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相遇,一时惊艳,算不得情深,若三年五年还念念不忘,才是情深。赵元廷心里如此暗想,嘴上却是问道:“那父亲是如何应对呼尔赫的?”
“自然是一口应承他的请求,安抚他的焦躁之心,”赵长勾顿了顿又道:“不过为父觉得还是将和硕公主交给他为好,不然他日二人相见,得知是你将和硕藏在府中,呼尔赫难免不会因此记恨你,反倒适得其反了。”
听闻父亲有送走和硕之意,赵元廷的心里一紧,面上却极力平静,“但事已发生,现在将和硕交给呼尔赫,许更糟糕,若惹得呼尔赫不高兴,倒兵反戈,我们的军力会消耗,若南夏余孽趁机作乱,父亲您刚刚打下的江山便会有麻烦的。”
赵长勾不语,思忖着赵元廷的话,而后意味深长道:“你对呼尔赫和和硕公主一事,倒是颇为上心。”
“孩儿也是替父亲您分忧。”赵元廷忙弯身道。
听了这话,赵长勾微微一笑,“元廷,兄弟五个之中,你是最有智谋的,但为父也不傻,你当真以为为父看不出你觊觎和硕公主的心思?为父顺了你的意思,不过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为父想成全你,几年后,你对和硕公主大概也腻了,再转手给呼尔赫,借此卖个人情,两全其美而已。”
赵元廷闻言,低头做感激状,既然父亲将话说得明白,他也不必再多费口舌,“孩儿多谢父亲成全的美意。”
赵长勾扶直赵元廷的身体,语重心长道:“你随父亲征战多年,为父能为你做的却不多,和硕公主便算是为父的奖赏吧。”
父亲之言,令赵元廷心生感激。
待赵元廷离开,赵长勾望着他的背影,暗道:既然呼尔赫那面已经如此了,倒不如在赵元廷这边给颗定心丸,反正往后这天下少不得自己这个儿子的冲锋陷阵。
“妾身倒是对那个和硕公主好奇起来,今儿个还听元重说起,他在二公子的院儿里见到一个冰雕玉砌般的小姑娘,想必就是她吧。”待赵元廷离开,付娇从内屋里出来,对赵长勾柔声说道。
“和硕公主不似普通人,这小丫头只不过露了露脸,便惹得呼尔赫这般的英雄人物为她痴迷,女子太美便是祸水,她的命数很不一般,你还是让元重离她远点,否则难免不出现兄弟反目相争的事情。”赵长勾皱了皱眉,和硕公主总令他有种不祥感。
未来有一日,他会杀了她也不一定。
付娇听了,忙喏喏应了一声,暗道,看来自己回去还要多番叮嘱一下自己那个只知道读书的呆孩子了。
24夜里一个人睡,怕吗?()
赵元廷回到寝院,夏沐瑶正在沐浴,他便站在庭院里等待,等她出浴。
没有婢女伺候,夏沐瑶也从未自己沐浴过,所以,她出来时,便带着一身的湿漉漉的水珠,衣服粘在身上,头发滴滴答答地落着水,像个落汤鸡一般。
赵元廷见了,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他这个院子,因为暂时未住女眷,他又是在军营里待惯的,故而并不习惯被婢女伺候,谁知这帮没规矩的东西,竟连夏沐瑶也不来伺候了。
赵元廷去拿了厚厚的汗巾来,帮夏沐瑶擦头发,一边擦一边恨恨嘀咕,“这帮没规矩的东西,真该好生整治整治了。”
他全然忘了是自己让那些婢女回避的,除了送膳,烧热沐浴用水,婢女在这个院子里压根不敢多逗留。
夏沐瑶静静站着,任赵元廷擦着她的头发。
赵元廷是一员武将,素日里手里拿的皆是兵器,忽而做这样细致的活计,有些没轻没重,扯的夏沐瑶的头发有些疼,她便有些烦了,扭头不满地对赵元廷道:“你轻点,把我头发都扯掉了。”
赵元廷听了,放轻了手上的劲儿,而后轻声道:“你素来都是这么不识好人心?”
“我倒不知,你竟是好人。”夏沐瑶毫不犹豫地回答。
又被呛声的赵元廷无奈笑笑,更仔细自己手上的力气,他也有这般好脾气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微微吃惊。
“夜里一个人睡,怕吗?”过了会儿,赵元廷又找话题与夏沐瑶说道。他只把夏沐瑶当小孩子看,这般大的女孩,又是在宫中被宠到大的,忽然独自面对陌生的环境,他怕她害怕。
“不怕。”夏沐瑶淡淡回了句。怕又如何?总不能像宫里那般,夜里也有守夜的宫人,作为一个亡国公主,她如今有吃有喝有瓦遮身,也算是境遇上佳了。
“胆子还挺大。”赵元廷轻声感叹了句。
夏沐瑶不再言语。
直待赵元廷擦干了头发,对她又轻声嘱咐道:“去换身干爽的寝衣,往后沐浴之后,要拿汗巾将自己身子擦干再穿衣裳,不然出门容易着凉。”
夏沐瑶并没把赵元廷的话听进耳朵里,她从来都是被人照顾的,压根不想去学这些,她只觉得赵元廷很啰嗦,转身便不耐地返回卧房了。
赵元廷跟进去,“这屋子住的习惯吗?”这原本是他的房间,如今腾给夏沐瑶住,也不知她住得习惯与否,前两晚他没时间来关心这件事,此刻正好问问。
“习惯,”夏沐瑶痛快地回答,而后转身对赵元廷道:“你以后不要再问我这种问题,反正如今的我没有选择。”
夏沐瑶的话让赵元廷觉得心疼,这个小丫头,养尊处优地长大,如今寄人篱下,还要强迫自己坚强,假装自己对一切都不在意,他走上前,站在夏沐瑶面前,伸手抬起她的小脸,柔声道:“你有选择,不管你想要什么,只要告诉我,我都满足你。”
夏沐瑶盯着赵元廷,目光并不友善,她在时刻提醒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她的仇人,她不能被他打动。
25你这小身子有什么好看的?()
夏沐瑶飞快地换好了衣裳,便走了出来。
赵元廷回头看她,发现她把衣裳穿的乱七八糟的,束带也系的不规不矩,赵元廷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去,伸出了手。
夏沐瑶警惕地退后了一步。
“过来,我教你如何穿衣。”赵元廷对夏沐瑶柔声道,心里是疼惜的,这小丫头打小便一直被人伺候着长大,估计还从未自己穿过衣裳吧。
夏沐瑶低头看着自己穿的寝衣,带子胡乱垂着,领子似乎也不大舒服,她扭了扭小身子,虽不情愿,却没有抗拒。
赵元廷微微弯了身体,将夏沐瑶的寝衣带子重新打开,帮她将领口理正。
夏沐瑶里面月色的肚兜,上面绣着几朵莲叶和一朵莲花,与夏沐瑶犹如凝脂的肌肤相得益彰,她的胸脯微微隆起两个可爱的弧度,是少女正在发育的身子,看得赵元廷眼神一闪。
夏沐瑶仰着头,对他的表情看得清楚,质问道:“你看什么呢?”
赵元廷收回心神,将寝衣的领子合上,而后将寝衣带子轻轻系好,又把夏沐瑶的长发从寝衣里拉出来,而后才戏谑道:“你这小身子有什么好看呢?”
夏沐瑶听赵元廷这样说,又有些被看轻的不高兴,便扭头走开。赵元廷在身后看着她罩在宽大寝衣里的娇小身段,心里微动,便上前几步将夏沐瑶从背后抱住,她的小身子软软的,香香的,抱在怀里有说不出的妥帖与舒适。
夏沐瑶没有挣扎,她静静站着,当赵元廷的气息笼罩住自己时,她心里却莫名想起呼尔赫,那个天神般的男人,他的眉眼他的气味,令她有些恍惚。
夏沐瑶的安静令赵元廷有些意外,他已做好了被呼喝被反抗的打算,但是夏沐瑶竟然是安静的。
他们这样静静站了一会儿,赵元廷松开手,板过夏沐瑶的身子,“这么乖?”
夏沐瑶仰着小脸看着赵元廷,眼神有些空远,“那个叫呼尔赫的人,他也是来帮你们攻打南夏的吗?”
忽而从夏沐瑶的口中听到呼尔赫的名字,赵元廷的心里微微一怔,这小丫头是对那个北胡蛮人念念不忘么?一丝不悦从心底涌起,这不悦并非因夏沐瑶,而是因为呼尔赫,他不该来招惹自己喜欢的女子。
“没错,他也是灭了你们皇族的帮凶,没有他从北胡带来的数万士兵壮声势,南夏的士兵也不会如此迅速的溃败。”赵元廷故意将呼尔赫的功劳夸大,他就是要将呼尔赫在夏沐瑶的心里塑造成仇敌。
既然他们都是仇敌,那他这个陪在她身边的,时时给她温暖的人,便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赵元廷的话果然令夏沐瑶心里一紧,一股莫名的失落击中了她,她多希望,那个叫呼尔赫的人没有牵扯进来,虽然他的名字很讨厌,但明明那晚,他的怀抱温暖又踏实。
“在想什么?”见夏沐瑶神情有些恍惚,赵元廷语气有些严厉道。
“我想睡了,你走吧。”夏沐瑶不理赵元廷,转身往床边走去。
26我在这里看着你睡()
“你睡吧,我在这里看着你睡。”赵元廷没有离开的意思,转身看着夏沐瑶。
他以为夏沐瑶会赶他走,但是夏沐瑶没有,她只轻声说了句“随你”,便上了床。
赵元廷静静看了一会儿,有些捉摸不透这小丫头,她为何不赶自己走?想着,赵元廷便走到了床边,坐下,看着夏沐瑶。
夏沐瑶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对赵元廷的存在毫不在意。
赵元廷在床边坐了好久,直待看到夏沐瑶似乎真的睡了过去,他才笑笑,起身离去。
听到关门声,夏沐瑶这才翻了个身,舒了口气,放心睡去。
翌日,赵元廷的寝院有些忙碌,婢女多了起来,在几间偏房里忙着打扫,又添置了很多物件。这些婢女只当夏沐瑶是透明的,进进出出间,没有一个向她问安的。
夏沐瑶坐在回廊上,看着这些下人忙着,知道这是赵元廷的妻妾快要入府的缘故。她数了数房间,除去自己现在居住的正房,这院子里还有偏房四间,也不知要如何分配着住?
夏沐瑶一直沉默着,直到那些婢女打扫完毕,退出院子,四周才复又安静下来。
赵元重受了母亲付娇的叮嘱,不大敢明目张胆地往夏沐瑶的住处来了,而且上午是他念私塾的时间。
没有人来,夏沐瑶便独自在寝院里度过了一个孤独的上午。
闲来无事,她拿起赵元重带来的那几本书翻了翻,皆是坊间流传的诗词,看着倒也雅致。时间在读书时很快消逝,一转眼便是晌午。
赵元廷午膳未回来用,有下人将午膳送了过来,便退了下去。
夏沐瑶看了一眼那膳食,未有食欲。便也只口未动。
午后,仍是沉闷无聊,夏沐瑶在房间里小憩一会儿,便坐在回廊上,静静看着日头一路偏西。
赵元重到底被自己母亲看的紧,未得空跑来找夏沐瑶玩。
将军府里,晚上又有一场隆重的晚宴,因呼尔赫明日便带兵回北胡,赵长勾设宴为呼尔赫与呼尔赫的众副将们践行。
呼尔赫起初并不愿来赴宴,却因为存了许会遇见那个小丫头的心思,便答应了。
赵元廷忙了一整日,回到府中天色已擦黑,他连回寝院的功夫都没有,便直接去了宴堂。心里却是有些惦念夏沐瑶,她鬼点子那么多,他真怕她跑了出来,忽然出现在宴堂上。
所以,这一顿晚膳,他吃的有些心慌意乱。
而寝院里的夏沐瑶,仍是安静地待着。
府里的下人又是大多数去宴堂上帮忙,不知是忙得乱了套,还是下人故意为之,这晚竟无人来夏沐瑶的寝院里点灯,静悄悄的院落里,她一个人独自面对着黑暗,透过关着的院门的缝隙,看着门外那一丝光亮。
等了许久,赵元廷都未回来,夏沐瑶便又借着椅子,爬上了墙头。
墙外的光亮安抚了夏沐瑶的心,她便专心坐在墙头等着。此刻,她竟有些想早点见到赵元廷了,黑夜太可怕,她想要有个人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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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沐瑶并不知道,在隔着重重庭院外,宴堂附近的那座假山边,呼尔赫站在那里,静静望着那晚夏沐瑶出现的方向,心里暗自盼望着出现奇迹。
27呼尔赫与夏沐瑶,就这样错过()
欢闹的宴堂,并未因呼尔赫的中途离场而停止,惟有赵元廷,见到呼尔赫出了宴堂,他也随即起身,绕了个远路,往自己的寝院急急走去。
远远的,赵元廷便见到墙上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的心才舒展开来,明日一早,呼尔赫的大军拔营离去,他终于可以放下心来,至少几年之内,这个小丫头都会在他的身边。至于以后的事,只要他手握至高的权利,谁又能耐他何?
见到赵元廷回来,夏沐瑶松了口气,继续又有些恼怒,并非恼怒自己被如此草率地对待,作为一个亡国公主,她早已没有颐指气使的权利,她是恼怒自己,竟对这个人产生了微微的依赖之心。
“怎么又爬那么高?”赵元廷站在墙下,抬头轻声问道。
“反正没人看着,我想试试能不能逃出去。”夏沐瑶轻浅回了一句。
“那你为何没逃?”赵元廷好笑地追问了一句。
“后来我想了想,我能跑到哪儿呢?说不定逃出去还没有在这里待着的好。”夏沐瑶晃着两只腿,坦诚道。
赵元廷呆了呆,料不到她思虑的倒还挺周全。
而后,赵元廷伸出了手,“来,下来,一个女孩子,往后莫要动不动就爬到墙上去。”
赵元廷的话音刚落,夏沐瑶便已经跳了下来,赵元廷慌忙接住她,低声怪责道:“跳下来时倒是言语一声,万一我走神没接住,摔到了可如何是好。”
夏沐瑶倒是无所谓,她想从赵元廷怀里下来,赵元廷却偏不放手,抱着她走到寝院大门处,才将她放到地上。而后打开大门。
院子里黑漆漆的,赵元廷的怒气再度升腾起来,本打算找管家来训斥一顿,却又顾忌着呼尔赫此刻在府中,万一被他察觉蛛丝马迹,那夏沐瑶他便保不住了。
思及此,赵元廷咬了咬牙,压下了自己的火气,转身阔步去卧房,取了火石,将屋子里和回廊上的灯笼一一点亮。
夏沐瑶看着灯笼亮起来的那一刻,心情倏地放松了。
“你怕黑?”赵元廷点完灯笼,回头看了看松弛下来的夏沐瑶,轻声问了句。
“不怕。”夏沐瑶口是心非地答道。
赵元廷听了,心里倏地一酸,这个小丫头太要强,常常口是心非,令他觉得没来由的心疼,他曾经杀了那么多人,从未愧疚过,但是面对夏沐瑶,他觉得他亏欠了她。
他愿意用余生慢慢补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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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散场时,呼尔赫仍是不忘寻人之事,复又托付一遭。赵长勾自然是满口应了。
其实呼尔赫这两日也在皇城里打马四处找寻过,皆无音信,又因军命在身,耽搁不得,只得抱憾归去。自己与这个小丫头他日能否再聚,他除了拜托赵长勾,便只好乞求老天垂怜他第一次用情的真心。
呼尔赫不会想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个精灵一般的小丫头就在这个府中,在离他几个庭院之外,与赵元廷静静待在一处。
呼尔赫与夏沐瑶,就这样错过。
28张雅娴入府()
翌日,呼尔赫带领自己的两万大军离开皇城,往北胡而回。不是没有遗憾的,他虽然一步步离开南夏的土地,心里却仍是牵挂着那晚的小丫头,他将先皇赏赐自己的玉扳指送给了她,希望先皇的魂灵会保佑他,来日会让他们重新相见。
如此思索着,呼尔赫在马上频频回头,直至皇城消失在视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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