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郎说道:“现在回答我,灵妙法尊是不是山君门下,三十七子,它列第几?”
明显是诱拐,低级无聊的审讯手段。婴体承受了一道剑意,反比刚才更加坚定清醒,马上听出其意,回应十三郎以不屑冷笑。
“你死定了。”
“现在要死的不是我。”
十三郎应着,好奇问道:“看来你不怕搜魂?”
婴体冷笑说道:“你可以试试。”
十三郎摇摇头,伸出食指平静说道:“搜魂并不可怕;我打赌,一定能让你开口。”
蓝瓶儿走后,小宫主不知何时跑上了台,本想自告奋勇担些责任,此时看着一人一婴的惨状,听着那种能让人精神崩溃的惨嚎,再看到十三郎又伸出手指,面色发白又赶紧远远躲起来。此时她才明白,以往十三郎被其折磨,看似无可奈何,并不是因为没办法对付,而是不肯较真。
不亲眼看到十三郎施法,很难想象那种平静具有怎样的威慑;小宫主内心暗忖,假如换成自己是那个大汉的话……
“呸!呸!本宫怎么会是它!”
……
许是那道剑意受起来有些辛苦,又或需要理由为自己加强信念,再或者是为了表达不屑与愤怒,婴体怒吼道:“本座是不会死的,就算你杀掉我,主尊也会将我复活。反倒是你,你死定了,你不得好死,你会被主尊炼魂……”
它的声音停顿下来,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根手指,看着指尖上溢出的那一丝淡淡黑气,有些难以置信。
“又是炼魂,但凡是个修士,赌咒发誓就喜欢把炼魂挂在嘴边,没创意。”
催动黑气徐徐前行,十三郎不屑说道:“能熬过这一关,我放了你。”
放了它?土蚌长老大惊,小宫主忍不住抬起了头,难以看出那缕毫不起眼的黑气有何恐怖。不解中两人将目光投向婴体,发现它的神情竟变得惊恐起来,小小身躯拼命扭动,竭力想要远避。
到底是什么?
“果然如此。”
十三郎明白了什么,催动黑气前行,欣然说道:“死而后生,你体验过死的感觉,所以才会怕它。既如此,好好享受吧。”
话音中,黑气穿透风雷越过禁环,如一团烟云渗入婴体,随之而来的效果是,婴体双眼骤然放大,动作陡然僵硬,身体每一个最微小的部分都好像上了锁,拷了环,再也不动分毫。
不思不言,无挣无闹,这便是死。
活着受死,尽情体验死的感觉。
……
冥气是什么?本质上就是死气。美帅为什么不增加寿元,因为他的本质是死人,是个穿越到阳间的鬼。冥界的一切都与死有关,当然,除去记忆不考虑环境,它也可以看成另类的活。
十三郎的冥气神通来自夺造,功法低位道行浅薄,假如指望用它对敌,怕还比不了随手一点。然而冥气自有其它道法无法替代的特殊处,原因便在于它的死意。
它能让人体会到“死”的感觉。
对怕死的人来说,死是最值得恐惧的事物,只要涉及到生死,他们宁愿放弃一切,抛开之前为之守护坚持的任何原则。这只异类山猿怕死,但他又不怕死,因为他有信念,相信自己根本不会死。
只要不死,什么样的痛苦它都能承受,什么样煎熬都可以忍耐。十三郎看出这一点,于是放出冥气,让它回味死亡的感觉。
具体如何无从知晓,人们只能从婴体的反应判断此法威力,视线中,婴体全身僵硬放入冰坨,表情凝固在脸上,唯有目光在死寂与灰暗中徘徊,偶有清明,给人以悲哀与绝望之感。
悲哀,绝望,这两种情绪绝对不是一名铁心抗法的人应该拥有,婴体既然显露出来,表明他正经历着自我认知上的大恐怖,难以承受。
难以承受不等于不能承受。冥气神通一样有时限,只有时间不停流逝,终有会完结的那一刻。山猿见识不凡,看出十三郎施展冥气不像剑气那样如意,断定他即便掌握逆天之法也有限度,仍想坚持。
周围无声,婴体在死一样的沉默中煎熬,身体不知何时稍稍动了一下,眼里再次升出希望。
“我熬过来了,你要遵守……”
“定!”
一声轻喝,十三郎平静的目光望着它,没有丝毫怜悯。
“这一关,没有尽头。”
“你……”婴体无声咆哮,在心里。
过了一会儿,婴体似又有醒转迹象,十三郎再度轻喝:“定!”
又过了一会儿。
“定!”
“定!”
声声清喝传入耳鼓,包括土蚌长老在内的所有人全都死死闭上眼,不忍再这样看下去。婴体何种感受他们无从得知,然而那一声声定就想催命魔咒不停回荡,闻者莫不侧目。
七声定后,婴体再度“清醒”,始一恢复神智便开口疾呼,瞬间转为惨嚎。
“我……啊!”
与此同时,十三郎的目光陡然明厉,左拳右掌毫不犹豫挥出,风、雷、火、剑齐施,凌空猛击。身前空荡荡一片虚无,只有一根细若游丝的线。
那是之前丝丝缠在婴体上、十三郎一直小心回避的丝线。
“断红尘,斩尸决!”
“集生死两道于一身,很有趣的孩子。”
轻喝声中,不知何处传来的一声感慨,清脆脆,甜腻腻,懒洋洋,软绵绵,诸般感受同时传来,彷如直接响在脑子里。最不可理解的是,明明声音听上去灵动玄妙如仙乐,听到的人却昏昏欲眠,直欲一睡不醒。
其结果,十三郎如刀般的目光骤然沉黯,一如刚才婴体那样死气沉沉;其身躯也好似失去支撑,直挺挺仰天便倒。
毫无反抗之力。
“果然是这样呵……”
心里闪过明悟,十三郎有些自嘲;便在这时候,他隐约听到一声沧桑愤怒的厉喝,宛如有人寻找到苦追千年的血仇,不共戴天。
“妙妙,果然是你!”
第739章大能酣战,祸及一头小狼。
妙妙!
二字如雷,十三郎好似被鞭子猛抽的倔驴,狂跳而起。
披风沐火,雷光灿烂,火焰狂猛,剑意纵横,十三郎就这样一跳跳上半天空,赤红着双眼挥舞双手,抬腿踢出一道霹雳金芒。
身不由己。
金芒如电,似神通非神通,如意志但又不是意志,于空中化作一只苍老面孔,径直飞向远方。
“院……院长?”
十三郎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望着院长的面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出天际,飞入某个轰鸣声声的战场,发出此生、死后也不甘的最强之吼。
“陆放天,果然是你!”
“陆放天,怎么会是你?”
两声惊呼,一道惊讶而欣慰,一道凄厉带有难以置信,同时在半空炸响。随后便是一声惊天咆哮,视线中,高空突然降下一座千丈巨山。
一座纯以神通与怨怒凝聚出来的山!
山上有人,凤冠宫裙,眉目发稍尽含煞气,脚踏巨山如苍穹临世,恶狠狠砸向下方。
山下有人,美面蛛身,八肢纵横如刀,滚圆的肚皮足有百余丈,脐下吐丝,编织出一张承天大网。
山砸下,网托住,二者相接烟雾染空,瞬间将人与蛛通通笼罩其中,再也难以看到其中。法术交汇,彩霞与毒烟以爆炸的方式喷射向四周,轰轰荡荡,宛如整个世间要为之崩溃。战斗给人的感觉极不真实,远在天边,又好似近在眼前。
只是看一眼,包括十三郎在内的所有人便都明白,这是远远超出他们层次的战斗,不要说插手,多看几眼都觉得神魂散乱,难以护持身体。
“老祖宗!”小宫主的哀呼淹没在轰鸣中,叫过一声后仰头便倒,原因不明。
“少爷!”
“先生!”
“少爷!”
“呱呱!呱……”
三卡在叫,土蚌长老在叫,大灰在叫,天心蛤蟆也在叫,连哑姑也忍不住发出嘶吼,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叫不出来,张不开嘴,也移动不了脚步。半空中,十三郎仿佛石头一样坠落,好似瞬间失去了全切力量。天威般气息肆虐周围,没有人能够站得住,没有人能够反抗。
化神顶级大能的战斗,足以引发天地为之响应;天威浩荡,虽发生在百里之外,这里的人却被死死压在地面,怎么都抬不起头。
抬不起头,也要看到结果。十三郎身体如流星坠落,赤红双眼牢牢盯住战场,努力分辨着其中一切。老院长全力一击发自他的身体,十三郎承受的威压也最大,遭受的反噬也最强。
感觉好似回到十几年前,重新站在金山上空,目睹那颗罗桑古木以掠夺的姿态四周疯长,震慑千万修士豪强。那时有碧落为提供守护,十三郎真实体会到的微乎其微,方能够谈笑自如。如今三名大能全力厮杀,碧落沉睡,谁有空理会他的死活。
之前击溃一缕蛛丝,灵妙之声随即撞入心神,如非老院长埋入的气息苏醒,此刻十三郎怕是已陷入沉睡,根本不可能醒。此时的他虽然醒了,脑海中却好像有千万张巨鼓同时敲响,身体里仿佛隐藏着千军万马,狂冲乱突没有片刻安宁,难以凝聚出力道。
几声狂吼,一声轻鸣,几大宠物妖鬼齐齐现身,胭脂鸟不唤自来,火红身影在十三郎身体里来回穿梭,全力以赴为其争取片刻缓冲。
十三郎没有理会这些,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远方的战场,仿佛踏上敌方战场的死士,宁可千刀万剐,也好看一眼那插入地面的旗。
战场强光不断,轰鸣如雷,无数线条状的光芒刺入眼帘,无数巨石般的神通崩塌,十三郎的眼睛在流泪,流血,几乎难以睁开。
便在这个时候,老院长的脸冲入战场,如野兽一样恶狠狠张开口,直接咬向那头蜘蛛,那个生着一张美艳无法形容的脸。
与此同时,宫装贵妇一声清叱:“妖妇,受死!”
巨山轰然崩塌,化作千万道枪锋;灵魔两域,一死一活两名站在人类最顶尖的大能,齐战法尊!
“嗷!”
一声凄厉至极的咆哮,一声怨毒至极的诅咒,一声愤怒千年的清喝,一座疯狂下落的巨山。下一刻,一片血海,几条残肢,无数条绿色的光,将整个天空占满。
“君,临,天,下!”
……
乱舞城中一片安静,某个角落,几名正窃窃交谈的妇人突然停口,身体为之软倒;另一处庭院内,一名大汉正默默诵念着什么,突然间大吼一声弹起,再重重跌落,七窍流血而死。
杨树下,城墙边,饭桌旁,赌台前,无数人悄然间死去,死状千奇百怪,最终模样却极为一致,身体仿佛被抽取全部精华,成为干尸。
事后经官方统计并公布的结果,因天威骤变,乱舞城三千八百六十二名居民被活活吓死。至于此事到底如何发生,严禁议论,更不得外传。
违令者:斩!
……
“好!”
园中园,仙讯台上,十三郎狂吼一声,喷血落地,坠地,砸地,夯出一个人形巨坑。
需要怎样的怨毒,才能让老院长那样的人以嘶咬的方式攻敌?需要怎样的隐忍,才能让他藏一道神通在十三郎体内,死后仍不消散,累遇危局而不露。
若不是妙妙出现,这道神通永远都不会发挥作用,十三郎不知修炼到何种程度才能察觉,也许是永远。
落地的那一刻,十三郎想到了很多事,回忆起许多画面,也明白了许多难以解释的环节。
南海潮汐,门前一声随意托付,十三郎猜测过无数次因果,均不得要领。金山首次打探,他知道那个被老院长念念不忘的名字必有着难以想象的来历,远非当时的他所能面对,更不要说诛杀。泗水河上一声长叹,十三郎在“妙妙”这个名字上再刻一把尖刀,用心将其铭记。
上下两代血仇,非杀不可!
乱舞之行本属意外,十三郎从未将这个地方与妙妙联系到一起,直到他看到小宫主、并从三圣子口中知道其来历身份之后,情不自禁浮现出一丝联想。
小红,小宫主,似乎有点像……
这种想法初看很无聊,但它的的确确影响到十三郎对小宫主的态度,将其视为某种寄托,某种念想。有此为基础,十三郎很快联想到另外一件事,一件看起来毫不相干,但又不能不去怀疑的事。
当世中,能让老院长无能为力,魔宫掌座也没有办法解决的人,除了山君门下,还会是谁!
还能有谁!
这种猜想毫无实际根据,纵然老院长复生恐都很难采信;十三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凭着感应摸索,不断努力。
本就没有方向,不如此,还能如何?
十三郎不知道老院长在自己身上做了手脚,但当他真正看到老院长的脸,看到那不惜一切甚至不顾惜十三郎性命的一击后,很快明白了不少事,由衷感慨,且感激。
有疑惑,但没有埋怨,只有感激。
首先能够想到的,老院长知道十三郎必入魔域,假如妙妙藏身其中,以十三郎的执拗性情,迟早会有与之撞面的一天。现在可以明白,老院长声称不知道妙妙的任何事,显然是故意不讲出来;他不但知道,甚至可有能与之交过手,深知其何等可怕。
老院长生恐十三郎准备不足,悄悄埋下这道神通以庇护,非察觉到妙妙的气息不肯激发,用意深远。从他的角度,没有哪个敌人比妙妙更可怕。若再想得远一些,宫装贵妇、或者就是魔宫掌座既然能把老院长认出来,说明他们早就打过交道,或许还交过手。那样的话,这道神通有没有可能是另一种作用,让十三郎多一道护身符?
十三郎遇到四足,败浮魔……这种事怎能预料,是天意。
还有一种可能,老院长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再无任何途径。封印神通本就有限制,如果不是用来某种极其特殊的法子,怎么做得到死后还能将其激发?老院长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撑不到爱徒成长到足够强大的那一天,于是才用了这种方法,妙妙的气息就是打开封印的途径,且是唯一。
至于十三郎承受不了反噬……他如何想得到。按正常情形推断,当十三郎有胆量去找妙妙,自认为有把握对付她的时候,其实力断不会孱弱如斯。
起码再强十倍!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老院长离开十三郎的身体,本能地带走了十三郎的法力、体力还有精神,若非感受到胭脂鸟与十三郎性命相关,恐连它也要一起吸空。
此时的他不是院长,不是什么灵修前辈,只是一名恨透苍天的老人,一名矢志复仇的老人。
“自不量力呵,又一次!”
十三郎由衷感慨,为自己的狂妄而自嘲;如今他才明白,那头山猿一点都没有说谎,灵妙法尊何止能横扫乱舞,假如她真想那样做,不费吹灰之力。
战斗的结果不明,他的视线已变得模糊,看不清,看不透,直至看不见。身体在空中坠落,耳边响起无数声惊呼呐喊,十三郎心里闪过无数道念头,无奈合上双眼。
再睁开,已年后。
第740章三年再造,不及旧时沉重
星云,漩涡,绝壁;咆哮,呐喊,哀呼。
白袍,大剑,两只手;目光,苍茫,一颗心。
幻象重生,凌乱毫无规则可言,仿佛无数个世纪、无数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与画面叠加起后通通涌进脑海,头疼欲裂。
轰的一声,画面斗转,视线中出现一片星空。六颗颜色各异的恒星云团组成一个巨大圆环,三块狭长的漩涡构筑出一根针,刺透圆环指向虚无,构成一颗形状怪异的心,或者星。
心或星无声无息中漂流,穿透一片片苍茫,越过一道道边界,似沉睡,又像在寻找。
生与死的交替,岁与纪的流转,唯有时间才是永恒。星空浩瀚,星痕虚渺,无尽岁月中流过无尽苍远,见证无数生灭荣枯后,那颗星逐渐变得衰竭。
它看到了太多,见证了太久,近乎无尽的生命终抵不过真实无尽的时间的消磨,身体开始崩溃。
带着疲惫,携着希望,心形星努力维持着身体,徒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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