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宫妃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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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宫妃策-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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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愿意告诉他,七喜渐渐觉得那是东宫的一桩秘辛。

    后来,同屋的小哑巴偷偷比划着告诉他,那里关着的,是一个郡王的女人,病了,哑了,疯了。

    至于到底怎么疯的,小哑巴说不明白。

    没有人在意一个被疯癫的哑妇人是否会摸黑走动,也没有在意她漫漫长夜会做什么,对她来说,白天和黑夜本没有区别,根本不需要浪费灯油。

    薛七喜点完所有的灯,最后打发小哑巴回去睡了,才独自拿着火折子走去那个小院。

    门上的朱漆依然光艳如新。那狰狞的铜锁并不十分陈旧斑驳,大约才挂上没多久,至多几个月的时间。门并没有锁死,大约是送饭的人偷了回懒,只是从外面简单地挂着,反正从里面也是打不开的。

    七喜轻松地取下铜锁,打开了门闩。院子里黑暗,静谧,长满荒草,走进去可以感觉到有蛛网黏糊糊地蒙到脸上。也有六对灯柱,七喜用手在灯罩子上抹了一把,满手的灰尘。

    他慢慢地抬起脚,走近黑黢黢的屋子。

    屋子里没有一点儿动静,安静到他十分怀疑屋里到底有没有人。

    他走到门口,迟疑着,伸手准备去敲门。借着黯淡的月光,却蓦然发现,门,是钉死的。上面的钉子有些斑驳的锈迹,但并不十分陈旧,似乎和门外的铜锁一样。

    他退后几步,才发现窗户也被木板钉死。

    难怪院子里的锁那样不谨慎,原来是笃定她无法出来。门上离地面约三尺高的地方,有一个六七寸见方的洞。

    七喜俯下身来,将脸凑到那个洞口。

    两束幽幽的光,他被吓了一大跳,险些叫出声来,往后跳了一大步。

    定了定神,才看清楚,是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微弱的烛光下,闪着野兽一般绿莹莹的幽光,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他浑身都起了厚厚的一层鸡皮疙瘩。

    待他看清了那双眼睛,是一双女人的眼睛,依稀可以看出丹凤眼的轮廓,也曾美丽过,也曾秋波妩媚。女人的脸苍白,憔悴,没有一点血色,连嘴唇都像是白的。

    他忽然悲从中来。

    屋里的人忽然狂躁起来,用力拍着门板,喉咙里发出“啊,啊”沙哑的声音。

    好端端的人,不知是犯了什么样的错误,被关在这里,人不人鬼不鬼的,几乎像一具行尸走肉。他觉得心酸,眼泪似乎就要落下来。

    七喜鬼使神差地,将手从那个洞口伸了进去,似乎想安抚她。

    屋里的人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的,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

    七喜痛得倒吸一口凉气,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却咬牙忍住了没有惊叫出声,也没有抽手。屋里的人慢慢地松了口,枯瘦的手抚摸过他修长的手指,最后放开了他。

    七喜抽手,在幽微的月光下看到,手背上一排深深的牙印,鲜血一滴一滴地流下来,沾在宽大的赭石色衣袍和袖子上。

    除了鲜血,手背上还有一个饱满的半圆水滴,在烛光下闪着剔透的光,似乎是屋里人的泪。

    七喜仿佛感觉不到手背上的疼痛了,怔怔地站了半晌,屋里的人却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慢慢地后退了几步,碰到一根灯柱。他于是拿起那尘积的灯罩,用手擦了擦灰尘,感觉没擦干净,索性又用衣袖擦了一遍。

    待擦得那灯罩透亮了,他往那干涸的灯碗里头倒了些灯油,估摸着够烧到破晓时分了。倒完灯油,又摸出火折子点了,黑暗的院子里顿时有了一点光明。

    他不敢多点,唯恐被司寝知道了责骂。

    一盏孤灯,微弱的光线,照不清屋里的人,也照不清院子里的萋萋荒草。可是那橘黄色的火光,看起来是暖的。

    他收起火折子和灯油,继续往后退,一步一步,退到门边。转身,静默地开门,关门,身后似乎又有一声沉重的叹息。

    七喜顿了顿,拔腿走出去。

    宜秋宫里,念云缓缓地翻看着六司呈过来的账本。

    翻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那个薛七喜,可还安分老实么?”

    绿萝沉吟了片刻,方道:“据司寝房的人说,小薛公公好像好奇心很强。”

    “哦?”念云抬起头来:“他都打听了什么事?”

    绿萝低声道:“我听说,昨儿晚上,他进了那边院子里,点了一盏灯。”

    自从蕙娘饮了哑药,被永久禁足之后,很是闹腾了一阵,于是大家就开始盛传她已经疯了,她也明白,从此她再也没有什么复宠的希望了。

    池塘边的相见,是念云最后一次见到蕙娘,此后念云从来没有踏进她的院子一步。

    念云不想见她。她知道,面前必定是充满怨怒的,恨不得立刻杀死她的目光,她不愿意看见,因为那一定会成为一生的噩梦。

    倒也巧得很,那薛七喜正是这个时候来东宫的,当时她也只看着他可怜,不曾十分仔细地盘问过。

    蕙娘此时大约已经生不如死,倘若还想翻出什么妖蛾子来,怕是有些太不自量力了。

    既然这梁子已经结下,倒不妨给个痛快的,顺便给薛七喜一个机会。

    那天晚上,郡王吩咐了就在崇文殿歇息,七喜和小哑巴于是只点了院子里的一对儿灯,念云却自大殿里款步而出,叫住了他。

    “七喜。”

    七喜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你见过她了?”

    念云指着那个院子的方向。

    七喜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嗯。”

    念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凉薄,也有些锋利,似细小的刀锋刮在皮肤上,刮得脊背上都细细地出了一层白毛汗。

    但她的语气却仍旧温然:“你很好奇她么?”

    七喜下意识地点点头,却又很快反应过来,赶紧摇头,一时间忽然自己都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了。

    念云轻吐了一口气:“她原是个极好的姐妹,只可惜,生不不该生之心,做了不该做之事,如今认了错,受了罚,可惜却生了病,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七喜怔怔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念云拿出一个素荷包,递给七喜,“你帮我,带一件东西给她,从前,欠她的。”

    七喜默默地接过,揣在了怀里,准备躬身告退。

    念云却叫住他:“等等。”

    七喜站住,念云却不说话,静默了片刻,茴香走过去,附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数句。

    七喜慢慢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看茴香,又看看念云。

    念云点点头:“去罢!”

第八十章 纵火() 
待给所有的院子都点完灯,七喜返回来,穿过漫长的林荫道,对着那一片黑暗的方向,稍微放慢了脚步。

    大铜锁依旧是虚悬在门上,院子里是一如既往的黑暗,静谧。

    他走进去,郑重地走到左边靠近屋子的灯柱前,那盏昨日点过的灯,仿佛还带着灯火的余温。

    他郑重地拿开灯罩,仿佛是在紫宸殿捧起玉玺一般,加满了灯油,点亮了灯,像玉玺盖在五色帛的圣旨上一般,缓缓合上灯罩。

    点完一盏,他又走到下一个灯柱前,用衣袖仔细擦干净灯罩,添油,点灯。

    再点一盏。

    他慢慢地把六对灯柱,十二盏灯全部都点亮了。

    于是院子里渐渐地明亮起来,透过门上的小洞和窗户上木板的缝隙,他看到了屋里的摆设。宽大的雕花紫檀木大榻,挂着残破的织金帷帐,帷帐上似乎还镶嵌着珍珠。

    窗户边上挂着紫色流云锦的窗幔,靠窗的墙角摆着一只线条流畅的描金花瓶,或许曾经是一对儿,但现在只剩了一只,里面插着不知已经枯萎多久了的花枝。

    一切都像是蒙尘的繁华,恍若美人迟暮。仿佛只要清理掉积年的尘灰,屋里的人便会像埋藏的宝珠一般,重见天日,重新焕发出迷人的神采。

    但,坐在屋里的那个背影,枯瘦,苍老,一件大红的衣袍披在肩上,羸弱的躯体似乎已不胜衣袍的重量。披在肩上的一头长发,已经斑白。

    那人忽然缓缓地站起来,缓缓地,跳起舞来。

    大红的衣袍,花白的长发,枯瘦如松枝一般的手腕,鲜红的蔻丹,枯槁的容颜。她的舞姿称得上十分优美,可是红袍里的身躯反差太大,看起来就像一具华丽的骷髅,在晦暗积尘、布满蛛丝的屋子里,画面十分诡异。

    七喜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年轻貌美,如娇花一般的女孩,穿着红衣舞蹈。她旋转,旋转,旋转,转到他的面前,嫣然一笑。

    这笑容,在一张苍白憔悴的、没有一点血肉感的脸上,像一张青白的人皮蒙着骷髅头,龇着牙对他笑。那双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射出鬼魅一般的目光。

    他只觉得毛骨悚然,这诡异的画面骇得他连连后退。他想说点什么,可是喉咙发紧,他说不出话来。

    他捏着手里的荷包,荷包光滑无一点花绣,触手光滑柔软,里面的珠子圆润饱满。

    他靠近那门上的洞口,把荷包递过去。

    这回屋里的人没有伤害他,轻轻接过,将东西凑在洞口的灯光里细看。

    七喜看不见她的眼睛了,只看见一双枯瘦嶙峋、皮肤干瘪的手,指甲上还染着红艳艳似血滴一样的蔻丹,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那双手缓缓地打开荷包,倒出一把浑圆的琉璃珠子,拿起一粒,似乎在凝神细看。她看得很慢,一粒一粒,把每一粒珠子都仔细审视了一遍。最后,似乎听见长长的叹息声。

    七喜等了许久,久到整个人都快要化为石像,屋里的人忽然把一只像爪子一样的手从那洞口里伸出来,仿佛要抓住他一般。

    七喜骇然,往后退了一步,那只手却忽然变了手势,指了指他手里的火折子。

    七喜的大脑像是空白了一般,一瞬间没有任何思考,怔怔地把火折子递给了她。

    仿佛感觉到屋里的人轻轻地笑了,下一个瞬间,那屋里织金垂珠的帷帐和流云锦的窗幔都染上了火舌,顿时熊熊燃烧起来。那穿着红衣的艳妆骷髅亦在火中翩翩起舞,似涅槃的凤凰,又似地狱的怨灵。

    屋里传来火的灼热气息,却不知为何,仿佛整个世界都弥漫着透骨的阴冷。

    七喜觉得心里有大片的悲伤排山倒海地涌出,他再也看不下去,飞快地转身,顾不得踢翻了脚下的灯油,打开院门跑了出去。

    他像是在逃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离。脑子里空白一片,他只想借身体在风中的疯狂运动来压制一种情绪。

    他从那个院子跑到了后花园,跑过一池的浮萍,跑过大片无花的牡丹,跑过紫薇,跑过木槿,一直跑回了他住的司寝房厢房。

    小哑巴的世界里一片黑暗和寂静,早已睡熟。七喜也没脱衣服,直接跳上了对面的榻上,拉起被子蒙住头。

    脑子里那个诡异的笑容依然挥之不去,那一袭红衣就在他眼前旋转,再旋转,花白的头发飞扬起来,几乎要缠到他脖子上来,缠得他窒息,躺在榻上亦不能幸免。

    他跳起来,跑到门外,拿起檐下的一个水桶,往水缸里舀了一桶冷水,举到自己头顶上,兜头泼下来。

    这般深秋天气,寒意透骨。

    他打着哆嗦,双臂交叉抱住自己的肩膀,慢慢地蹲下来,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这个姿势不知道保持了多久,他忽然听见一阵喧哗,似乎有人在喊“走火了”。他抬起头,远处隐隐的有火光透出。

    起火的方向,正是那个院子。

    七喜慢慢抬起头,听了一会儿声响,见厢房里开始有人跟着跑出去,方才就身边提起木桶,也跟着跑了过去。

    他到那里的时候,火光已经吞噬了整个院子,不断能听见屋檩倒塌断裂的噼里啪啦声,和器物破碎的爆响。

    已经有很多人围在院子旁边,拿着水盆和水桶,不断地往院子周围的地上、墙上、树木花草上泼水,努力使火势不蔓延出来。

    七喜用力地将一桶水泼到火里,但并没有什么用,火苗依然呼呼上窜,倒好像他泼的根本不是水,而是油一样。

    屋里没有任何声息。跳跃的火光中,他仿佛看到那个枯瘦的身影依然在跳舞,她的红衣被风胀满,又被火舌舔舐着,眼神如此绝望。

    他用自己湿透的衣袖掩住口鼻,一头往火中冲去。

    “来人,快给我拉住他!绑了!”

    他清晰地听见身后的声音,是郡夫人。他才刚刚要冲进火中,就被人用力地拉了出来。老薛公公带着几个内侍太监,几个人不由分说就拿绳子把他给五花大绑了。

    “薛公公,我……”

    七喜话还没说完,薛公公扬手就是五六个耳光劈头盖脸扇过来,扇得七喜头发晕,嘴里被塞上一团布头,拉到郡夫人的院子里去了,扔在配殿一间闲置的空屋子里,门被人锁上。

    七喜头昏脑涨地蜷缩在地上,身子被五花大绑着,他爬不起来。衣裳渐渐的被体温焐干,身子却依旧在瑟瑟发抖。

    人声渐息的时候,大约已经是下半夜。听得郡夫人在外面吩咐什么,渐渐的走近了,身后似乎有一帮丫鬟仆人,走进院子里来。

    但声音又渐渐的远了,似乎是去了正厅里,又隔了不知多久,才听得说话声再次近了,才像是到了门外。接着是哗啦啦门锁的响声,房门打开,念云披着一件豆青色的衣裳走进来。

    绿萝走过去,将他嘴里的布头扯出,扶他起来。七喜蓬着头,脸上几道红肿的手指印,额头上一大块污渍,狼狈不堪。

    重楼搬了一把藤椅来给念云坐下,念云看着他,缓缓道:“七喜。”

    七喜略有几分呆滞地抬起头。

    “松绑吧。”

    玉竹和绿萝两个人一起上来,七手八脚地替他解开了绳子,扔到一边。七喜的手脚被捆得麻木,噗通一下又跌倒在地上。

    没有人扶他,他在地上躺了好半天,才慢慢恢复了知觉,爬将起来,躬身垂手站在那里。念云看了他半天,问:“是你方才去那边院子里点灯,不小心走的火?”

    “是,是我不小心掉落了火折子,我以为火折子已经熄了,没想到火星子走了火……”

    念云静默了许久,才道:“司寝房内侍薛七喜,掌管灯烛,意外失手遗落了火折子致使走火,烧毁了一座院落。”

    顿了顿,又吩咐道:“去告诉郡王,走火的时候天色已晚,待到发现,火势已经失控。姨娘徐氏不幸罹难。”

    七喜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石雕一样。

    老薛公公从念云身后走出来,一脚踹在七喜的腿窝里,踹得他“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他自己也重重地跪下,磕一个头:“郡夫人恕罪,是老奴管束不严,御下无方,老奴该死!”

    七喜的膝盖被这一下撞击磕得生疼。可是他觉得,身上有另一个地方更疼,是心里。

    师父跟他说过,不要问不该问的,不要做不该做的,皇城里的是非都很危险,不要卷到这些是非中来。

    可他却终究还是卷了进来。

    七喜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七喜知错。”

    老薛公公铁青着脸,深深地叹一口气,“老奴罪该万死,老奴管不了这兔崽子了!”

    念云平静地看着他,慢慢地接过茴香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薛公公,这事也怪不到你头上。你年纪也大了,东宫的事,也不必你事事费心了,明日我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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