  他的说话,充盈自我探索、自我解梏的味道,哀乐其中。
  龙鹰一时乏言可说。
  台勒虚云轻描淡写的道:“我们现在可算是战友和伙伴吗?”
  龙鹰真的不想睁着眼说谎,坦然道:“对此我感到糊涂,很难予小可汗一个直截了当的答复。表面看,我们间再无解不开的矛盾和死结,而在未来一段很长的时间内,于大方向上,我们利益一致,又有共同的敌人,理该可合作无间。但是呵!若小可汗设身处地,从小弟的位置去思量,岂能全无戒心?”
  台勒虚云朝他瞧来,淡然道:“轻舟害怕鸟尽弓藏,对吧!”
  龙鹰迎上他深邃不见底的眼神,苦笑道:“没这般简单吧!更确切点说,是你老人家不论为人行事,所思所谋,均大大异乎常人,无从揣测,说不定有一天你忽然有新的看法,谁能掌握小可汗脑袋内的东西?正是这种不确定性,注定了我们间欠缺互信的基石,不可能衷诚合作。”
  又道:“大家现在是见一步,走一步。”
  台勒虚云被触动某类情怀似的,兴致盎然地问道:“究竟是我哪种言行、想法,使轻舟形成如此印象?”
  龙鹰道:“就像小可汗在北博山头所说,‘人正是大地上最杰出的败类’一句话,不但超乎常人所想所思,更逾乎常理常情,大有局外人看局内人的透彻,令人不知是怎么样的脑袋,怎么样的经历,可得出这样的结论。当我对小可汗有这个感觉,任何行之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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