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朔道:“一来一回,真的可在十天内完成?”
龙鹰道:“加多一倍便差不多,不用理会博真,我会着他们明天起程,先一步往成都去。有些事不可不防,这里的吐谷浑女郎,热情好客,对我们一方的人,全无戒心,若在这里多耽十天半月,闲着无聊,肯定出岔子。”
宇文朔同意道:“鹰爷想得周详。”
符太道:“岂非明天我也要返朔方去?”
龙鹰道:“太少在这个行动担当的角色,吃重处不在宇文兄之下,你到朔方领回小敏儿时,向郭大帅详细解释,凭他的智慧经验,可恰如其份的配合我们。大帅挟击退默啜之威,即使韦后或宗楚客,绝不敢樱其锋锐。”
宇文朔沉吟道:“田上渊会被大帅扳倒吗?”
符太提议道:“可否多加一项宗楚客和田上渊勾结钦没晨日的罪名?”
龙鹰道:“一来我们欠缺证据,二来那就是逼虎跳墙,于和亲一事有害无利,要说的话,由林壮和皇上及韦后说,他一句话,比我们说一百句更有力。”
符太伸个懒腰,道:“回关中后,包保好戏连场,真恨不得穿上鸟妖的怪衣,飞下高原。”
龙鹰提醒道:“记得写东西,向老子报告。”
符太失声道:“还要写!”
龙鹰警告道:“不但继续写,且须写得比前详尽,西京的斗争,将因武三思和宗楚客的公然决裂,进入新的阶段。留意太平,现在的她,等于半个大江联的人,两方的结合,成政坛突起的异军,举足轻重。”
宇文朔眉头紧蹙的道:“最怕的是宗楚客和田上渊铤而走险,一举扫平所有反对势力。韦氏族人与武三思一向不和,很易被宗楚客煽动。说到底,宗楚客手操兵权。”
符太道:“你指的是‘神龙政变’后,另一场宫廷政变吗?你奶奶的!老子肯定为他们诛除的目标之一。”
龙鹰道:“闲事莫理,最重要护着小敏儿。你自己出入小心,着李隆基留神,如此可万无一失。”
李隆基身边高手如云,铁卫外还有龙鹰特别培育的商豫,可照顾小敏儿。
西京未来的情况,没人可以预料,总言之,不会风平浪静。
符太道:“你陪我回去吗?”
龙鹰道:“须看清楚情况,方可决定。返西京后,设法查清楚‘夺帅’参师禅藏在哪里,对宗楚客和田上渊的秘密部署,会有很大的启示。”
符太咕哝道:“肯定与李重俊那蠢小子有牵连,这方面交给我。高小子今时不同往日,该比以前更有办法。”
宇文朔眺望一片雪白的驿南平原,流经的河道大部分结冰,传来微弱的水响。道:“在这个世外桃源似的地方,谈的却是宫廷的险恶,尤令人生出感慨。”
符太道:“看情况,老弟志不在官职,而是意在江湖。”
宇文朔叹道:“愈清楚朝廷的事,愈明白倩然世妹明智的决定,就是不蹚浑水。我们世家大族风光的日子已成过去,从绚烂归于平淡,未尝不是好事。否则每次朝争,我们世家的人,次次首当其冲,能经受得起多少次打击?”
龙鹰道:“今次首当其冲的,是因韦后而冒头的韦氏族人。不过,翟无念、褚允、京凉、石清流等,都因与韦温的密切关系给卷进漩涡去。”
不由记起来俊臣“在江湖,是身不由己;于朝廷,便为同流合污”的名言。符太道:“那我不用等你,明早大家各散东西。见过横空牧野后,你到哪里去?不会陪一众暴发户去鬼混吧!”
龙鹰哂道:“哪来这种闲情?”
宇文朔道:“依原定计划,与田上渊争夺洛阳,对吗?”
龙鹰道:“须看形势变化而定,当晚我扮‘红翼鬼’参骨去见田上渊,他对未来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因此猜到他必然另有计划,可把劣势扭转过来。”
稍顿续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田上渊并未受重创,宗楚客又不得不撑他的腰,在未弄清楚情况下对北帮发动攻击,不智之举也。”
又头痛的道:“更难测的是台勒虚云的手段,又须瞧无瑕向他透露多少有关我的事。现时的大江联,已藉黄河帮借尸还魂,可明目张胆的公开活动,还得旧有势力的支持,我们于此时与北帮开战,便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得不偿失。”
宇文朔道:“太复杂了!”
符太追问道:“你究竟到哪里去?总有个地点。”
龙鹰双目射出奇异的神色,徐徐道:“先到成都走一转,与王昱商量林壮的事,由他上告朝廷有使自吐蕃来,最为稳妥,且可隆重其事,还可顺道弄清楚现时的形势。”
符太好奇续问,道:“之后呢?”
龙鹰双目异芒转盛,悠然神往,以充盈感情的声音道:“之后,我会到一个心内梦萦魂牵的地方去。”
(《天地明环》卷十三终)
卷十四
第一章 赤子之心
饯别宴后第三天,龙鹰于青海湖西一个临时营地,与横空牧野见面。
两人均有点激动,久别重逢,百感交集。
介绍了宇文朔和竹见住后,在横空牧野的提议下,龙鹰先和横空牧野入账密话,其他人在帐外等候。
横空牧野比前消瘦,岁月亦在他容颜多添了痕迹,位高权重的日子,并非那么好过的,不过见到龙鹰后,变得神采飞扬,精神奕奕。
两人席地坐下,由龙鹰说话,将心中计划一一道来,横空牧野只听不语。到他说毕,横空牧野道:“兄弟这番话,若在昨天说,我肯定听不入耳。唉!情况比你想象的更恶劣,贵国的‘初生之犊不畏虎’一句话,道尽我朝现今情况。年轻的君主,最怕给人背后说他没有作为,我费尽唇舌,方劝得他派出使臣,到贵国求亲,竟然受辱而回,我一个人扛起所有罪责。”
龙鹰道:“由竹见住献上钦没的头颅又如何?”
横空牧野动容道:“竟给你杀了钦没。嘿!这个……这个对我当然有神效,可是对敝主却是搔不着痒处。”
龙鹰明白过来,于吐蕃王赤德祖赞来说,横空牧野和钦没晨日之争,是权臣间的斗争,那时他年纪尚幼,压根儿不清楚是怎么的一回事。
横空牧野苦笑道:“兄弟使莽布支守西疆的那招最厉害,敝主亲自督师,数次交战,都给莽布支击退,伤亡颇重,那方是对他的当头棒喝,大杀他的气焰。”龙鹰骇然道:“竟动了手?”
横空牧野道:“于敝主来说,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根本没想过吃亏。”
龙鹰讶道:“你怎晓得是我出的主意?”
横空牧野道:“不惜万水千山的将莽布支调到青海来,中土除兄弟外,尚有何人具此眼光魄力?天下间,唯一能令敝主有几分顾忌的,就是兄弟你。严格点说,不是他害怕,而是他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他最尊敬的祖母赤玛类,无不对鹰爷既敬且畏,这样的气氛,也感染了敝主。林壮便被他多次召去说话,细问随你远征大漠的详情,林壮因而被他另眼相看,甚得他宠爱重用。”
接着苦笑道:“问题出在敝主听信谣言,以为你被新朝排斥,避隐南诏,故此当默啜派来使臣,请他同时出兵,出使贵国的使臣又刚受辱而回,气得他整整三个月不肯见我,若你是他,会作出怎样的决定?我和林壮有口难言,明知你在暗中主事,却不可以说出来,不知憋得多么辛苦。”
龙鹰岔开问道:“刚才你说,如这番话我昨天说,你听不入耳。两句话何解?”横空牧野微笑道:“兄弟不耐烦哩,不想听我大吐苦水。”
龙鹰坦白的道:“非如此也,是因我心里内疚。我之所以晓得莽布支乃最佳守西疆的人选,全因知道你顾忌他,是你告诉我的。”
横空牧野点头道:“鹰爷到今天仍能保持赤子之心,非常难得。让我反问一句,我之所以一向主张与贵国和亲,你以为是因我们的兄弟情吗?”
龙鹰愣住片刻,深思道:“多多少少有这个倾向,现在方晓得是错觉。”
横空牧野道:“武三思误打误撞下,拒绝和亲,但在贵国的立场,绝非错失,是个选择的问题。我支持和亲,是要稳定与贵国接壤区域的形势,其时我们南部属邦尼婆罗,悉立相继因钦没的煽惑叛离,我好不容易方将乱况压下来,形势绝不容我们采东扩的国策,偏是敝主不听忠言。好了!今天碰个焦头烂方,樵得彼一时也,此一时也,我吐蕃若再穷兵黩武,将自取其辱。”
龙鹰心忖任何一件表面看来简单的事,当牵涉到的是人性和利益,内里的情况均异常复杂。
横空牧野肯坦诚以对,因当自己为兄弟。
这个在吐蕃一人之下的大论,叹道:“请盟容易和亲难,请盟只是暂止干戈,随时可以决裂开战,乃一时之计。和亲则为长远的关系,更间接承认现时你我间的边界,承认吐谷浑原地为我吐蕃国的土地,贵朝肯定反对者众。”
龙鹰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始清楚自己在这方面多么稚嫩,对吐蕃和中土过去的历史如何无知。
横空牧野续道:“竹见住和其族人的事很易解决,钦没的头颅无关痛痒,他们肯向敝主称臣便成,最重要是得鹰爷颔首同意,如同鹰爷承认吐谷浑已成敝国的土地。解决的手段随手可拾,例如册封竹见住,再免税收二十年,可遂他们的心愿。不过竹见住必须随我去见敝主,以收立竿见影之效。”
龙鹰听得头痛起来,问道:“刚才你是否说尼婆罗是你们的属邦?”
横空牧野讶道:“鹰爷听过这小国吗?”
龙鹰道:“本来不晓得。”
听他解释几句后,横空牧野道:“像尼婆罗这样位于山区的国度,又与我们有崇山峻岭重重分隔,任你如何强大,仍难着力。所以,你不必为尼婆罗担忧,该担忧的是我们。”
接着压低声音道:“老哥要和你打个商量,先告诉我,你是否同意竹见住臣服于我们?”
龙鹰没得反对,因等同“见利忘义”,推翻对竹见住的承诺,断然道:“此乃我唯一的选择,但只能代表个人的意愿。”
横空牧野一副“这就成哩”的神态,道:“我要将事情的因果关系,在对着敝主时,倒过来说。不论和亲还是吐谷浑余众的归降投诚,非由鹰爷主动提出,而是凭老哥的三寸不烂之舌,又动你以情,方说得服你,得来不易。在这样的形势下,你想达致的多个目标,可水到渠成。”
龙鹰心呼厉害,政治在自己这个兄弟手上,玩至出神入化。然而,请盟容易和亲难,吐谷浑虽然并非大唐的土地,不存在让地的问题,敬是承认吐蕃已成事实的战果。是否值得?用这个去换取长远的友好安定,见仁见智。正因如此,和亲变成极具争议性的取向,必有人反对,不是自己原先想象般轻而易举。
缺少了胖公公般的人物,这类牵涉到宫廷内部的事,知易行难。
高小子现在可代替胖公公吗?要符小子做这类事,事倍功半,因他根本不屑理会。
龙鹰道:“一切由你老哥拿主意。至于林壮……”
横空牧野道:“这可说是敝国继文成公主后,最大的外交行动,林壮乃粗人一个,即使有你撑腰,担当不来就是担当不来。最有资格的人选,是你熟悉的悉熏,他长期主外事,有他去提亲,敝主的长者们方放心。”
龙鹰既夸下海口,又怕令林壮失望,焦虑的道:“那如何是好?”横空牧野道:“这又回到我先前说过的话。昨天收到敝主传来的讯息,贵国的张仁愿大破默啜的二十万大军,先在无定河狠挫之,逼得狼军踉跄撤退,张仁愿锲尾穷追,于默啜渡河时发动猛攻,斩敌过万之众,更渡河追击,杀得默啜弃甲曳兵的败返阴山之北。默啜会否因此一蹶不振,现时虽言之过早,不过!可肯定的,是默啜在有生之年,再不敢越过阴山半步。”
龙鹰心忖横空牧野肯定给投闲置散,致消息毫不灵通,然看赤德祖赞收到此轰天动地的消息后,立即知会横空牧野,显是对悍然用兵青海的事有悔意,清楚横空牧野有先见之明。
此消息虽非绝对准确,已非常接近事实,乃外来探子能侦察到的表象。
横空牧野又道:“信末敝主加上一句,问我是否有鹰爷你在背后主持,因不但出人意表,且绝不可能。明白吗?敝主终见识到鹰爷在战场上鬼神莫测的手段。现时我们骑虎难下,进退两难,退必须退,却不得不驻重兵于边境,压力极大。故而鹰爷的提议,成为久旱下的及时雨,不到敝主不倒履欢迎。在这样的情况下,先派林壮去送礼,悉熏随后出马,岂到敝主说不,他怎都要顾及鹰爷的感受。”
龙鹰大喜道:“如此就十全十美哩!”
横空牧野欣然道:“若没其他事,我和竹见住说话了。”
七天后,龙鹰抵成都,比博真等兄弟更早,凭的当然是魔奔。
对此他愈来愈得心应手。
自觉和不自觉下,魔奔成为他独特修行的秘法,炼的是魔种和道心的融合,放开“魔种”这匹雪儿般的野马,任他驰骋,作为骑手的“道心”,则学习在这种“失控”情况下,与坐骑相处互得之道。
当有一天,他成为了雪儿,雪儿变了他,没有任何分别之际,道心种魔将大功告成。
他奶奶的!一这是多么悠长的成长之路。
他在总管府见到王昱,大家都非常开心。当王昱晓得在过去西京分别后所发生的事,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告诉他的人是鹰爷。
王昱不住喃喃自语的道:“真的没想过!真的没想过!”
在原蜀王王宫的总管府第,龙鹰是旧地重游。当年坐在这里的,是龙鹰敬之如父辈的黑齿常之,他的遇害,令龙鹰与大江联结下解不开的仇恨。
政治的变化,一天嫌长,何况眨眼间又好多年了。当年月随时间的洪流消逝后,方蓦然惊觉,光阴的步伐,确如白驹过隙的快似电闪,令人生出莫名的无奈和感慨。能将美好的时光留住,可以是多好。
坐在中园的书斋内,面对着是识于来此船途上的王昱,忆起旧事,感受尤为强烈。
王昱之所以能坐上这个等若“据地为王”的重要位置,掌管川蜀,若非得上官婉儿在背后用力扶持,打死龙鹰亦不相信。
不由想起上官婉儿派来贴身保护王昱的玉倩,当年他们以她为饵,诱采花盗来采花,设陷阱的地点就是在后花园的两层小楼,其时玉倩对他挑逗亲热,主动献身,龙鹰虽然忍不住和她缠绵一番,幸好未及于乱,否则现在就不知如何面对王昱。
现时玉倩已成王昱的正印夫人,但早前两人相见的一刻,均勾起旧事,那种另有一番滋味,偷偷摸摸的感觉,龙鹰明知不该有,仍忍不住暗里销魂。
玉倩在艳光四射之余,多添了官夫人的贵气。
龙鹰向他说出与横空牧野的“谈判”。
王昱道:“这是好事,对巴蜀的百姓,是天大的喜讯,鹰爷放手将此事交给我去处理,我懂得如何和朝廷交手,表妹更会为我打点。”
接着赞叹道:“即使没有狼军惨败的事,谅吐蕃的赞普也不敢妄动干戈,鹰爷打出莽布支这张牌,乃妙至毫颠的一着,此人对吐蕃军的实力和战术了如指掌,甫抵前线,立即主动出击,先讨伐所有支持吐蕃的游牧民族,又突击吐蕃的营垒。此人对女帝忠心耿耿,因晓得若失大周庇护,将无死所。现在得朝廷重用,当然愿效死命。”
稍顿,续下去道:“他多次问起我,谁人提议将他从东北调到西疆来。他在东北生活万分写意,却非他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