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苏大老板而言,这就够了。
同样道理,二老从苏大老板那里观察到的东西少的可怜,无非来了一位上使,身份是谜修为不清,言谈举止看着颇为随和,其它便是只言片语、气氛、与一些人员来往方面的变化,其作用仅可印证,让某些判断更真实。
对程长老而言,这也足够了。
“一时糊涂,求前辈网开一面……”
“可以了,与本座猜想相差不多。”
问罢内容不听祈求,程长老摆手示意二老闭嘴,回头去问难心。
“道友怎么看?”
“大老板有点急了。”难心老人的回答模棱两可,像是故弄玄虚。
周围大多没有领会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本座也这么想。”
眯起眼睛,回忆片刻,再睁开时明毫乍现,反面长老神情轻蔑,满满嘲弄与讥讽。
“执掌仙灵六千年,哪怕是只老鳖,不急也不行了。”
周围群修先是一愣、一呆,震撼莫名。
都知道程长老说的是苏大,大约是指其寿元将尽……常理生修比化神提高三倍寿元,生后活过六千者不多、也算不上奇怪,但要注意,六族认识苏大从其作为主持开始,当时理应临近劫修。
修士寿元与寿命从来两回事,比如化神修士,起步上千高者可破两千余,然在实际当中,死亡最多的年段为千五上下,善终者寥寥。归根结底在于一个搏字,每当大限将至,修士总会甘冒奇险寻找各种突破办法,横死者占据大多数。
生后境停留足足六千年?
劫修也差不多要死了呵!
思量疑惑,惊疑不定,群修再听程长老问道:“老友觉得这次是真的?”
“假不了。”难心老人肯定点头,又加重语气说道:“不能假。”
假不了与不能假,表达的是期待与担忧,反面长老沉吟片刻,问道:“罗道友那边,可安排好了?”
“早就准备好了。”
问的是罗宗,回答的却是难心,老人起身朝罗宗主事抱拳,诚恳鞠礼。
“多谢道友成全。”
“不谢不谢,道兄切莫这样讲。”
受难心一礼,罗门主事有点难为情,回礼说道:“鄙门本就有人身在其中,帮人帮己。”
程长老目光闪动,凝视难心说道:“这是何意?”
难心老人回答道:“少主既然活着,有些事情只能由他自己做主,所以……老朽让他们先走。”
程长老眼神骤转锐利,喝道:“私自接触,私自行动!老友知不知道,你们不是程世雄可比!”
难心平静摇头,说道:“六族上谕至今未改,少主、程睿、邵林都还带有追缉身份,不算我们的人。老朽能把属下与沧浪修士约束住,本责无亏。”
程长老微怒说道:“凭他们那点力量就能改天换日,简直愚蠢。”
难心没有反驳,而是抱拳深深一拜,说道:“所以需要长老尽早决断。”
老人身边,以沧浪群修为代表,数十名修士前后起身,朝程长老沉默抱拳。
罗门主事随后站起来,与身边诸人同施拜礼,都没有说话。
这些都是与那支流窜百年的队伍有密切关系的人,以往不知真相便罢,如今弄清因果,当然要站出来表明态度。
降临之前六族有过严格约定,此行大计须由程长老决断,谁都不得违背。军令就是军令,一人违背一人承担,抱团甚至整个家族独自行动,那叫毁约,是替宗族招祸。
两族修士这番举动,赵、燕、楚三族主事心情复杂,均把目光投向程长老,看他如何决断。
三家刚刚才被屠灭庄园,如今有可能要与凶手并肩作战,说情愿肯定是假话;然而反过来想想,假如没有这码事,以程睿、齐傲天那帮人的性情作为,绝无可能善罢甘休。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当初的对与错、恩与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程长老如何决定,是否真的会出动传说的罚仙令。
气氛浓重到让人窒息,程长老目光在周围人脸上徘徊,给众人的感觉像两条辫子在身上抽打,似在探索,也在拷问自己。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决定六族命运,程长老下意识地扶住桌案,似在寻找某种依靠。
沉寂中,反面长老身边忽有人跪倒,叩头开口:“属下程前,请长老发兵。”
未等程长老回应,又一名亲卫曲身拜倒,说道:“属下程冉,请长老发兵。”
第三人随之出列,跪倒,叩拜。
“属下程亦修,请长老发兵。”
“属下请长老发兵。”
“请长老发兵。”
第四个,第五个,直到所有人跪成一片。
……
“胆子不小。”
反面长老徐徐转身,随之指其中一名老者道:“你与程睿亲祖有旧。”
一句话,有时可算杀头罪。
老者默默叩首,不做任何辩解。
程长老又指一人,说道:“你之祖上,曾受程睿之恩。”
血衣狂魔也曾有恩于人?这话听着有点稀奇。
程长老既然这样说,那就是真的。
“还有你……算了。”
抬手再指一人,程长老想开口,忽又停下来,转身去看难心。
“齐门当中,似这般与傲天少主有旧者几何?”
“……”
难心老人初始一愣,随后用手指指自己,再合抱成一个圆形。
程长老陷入沉默,稍后问道:“是不是这样,无论陈睿、傲天是何身份,外人眼中,他们依旧代表齐、程两家?”
难心老人笑起来,苍老面孔竟流露出几分俏皮神色,说道:“这个问题,该由大老板回答才合适。”
程长老也笑了,摆了摆手,有点无奈问道:“老友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正在做什么?”
难心老人思忖片刻,严肃回答道:“长老一言,可将历史改写。”
“好大的功业啊……”
程长老苦笑着再次陷入沉默,足足过了半炷香时间,才用手指敲了敲桌案,发出两声清脆轻响。
“那好,就让我们去改!”
……
“改写你大爷!”
洞府好似囚房,困兽犹思脱逃,色苏指着十三郎的鼻子破口大骂,表情像是刚被七八十头母猪轮暴、还被提问够不够爽,心里高不高兴。
“让我心甘情愿被人吞,这叫改写历史……你是不是疯了!”
“别忙着生气,也不要着急,听我仔细和你说。”
十三郎表情真诚而且认真,尽力控制语气不要刺激到对方,缓缓说道:“我问过小翠和婉君,她们从生苏那边获知详情,吃苏还有意识存在……”
“和我有屁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你们原本就是一体,是一个啊。你们被人强行分开,合而为一乃大势所趋,物归原主……好吧这话不太对。根据生、吃两系合并后的感悟,五系合一应有好几个层次,当初那种合并,吃苏就是一个被禁锢的残魂,很惨的。智者有云,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失去身体魂魄受制,不如真正合为一体成全一个,你可以保留意识留待将来,这不挺好?”
“合而为一?成全一个?!什么狗屁智者,为什么不是成全我?”色苏快要疯了,要么就是萧十三郎疯了,自己落在疯子手里,迟早一道发疯。
自己要是疯掉的话,没准儿真会被他骗到同意。
第1441章克星
“萧十三郎,你欺人太甚。”
照理应该愤怒语气,落音时平稳如铁石沉地,色苏脸上气急败坏的表情随之消褪,重新写出强大。
“真以为本座怕你?”
恐惧是一种奇妙的情绪,有时让人崩溃,有时能够激发潜能、忘我敢断。色苏属于后者,度过最难过的那段时光,他忽然发现,情形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糟。
周围,稠密星点尽数消失,周围空阔、黑漆漆点缀着几点妖兽眼瞳,幽幽光芒照射在冰凉的石壁上,显得别样阴森。这种环境下的人很难不感到恐惧,加上之前那番追逐与狼狈,胆怯与绝望,达到所能承受的极限后……过去了。
过去了,所以不怕了;或者怕过了头,无所谓。
“本座与犬、马两个不同,魂蟒在身荣损与共,打我就是打它;只要不受到直接威胁,魂蟒会源源不断提供精元。”
心里想,嘴里说,色苏双手抬至胸前,感觉就像托举什么重物:“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意味着你的实力接近翻倍。”
色苏摇头,说道:“不是接近,是不止。”
呃?十三郎好奇问道:“怎么说?”
色苏说道:“知道我最擅长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幻术。”
色苏再问道:“幻术靠什么?”
十三郎回答道;“不懂。我只会破幻。”
色苏认真说道:“靠力量,靠心性坚定,更靠魂源坚固。”
专家的话应该是对的,十三郎哦了声,示意色苏继续讲。
色苏略有不满,说道:“我之幻,已具化境雏形。”
这个不难理解,幻术幻术,归根究底脱不开“以假乱真”四字,乱到极致就是真,与真实世界凭填一块地方,可不就是化境。
色苏严肃说道:“这种层次的幻,一般情况我是不敢用的。今有魂蟒帮忙,我才能保证神智不失。”
这是警告,也是商量,到底十三郎战绩辉煌,色苏有心以和平方式解决。
十三郎领悟到这层意思,笑了笑。
“时间有限,我快等不及了。”
不能忍啊!
明明提醒过自己不要被激怒,色苏仍被那张无所谓的脸腻味到不行,冷笑说道:“魂蟒就是魂体,各界犹能感应本体,你可知道这样的魂有多么强大,多么难得,都么坚不可催;你可知道……”
“好好说话,别叫那么响。”
眼看没得商量,十三郎挥手打断,无奈言道:“说来说去,非得打一场才算数,对不?”
色苏讥讽说道:“犬苏不会马上就败,吃苏不会一下子恢复,马苏也不会马上就死。现在你的孤家寡人,本座神通随时可以发动,威能倍增。不要以为击败苏二多了不起,本座……”
十三郎再度摆手,说道:“只问一句,我赢了怎么说?”
色苏暴怒托举双手,大声咆哮。
“赢了也不想我心甘情愿……给本座换天!”
洞府无天,色苏口喊换天,头顶真的出现一副天空,璀璨星辰凭空显露,星辰当中楼台渐显,水榭清幽,鹤鸣蛙叫完美和谐,偶尔还有飘飘衣角闪过,耳边甚能听到清脆的娇笑声。
一座仙境当头降落,当中一声幽幽叹息。
“郎啊,回家了么?”
“嗯啊,回来了。”
十三郎的声音随之响起,陪着那个声音一起轻叹,轻轻敞怀,缓缓举手。
“这个天不够炫,再换个。”
说换就换,换个天空黑白二色,阴阳两份,当中两颗幽珠明暗交汇,眨眼间将仙境淹没。
……
色苏很强,身待魂蟒的色苏强大增倍,但与獴逻相比,增加十条魂蟒也只有提鞋的份儿。怪只怪他选错对手,所谓幻如化境,十三郎见过其神奇,时间早在三百年前。
那时候的十三郎弱如蝼蚁,虽历艰难凶险、仍从梦幻天罗束缚中挣脱,今日的他强大何止千万倍,只需睁开法目便能揭开幻境面纱,直面施法者本尊。
但他没有那样做。
色苏试图凭威慑交易,十三郎也想。阴阳图案来自定星盘,十三郎一方面希望色苏像金乌那样认出来、且知道其效果,更主要为了验证关于幻术的一点想法。
他觉得,幻术类似于空间法宝,需要把目标“装”进去才能生效。
这里的装……是容纳,又和拿袋子盒子装东西不太一样,它衡量的不止空间尺寸,还有另外意义上的“大”。比如大力,大声,大境界,大层次等等,常人讲心宽可容世界,不是指用心把世界装进去,而是“构想构造”出来。
构想构造一个世界,把目标从现实世界捞出来、扔进去,不就是幻术之基本原理?
十三郎不懂幻术,所以乱想而且敢想。假如这个猜测准确,便可确认一事,当初屡次破幻靠的恐怕不止自己,还有这个躲在身上的无底洞。
定星盘在身,有理由相信,对十三郎施幻就是间接朝它施法。
间接施法、作用相比也是间接发生;以往十三郎太弱小、与定星盘的联系不够紧,如今他很强、而且喂养定星盘那么多年那么多法力,应该不是一个幻术所能割裂。
既如此,把定星盘放出来,结果会怎么样?
什么样的“大”比得上定星盘?什么样的幻境容得下它?
果不其然,阴阳图一出,方寸之间不容虚妄,色苏精心准备、拿来换命的神通活活撑爆,当即反噬。
“吼!”
人叫,蟒也嘶,色苏狂喷一口鲜血,身体瞬间萎顿下来,脸色苍白如纸。
见过破幻的,没见过谁用这种法子。好比一剑刺向对手,别人格挡、偏歪甚至击飞都不是太奇怪,也谈不上多可怕;但若对方用一把大锤迎头猛击,把刺出去的剑砸到粉碎且全部揉进身体,结果可想而知。
重创难经,色苏狂叫着停在十三郎眼前三尺处,手掌仍保持着前抓姿态,人却慢慢跌倒。视线中,他的身体以看得见的速度苍老下去,保养极好的皮肤快速松弛,全身骨头被一点点震断、抽出、碾碎,慢慢变成一滩有生命的肉。
野心不小,机会抓的也不错;只要十三郎沉迷刹那、甚至稍稍受到影响,色苏便有绝杀手段跟上,甚有机会彻底翻盘。
结果未遂。
“嘶嘶”声哀弱,铁链显身化形为蟒,皮鳞炸开鲜血飞溅,呻吟中艰难扭动身体,试图朝阴暗角落里逃。
说什么提供精元,讲什么联手挫敌;开始的时候、魂蟒的确与本体共迎危难,竭力帮助色苏将化境完成、且增至最强;但也正因为如此,化境撑爆其受伤也最重,险险当场魂飞魄散。
要知道魂蟒与本尊的关系是讲优先的,本尊死亡、魂蟒依旧能活,因而才能不断复制出本体。然而凡事都有极限,刚才的这一下,险些让魂蟒当场崩溃,死的比本体更早。这般情况下,指望它一个畜生舍己为人,无异于做梦。
不断被魂蟒抽取精元,色苏一步步走向死亡,脸上既无惊恐也无惊诧,只有浓到化不开的茫然。
“这是什么?”
“定星之心,定星盘。”十三郎有些失望。
“定星之心,定星盘……好像听过这个东西。”
“那你仔细想想,对它知道些什么?”心内燃起希望,十三郎连忙捉住魂蟒封禁起来,顺手给色苏喂下一些缓和伤势的药丸。
垂死色苏很听话,吃着想着,随口问着:“你的东西,反而来问我。”
“我怕你不信。”
“不信什么?”
“功效。”想了想,十三郎说道:“它能让你在另外一个世界复活。”
“无所谓。”
“……啥?”
“我说,活不活其实无所谓。”
“为什么?”
“我们几个的心情,你是不会懂的。”
服用过丹药,色苏精神稍稍好转,讥诮的语气说道:“难道你以为,我们真不知道五系本为一体?”
十三郎楞了下,不知该如何回应。
色苏说道:“五苏身上不能解释的事情太多,连傻子都能看出不正常。你看看我,像不像傻子?”
十三郎无言以对。
“有记忆开始就是生修,活了这么久还是生修;我甚至觉得、不,我敢肯定,这样的经历已经有过,而且不止一次。”
“五系各有偏好,怎么看都像妖兽本能;除了给仙灵殿效力,我们活着就是不停地重复那些事,一次一次,一遍一遍。”
讲到这里色苏忽然笑起来,笑容凄惨:“说出来你都不信,我曾经戒过色,吃苏曾经尝试不吃,爱杀人的犬苏甚至试过写书作画,结果都……嘿嘿,你猜结果怎么着?”
不知什么缘故,十三郎心情有些郁郁。
色苏仰面望着上方冰凉的石壁,幽幽说道:“你说定星盘能让我复活,我信,可是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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