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为人,十三郎实实在在死过一回,还有比这更强悍的老师吗?所谓夏虫不可语冰,活着的人再如何智慧,又怎么说得出“死”是个什么滋味。
望着鬼道懵懂的表情不甘心的摸样,十三郎好笑而又温暖,笑着说:“这件事情老早就有了,可你看看我,什么时候耽误过修行?”
鬼道逮住话头,说道:“现在不耽搁,不代表以后不耽搁;多少至性之人因执念而强大,又因……”
“又因执念而毁灭,心执于一物,不可失其意,不可偏其心,不可苟于一时。”
声音抑扬顿挫沉厚有致,周围隐隐有共鸣之音,假如比较谁更神棍,十三郎比鬼道那副苦口婆心的摸样正统得多。
“都知道你还要……”鬼道气死了,心里想这叫什么事儿啊!老夫是来教人的,不是被人教。
十三郎说道:“知道不等于做得到,就算做得到,还有个时机问题。跟您说句心里话,大多数时候,我做事都是跟着感觉走。觉得该这样,那就去做,觉得不该那样,那就不那样,没太多道理可讲。”
鬼道一阵吹胡子瞪眼,说道:“感觉感觉,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你和霞公主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就那么迷恋魔女?”
“不这样怎么能叫感觉呢?再则说,我什么时候迷恋过?”十三郎好生委屈,心想你一顶接一顶帽子乱扣,该不该先问我有没有这码事。
鬼道比他还无辜,愕然说道:“刚才你还说有感觉。”
十三郎无力回答道:“此感觉非彼感觉,不一码事好不好。”
“呃,到底啥感觉?”
“应该去做这件事,就是这种感觉。”
“去做这件事……不是为了感觉?”
“是因为感觉,不是为了感觉……”
十三郎连连摇头,无力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我觉得自己应该去找她们,并非是为了男女情事。”
“感觉应该去,去不是为了感觉,没有感觉去找……”
鬼道嘴里念过来念过去,忽察觉十三郎一脸诡笑地望着自己,顿时火冒三丈,一巴掌抽过去。
“小兔崽子,竟敢消遣老夫!”
“是你自己笨好不好,啥事情都赖我。”
十三郎揉揉脑袋,收起委屈正色说道:“正经的,有件事要您帮忙,回头大先生那里我也会讲,自个儿实在没办法。”
“什么事情这么严重?”鬼道吓了一跳。
“我身上有煞气,需要找一部炼化煞气的法门,越快越好。”十三郎回答道。
“煞气?这算什么毛病,我辈修士尤其是剑修,掌的就是杀戮,哪个没点煞气。”
鬼道大为不屑,说道:“有点煞气是好事,对敌的时候……啊……我的个天!”
十三郎的身体上,陡然射出一层红芒,浓郁到极致的血腥气息轰然释放,鬼道眼里竟是尸山血海,再无一丝光明。
鲜艳的赤红撞如眼帘,仿佛一团不停蠕动的血浆,厚达尺余!
第509章强大
天上白云飘飘,地面花香鸟语,泉儿叮咚为山姑伴唱,蜜蜂在花蕊间忙碌;远方几名孩童嬉戏,近处数头咩咩羔羊,点缀着那山,那水,还有那份清新,那份安闲。
下一刻,白云被墨汁染成了黑,花儿变成鬼脸,鸟儿化做黑鸦,泉水成了幽冥之河,山姑被揉搓成千万只厉魂;花蕊合拢将蜜蜂吞噬,如千万之盗鼠啃咬木板,发出沙沙声响。
几片残骸,几滴汁液,被那些脸上仍带着天真笑容的孩子抹下来,拾在手,塞进羔羊的嘴。
羔羊吃掉残骸,同时也吃掉伸进来的那只手,孩子依旧在笑,羔羊照样咩咩,透着几分凄厉,些许森然。
这是鬼道不防之下、被赤芒笼罩身体后的感受,也就是十三郎时时刻刻面对的感受。
“这是……”
大修士心志何其坚定,鬼道略一失神便清醒过来,再看十三郎的目光充满惊骇,直至深深痛惜。
“你怎么……”鬼道望着十三郎浑然无事的摸样,一双老眼竟有些泛红。
“暂时还忍得住。”
十三郎将法力收起,苦笑说道:“动用法力最多不能超过五成,还有不能发火,如不想暴露,等于自废一半武功。好在我已经摸到点规律,费不少力气才把它压制下来。”
“光压制有什么用,亏你还笑得出,赶紧回去!”
鬼道急死了,拉着十三郎就往回赶,若不是听到那句“不能发火”,他恨不得破口大骂,大打出手才觉得解恨。
亲眼看到他才明白,十三郎身上的凶煞之气哪是“区区”所能形容,分明就是一片寂灭之源,是可滋养出恶世怨灵的无尽血海!
随便拿个元婴修士换在十三郎的位置,早就神智全失陷入疯癫,他居然能像没事似的,还在谈情说爱!
想到刚才自己严词呵责,鬼道懊悔又觉得茫然,暗想这货到底杀了多少人,比冥界爬出来的猛鬼还恐怖。
“不行,此事一刻都不能耽误,得早点解决。”
凶煞之气,没有什么严格意义的解释;无论对凡人还是修士,杀戮多了后,言谈举止乃至眼神都会自然而然带上威慑,简单点说是碜人。
比如凡人世界里,从战场下来的铁血将士聚集在一起,煞气冲天,足以令阴魂却步;若有惨烈大战,战场上的凶煞比仙家道法还要强悍。对修士来讲,所指便是杀人沾染对方怨愤意,日积月累不得消解,逐渐演化而成的凶煞。
修士人人有煞气,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像十三郎这样,周围凝结出尺余厚的实质赤芒,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别说鬼道,数遍金山全部修士,无论修为高低寿元如何,没有人比得上他。
区区结丹修士,三十几岁的年龄,竟然比那些化神老怪杀戮还要重,怎不让人怀疑。
这样一想,鬼道前行的速度又慢了下来,神情也变得凝重,说道:“不可被人知晓,绝对不可以!”
煞气功法?当然有。对那些专修此道的修士来讲,现在的十三郎比任何天材地宝都珍贵,一旦发觉,断没有放过他的道理。
举个例子,血杀族就喜欢这东西,最爱在煞气充足的环境里祭炼宝物,凭空增加几分威能。
凶煞浓郁到这般程度,鬼道想不通十三郎是如何将其掩盖起来,心里想难怪一见面就觉得不对劲,原来是灵魂自有感应。以他和十三郎的亲近程度都有如此感受,假若十三郎因某事某人而暴怒的话,该是何等恐怖场景。
越想越担心,鬼道恨不得把十三郎揣在怀里,不住声地叮嘱:“谨慎,切记要谨慎,忍得再辛苦也要忍,不可流露一丝一毫。”
十三郎无辜的眼神望着他,说道:“我没事,可您老这样子……怕是被人看出问题。”
他还有句话没说,显露给鬼道看的煞气,连实际数量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咳咳,难道那场大火烧死的修士……都算在你头上?”
想来想去,鬼道觉得只有这一种解释,愤怒说道:“天道不公,绝对不公!”
十三郎心想金乌随便杀一个都比这里的人加起来还强,哪里是一个级别!也幸亏只用了几枚鳞片,要是把整只爪子都炼了,自己肯定成了煞气一份子,再别想分开。
他可不敢说出来,耸肩感慨道:“多半如此吧,要不就是老天看我厌烦,特意折腾。”
他的身体尚未完全合拍,强行锻骨后的效果也没有完全体现出来。假以时日,随着十三郎对身体掌控越来越强,他受到的煞气冲击也越大,直到最终崩溃。就说现在,若非哑姑这只本就喜欢吞食怨气煞气的鬼王帮衬,十三郎早就完蛋大吉。
当初十三郎炼魂侍,本意是帮助哑姑分担怨气,如今却反过来,一饮一啄天注定,谁能想得到。
“不许拿老天开玩笑!”
鬼道大摆州官威严,喝道:“你还年轻,要懂得敬畏。”
十三郎很无语,心里想假如老天能听到我说的话,估计会大笑三声,高兴都来不及。
……
大帐内,审讯居然还在继续,参与的人却少了很多,大先生,燕山,神心婆婆,还有陆默。
四方联盟,各方一位代表,共同审问火焱长老,奇妙的是,魔族竟放心由一名圣子领权。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情陆默本是关键人物,且审讯不过是审讯,真有什么重要情报,有个人听着也就够了。
或许因为魔修如今实力最弱,扔个圣子不但落得大方,遇到事情还可借口推一推,不失为缓兵之策。
这样的场合,本不容闲杂人等随意出入,但十三郎身份特殊,鬼道身份更特殊,连人都是他抓回来,自不会受到阻拦,经袁朝年亲自传禀,很快获准放行。
“一直强调你我缘法未尽,到底是什么……咦!”
刚刚通过禁制,十三郎正听到陆默的声音,抬头看去,却发现血杀圣子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其它几人也都纷纷色变,奇怪又不算奇怪的是,陆默的感应最为强烈。
“得,直接穿帮。”十三郎叹息道。
进入沉睡前,碧落亲自出手为十三郎将绝大部分煞气封印,余者留给他炼化,以便逐步将这个难题化解。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瞒过众多老怪的目光,掩饰至今。
碧落叮嘱他,封印只是权宜之计,煞气越是积累沉郁,爆发出来的威力就越强;假如金乌能够在此前恢复,一切都没有问题;现在的情况是,十三郎不可能等到金乌醒转才冲击元婴;结婴之前,给他八个胆子也不能带做这重隐患冲关。
总之一句话,必须解决,而且要尽快!
之前给鬼道做示范,气机流露后再想掩盖,就只有十三郎自己的能力,哪能瞒过众多大能。
“怎么回事?”大先生第一个开口询问,目光凌厉。燕山与神心彼此对视,眼里均有震惊。
鬼道连连摇手,说道:“别问我,我……”
“应该问我!”
出其不意的声音响起,左宫鸣喜滋滋站其身,看宝贝一样盯着十三郎,啧啧连声。
“缘分,缘分啊!”
……
“前次与圣子说我主修阵法进而领悟缘法,那是反的,老朽自打入道修的便是‘缘’,仅耗时三百年开启天目,堪称算道第一人!”
粗一眼看去垂垂老叟,好像随时都会被天道之手捻走;仔细再看,他的眼中无神却显得饱满,面色不红却带没有丝毫皱纹,额头晶莹,耳垂圆润,竟似青年少年,甚至如婴儿般粉嫩。
这就是左宫鸣,喜欢穿着大红长袍,看不出年纪的老货。
也不管周围人愿不愿意听,算道天才一番自诩后神情黯淡下来,说道:“只可惜,开启天目之后,我的修为停滞不前,非但不能寸进,心窍还日渐淤堵,眼看就要……”
“别扯什么天眼心眼,说重点!”大先生喝道。
对这位“大仙”喜卖唇舌的习惯,其他人都已充分领教过。神情颇为无奈。不管谁问,不管问什么,他总能扯个天花乱坠云里雾里,看去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完全不担心的样子。
“审讯”之所以进行这么久,之所以仅剩这么几人,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联军所需要情报有了着落,还有个很大的因素是别人实在受不了他啰嗦没完,借口托遁了。
对众人的讯问,左大仙一直很配合,问什么答什么半点都不隐瞒,堪称俘虏之典范叛徒之楷模;若因为多说两句就施以酷刑……真没谁干得出。
“是是是,说重点说重点,老朽只挑有用的讲。”
被大先生目光所慑,左宫鸣将缅怀过往的情怀收起,说道:“直到百年前,老朽看看将要归墟时,才突然想起先师曾说过的话。”
“渡河无舟难做桥,驿马星外,劫后天心有变!”
两只混沌般的眼眸放着光,左宫鸣一把捉住十三郎的双手,连声说道:“自从看到您的那一刻,老朽便察觉到天目玲珑,心窍有变;少君,您就是老朽的少君啊!”
十三郎傻掉了,呆呆地望着左宫鸣兴奋激动的摸样,完全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其它人的表现与他差不离,仿佛坠入梦中。
“他是少君,我呢?”陆默忽然问。
“你?呃对了,你就是个搭桥的。”左宫鸣回答道。
“哈哈!”鬼道猖狂大笑。
“你也是。”左大仙淡淡说道。
第510章修罗大狱!
审讯的时候,主角从来不是法官陪审与观众,而是那名罪犯;通常,这种场合下的主角应该诚惶诚恐,胆战心惊,畏罪伏法方合拍,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趾高气扬。
左宫鸣的表现何止趾高气扬,他目光睥睨,神情淡然,轻蔑骄傲的眼神横扫四周,宛如巡视自家领地的君王。
“百年前我就知道,有朝一日会遇到少君,且刚好赶在危难时……”
“闭嘴!”
十三郎气死了也乐死了,心里想百年前,百年前小爷的前世的爹的爹都没出生,你算的哪门子“缘”。
“明说吧,有没有办法。”
有怒便是心动,轰的一声,红芒再放,大帐众人霍然起身,人人眼里流露着不可思议与惊骇表情。
“得,这下来得彻底。”
鬼道在心里哀叹,默默转身走出门,亲自在门口充当侍卫。自这一刻起,里面若没有人出来,谁想进去,就只能踩着老头子的尸体。
……
“办法当然有!老朽百年前便已准备妥当,只等今天。”
相比于周围人的震惊不安,左宫鸣依然不慌不忙,朝陆默捻捻手指,说道:“拿来。”
“拿……什么?”血杀圣子还没醒过神,愣愣反问。
“我的包!”左宫鸣大喝,气势如山。
陆默刚刚一愣神,左大仙又喝道:“放心吧,亏不了你!”
四方联军有规定,厮杀中战利品归胜利者个人所有,而这正是鬼道一肚子怨气的根结所在;枉他忙活半天把左宫鸣追了个上天入地,最后赢家却是陆默,自动享有左大仙除生命外的一切。
眼下不是谈规定的时候,陆默将那枚因主人未死没能打开的戒指拿出来,随即被左宫鸣劈手夺了去,嘴里还嘟嘟囔囔:“拿了也白拿,不是你的东西,到天边也要还回来。”
陆默的眼睛泛出血光,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亲手把这个装神弄鬼的神棍掐死。一旁大先生忽然开口,朝陆默传音数语后,取出一枚玉简飘送到他身前。
陆默眼神陡然变得明亮,犹豫再三挣扎几回,最终接过玉简,朝大先生深施一礼,脸上再没有什么不甘心的摸样。
能以一枚玉简抵过左宫鸣全部身家,不用问,大先生送出的一定是对陆默有重大意义的功法感悟;至于其中有没有别的意思,各人心中自然明白,无需多说的。
燕山老祖看到这一幕,微微一笑,竟也从怀里取出一枚玉简,传音数语后以同样的方式交到陆默手中。
神心婆婆冷哼一声,终放不下魔族之怨,没出封口费。
这一下,陆默忍不住感激又有愧疚,同时还深深羡慕;他心里明白,这两份礼物很重,但也很烫手;无论大先生还是燕山,此举都不是因为他,而是要他为萧十三郎保守机密。
可以想象的是,在妖灵大陆的这段时间,萧十三郎不能轻易出事;只要与煞气有关,陆默就逃不了干系,至少是一份牵连。
但他没办法拒绝,两大剑道之王的感悟何其珍贵,对专修刀道的陆默来讲,这两枚玉简几乎是他在人界可以想到的、最最珍贵的礼物,无论如何不容错过。同时陆默还想到,假如他真的挺起胸脯拒绝了这两份厚礼,非但不能落好,恐怕还会让两名大佬生疑,后果不问可知。
不管怎么讲,左大仙预言再次成真,陆默非但没亏本,反倒赚了不少,在他修炼到与大先生等同的境界前,会一直受益。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原因:萧十三郎。
……
“一点煞气而已,算什么呀!”
拿回自己的家当,左宫鸣一刻都没耽误,从戒指里不停地朝外掏东西,一边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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