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破端倪。
一个人之所以长着那张脸,是因为他们的经历性情动作时刻磨砺而成,换言之,改脸的同时还要对习惯做一些改动,方能符合身份。当然,假如只是想遮住容貌、但不在乎被人看出来易过容,这件事情就简单得多,几称随心所欲。
十三郎变脸很容易,但要变出一张适合经常露面、同时让女儿也满意的脸很难;几经尝试,小不点对这张普通许多、但比之前显得刚硬很多的面孔勉强表示赞同,但不忘提出心中疑惑。
“爹爹为什么要改变摸样?”
“因为爹爹不想叫人认出来。”
“为什么不想叫别人认出来?”
“因为……爹爹的名声不太好,很多人不喜欢。”
“他们敢!他们有眼无珠!”
“呵呵,也不是了。有些人知道、看到的事情不够多,难免胡思乱想。”
“这样啊……爹爹是打算原谅他们?”
“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别人怎么想都可以,不需要爹爹去原谅;但他们不能因为那些想法乱做事,因为事情一旦做了,等于木已成舟,没办法回头,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原谅。”
“木已成舟……明白了,爹爹的意思是:木头做成了船,就再也变不成树重新活过来。”
“这个,差不多吧……你今天怎么来了?”
慕容沛不约而至,十三郎稍觉意外,看其面带喜色,疑惑道:“有什么好消息?”
慕容沛提裙施礼,回答道:“夫君快回来了。”
十三郎一愣,微微皱眉道:“童埀?不是叫他不要回来,有事传讯即可的吗?”
慕容沛笑着解释道:“夫君不是一个人。他在道院遇到先生的几名旧友,其中据说还有一名来自外域的朋友……先生放心,夫君并未泄露先生身份;那几位朋友听说夫君与先生有旧,又听说起水仙宗遇到灭门之危,遂与之结伴回来看一看。”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的眉头皱得更紧,一面思索问道:“他们是谁?来自外域的旧友?”
慕容沛忙回答道:“夫君传讯说他叫公子羽,也叫羽公子。”
“呃……”
十三郎当真是被这个消息震住了,慕容沛趁此机会说道:“那位羽公子真乃奇人,不知怎地得到上古世家的信任,苦追上官馨雅数十年,甚至闯进了道院;如今他们正与夫君一道来岭南,同行的还有一先生绝对想不到是谁的人。”
“是谁?”十三郎的声音有些冷,心也慢慢下沉。
“是贾克,河东贾克。”
没留意到十三郎神情如何变化,慕容沛稍有得意说道:“上古世家、外域友人、曾经的河东领袖,他们几个一道来岭南,水仙宗局势定能大大改观。说起来有些失礼,最近宗门事务太多,竟无长老可以出宗迎接,无奈妾身命杏儿北上……”
“住口!”
十三郎陡然一声断喝,急急追问道:“这件事情,宗内长老已全部知晓?”
红云翻滚,煞气如狂涛自十三郎身体涌出,慕容沛瞬间化作海上孤舟,摇摇晃晃随时可能被埋葬海底,神情也惊恐到极致。
“这样的大事,妾身怎敢不报于长老知晓,先生之意……”
“愚蠢!”
“愚”字开口,十三郎与小不点已不见了踪影,“蠢”字落音,下面的话响自千米外,如晴天霹雳,炸响在慕容沛头顶。
“通知所有长老准备迎战,做弃宗准备!”
第936章岂能束手
“跳马涧,因形似匹马腾空跨越得名。”
头顶一线天光如带,四方大柱盘曲扶摇,撑起嶙峋怪石如条腹;仰起头,左侧两柱间隐间飘摇马尾,右侧嘶鸣马首欢腾,似在追逐渐渐西区的火阳。
“上面看其实很普通,无非一块大石头下面生着四条腿;只有仰望才得其形,才能感受到那种奔腾欢畅的气势。”
四人行走于幽暗,童埀当仁不让充当起向导的角色,一面介绍,神情不无感慨。
“当年,少爷就是在这里干掉落日塔的那个和尚……咳咳,师姐莫怪,我瞎猜的。”
“……”
时间地点人物齐全,这样还说瞎猜?上官馨雅愠怒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
当年那件事有她一份,假如不是大先生出面,兴许……想到那两道绝狠令人心颤的眼神,上官馨雅忽觉寒意侵魂,眉稍略有颤动。
“与师妹有关联?”
无时无刻不分出一缕心神在上官身上,羽公子马上察觉到异状,好奇问道:“是不是因为与十三并肩作战,所以才生情……”
“闭嘴!”
“诺!”
羽公子反应极快,如铁血将士般敬礼,神情严肃,眉锋冷冽如刀。童埀在一旁张大嘴巴喘不出气,连一直默默的贾克都忍不住想笑,脸孔憋得通红。
“离我远点……滚!”上官气急怒叱。
“是!师妹别生气,对修行不好。”公子羽迭声应着,挨得更近。
“……”
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叫贱?羽公子将其诠释得几近完美。上官馨雅痛骂、犯愁、忧苦至绝望,心里不能不赞一声:公子好心性。
类似情形,以往两人之间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但都是两人独处,拉下脸皮相对容易。要知道,羽公子是这里四人中修为最高的那一个,上官馨雅深知其战力如何强悍,假如不是痴恋自己,怕是还要叫其一声前辈才合适。
男人么,要的就是个颜面,大庭广众狂骂痛批,换谁也难承受。似羽公子这样忠犬伺候女王般数十年如一日守护坚持不懈,任凭上官如何冷漠,也不能不为之微泛涟漪。
女人么,只要不是疯子,要的就是个信赖与依靠;上官馨雅不是疯子,相反她比其它女修士更多愁感,岂能无动于衷。
“这人啊,是真心对我,可……”
余光瞥见羽公子一本正经的表情,上官馨雅心中百味杂呈,狠心半响终无法再说什么冷言冷语,跺脚而去。
“走吧。”
“走?”
公子羽楞了下,直到童埀好心捅捅他的腰,眨眨眼睛朝前方背影示意才醒悟过来,“呀!”的一声怪叫追上去。
“师妹慢些走,为兄给你讲讲跳马涧的传说典故,很有……”
“你知道?”
“呃……童埀,童师弟,童兄!”
“来了来了,要说跳马涧典故的话,不能不提千年之前……”
上古世家地位超然,上官馨雅地位超然,童埀此行存了心思,当然会小意伺候着。至于公子羽,童埀或许不相信那场真灵之战,但已肯定他与少爷大有关联,内心更加着紧。三人一路走一路说,气氛渐趋融洽,身后贾克默默跟着,默默看着,没由来叹了口气。
“贾师弟怎么了,有心事?”
生来便有自来熟的本事,羽公子眼观八方,回头望着贾克,忽然笑起来。
“河东岭南历来不和,此次水仙宗遇袭,不会是你们搞的吧?”
如此敏感的话题被公子羽轻蔑叫破,众人陡然呆住。
……
“这件事……”
上官馨雅有心阻止,待注意到羽公子的表情,不知为何将到嘴边的话收回去;相比之下,童埀的表情更加尴尬,想说也不知如何开口。
他是主人,且看出羽公子似有为水仙宗出头的意思,该说什么才好?
“岭南河东不和是事实,但与水仙宗关联不大;贾某以为,此事与河东无关。”
身为孟林第一宗门,水仙宗本应在两地对抗中担当重要角色,但因岭南不和,水仙宗始终将虚灵门当成最大、也是最直接的对手,对河东反倒不是太在意。反之河东看清局势,巴不得水仙宗与虚灵门火拼,当然不会击弱利强,而是反过来。
换言之,虚灵门眼中的水仙宗更像个内贼,曾经数次险些将其吞并,结果因为河东明里暗里作梗不能成功,恨意随之越来越浓。作为曾经的河东代表,贾克对此心知肚明;此次水仙宗遇袭,贾克也曾多方推断查问,越发肯定与河东无关。
问题来得突兀,问话的人也不对,贾克心里的想法不便说出来,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轻描淡写说道:“不满公子,贾某因长久不能破镜,如今已在河东失势,难以了解内幕。”
羽公子笑容越发“明媚”,说道:“失势就不中用,装的吧?!”
贾克不知该说什么好。
羽公子像个傻子一样瞪着贾克,等不到回答炸呼呼说道:“不能破镜就失势,那要是破了境呢?”
贾克不能真当他是傻子,无奈说道:“元婴哪有那么好破,公子说笑了。”
羽公子连连摇头,说道:“以贾师弟的状况,突破元婴说举手之劳,但也不是太难。”
贾克微怒说道:“阁下是在嘲笑贾某?”
羽公子一脸纯真,说道:“误会了。以本公子看,贾师弟胸中郁气难平,金丹淤堵,化解便可生灵化婴,算不上什么大事。”
“……”
听了这句话,贾克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意思,相反面色紫涨目若喷火,随时可能爆发雷霆之怒。
……
公子羽说的情况属实,贾克修为早就达到结婴要求,正因为那点郁结无法自破,始终不敢尝试化婴。
贾克曾是河东代表,从来不用为资源担忧;他在道院修行,身边名师需用堆计;他身边又无数苦修学子,从来不会、也不敢懈怠。
听羽公子的口吻这事一点都不难……偏偏贾克因此受制七十年,且看起来还要持续下去。
不是嘲讽是什么?
“郁结是病又不是病,治愈只能靠自己。按理说旁人帮不上忙,可……嘿嘿,得看对谁。”
道理一套接一套,公子羽无视贾克如何愤怒,炫耀说道:“你不行,别人不行,本公子行。贾师弟只需依我一事,破婴包在我身上。”
涉及结婴,贾克再如何不信也得压下怒火,沉声说道:“何事?”
羽公子摇头晃脑说道:“不急不急,听我说完。郁结让你结婴迟了七十年,也让你的修为更加凝厚;我观贾师弟心志急如冲天,体内天地之力充裕有形,正符厚积薄发、终至井喷之理。本公子断定,师弟一旦突破至酷,修为定如绝提之水,崩塌之峰,冲天之鹰,出云之龙……”
“够了没有!”
贾克不好打断只能忍受,上官馨雅听不惯公子胡说八道,清叱道:“说正经事。”
羽公子如奉纶音,刷的一声站定,肃容说道:“师弟化解水仙宗之危,本公子助你破婴。”
一句话好似落锤当头,再次将众人震晕。
……
水仙宗危机发展到现在,真正知道并且意识到严重程度的人很少;普通人只知他们遇到一次突袭,死了一些人,也杀了一些人,双方损伤基本相当。上官与公子羽初来乍到,一切均由童埀口中得知,了解到的情形更少。
这很正常,因身边有个贾克,童埀只能点到即止。
即便没有这一重,童埀也不会告知两人实情,至少不会说水仙宗面临灭门。站在他的角度,这种小心思十足可以理解,只要将这几位带到水仙宗,再把消息以合适的途径散播出去,无论谁是突袭主谋,此后都不能不仔细掂量。
沉默良久,贾克沉声说道:“贾某凭什么相信阁下。”
公子羽收敛嬉笑表情说道:“因为你没得选。”
贾克深吸一口气,又问道:“能否问一下,公子为何对此事这般上心?”
这话大家都想问,都拿目光看向公子羽,童埀眼睛尤其瞪得大,仿佛当他是慕容沛。
“因为童埀,因为十三,因为师妹。”
公子羽轻轻叹息,幽幽回答道:“童师弟为人不错,本公子与其一见如故;十三与本公子有旧,他的小弟就是本公子小弟,不能坐视不理。此外本公子看出来,师妹一心想帮助十三做点事,非如此不能了断情愫;如此本公子便不能得偿所愿……”
“住口!给我闭嘴,你这个蠢货!”上官馨雅听得快疯了,破口大骂。
“嗯,嗯嗯嗯。”羽公子很听话,嘴巴像被针线缝住一样死死抿住,仍不忘回应。
“阁下为何断定贾某能帮……算了。”
贾克本想再问些问题,望着公子羽死都不敢开口的摸样,不得不放弃打算。
“岭南河东局势密切,牵一发而动全身,水仙宗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河东不可能不关注。实话说,贾某此次前来,本就受命亲自调查……”
简单交代原委,贾克认真说道:“河东不在乎岭南局势如何发展,但不能容忍有人栽赃嫁祸;诸位放心,贾某既然来了,在公在私都不会束手旁观。”
“那可太好了!”
公子羽似比童埀还高兴,连禁令都抛于脑后,他留意到上官馨雅望着自己的目光,与之前已有天壤之别。
“放心吧,待此事了解,本公子为你开醍……谁!”
“不会束手旁观?尔等本就跑不掉,怎么个束手法。”羽公子色变发出断喝的同时,头顶忽闻阴测测不屑回应,随之而来的是乌云盖顶,阴寒冷暗,如天穹被遮挡。
“化神修士!童埀……你敢欺骗本公子!”
凄厉怪啸声中,羽公子身形似大鸟冲天而起,双掌挥出千万鬼影,憧憧瞬化五只狰狞鬼首。
“五鬼搬……师妹……走!”
“嗯?这门神通不错。”云内传出惊咦,随即失望冷哼,一哼便哼出五支利爪。
“不自量力。”
第937章羽公子殇
“五鬼搬……师妹……”
这句话显得不伦不类,原因是五鬼自天扑落,不由分说抓向上官馨雅,结果抓了个空。
如换成相识前,上官馨雅修为提升一倍也休想从五鬼手中逃脱,非得被它们带着遁入虚空不可。现在不同,数十年苦追,羽公子和上官交手成百上千次,上官每次都是真打,甚至有时会以命相搏,彼此都已熟悉到极致。
战斗羽公子每次都赢,为博芳心往往会故意卖弄本事,一身本事早被摸透。时至今天,上官馨雅依旧打不过他,但对他的出手习惯、战斗方式……甚至都不用看。
除此外,数百次交锋中,上官馨雅殚尽竭虑想要逃离“魔掌”,虽一直没能成功,但在战斗上进步无可想象,同时还练就出远超常人的应变能力、与以往想都不敢想的狡诈。此时此刻,这种被羽公子戏言为“特训”的效果真实体现出来,四人中,上官馨雅仅比羽公子稍慢半丝,足以做出应对。
身躯微晃原地消失,那五只恶鬼恼怒想要追赶,头顶五道利爪已临头。
噗噗噗……五根天柱般巨大的爪子按住五鬼,随即如飓风倒挂般盘旋急扭成五根支起的伞,又像是五把顶端披出无数细丝的细针。针尖锐利,轻响中穿透五鬼身体,就好像凌空钉住高速飞行的苍蝇;不等五鬼挣扎,周围丝线迅速合拢,包茧子一样将它们分别裹成了团,再如上钩的鱼儿一样拉向空中,回到那名面孔模糊不清的黑衣人手中。
“竟然是真的鬼,有点意思。”
五鬼搬运,曾经连浮魔都吃了大亏的神通,一击而破。当然这不表示黑衣人比浮魔更强,他是有备而来,浮魔仓促应变,不可同日而语。
“师妹……你!”
得意神通瞬间被破,羽公子仓惶尖叫,尚未来得及回头,忽闻身边清香扑鼻,上官馨雅竟已出现在他身边,清叱望天。
“哪位前辈莅临,古世上官在……”
“走啊!”
羽公子疯了一样朝上官馨雅咆哮,同时双掌翻飞朝胸口四肢一通乱点,也不知在做些什么。相处数十年,上官馨雅从未见过羽公子表情这般绝望,更没有见他用过此种功法……假如那是功法的话。
手指每点一次,公子羽的气息便会微弱一分,身体却像充气一样膨胀,同时皮肤慢慢变黑,原本英俊的面孔渐渐扭曲,直至不像人形。
“你干什么,不要!”
上官馨雅完全呆住了,要么就是被羽公子的摸样吓晕,尖叫望着他不知如何是好。她在心里想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只是看到一名化神修士出现,那个从来都是乐哈哈的家伙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