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有理,可是那潘少安接着说道:“大佬你这说的也是不对,事实上,大家交的税可不是一样多的,虽然大家人头税也许都差不多,但是,我家赚的多,也就交的多,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一斤盐从金陵运到辽东,那价值便要从一钱银子涨到了一两,这其中的多出来的银子可不是咱们漕帮都吃下了,最多也就是吃掉其中的一钱银子而已,这其中可有好多都给了地方上的关卡,这其中又有多少进了税库,谁能说的清?所以,咱们本来就是交了很多的税,眼下朝廷却又让咱们多交,这才是不公平。”
谁也没想到,这潘少安潘公子还真有两下子,并非是如他表面那般的撵鸡走狗纨绔大少的模样,竟然也能举出实例。
可是,那唐襄龙辩才怎么能输给了他?
“哈哈,潘公子所言也是有道理,可是这其中却有许多混淆之处。比如,地方上好多收取的银钱,并非是如了税库,也就是到不了朝廷的手上。而另外,这其中还有一个关窍,那就是,商税!”
商税,这才是真正的关键!
听到了这个词儿,这宴席上所有金陵方面来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却是为何?
历朝历代,都讲究一个大的原则,那就是重农抑商。
这符合儒家经典道理,也符合前朝规矩,君不见,大秦当年还不是以‘耕战’横扫六合嘛。
耕战,耕在前,战在后,自然就是讲的明明白白,农事必为第一。
那么,既然农在第一,那其他的自然就要往后放,再加上,其他的,商就自然被放在了最后。
自古商人地位最低,但是,商人都有钱。
谁都明白的道理,可是,既然商人地位那么低了,这就出了一个规矩。
商税也是极低的。
为何商税要低?
便是不让商人能有机会干政。
其中道理精妙复杂,但也容易明白,商人虽然有钱,可是却不让他们交更多的税,这般就让他们对这天下之事没有什么太大的贡献,大多的百姓还都会鄙视商人。
你看,他们赚了那么的钱,却不为咱这国出力,多么混蛋的东西?
而如此一搞,那么商人总是要做一些个让自己名声好一些的事情,比如什么做做善事,遇到了灾年开些个粥寮,富商在有地方花钱给搭桥铺路。
这些岂不是白赚的吗?朝廷白赚的呀。
可以说,这都是聪明人想到的简单法子,其中道理颇有意思,是以,历朝历代,商税都是低的可怜。
百取一!
这便是本朝原本的税法,可以说,对于商人简直是优待至极,但是,所有人也都明白,这么低的商税,便也逼着商人做很多很多别的事情。
漕帮,若是说的白一些,就是一群商人,吃的漕运这口饭,管的是货物流通的事儿,这交流互通其实就是商。
潘少安讲的有道理,而且也都是真事儿。可是,唐襄龙讲的也有道理,也都是真事儿。
而现在,唐襄龙要做的,就是一改以前的旧习!
但这里面就有一个关窍,一般人却是看不懂的。
旧制是商税百取一,这个,唐襄龙的税法中是没有变化的。
还是如以前那般,依旧是百取一,要说这是好事呀,但是,唐襄龙变的是摊丁入亩,这却让许多的商人受不了。
历朝商人因为地位低,总是会做一件事……有钱了,便衣锦还乡,买田置地,做个富家翁。
似乎这般也无甚不好,可是……这不就要被课田税了嘛。
商人买田置地,无非是想要自己的后代能做‘第一等’的农人,这般未来也好有出身,当然有那钱来的容易的,便选择捐个官来做,无甚实权,可也能穿绸戴银。
如此就成了个常例,而眼下唐襄龙这么一改,那岂不让商人肉痛?
好多有钱的大户,那买起田地来,可都是大手笔的,你唐襄龙是没有改掉商税,可是你小子改了田税,这最后还是我等吃亏。
商人精明,这等事情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于是,这便有了许多的阳奉阴违,也有了今日的宴会,这是不是一场鸿门宴,眼下还不好说呢。
但是,唐襄龙怡然不惧,“诸位都是明理之人,本官所改税法,乃是改的田税,所谓能者多劳,既然田地多,多交税,这有什么问题?再加上,朝廷对于多交税者,会给予好多的有待,还有士绅出身,日后也可耕读传家,科考中自有助力,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唐襄龙此时说的,其实是他另外的手段。
应该讲,唐襄龙自己也明白,改税法,绝对是天下间一等一的难事,特别是这等事,满朝文武历代君王,只要不是太昏庸的,那都知道,需要改上一改,特别是当进入一个太平盛世的时段,那就更加的紧迫了。
往往太平盛世中,买卖田地之事便是越多,那样,大户更多,佃农越多,大家都交一样的税,朝廷便收不上来什么东西了。
这也是为何,许多朝代,太平盛世之后便急转直下,这等的例子史书上数不胜数。
唐襄龙没有直接去改商税,这便是一记软招,并非那么的强硬,手段上可谓不错,但这还没完,他还有别的手段。
交税多也可以谋个出身,这在以前可是不行的,商人是不能参加科考,也就是说,商人一辈子也没个正名,而现在,唐襄龙的手段就是这般,交税多不但可以参加科考,而且后代还可以酌情的给予一定优待,这岂不是一桩好事?
唐襄龙想来,商人们买田置地,无非也是为了后代着想,而眼下,咱帮你们想了,怎么样?把税交了吧。
手段确实很好,妙招很多,这也是为什么赵乾元会看重唐襄龙,还用他来督办这个摊丁入亩,可以说,大权在握。
可是,人的贪欲,那确实最难办的。
潘少安之后又强辩了两句,可怎么也敌不过这个唐襄龙,人家内阁大学士的辩才,杀的潘大少连连败退。
可就在此时,知府方跃站起身来,端起一杯酒,道:“襄龙兄,你说的都有道理,可是,下官只问你一桩,那就是,你可知这玄武湖可出过什么事情吗?”
唐襄龙一听,脸上现了莫名其妙的表情,“这玄武湖可跟今日税法之辨有关系?”
没错,此宴会已经变成了一桩围绕着新税法的争辩,那位潘少安潘大少把这席间许多人想说却不敢说的话都给抖了出来,谁都看的明白。
“有关。”方跃一饮而尽,道:“先干为敬!襄龙兄志存高远,小弟是佩服的。可是,这其中有些东西,小弟还是希望襄龙兄能三思。襄龙兄手段也是高明,道理也在襄龙兄那边,其中还有朝廷大义,圣上的意思,一切的一切,襄龙兄督办之事,小弟本不该念叨一句,可是!
襄龙兄可知道王安石王相公吗?”
“哦?”唐襄龙一听,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请讲。”
方跃出席来到了窗边一指玄武湖道:“王相公当年励精图治,推行新法,功过,眼下我们都不讲,自由评说。可就说眼前的这玄武湖,当年王相公也治过金陵,也治过这玄武湖,在王相公看来,这湖就没用,不若种田,于是,那就照此来做呀!
可结果如何?
哈,金陵自从废湖还田,那便每到雨季便都有大灾,此事都是记录在金陵地方志上的,襄龙兄可想看上一看?”
此话一出,唐襄龙不禁眉头一皱,他觉得,今天这一场,可算是遇到了对手!
第一百四十五章天道!人道!我道!
“方兄是想说,天理之存,自有其道,我等凡人,就该顺应天理,这才合乎天地伦常,这才是治世之道,然否?”
当金陵知府方跃出来说了那个王安石的旧事之后,唐襄龙只是迟疑了一番,便有此一问。
“然也。”方跃本来不想跟唐襄龙掉书袋,大家都是出来简简单单的吃个饭,不要有官场上的那些个东西,然后把事情给解决了,这就挺好。
可是眼下……似乎有些难办。
但方跃方子拓,毕竟是方家中重视的后辈,无论是学识还是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刚刚举出的这个王安石的例子,实在是厉害的很。
王安石变法,那在北宋年间是一桩大事,可王相公所推行的新发,到底如何呢?
本朝大儒张成范曾经评说,安石相公,好心办坏事,甚至可以说,日后的靖康之变,便是源自这场变法。
大儒如此言语,颇为直白通俗,那为何不讲的文绉绉呢?
生怕别人不懂他的意思!
张成范极为讨厌王安石的这场变法,这也是当今天下儒门对这场变法的主流意思,天下儒生大多都认为,王安石相公,也许文采足,可是变法却不足。
方跃所说之事,巧妙极了。并非是拿出王安石之变法还对比唐襄龙此番的税法之变,而是单说眼前的玄武湖之事,玄武湖当年被王安石那么一搞,看上去是为了金陵百姓,能多增好多良田,可结果如何?
当时真的是天灾不断,而且,再恢复玄武湖本来面目,让这金陵百姓再不受天灾之苦,这就是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这个手段,真的是高妙!
如此这般,那唐襄龙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还想变法?还想改旧制?
就不怕天谴吗?
在座的诸位金陵人士,大多露出了笑容,觉得,就算是你唐襄龙日后强硬的推行这等税法,可是,我们今日也没有输,你也不过是仗着当今圣上的名义,再加上……
王安石旧事都提出来了,咱们还不会照猫画虎吗?
唐襄龙如果辩输了,那未来劝圣上停了新法的折子,绝对会再来一次的让洛城纸贵,那么,当今圣上很可能也顶不住这个压力。
恐怕很多人都想不到,这攸关天下的税法之辩,竟然是出现在这玄武湖的画舫之上。
“这个……”就算是本来对这等事一知半解的吴不成都觉得眼前似乎有些不同凡响的气势,而身边的唐欣更是担心的无以复加。
“哼!”见此,赵清河似乎却觉得有些碍眼,当然了,她看的是吴不成跟那个唐欣。
那么,唐襄龙当如何?
只听这位内个大学士,钦差大人大笑了一声,然后说道:“好!好!真个好!当今天下,太平盛世,我等读书人,但凡看过史书的都会懂,变化就在眼前。今日画舫之上,群贤聚集,可以说是一桩美事,可是,群贤之中,各位官场大佬竟然与商贾沆瀣一气,真个少见至极。
但,这也没什么,眼下之辩正好,正好,道理不辩不明!
那就由本官来好好说说。
没错,当年安石相公确实是好心办坏事,本来一个好好的玄武湖,他给弄的天怒人怨。
可是,这里面有好啊,至少安石相公是要做一番好事,让金陵百姓得到好处,是也不是?
这便是分开来看,而当下,本官所推之税法摊丁入亩呢?
此事,在本官看来,与安石相公之事,完全不同,本来就不可同日而语,安石相公治玄武,这乃是以人力抗天道。
可是眼下这场变法,却是我们自己来改自己,人对人,非是违天道!
再有,安石相公乃是想的增加田亩,即增。
而眼下,却是改,改非增,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最后,本官想说,天理之存,自合天道,可是,圣人言,人定胜天!
本官不敢言胜天,却敢讲,于人间,秉持公理,推正法,以享万民!”
说完,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如此这般……
许多人都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唐襄龙,果然非凡人。
“好!讲得好!不愧是大学士,不愧是唐襄龙!”
还没等谁说话呢,那位江南道武林盟主无双黑侠首先拍手大赞,接着便带起了不少的掌声,其中自然也有唐欣跟吴不成。
吴不成小声的对唐欣说道:“令尊讲的真好,实在是大豪杰!”
唐欣一听,那自然是很高兴了,“嘿嘿嘿……”
就知道笑了,姑娘心里太高兴了,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可是,金陵本地官员跟商贾士绅,大家的脸上都有些难堪。
这唐襄龙实在是厉害,辩是辩不过的,那可怎么办?
众人都将目光落在了潘少安这里。
话说,潘少安作为漕帮少东,他今日前来,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个家伙不敢做,也不想做的事情给做了。
所谓宴无好宴,唐襄龙这个钦差是厉害,但很是讨厌,督办新税法,让人心烦。
潘少安当初就想着,干脆吧,宰了这个家伙怎么样?
可是这个法子……
被自己亲爹跟几位叔伯一顿好打!
要知道,潘少安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自己长辈打过,平时那呵护的叫一个厉害,他自己也知道,咱这人是被惯坏的,可是,你们运气呀,咱还知道自己是被惯坏的,所以,咱还没有变的那么坏呀,这不是你们的运气是什么?
道理也是怪,但潘少安至少自己这么觉得,他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可是,这么一顿打,那也让自己觉得自己不错的潘少安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做。
讲道理,今天就不应该来,可是……不来不行!
也不知道是惹到了谁,前些时日在上了画舫,一顿的抛金撒银之后,就觉得身子很是古怪,有一股子不好说的痒,由内而外的发出来,还不好找到哪里痒,反正是叫自家的婢子把自己一副白净净的肉皮给挠的是通红通红的,那也解不了这个痒。
后来都寻了大夫来,可是谁都看不出,潘大少得了什么病。
可有一日,来了一个怪人,看的出来是个女子,这女子却对他说。
“若想不痒,就听话。”
潘少安本来不信,还大骂这个女子是个婊子,要跟她大战三百回合。
可是这女子留了一解药……本来不信,真的不信,还怕是毒药,可是等痒劲儿上来的时候,顾不得了,潘少安这么一吃,嘿嘿,还真的就不痒了!
可是……就离不了这药了,潘少安,也就得听话了。
于是,本来都不应该到这画舫上来,或者都不应该有这么一个没来由的花魁之选,画舫之争,而眼下,就都来了。
“嘿嘿!大家伙都着急了吧?来来来,都往那中央看吧!”
潘少安突然如此一说,大家都是有些莫名其妙,可再一想,对了,咱们是来看选花魁的嘛,那这就风花雪月好了,之前的税法之辩,暂且搁下。
不少人都赞这潘少安聪明,眼下这一招转移注意力,确实厉害,之前虽然是唐襄龙赢了,可是眼下,大家看美人,那咱们忘了之前的种种,好不好呀?
很多人都觉得这是潘少安的高招,美人计。
可是这个时候……
“吴兄,你觉得襄龙相公所说的道理如何?”那赵清河不知何时来到了吴不成的身边,还与唐欣坐到了一处。
“这……”吴不成实在是不知这赵清河怎么会问这么一句,话说,赵清河不是郡主吗?
那这唐襄龙是为了他们赵家做事的,而且刚刚赵清河也是夸赞有佳,那还问自己为何?
难道是想暴露咱是梁王世子的身份?
是呀,我吴家与赵家针锋相对,那这个唐襄龙……莫非?
“你想那么多干嘛?”赵清河又笑着问了一句。
吴不成此时却肃然答道:“襄龙公所言,是为当世第一等的道理,在下才疏学浅,不好置评。”
这话没错,可是赵清河追问道:“那我来问你,这税要是收到你家的时候,你怎么办?多交呢?还是不交呢?”
有意思,绝对是话中有话,可是吴不成回答的也有意思。
“当然是不交了!在下家徒四壁,可怎么交呢?”
这话,有真有假,正好对上了。
“哈哈……”赵清河笑的很畅快。
可是,唐欣有些看不过眼了,言道:“你这人好生奇怪。”
似乎,她们二人要有一番争执了。
却在此时,那画舫比斗已经开始,莺莺燕燕的一个个出场,一时之间,玄武湖上,香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