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惊恐地望着周围,随即发出一声凄厉道极致的嘶吼,身体晃动倒卷而回,竟朝那几缕青烟猛扑而去。
它已重伤,它将不治,它要求生,它需要吞噬其它鬼灵。
八条残魂不甘被吞噬但有没有反抗之力,一条一条接连被鬼王吸入腹中,其身体的伤患略有缓解,缺失的臂膀也渐渐长出。
它的目光逡巡着周围,最后落在失去魂魄的修士身上。
贪婪的欲望在蔓延。
老虎吃狼,狼吃羊,羊便只能吃草。鬼物最喜修士生魂,重伤之后鬼王,灵魂中的本能开始占据上风。
既然那个安坐于凤椅的女子惹不得,既然主人已失去魂魄,既然因火焰让所受的魂禁有所松动,何不……吞了他!
“嗷!”
鬼王一声利啸,身形疾扑。
“鬼魅之物,最为我所不喜。”
袅袅之音罕见地带有一丝凌厉,随着话音,五团略显暗淡疲惫的火灵重新聚集起来,于空中划出一道清晰的尾焰,合身而至。
鬼王大恐,修士大惊,大恐大惊之余大呼大吼,如同溺水之人将死,无助绝望,却没有阻止之法。
“不要啊!”
火云当空席卷,鬼王肚子承受五团火云,再也无法如之前那样幸存,挣扎咆哮中身体由凝实至虚幻,由虚幻化虚无,最终烟消云散。
修士浑身破烂如乞丐,苦心打造收集百余年才凑起来鬼奴被烧得一个不剩,连魂幡都变成一根烧火棍;可以想象,今后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的战力都是会降低大半,再没有张狂的资格。
这还只是表象,事实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夜莲毁掉的不仅仅是一件法宝和万千鬼奴,还生生摧灭了他身体里的鬼印之根;从今往后,他不仅不能再修习鬼道,还因为常与鬼物相伴,修为注定会停滞不前,且受万鬼所窥。
“言辞不敬,略施小惩。”
第一次重复出手的夜莲召回火莲,淡漠的声音说道:“下一个。”
第302章莲奴娇(三)
“下一个。”
三个简单而包含着强大信心的字从夜莲口中跳出,第三次在战场上空飘荡。
人们的心终于沉落。
袅袅回音旋荡不绝,山野与天空积极热烈地给予呼应,大地轻轻颤抖。
大地永远不会颤抖,抖的是人的脚,和腿,还有身体与心。
万世之花表情坦然平淡,平直红唇如一条直线勾画在绝美的脸上,仿佛一把雕进画布的剑。
她的头不再如以往那样略有高昂,而是如尺子量过一样的平;她的胸不似以往那样刻意挺拔,而是如尺子量过一样的平。
她手扶膝,脚踏地,臀着椅,背依栏实则不挨栏。
此刻的她,一切都是平直;落入视线,形成一个无比高大的影像。
她的平,对的不是人,而是头顶的渺渺青天;她的直,对的不是人,而是蕴含与天地间的法道规则。
“勾勒天地,法相融宁,可称入道。”
蛮尊对十三郎正色说道:“如果不是仙缘,就是你帮了她。”
……
世间大彻大悟一朝得道的传说不少,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有看似无关无益实则如醍醐灌顶凤凰涅槃式的触点;或是牧羊,或是观潮,又或是蚂蚁打架、两狗争食之类。
对凡人来讲,那是大德之人因受神灵暗中点化猛醒,而对修士来讲,这就是悟道。
夜莲本已来到某个门槛,只差半步便可感悟天心,进入一个全新的层次。事实上,人们心中都有一个疑问或猜测,认为夜莲其实早就可以走出那一步,成就可真正与天地沟通的第二生命,也就是元婴。
然而正如结丹与结丹有所不同那样,元婴之间同样存在差异,比如大小,比如凝实程度,再比如沟通天地的境界等。不同的层次意味着下一步的艰难与否,意味着获得更大成就的几率如何,还意味着神通道法的犀利程度,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对普通修士来讲,能成就元婴便已是众生无憾甚至孜孜以求的修道目标,可在万世之花眼中,显然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要追求完美,追求非普通人所能想象的奥妙境。
正如蛮尊所说的那样,假如夜莲没有在一夜之间遇到什么天大的机缘,便只能解释为昨日一番风雨后,万世之花从羞辱挫折中寻到心境突破的契机,迈进那道门槛之中。
迈进,便得了道。
蛮尊开口,基本等于事实,十三郎听得直摇头,苦笑着说道:“那样的话,我得找她收费。”
蛮尊瞪着他说道:“不知死活。”
“不知方能无畏,是好事。”
十三郎阻止想要登台的柳若衣,平静说道:“等着,没人上,我就上。”
柳若衣小心朝蛮尊看一眼,回过头说道:“既然她已入道,萧兄……可有把握?”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架还没打,能有什么把握;不过我觉得入不入道关系不大,就算入了道,拽出来就是。”
众人皆为之茫然,心想我辈求道求了半辈子,想得都极为艰难,如果那么容易就被拽出来,修道岂不成了笑话。蛮尊有心叮嘱两声,忽想到此时十三郎鼓起战志已殊为不易,如果因为自己的话丧了气,就算他能领悟到什么恐也得不偿失;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无知无觉因而无畏,没准儿是好事。
想到这里,他笑道:“没错,修为境界靠领悟,胜负靠的是拳头;小家伙说的没错,别怕她。”
十三郎立即说道:“不如您送我件法宝,就更不怕了。”
“……没有!”蛮尊羞恼说道。
的确,三场战斗三件法宝,夜莲没有使用过任何一种哪怕最低级的神通;可是人人都知道,万世之花岂会不懂神通?她既然如此大方将其显露出来,必定有更多更凌厉更难以揣度的手段留在后面。蛮尊当然有能将夜莲轻松摁死的宝物,但那岂能是随便可以送人?就算他舍得,还得有本事用才行。
宝物并非越强越好,起码打架的时候是如此;不谈什么境界法力修为,操纵本身就是难题。比如屠夫可以将屠刀玩出花,可如果把屠刀放在一个孩子手中便只会伤了自己,很简单的类比。
“这时候还记着敲诈勒索,不愧是紫云城培养出的货。”
蛮尊愤愤地想着,心里又觉得轻松不少,转而安慰自己道:“起码心态不错,还有得打。”
……
这边清闲那边忙,寂静的战场因无人应战显得更加空寥,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谷溪正要宣告战事终结,夜莲轻轻开口。
“三十副将皆勇莽,不见主将试莲台。”
一语即出,群情沸然,片刻喧闹后,有人愤而登场。
……
世间修士,痴于剑者比比皆是,专侍一刀却极其罕有。
刘焕用刀,只用刀,只有一把刀。
三场比斗,刘焕时刻紧盯着战场,心中估量着与夜连的差距,最终确认自己并非全无胜机。
摄魂之术对人有人,对兽宠精魂也有用,但是对刀无用。刘焕的刀一旦发出,没有人抢在前面发动反击。同理,火莲威力巨大,刘焕无法抵抗,但同时也认为,夜莲第二战释放的紫莲也不足以抵抗自己的刀。
至于对方是否还有更厉害的手段,战斗没有发生,根本不值得去想。
“比的是快!她既然自持身份不愿先出手,我就有四成把握。”
世纪大比,对手是万世之花,且不伤及性命,别说四成把握,哪怕只有三成两成,也已足够。
因此刘焕登场,登场即出刀,没有片刻延误。
准确点形容的话,刘焕用的不像是一把刀,而是一条银色的线。比剑更窄,且薄如纸长如丝,分明就是一根丈余长的线。
银线笔直地竖在刘焕头顶,如同生长过程浓缩为一瞬的树,转眼便长达数十丈。
数十丈高的空中,山风已经甚为猛烈,呼啸的风被银线割裂,产生阵阵如泣如诉的鸣音。鸣音响起,银线上端自空而落,正劈向夜莲头顶。
天空一片银白,刀芒因来不及消散,在空中划出一道标准的扇面;看起来,竟好似一把数十丈长的巨刃当空斩下,破开渺渺虚空。
扇面内的风被阻挡,发出如撞击墙壁才能产生的轰鸣,银白瞬间变为黑暗,透出一股寂灭的气息。
那是空间被撕裂的迹象,刘焕这一刀,已不输于秋猎时的陆默。
威力若斯。
……
刀芒乍起,夜莲微微挑眉,眼神首次变得凝重。
但也仅限于凝重。
她抬手,轻弹,指尖出现一朵莲花,青色的莲。
不变的是动作,增加的是谨慎,还有一口青蒙蒙的精气。
莲花四片,两两合一,合一再合一,化做一把青光小剑。
与那片纵横数十丈的刀芒相比,小剑不像可用于战场厮杀的兵刃,反倒像一把轻盈秀气的裁纸刀。
小剑成型的那一刻,刀芒也已临头;刘焕成功实现了自己的既定目标,让夜莲只能专注于抵挡自己的刀。
这一刀就是他的全部,成则成,不成即宣告失败,败亦无憾。
刘焕脸上厉色与满意交错,法力狂催下,森冷刀芒寒意大盛,威势再上一筹。
他将最后余力也全部调动起来,再无一丝保留。
一缕青丝飘落,瞬间便被斩成千万段。
夜莲望着青丝自空中散落,望着它被斩成千万段,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她开口,冷喝,素指朝刀芒轻点。
“疾!”
小剑划出一道流影,迎头而上。
“嗤!”
仿佛剪刀裁开布帛,又似乎利箭穿透铠甲,青光小剑刺入刀芒,刺透刀芒;刺入刀身,穿过刀身。
一刺而过,一穿而透。
余势不衰,刺入刘焕眉心。
银色刀芒尚未消解,中间增加了一道青色轨迹,仿佛一面银色的墙,被人以青漆拦腰斩断。
刀未散,势已绝;刀未尽,人将死。
“这不公……”
刘焕大睁着眼睛大张着嘴,发出半句不甘之呐喊,随后无声叹息。
随后死去。
器不利,非战之过。
刘焕把一切都做得很好,做到超出自己预想的最好,他的刀意丝毫不下于夜莲,奈何法宝不如人,唯有饮恨当场。
“你很强,我收不住手。”
将耳边一丝秀发挽于脑后,夜莲感受着犹存在头顶眉心的那一丝寒意,心里想能逼出我的一分底牌,你死也可瞑目了。
抬手轻召,青色小剑瞬息回归,空中银芒已逝,却有一根细细的银丝跳跃,仿佛雷电。
夜莲心神略做平复,平淡的声音隐有一丝波动,说道:“下一个。”
旷野死寂,万众无声,人们的目光敬畏沉抑,再无一丝孟浪。
原因只有一个,万世之花连番作战后,终于开始杀人。
风,更大了。
……
“以强破强,她在立威。”曲回凝重的声音说道。
“被迫杀人,她没有办法。”柳若衣忧虑而安慰地说道。
“不懂撞懂,胡说八道。”蛮尊低喝道。
曲回愕然抬头,柳若衣羞愧低头,灵机吃吃奸笑,袁朝年埋头苦思。
“此女奸诈,而且虚伪。”蛮尊不愿多做解释,沉着脸说道。
“别这么说。”
十三郎摇头说道:“换成我也会这么做,最多不说出来。”
……
三声追问无人作答,夜莲徐徐抬头,神情一片淡然。
“道院二十七,可视三五人。”
万世之花目光横扫,所经处,无人敢与之相对;最后,她的目光终于驻留,平静地眼神终于不再平静。
她说道:“萧十三郎,来与本座决战!”
“可以。”
十三郎点头答应,却没有马上登场。
示意蛮尊将严萌放出来,他说道:“先把她治好,我怕收不住手,会打死你。”
第303章莲奴娇(四)
比斗之前提条件,别说面对的是万世之花,哪怕对手只是最普通的学子,十三郎姿态也高得过了头。
这已经不是装逼所能形容,是装牛逼。
“你以为你是谁!”
包括支持十三郎的紫云学子在内,所有人都忍不住在心中痛骂。
这样的羞辱已不是立场可以解释,是对对手的最起码尊重,是道院学子谨守的底线,甚至是人的底线。
不少人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心想装有情有义能否换个时候,真要是无耻没极限想提条件的话,还不如要求对方让着点,反倒落得光棍。
只有蛮尊老怀大慰,面色欣然中夹着几分不自在,转而被众多瞥、掠、扫过来且带有讥讽的目光感到不耐,虎躯微震。霎拉间,所有正朝此方冷笑的人两眼刺痛,心口好似被重锤夯了一记,身形为之不稳。
“看个屁!”
以大欺小,蛮尊抖过威风又觉得不好意思,愤愤痛骂着低头。
十三郎对周围的情形视而不见,脸上平和说道:“请吧,举手之劳而已。提醒一下,别弄什么多余手段。”
太过分了,真真是太过分了!
不说夜莲有没有本事在蛮尊眼皮子底下玩花样,人家还没有答应……不对,应该说人家凭什么答应,根本不可能答应才对。
不少人眼睛还在流泪,却还是忍不住盯着十三郎,想看看他凭什么如此理直气壮,脸皮究竟是怎样炼成的。
夜莲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直到众人看够了也鄙视够了,这才微微一笑说道:“蛮尊前辈德高望重,难道还需要你帮忙?”
众人齐齐恍然,心里意识到这才是条件背后的因由。
……
如今所有人都清楚,道院大比不是纯粹比斗,而是关系到派系之争,阅墙之阂的较量。不论十三郎与夜莲胜负如何,蛮尊作为九尊之一,其立场态度举足轻重。
剩下的问题就简单了,在不知道严萌在蛮尊心中地位究竟几何的情形下,十三郎抢先送上不大不小的一个人情,反过来削去对方一枚筹码,同时兼有挫夜莲锐气之意,实可谓一举三得。
无论夜莲答不答应,十三郎都至少能实现一部分目标。答应了,人情归十三郎所有;不答应,罪责自然在夜莲身上;从这个角度讲,十三郎用心可谓歹毒,且是谁都看得出但有不得不跳的陷阱。
这是阳谋。
……
“这件事和蛮尊无关,你问也白问。”
十三郎看都没看蛮尊一眼,指着严萌说道:“小妹妹和我比较亲,我不能撂下她不管。”
“无耻,真无耻!”灵机小心地埋着头,在一旁恶狠狠诅咒。
夜莲说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十三郎立即回答道:“那我就不和你打。”
全场顿时哗然,连蛮尊也忍不住瞪大眼睛,心想臭小子玩大了,这场比斗要是黄掉,剑尊不得把我砍成七八截。
与他相比,众多道院学子显得更加愤怒,一个个面色通红纷纷忍不住发出痛斥,多是些大义当前岂可如此儿戏,道院荣辱岂能因一女子折腰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如汇集成阵阵声浪,前仆后继朝十三郎的耳朵里灌,大有他如果不放弃这个荒唐念头,大家就要群起而攻,视其为叛徒一样。
这次蛮尊不好再发威,也不好开口说话,只能以眼神朝十三郎示意,大致是小子你悠着点,老子的事情自己能搞定,大不了……那个那个啥也就是了。
夜莲饶有趣味地望着这一幕,神色间不禁有些好奇,颇有些期待于十三郎的反应。
结果让她很失望,十三郎什么反应都没有。
没有愤怒,没有反击,没有嘲讽谩骂,甚至没有在听。
他说道:“我是认真的,你不救她,我就放弃大比。”
人群复归于沉寂,目光渐渐流露出失望,一些人在心里咒骂,一些人仰天长叹,还有一些人跺足捶胸,好生感慨与悲凉。
好一群大义与凛然。
夜莲神情微变,寒声道:“悠悠之口,你以何堵之。”
十三郎神情不变,说道:“悠悠之口,不能救死不能扶伤,甚至不能吹乱一根头发,何须在意。”
夜莲说道:“你不登台,道院大比结局便已注定。”
十三郎说道:“那又如何?”
夜莲静静地望着他,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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