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筹码?”
“蛉花之毒既然出自婆婆之手,您对下毒的人……不对,是下毒的主使者必定有点数。将来乱舞城平定,晚辈一定会处理这件事,到时候,您不是可以用它来谈条件了吗?”
“……”
蓝婆婆哑口无言。她想说我是想看你暴跳如雷,或者哀声祈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喜气洋洋。这话怎么讲得出……
八指先生说她多了一样筹码,是这样吗?看起来是的。无论怎么想,蓝婆婆都看不出还能有什么意外。可问题是明明一件大好事,从十三郎嘴里以这样的方式讲出来,怎么就这么怪呢……
十三郎不管她怎么想,觉着再没什么要紧事可谈,遂抱拳对空说道:“恭喜婆婆大功告成,相信妙音门一定能在您的领导下发扬光大,威名四海,德艺双归……”
“等等,你……你还有事吗?”蓝婆婆被吵得头晕,赶紧叫停。
“晚辈没什么事,前辈有事?是否有用得着晚辈的地方?别客气,尽管说出来。”
“我能有什么事……”
明明什么都没有付出,甚至有可能什么都不用付出,蓝婆婆却觉得有些冷,好像自己吃了老大的亏,让对方帮忙也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现在她最想做的是赶紧回去睡一觉,好好让脑子清醒一下,再从头思索这件事,这个人。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十三郎说道:“呃,婆婆慢走;婆婆既然没有吩咐,那我也走了?”
“嗯,你走吧,不用等我……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走了。”
“晚辈恭送婆婆,婆婆,婆婆?婆婆您走了吗?”
连问几声,直到一条黑影闪电般窜回,十三郎才长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一座大山。
“真走了?”
没人理他。
“看来是真走了。”十三郎默默点头,抬手抹一把此时才敢渗出体外的虚汗。
“是门主还是少主?妙音门,真有这么强?”
“曾玄,真悬……希望不要每次都那么悬。”
第653章血染长街
三元阁门前,人头攒动,静寂无声。
此时此刻,人们都明白事情到了掀牌的时候,医馆被封,妙音门绝无可能不派人出面,至于来的是谁,与萧大人是打是和、是胜还是负,没有人能够预判。
四周围满了人,有闲人有帮徒还有愤怒的民众;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本应大闹一场的局面没有出现,千百双眼睛死死盯着医馆方向,谁都不肯开口。
“到底咋样了?”
这么多人中,韩成是最最紧张的一个;五狼山本就缺少人手,到场的林大人嫡系只有他一个,假如先生出点什么意外,韩成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交差,该怎么活下去。
“想个屁啊!先生要是有事,谁能活得了。”
时过半香,韩成将杂念抛到一边,吩咐手下将周围圈出一个空场,喝道:“官家查案,无关人等退避百丈,违者以同罪论处!”
几名正牌差役吓得直哆嗦,跟在吴忠身后朝周围张望,腰软腿颤怎么都迈不开步。长混乱舞的他们都已看到,七宗头面人物此时正从四面八方赶来,加上那些闻讯而至的民众,现场怕不下近万人。
事实上,此时在场的仍是小角色,不涉七宗根本;但对普通差役来说,这里随便拎出一个都不是他们所能面对,更别提那些幕后的人。
加上五狼山派来的野民算在内,官家人员满打满算不过六百,这要是闹起来,连点渣都不能剩下。实力加上积威,可怜差役们习惯了见人献上笑脸,骤然被人扶上台面,非但不能耀武扬威,反比平时更加矮矬。
“诺!”
野民青年不管那一套,五百大汉齐声高呼,手里拿着并不习惯的戒尺四处驱赶人群,仿佛追逐兔子的狼。五狼山特训,十三郎着钟大海反复向战士们灌输一条理念:不管对手是谁,气势一定要壮,要以凌压的姿态看待对手,压到他不能翻身。
实力如何先不论,两个月精神鸦片吃下来,是头猪也能训出三分虎像;何况这些蛮野之民本就性情彪悍,从十万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之师。
按照事先定好的策略,此次执法以铁血为基调,不用考虑什么人道怜悯;军令如山,五百戒尺狂挥乱舞,噼噼啪啪如同抽打一群不听话的猪,惨嚎声声呼喝叠起,人群顿时大乱。
“妈的,滚开!”
柱子混在人群里,戒尺劈头盖脸朝人头上猛抽,完全当成横刀挥舞。嫌弃人群退得慢,天狼战士抡起两条长腿板刃一样左右狂扫,一片鬼哭狼嚎。
雪盗再狠也进不得城,更别说穿上官皮堂而皇之大发官威;柱子心里明白,自己这辈子可能只有今天这一次机会,焉能不好好享受。
“你找死……”一名不知哪个帮派的壮汉头上被开了瓢,顿时发了凶性,破口大骂。
“说得对!”
柱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扣住他的脖子,反臂拧腰全身发力,将其生生举过头顶。那只是个最最普通的帮众,仗着身高力大加上背景,平日里欺负普通百姓、甚至在官差头上耍耍威风如鱼得水,怎能与天狼战士相比。
“吼!”
天狼人就是天狼人,临敌总喜欢如狼一样吼上几嗓子,好在柱子脑袋里有根弦,没有像平日那样嗷呜狼嗥。
“蓬!”
雪花与血花四溅,壮汉如石头一样被灌在地上,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身体在血泊中挣扎扭动,整张脸皱成一团。
“嗬!”
残暴的场面让周围的人集体倒吸一口寒气,震惊的目光望着那名凶残到极致的假冒官差,神情凄恐。
在场不少人是各门帮徒,手上都沾着人命,胆气自然不会差。然而事情要分两面,杀人与杀人也有不同;欺凌杀人,说到底只是流氓地痞,平日里威风八面不可一世,遇到真正的铁血军豪,就好像西瓜刀碰到军刺,双方角色完全颠倒。
至于那些百姓,说句不该说的话,百姓就是百姓,只要日子过得下去,谁乐意把命搭上。他们连西瓜刀都不如,起哄闹事一个比一个厉害,真正见了血出了人命,个个腿软。
有胆子也看面对的是谁,瞧瞧那家伙,身体壮得像头熊,一把便将体重超两百斤的大汉举起来夯在地上,似乎还未尽全力;就自己这小身板,上去找死么?再说了,妙音门至今不见动作,周围还不时有人阻挠,就算大伙想表忠心,总得有个人带头吧?
“大人有令,抗拒执法者,格杀勿论!”
柱子能被挑出来,脑子自然不会像同伴那样一根筋,展示凶暴不忘给自己披身虎皮,大吼道:“还不退下!”
“退下!”
五百人齐声怒喝,声震长街。
人群哗啦一声向后翻涌,以比来时快得多的速度轰然退开;数百名未得明确指令的帮徒落在后面,目光茫然四周瞭看,希望尽快得到指示。然而,那些能够给他们指示的人此刻何尝不时一头雾水,正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
此次事变太过突然,七宗门知道官家有向妙音门挑衅的意思,但他们不知道、也想不到那位萧先生动作这么大,竟然丝毫不顾颜面、闯门封馆。以至于现在到场的仍只是些低级喽啰,无法当机决断。
从内心讲,七宗内部、无论哪一家都不认为林如海有实力与妙音门正面抗衡;正如十三郎预料的那样,冲突刚发生的时候,他们的本能反应是先帮助三元阁,不要让它被一棒子打死。这种事情不能明面上来,妙音门对七宗顾忌颇深,七宗对它又何尝不时忌惮重重,大家都知道对方不好惹,暗里使坏可以,但不要弄到无法收拾。
换言之,七宗到场的人级别不能太高,做事要有点分寸,给双方留下退路。
判断没错,策略也没错,执行起来起来却走了样。之前传出封馆的消息,到场的头目按照指令阻挠闹事民众,不让他们威慑官家。谁成想当事情成了定局后,民众倒是渐渐安稳了,城主一方却突然翻脸,趁机大展宏图,重新树立皇室威仪。
“怎么办?到底怎么搞呀!”人群退退停停,个个脸上写着愤怒。一名挨了打的精瘦汉子目光阴狠,恨不得头领赶紧下令,用人海淹死那些狂徒。
四周均有帮众向自己的头领请示,可怜头领此时也是焦头烂额,在后撤还是前冲之间摇摆不定,能给出什么指示。
“老子怎么知道,滚!”
能做头领的人多少有点见识,他们心里隐约明白,若任由这种情形发展下去,恐怕城内居民会重新认识到一件事:乱舞城,终究还属于林朝!
这是正统,是本该深植于每个人灵魂的本念;乱舞城纷乱的时间太久,民众多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本来属于谁。可一旦让这种念头重新复活,皇权思维抬头的话,再想把它按下去,可不是朝夕便可做成的事。
如果冲上去,岂不是与上头的命令不符?混帮派的人哪个不明白,犯了国法或许无碍,一旦违背帮规……可不会给你明证提审的机会。
说到底还是格局不够,帮派就是帮派,比不了军队更比不了国家;所谓头目也不过是些傀儡打手,根本没有临机处置的权利,有见识也不得施展。
揣着这样的念头,各宗头目均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干脆混在人群内装看不见,任由情势乱成一团。
“退下!”
不肯退的人数不少,有帮众也有普通民众;眼瞅着命令得不到执行,柱子的眼睛泛出红芒,韩成的手心在冒汗,神情挣扎难决。
驱赶力度不够,可若是真的下令杀人……他也怕。
正在僵持不定,医馆大门无声开放,十三郎缓步走出医馆;两名黑衣人双臂悬垂,脸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紧紧跟在其身后。
“出来了!”
可算盼来了主心骨,韩成心里唤了声祖宗,赶紧跑上前施礼:“大人……”
“怎么回事?”
十三郎微微皱眉,望着千万张不同颜色的脸,还有那一双双神情各异的眼,问道:“怎么会这么乱?”
韩成面色通红,大冷的天居然满头是汗,支吾道:“民情有变,属下正着人驱赶……”
“不肯退是么。”
“是……”
“抗法不尊是死罪,你是皇族亲卫,连这都不懂?”
“属下……”
“不肯退,那就不用退了。”
十三郎神情淡漠地看看四周,淡淡挥手道:“擎刀,除妇孺外,通通杀掉!”
“诺!”
不待韩成开口,柱子第一个吼出声来,扔掉早就厌倦的戒尺,反手拔刀当空挥斩。
血泉暴射,第一颗人头飞到空中;随后便是五百声大喝,成片刀芒四周席卷,如同五百条发狂的猛虎。
惨嚎声陡然间变得尖锐起来,人群再不像刚才那样慢慢悠悠,退潮一样拥堵着退往四面八方。身后是五百名发了性子的野民,不分头脸一阵狂砍。
一名正牌差役惨白着脸,悄悄拉住吴忠的袖子:“二爷,咱……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忘了你是谁吗?执法啊!”
吴二爷抬腿将他踹到一边,拔出刀大吼道:“妈的,早看他们不顺眼了,砍!”
第654章六七八次宣告
时近正午,天空依旧铺着厚厚的铅云,顽固阻挠想要洒向大地的阳光,也遮盖了地面的那一片血。哀嚎声渐渐平息,长街周围万道目光汇聚于一点,很沉重。
本该治病扶伤的三元阁开张,收到、送给乱舞城所有人一份大礼:六百七十八颗人头!
运尸车来了一辆又一辆,脸孔像石头一样僵硬的车夫睁开了眼,望着清扫战场的数百名“差役”,一位拉了一辈子尸体的老人神情惊恐,嘴里不停喃喃重复着一句话。
“变天了,要变天了!”
……
“快点,动作快点!”
韩成催促着手下,吴忠催促着手下,看似不同路,做的却是同一件事:扫雪。
下雪有下雪的好处,几百条身体里的血不足以融开冰冻,只要将地上的雪清理干净,地面也就整洁如初,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望着一片片被清理出来的空间,柱子快步跑到矗立在三元阁门口默默看着周围的十三郎身前,吼一样的声音叫道:“先生,一时半会儿还弄不好,是不是先开始?”
战场提拔,表现优异的柱子成为乱舞新序下的首名受益者,不够坚决的韩成却降了职;萧大人看英雄不问出处,一想到自己身为雪盗竟能压过皇家侍卫一头,柱子恨不能再砍三百人。
可笑的是他和其他人一样,至今仍常常忘记十三郎此时乃官家身份,仍以先生直呼。
“时辰到了吗?”十三郎问道。
新铺开张总有个仪式,尤其是官家,更不能不做点官面文章;之前那些只是预热,正经时候根本还没到。现在可好了,典礼马上开始,门前的血都清不完。
“再有一炷香就是吉时,看进度……怕是做不完。”
主持开张的李师嘴唇哆嗦,分不清是埋怨自己还是怪那些扫雪的家伙偷懒,一想到今天的正戏将从自己手中开始,李师爷又是欢喜又是害怕,还有几分淡淡哀愁,五味杂成。
欢喜的是今天注定会为乱舞城的人们所铭记,自己这个落魄老生恐怕有了青史留名的机会;害怕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会不会被那些愤怒的帮徒揪出去千刀万剐。哀愁则是眼前这幅烂摊子,到底能主持个什么样?
“再等等吧,让他们加把劲儿。对了,把吴忠叫来,有话问他。”
“诺!”
柱子答应着,一路狂奔而去,十三狼回头望着师爷,温言宽慰道:“李老不用紧张,咱们这儿就是个形式,有个喜庆样就行了。”
“满地都是血,不喜庆都不行啊。”
这话只敢在心里讲,师爷苦笑说道:“不是小老儿不尽力,现在这个当口,恐怕没有人敢来瞧热闹领喜钱……不成体统啊。”
十三郎觉得这是个问题,说道:“找点水军不就成了吗?”
“水军?”师爷心想乱舞城什么时候有水军,先生果然神通广大。
“就是托儿。”十三郎说道。
“呃……”
师爷这回听懂了,满头大汗回答道:“开始的确没想到这一重,只想着本馆开张肯定人山人海,哪晓得……”
可不是么?妙音门对面开医馆,还怕没人看热闹?师爷想说初始只怕准备的银钱不够多被人笑话,哪曾想现在想送都没人敢要。
“吉时不等人,现找的话,恐怕来不及……”
“那就不找了,不就是分钱吗,大伙儿人人有份儿。”
十三郎指着四周,朝刚来到身边点头哈腰的吴忠说道:“二爷辛苦点,到时候招呼大家吆喝吆喝,嗓门儿亮起来。”
“是!不是……”吴忠腿一软,赶紧媚笑道:“大人千万别这样说,小的实实承当不起。”
“不这样说……不哪样说?”
“称呼……您不能哪样唤小的,叫我本名就好,实在不行,叫小忠也成啊!”吴忠快哭了,心想这不是欺负人吗,瞧瞧周围那些凶汉看我啥眼神。
小忠?十三郎不禁失笑,说道:“称呼而已,有什么打紧。官范儿上您是前辈,我们这些新手,对您尊敬些是应该的。”
前辈?我是前辈?
吴忠觉得自己脚下仿佛踩着一团云,飘飘忽忽不知身在何方,幸福感十足。他是老油条了,听得出十三郎话里蕴含的真诚味道,正因为如此才觉得无法置信,半响找不着魂儿。
有十三郎这句话,任谁都不敢在对吴二爷不敬,比护身金牌管用。
十三郎说道:“今天起,二爷就是乱舞城九城司马,主掌城防、治安、查案……具体哪些事儿我不是太清楚,总归除了打仗和文书外,一切都是你管。”
“……”
吴忠眨巴着三角眼,脑子里直犯晕,心里想九城司马到底是个什么官儿,为啥二爷混这么就都不晓得。不过……听起来似乎很牛。
十三郎说道:“眼下人手匮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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