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幕沉重,强大如欧阳仍只能看个大概,但她百分百能够确定,那的确是传送。
是啊,这里怎么可能传送?
……
十三郎名动天下,他的本事也因此变得透明,所长虽多,但与阵法从来无关。
传送阵是顶级阵师才能构建的大器,专事此道亦非三五十年就能精通;此前从未听说十三郎有修习阵法,如今被人暗中指点两下,就能即时造出传送?
提到传送,此类阵法因功效分多个等级,最简单只能传输灵讯,高一些能够传送具体事物,之后才是生命;此外,传送阵因为距离远近、克服障碍的能力大小、还有能否移动等等因素,构造与价值天差地远,运用自也有所不同。
最简单、同时也是最复杂的传送阵并不需要具体材料,只以符文构造出发送与接引两端即可,功效完全由阵师的造诣与修为所决定;就沧浪而言,最高明的阵师仅能事先短途传讯,且阵法不能持久。
具体到十三郎,他刚刚建的那个传送阵……已不单单是粗陋了,根本就是个四不像;有符文有法器,还有一些奇形怪状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别说欧阳燕舞不是修士,连她师弟都不认得。
更可笑的是,仅仅传送一颗灵石,仅仅传送不到三尺距离,那个阵法便彻底毁了;符文崩裂材料乱飞,如非十三郎早有准备,没准儿会伤到什么人。
可那毕竟是传送啊!
这还不算重要,真正要命的是他实现了传送目的,将那颗灵石凭空转移……这个事实!
根本不可能!
“这不可能!”
第三次惊呼,醒悟过来的欧阳燕舞像个失恋的八婆一样大呼小叫,神情出离愤怒。
“这里是异层空间,是你自己说的,这里是异层空间!”
“我知道。”十三郎淡淡回应,目光盯着脚下,恨不得看出一朵花儿来。
“你知道个屁!”
为何欧阳燕舞如此愤怒?原因在于十三郎建一座破烂传送不要紧,实际上亲手推翻了此前由他亲口说出的全部推断,意味着事情回到原点:众人到底身在何方?
众所周知,传送就是进入异层空间之后返回的过程,既然已在异层空间内,传送该怎么传?
异层之外还有异层?
这种话不能乱说,会让人发疯的!异层一层又一层,鬼知道现在是哪一层,也许一辈子出不去了。
“我告诉你,不把事情说清楚的话,本座……”
“别闹了,原因在这儿。”
十三郎被她吵得头疼,指指脚下说道:“这东西有古怪。”
欧阳燕舞表情凝固,片刻后神情突变,声音微微颤抖。
“你是说,升仙台实际上是……”
“空间宝物,高级空间宝物。”
十三郎给出答复,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我见过的宝物中,它能排名第三。”
“才第三?”
仿佛当面挨了一拳,欧阳燕舞头晕目眩,表情呆傻。
“第一第二是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你说不说!”
“楼兰古画,九转魔莲,听过没?懂不懂?”
“……”
“就知道你不懂。”
嘲笑一句,十三郎依旧蹲回去数蚂蚁,因双脚皆不能移动,他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弓着腰,要多难看有都难看,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噗!”
欧阳燕舞忽然又乐了,一忍再忍到底没忍住,问道:“用不着这样吧,你有那么强的神念不用……算了,看出什么了?”
没有回应。此时的十三郎,全部身心都集中在神仙台的台面,再无一丝余念。
“这么专注……唉!”
不专注,怎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欧阳燕舞默默想着,脸上首次泛出欣赏钦佩的神情,轻声对周围吩咐着。
“轮流护住他,一时一刻不要放松。”
“小姐放心,老奴以性命担保,出不了事。”
“我说过,不许这样叫我。”
“这里已非人界……”
“那也不行。”
欧阳燕舞微微沉面,轻声淡语。
“再有下次,自裁。”
……
夜里一条并不孤独的船,仿如世界的遗物在漂流。
大致就是这种感觉,升仙台上人言人语,行进中将黑暗甩在身后,冲入更宽广的夜。此种情形如让十三郎形容,会“很幽默”告诉别人最贴近的两个字:诺亚。
十三郎没有那么做,因为没空。他专注与研究升仙台面,开启灵犀法目观察良久之后沉思,沉思良久之后再观察,嘀咕两声,起起伏伏,一直忙个不停。
离得近的人留意到十三郎的怪异举动,有好奇有模仿有探索,结果并未发现什么。到后来,大家都知道他在忙,但都慢慢失了兴趣,将精力转向讲法修士,希望能够学到更多。
这是对的。奇人异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做,与其好高骛远,不如脚踏实地得些好处;实打实的讲,当讲法逐步深入后,台上修家越来越发现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无不聚精会神,珍而重之。
讲法论道,探古寻幽,第一轮讲法结束后,近百名修士各有收获,甚至都没能察觉到时间已经过去整整十天。相比之前度日如年,这十天实在太丰富,太充实,而且太快,以至于根本不需要谁来组织,第二轮讲法继续进行。
“老夫年轻时,曾经到过一处地方……”
“在下曾经遇到一位奇人……”
“妾身当年偶发宏愿……”
“贫道有条疑惑……”
道法感悟无穷无尽,但有资格在这种场合拿出来的并不是太多;加上大家轮流,难免遇到自己所讲被人抢先,还有疑惑被解除的情况。讲着讲着,慢慢有人开始词穷,只好挑出自认为有价值的经历、寻宝过程、道法神通,不管怎么说,过一关就表示能够听到更多,总归得应付着。
这样以来可谈的就多了,近百人、平均恐超过一千五百岁,不同的人生等若十多万年历史,有多少故事可讲?即便只能挑那些非同寻常的部分出来,也绝非一月两月可以说完。
那就说呗,现在大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
值得一提的是,自讲座开始后,包括实力最强的欧阳燕舞也不例外,均按照规矩讲法叙事;唯独十三郎再没有谈过,一个人忙着自己的事。奇妙的是大家自动接受了这种违规行为,轮遍后自动进入下一轮,从无人质疑。
这就是威望,也是特权,永远存在,从来不会消失。
讲着,听着,飞着,走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一个月,两个月……
直至三年后,情形有了变化。
……
“十三还不醒啊。”
燕山老祖心中暗叹,悄声与黑白二叟说道:“这样下去,得想新办法。”
黑白二叟各自点头,运足目力朝趴得像条够一样的十三郎看了看,各自摇头。
“是啊,怎么还不醒。”
再多的话也有讲完的时候,讲座足足进行三年,每位升仙修士都收获良多,但也快到了讲无可讲的地步。事实上这种情形已持续了大半年,讲法也从感悟到神通,从修真八类到阅历见闻,直到现在,有人被迫拿笑话取乐凑数。
讲座,进行不下去了。
需要指出的是,之所以时间难以消磨,并不是因为大家没事情可为;恰恰相反,收获需要大量时间消化,但都需要静坐凝思才能做到。如今讲座还在继续,而且轮到自己的间隔越来越短,除非主动退出活动,根本不可能抽出空。
退出的话,会不会引来又一次危机?
人人有顾虑,人人不便出头,其结果是讲的有气无力,听的漫无精神……来这儿三年多了,修士们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累都累得不行。
“这样不行,得把十三叫醒。”
左思右想不能再干等,燕山老祖沉声准备开口,神情突为之一凝。
“嗯?”
与此同时,周围几声惊呼响起,难分先后。
“仙灵之气!我感受到了仙灵之气!”
“仙灵之气,果真是仙灵之气!”
“我也是!”
“我也是!”
声音来自第二层,之后是第三层,反倒外圈相对沉寂,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偶尔有仙灵之气“路过”,当然,从来没有这样的规模。
“堪与极品灵石相比,果然不同凡响。”
“单比较淳厚的话,还是极品灵石更胜一些,但其功效有区别。”
“那还用说,不然怎么能沾上仙字。”
“这就是铸魂吗?在下只感觉到精神见涨。”
“那是因为太累,三年多了……”
“是啊,都三年多了……为何突然出现这么多股仙灵气,会不会,离出口近了?”
“应该是,这要问十三先生,嗯,先生?”
“先生还在忙。对了,先生到底在忙什么,何时才能完?”
“我怎么知道,咦?又来一阵!又来了一阵仙灵气!”
“十三醒了!”
燕山老祖忽然开口,嘈杂中显得格外响亮。欧阳燕舞随声而动,似也松了口气。
“十三啊,醒了?”
“嗯,醒了。”
专注不等于一无所觉,十三郎朝欧阳投以感激目光,进而开启法目环视四周。
“多谢。杀劫将至,各位,准备战斗吧。”
第1284章有准备的人
“谢就不用了,什么杀劫……算了你的脸色不好,先休息下。”
这是真心话。三年苦研,十三郎何止脸色不好,声音沙哑两眼通红,疲惫憔悴到极致。
两百年修行,除几次重伤外,这么累的经历只有过两次:真灵之战,再有就是十年观画。好在这里大多数人不具备神目、也不敢轻易动用灵识,因此没有察觉。
“好。”
没有客套,十三郎随手拍服几颗丹药,静坐之前对周围说道:“出口已近,厮杀随时可能降临,各位抓紧时机吸纳仙灵气,各自调息吧。”
轻轻一席话,原本松松垮垮的心神顿时收紧,狂喜之后群修意识到,冲出验心道并不一定值得欢庆,相反意味着许多人的生命走向终结。
讲法也好,验心也罢,包括有没有仙灵气都不是太要紧,要紧是的调整状态,抓紧每时每刻。想到这些,近百修家无心再与别人叙说什么,打过几声招呼之后纷纷入定,仿佛被集体催眠了一样。
“呵呵,这真是……”燕山老祖感慨万千,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罩得住就是罩得住,刚刚还在担心再度生变,如今只用两句话,绝大多数修家便放心入定,全然忘记了此前大家还曾经彼此防范,生怕有谁拉帮杀人。
“几位也休息吧,等精神好些,可以看看这个。”
片刻之间,十三郎已刻好几枚玉简,分别送出交给燕山等亲近之人,连带欧阳燕舞也得到一枚。并未说明里面是什么,十三郎转过头准备入定,临了不忘朝齐飞的方向看了看,特意叮嘱天地二老。
“出口应快到了,飞殿下这边,有劳二位。”
“放心,一切有老身在。”
天残地缺罕见地对十三郎表示赞同,阴阴开口。
“保证飞殿下安全。”
……
出口的确近了,不仅仅因为仙灵之气日趋密集,还有了光。
不是法器光芒,不是神通闪烁,而是如东方吐白一样的天光,真正代表暗夜将尽的美丽景色。
如有人一直关注的话,首先会生出如幻觉般的感受,就好像一张刚刚涂抹墨汁的纸张浸泡在水中,随着稀释的过程慢慢恢复本色,昏蒙蒙一片。因黑暗中停留太久,人们不太适应这种变化,眼眶刺痛甚至流出泪水,心情却为之慢慢开朗。
时间流逝,天幕一点一点被打开,昏沉变成晕白,晕白中渐透一缕橙,之后是红,再之后是彩,世界随之丰富起来。
造物神奇,再没有比天地变化更能触动心灵,沉迷中的人们没有留意到,当周围景物清晰可见的时候,时光又流逝了一年。
一年啊!
假如回到最初时刻,需要掰着手指苦挨光阴的话,该承受多少煎熬艰苦,会有多少人忍不住发疯?如今,近百修家元气渐复,精神因为仙灵之气日益饱满,竟似乎没能体会到辛苦,宛如一梦即浴春风。
慢慢地,空无一物的周围慢慢出现一些线条,五彩缤纷,光怪陆离,似蕴含着无穷奥妙,又像什么都不存在。人们先后发现,自己正朝着经历传送时的感受前进,只是过程被拉慢,看得更加清晰。
“老夫从未想到过,有一天会仅仅因为天色变化如此沉醉,真真是……”
“真是太漂亮了!”
有人遏制不住叫起来,代表着绝大多数人的心声与渴望。如今的他们,身心与精神都已接近最佳,胸中渐有豪情滋生。
杀戮第三关,我来了!
变化还在继续,周围线条变多,出现更多莫测图案;慢慢地,图案与图案开始重叠,组合、崩溃、重新聚集、再次崩溃,直到形成一些苍茫与光点交错的面。
再往后,那些光点慢慢变大,变实,变丰富,如以目光凝为一处,似能看到气流滋生、云层渐动,直至天地两分,山川河流,生灵演化……最后生出来人。
“这是?这难道是……”
“是演绎,演绎世界起源与过程。”
“我的个天!”
惊呼再起,人们的表情不再沉醉,不再豪勇,而是先后正容整冠,陷入到深深敬畏中。这里个个都是大拿,个个曾经历世事沧桑,焉能不明白这种演变所代表的意义。
修行修行,修来修去为的是什么?
永生,不灭,一直活着,无论哪一种,都不过是世界变化中的一颗小小的点;不提眼前这些小小修家,纵然真仙真魔帝君阎罗,与整个苍穹宇宙相比,算得了什么?
升仙台仍旧在飞行,台上修家静默无声,人人沉醉,人人卑微,人人渺小如微粒尘埃。
世界演变没有停止,但已察觉不到时间流动,不知不觉中,修士们忘记了身在何方,忘记了自己正在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只管目不转睛的看。
此时此刻,大家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留在这里,最好是永远。
线条成图,图变成星,星生星灭,万物演化,这里能看到生,能看到死,能看到阴阳两界轮回,能看到无数玄妙道法,能看到飞升与陨落。
这里什么都有,只问你看到多少,看懂多少,或能记忆、领悟到多少。
验心道,实为大机缘!
……
一颗格外明亮的星出现在视野内,几乎在其出现的那个瞬间,所有视线都被吸附过来,没有一个人例外。
说不出来的原因,人们就觉得那颗星很特别,牵动着所有人的心。非要形容一下的话,周围无论何景何物,给人的感觉都是旁观者,唯独这一颗,会让人觉得与自己息息相关,需要将心神投入其中,绝不能错过。
仔细看,又看不出多少差别。恍惚中的人们无法留意到,因为升仙台不停移动,周围景物会逐步后移,直到彻底消失。唯独这颗星天例外,无论飞多远、多久,它都稳稳位于视线的一角,从不挪动。
与周围的星一样,那颗星上天地两开,山川渐美生灵演化,人修称雄又或覆灭,之后进行下一此轮回。如此往复不停不知过了多久,又出现第二颗与其相似的星。
两颗星,修士们的心也因此分成两份,有些关注这个,有些关注那个……之后是第三颗。
三颗不分伯仲的星,排成一条笔直的线,轻轻摆动。
像一根针。
针随心动,或者心随针动,三星一线轻轻摆动,缓慢、但不会停下来。
周围,一面星图彻底铺面展开,无尽暗色中群星闪耀,与身在人间时看到的星空相比,唯一多出来的便是那根针。
危险的感觉慢慢临近,升仙台先后有人清醒、或者更加混沌,神情慢慢变得惊恐。
随着那根针慢慢转动,一股末日降临的危机逐步滋生,逐步壮大,将一切思绪杂念压制,占据全部神魂。
“不要啊!”
“不能啊!”
有人发出低呼,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在叫些什么,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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