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老祖的话,其父在其母亡妻身旁沉默足足三日,后给男孩取名为:傲天。
此刻他、还有老祖都不知道、应该说没有注意到,在那番对话发生时,身边恰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素素。
……
“小天,知道爹爹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为什么?”
“因为呀,爹爹希望你连天都不要怕,不要被任何事情吓倒。”
“我本来就不怕天。什么事情都吓不倒我。”
“那就好咯。走,跟我去暗窟。”
“暗窟?那里有好多……”
“害怕了?”
“不怕!”
“那就和我一起去。”
“去就去。”
“还不许叫。”
“不叫就不叫。”
那年齐傲天三岁,齐素素八岁。
……
“小天,怎么不炼气?”
“不想炼。”
“为什么呢?”
“老师害我。”
“老师怎么会害你?”
“教我的功法太简单,效果不好威力也不大,不是害我是什么。”
“你才刚刚开始修行,需要打实基础才好,还有老师是爹爹亲自请来,怎么会害你?”
“爹爹也在害我。”
“别瞎说,爹爹怎么会害你。”
“爹爹比老师修为更高,要不是害我,为什么自己教我更好的功法?”
“修为高不一定教的好,你还小,谁都可以教的。再有爹爹修行有点问题,所以不能亲自教你。”
“那好啊,你来教我炼气。”
“我?”
“是啊,不是谁都可以教我吗?”
“可是……”
“呵呵,就知道是骗我。”
“怎么会呢。那好,我来教你,但是不能告诉别人。”
“好。”
“谁都不能说。此外,老师教你的时候不许再乱跑,更不能发脾气,还有最要紧的,不要胡猜别人害你,没有人想害你、也没有谁敢害你,懂吗?”
“知道了知道了,快开始吧。”
那年齐傲天快六岁,齐素素十一岁。
……
“小天,想什么呢?”
“想我娘。”
“……”
“还有我爹。”
“想爹爹,那很好啊!可你为什么不高兴?”
“爹有问题。”
“瞎说!”
“不是吗?爹爹总说娘亲死的不明不白,可又不去查,更别提报仇。”
“这个……你怎么知道?”
“爹爹自己说的。”
“爹爹会这样说?”
“差不多。”
“差不多就是差很多。说实话,爹爹到底怎么说?”
“爹爹经常自言自语,一会儿说娘亲有冤屈,一会儿当年事情蹊跷,因为什么什么才会导致精元不稳,可又不说明白。”
“这和你刚才说的可不一样。”
“差不多的。”
“好了好了。既然爹爹经常这样,你应该也习惯了,为何今日怎么突然想这么多?”
“因为……我娘在的话,他们一定不敢那样。”
“他们?”
“旁系那些人,还有本系的几个。”
“他们怎么了?”
“他们说我。”
“说你什么?”
“没什么……”
“到底说你什么?”
“……真的没什么,老师也说没什么,还有爹爹也……”
“跟我来。”
“……去哪儿?”
“去找他们!我要挨个去问,到底他们说些什么?”
“啊……还是算了吧,我……”
“怎么,怕了?”
“不是。我……”
“小天啊,知道爹爹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当中的很多人,连暗窟的边都不敢靠近。”
“真的吗?”
“我可曾骗过你什么?”
“那倒没有。”
“那你去不去?”
“……好吧。”
“果断点!”
“好。”
“大声点!”
“好!”
那年齐傲天十岁,齐素素十五岁。
……
“小天啊,比试准备的怎么样?”
“没问题。”
“那就好,能拿第一不?”
“没问题!”
“那就更好了。小天,你看那是谁?”
“谁?原来是他啊,手下败将。”
“我知道,他刚刚输给你,可……我要你去做件事。”
“什么事?”
“去和他谈谈,告诉他怎么才可以打败你,或者打平。”
“什么?!”
“听不明白吗?”
“当然明白,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帮他恢复信心。”
“这我也知道,可……为什么我要帮他?”
“因为他姓齐。”
“他是我的对手!”
“只是比斗对手。将来上了战场,他就是你的族人,你的兄弟,还是你的兵、你的将。”
“……他和别人一起和我做对,别说那是小时候,现在也这样。”
“这些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你才更要那样做。”
“您是让我……装样子骗他?”
“当然不是,我要你用心去关怀被你打败的人,设身处地为他们想,包括那些和你为难过的人。”
“为什么?!”
“首先还是因为他姓齐,然后因为你是齐傲天。”
“我不明白……”
“傲天,傲天,你要好好想一想,这里的傲,到底是怎样的傲。”
“呃,我会好好想的。”
“呵呵,在想清楚之前,先去告诉他该怎么和你比试。”
“那样的话,他要是告诉别人怎么办?”
“他不会的。若真的会,对你而言也是好事情。”
“为什么?”
“先别问,等结束了再和你解释,好不好?”
“呃……好吧。”
那年齐傲天十七岁,首次参加宗族大比。
最终,齐傲天未能夺取境第一,却因为几次让常人无法理解的奇异举动惹来许多非议、甚至嘲笑;与此同时,齐家另有一名天才少年开始展露头角,名字叫齐守仁。
比较意外的是,往年被誉为齐氏立族以来最出众的女性族人,齐素素在此次比斗中大失水准,非但没夺走同境魁首,甚至连三甲都没能进入。因为这件事,齐家老祖大失所望,齐傲天那位原本就有些意志消沉父亲越发沉沦,自此常入死关苦苦修行一门奇异神通,绝少再过问齐家的事。
其中也包括齐傲天,与齐素素。
当然那是后话,赛罢刚刚出来结果,齐素素便找到齐傲天,问他:“因为弱点被人知道,所以没能拿到第一,你后不后悔?生不生气?”
齐傲天沉默很长时间,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回答齐素素的问题,而是提出反问。
“姐,你会害我不?”
第1365章半梦半醒之间(二)
“十七年呵!”
降生后多与素素相处,十七岁的齐傲天从未叫过她一声姐。
第一次姐弟相称,他问的不是亲脉柔情,也未回答素素所问,而是直接问出心中一直想问的话。
你会不会害我?
会不会像别人那样害我。
是否正在用别人学不来的方式害我。
素素并不意外,也无愤怒,但有万千感慨难言……二十出头的姑娘,鲜花怒放般的年纪,这样非但不显老成,反让人觉得沉重。
齐傲天感觉到了那种沉重,有些羞愧。
“姐……”
“姐姐懂的。”
一贯柔和的声音,比平时更温柔的眼神,素素伸手去抚着齐傲天的脸庞。
“小天生来就懂事,远比别人看到的更优秀,当然压力也比别人看到的大……”
望着少年放下伪装的脸,素素目光怜惜,用右手帮其理理身后发辫,缓缓说道:“当年弟弟降生,正值曙光前的那一刻,偌大天空比平时更加漆黑沉重,见不到一丝光。”
“婴啼时,娘亲离世,天空似乎更黑了,但只过了以瞬便迎来晨光绽放,老祖心生感应,之后有了那番判词。”
“齐氏立族至今,本系凋零渐成大势,不知多少双眼睛盯在弟弟身上;那番话传出后,弟弟身上凝聚的警惕非但没有因此减少,反比以往更多。”
“生平未见之资啊!这样的评判,一句天性有缺如何能够抹杀得了。”
素素神情有些迷茫,缓慢而谨慎说道:“老祖智渊如海不可测量,我实在不明白他老人家为何那样讲,但其结果依然造成,就连父亲也……”
“若为了磨砺,大可换成别的法子,比如……”
后面的话没讲出来,素素认真想了想,清丽面容舒缓如春风,感觉好像放下一座大山。
“所幸的是,小天从出生开始就很聪明,比大家想的更聪明,聪明得多。”
齐傲天一直默默听着,说不出一句话。
望做他的脸,齐素素严肃说道:“伪装很难,痛苦难以忍受,更要紧的是,伪装时间长了便会真的影响到心性。弟弟年幼,正值心性成长成型时候,怎么可以防范所有人?”
齐傲天默默低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弟弟放心,你有傲天之才,齐氏立族以来最出色的本系弟子,天命所归,没有谁动得了你。”
“姐姐不懂天性有缺什么意思,但是我想,弟弟应该扩充心胸,现在起就把自己当成齐氏宗主。”
“相信姐姐的话,只要做好自己,能打败你的人,便只有你自己。”
声音转为亢烈,齐素素凛然说道:“真有宵小之徒觊觎,姐姐定会先杀了他!”
……
“小天啊,修行如逆水行舟,不图快,重要的是不能停步。我建议你把境界压一压,根基越是牢靠,将来遇到的麻烦越少。”
“练气十二阶,十年是过,二十年也是过,这个阶段压制十年,将来省下的可能是五十年、一百年,甚有可能是一辈子。”
“姐姐的看法,以你的资质与条件,结婴之前不至遇到太大难题,至少不用像别人那样争分夺秒;既如此,便不要把速度看得太重。元婴之后,一境修行动辄千年,此前快几年慢几年,有什么关系呢?”
“相比境界,姐姐更担心你的心性,有意压一压境界,不会错。”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十年,二十七岁的齐傲天筑基成功,随即面临一项选择:娶妻。
宗族延续不能只依靠老祖,最可靠且最能壮大种族规模的方式仍和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对修士来讲,筑基之前通常不会考虑此事,就好比凡间男子需要成年。但要注意一点,宗门弟子,尤其似齐氏这样有着庞大家业的宗族,假如道业方面值得期待,娶妻时间也会随之延后,甚有可能终生不娶。
娶妻、生子,难免因此分散精力影响修行,只要不是畜生、或修炼某种邪门功法,谁也不能做到血脉无情;此外还要考虑到,亲情加重,可预料的因果牵扯必然增多,成道越发艰难。
需要强调一下,这里说的娶妻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不是随便意义上的侍妾或者双修,更非功法采补需要。这场婚事会讲究门当户对,所选对象有限考虑资质,娶妻后更要相濡以沫,生下来的孩子才有资格入谱从列,成为本系子弟。
一句话,娶妻不是儿戏,需要当成终身大事来对待。
正常讲,似齐傲天这种出身,才刚刚筑基便考虑娶妻,委实太早了。
关键在于,齐傲天筑基的年龄。
二十七岁,普通修家会当做奇迹,对齐傲天来说……太慢。
很简单的道理,筑基修士的寿元,满打满算不超过百五十年,期间不能凝结金丹的话就会死,死而无后,本系等若又折一枝。
很合理的考虑,提出建议的人自然就多,齐傲天的父亲刻意出关,专门就此事作出安排,希望了断一块心结。
齐傲天平静而坚决地拒绝了父亲,理由不肯说,其它劝说的人就更不用提了,费尽唇舌,连个正经眼神都换不来。
这种态度给齐傲天带来很多麻烦,有人说他不孝,有人说其不肖,甭管不孝还是不肖,总归是个不成器的货,应该……应该直接免去其继承资格。
呃对了,应该那部分没有人明着说,当然也不是一般人能做主;事实上,不管考虑到宗族规模还是为了避免麻烦,任何宗族在继承人的选择上都有相关规则,绝大部分子弟早早会被取缔资格,以免内乱。仅就齐氏而言,当时还有大批优秀弟子可以选择,少一个二十七岁筑基的齐傲天,应算不上什么事。
奇妙的是,无论正面询问、还是侧面打听,齐傲天虽然混的不怎么样,但他的名字始终不曾被抹去,意味着老祖的目光随时有可能落在其身上。
那怎么行呢?
那时候的齐傲天,就像一颗躺在阴影角落里的钉子,不小心就会刺痛一些人。
……
“小天啊,我和父亲说过了,今后和你一起修行。”
经历三次“意外”不死,素素把洞府搬到和齐傲天一起,如有出行也会相随,几乎再没有分开过。
齐傲天没有拒绝姐姐,也没有表现出惊喜,三十几岁的他变得沉默了,轻易不愿开口与人交谈,除了素素。
这样又过了些年,齐素素因为分心太多,修行被耽搁的程度越来越深,于是宗族内又有人提出来:让她嫁了吧?
女儿身,本就没有继承大位的资格,加上修行不够顺畅,齐素素的地位随之降低;反倒齐傲天,一路修行不快也不慢,稳稳当当时刻不停。如此时间长了,年纪轻轻的他给人的感觉稳实而且厚重,与当年传闻、尤其那番判词相比,俨然两个人。
然而……
“不行!绝对不行!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谁都想不到,听闻齐素素将婚,反应最激烈的并非其本人,而是被她一直照顾着的齐傲天。他就像一座沉闷多年的火山,头顶盖子被掀开后,内心愤怒彻底爆发,几若疯癫。
“没有人配得上姐姐,绝对没有!”
对着每个人,呃,应该说面对每个可以说话的人,齐傲天表现都像个疯子,听不进任何人、任何话,完全不可理喻。最要命的是,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根本没有与素素商量过,完全自作主张。
最后,当事情闹到不可开交,当父亲黑着脸出关,怒斥齐傲天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他居然喊出下面的话。
“要把姐姐从我身边夺走,除非先杀了我!”
麻烦大了。
……
“听说了吗,齐家出了丑事?”
“齐傲天,还有那个号称男儿不可敌的齐素素?”
“就是他们,姐弟啊,呵呵!”
“有什么大不了,人家早就住一块儿,反正不是一个妈。”
“是啊是啊,哈哈,反正不是一个妈。”
“难怪当年老祖会那么说,这个齐傲天还真是……天性有缺。”
“易惊?哈哈,这次易惊的可不止他一个,整个齐宗都灰头灰脸。”
“你没见着他爹,那张脸气成什么样。”
“活该!当年齐傲天的母亲可不是一般人,不知抽了那根筋,居然跟了那个闷罐子。”
“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可齐门本系。”
“是啊是啊,本系,哈哈哈!”
风评如潮,那段时光,齐氏子弟出门仿佛顶着利刺顶着脊梁骨,个个抬不起头;内部自也是一团乱麻,群情沸腾。听所齐氏娇女有意出嫁,原本包括五大宗门均有人杰出子弟求亲,如今全都不见了影子,就连那些实力地位远逊齐氏的宗门、纯粹报着运气来的人也都打起退堂鼓,若非惧怕齐氏发怒,恐也撂挑子走人。
这般情形,可想而知各位宗族大佬多么愤怒,齐傲天的爹如何失望,当然,更重要的是齐氏内部压力如天,众口一词。
齐素素非嫁不可,实在不能嫁,唯有驱逐!
事情最终这样解决,齐氏嫁女,给齐素素挑选的女婿是一名资质寻常的散修,且在婚前增加一道程序:验朱砂!
为消流言,唯一的法子就是证明齐素素是处子,而且要公开。
如此一来,齐氏颜面得以保全。
齐素素呢?
只要脖子上顶的不是猪脑袋,人人都能明白验朱砂对一名未出阁的女子意味着什么,别说齐素素这样的女子,便是寻常人家、百姓之身,谁能受得了如此屈辱?
齐素素很平静,不是装的平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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