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容亭有些哑然,嘴角不经意扯了扯,他怀疑她,除了自身感觉外,还有清锋剑初次见她时的异常,但这并不表示他就认定她是那杀人的妖怪。
“听说姑娘不是白陶镇人?”他转换了话题。
“是的,我失散了家人,庄老爷收留了我,不日就会送我回家。”章毓收起刚才咄咄逼人之态,恭谨谦逊的回答。
“倒是为难了姑娘,我要去拜见庄老爷,还请姑娘带路。”他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长身玉立,比她高了很多。
章毓颇觉压力当头,退开几步,点点头。
顾容亭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章毓说:“我把佩剑忘拿了,烦请姑娘帮我取来吧。”
章毓猛地抬起头,就见他脸色平静,眉眼里很是温润,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淡淡扫来,看似随意,忽得就让她心里一凛。
那把剑,清锋剑。
这人到底要干什么,要是怀疑她是妖怪,立刻给她贴个符,做个法,她就现原形了,这么折腾是为啥。
可是她真的见了那把剑害怕啊,让一个妖去拿斩妖除魔的宝剑,她不会一拿到手,手就烧掉了吧。
“怎么?”顾容亭脚步轻挪,向她走来。
章毓立刻转身进屋去取剑,万事都要赌一把,她反正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屈服的,手断了就断了,她又不是人,断了还会再生。
虽然心里如是想,到底是害怕的,不觉把顾容亭骂个狗血喷头,手却是颤颤巍巍,始终不敢贸然出手,她忽然突发奇想,要是她现在拔剑刺向他,然后逃走,不知会不会成功啊。
其实,妖怪就是这么生生被逼出来的吧,她明明很善良的。
感觉顾容亭的眼光扫来,章毓怀着壮士断腕之心去拿剑,心说这只手八成真要报废了。
但是……
章毓手里握着剑,什么感觉也没有,即没有痛苦烧灼感,也没有寒冷钻心感,真想仰天长笑,原来就是什么遇妖则鸣清锋剑也是瞎扯的啊,这下子她的腰杆硬了,搞不好这个顾容亭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那一次离海上驾驭雷电什么的一定是她眼花看错了。
她把剑递给顾容亭,抬头看着他,白玉一般的小脸上神采飞扬,一双眸子里光华闪动,流光溢彩,笑意盎然,“道长,给。”
顾容亭半晌无语,伸手接剑。
他用清锋剑去试探她,自然有他的用意,是妖是魔,一试便知,但是如今,他的想法和剑发生了冲突。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遇见了她,清锋剑上的杀气都在消弭,竟似要保护她,这是为何?这姑娘确实不同平常。
他伸出的手无意间握在了她的手上,形状秀美,十指修长,清凉温润的触感传来,章毓立刻缩手,顾容亭却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没有发觉一般,紧握着不放,过了会才反应过来,缓缓移开手腕。
章毓连忙换了个位置把剑递给他,抬脚给他带路,去拜见庄老爷。
顾容亭举起长剑端详,没有异样,黑色的剑鞘上的银白色的铭文依旧,这是长流上仙的佩剑,从来嫉恶如仇,斩妖除魔无数,但是现在它很反常,剑上的气息微有变化,已不是他所熟悉的。
他看着自己的手,刚才覆盖在那女子的手上,她的手很美,娇小细嫩,柔弱无骨,肌肤顺滑柔腻,如同细瓷一般,即便在夏日,都清凉如玉。
但是,无论多美,他可以确定,那都不是人类的手。
这个姑娘,不是人。
第21章 第二个死人()
章毓已经开始带路了,没走几步,墙那边探出两个人头,似在拉拉扯扯。
章毓就听到有人压低了嗓音在说话。
“再等会儿过去,你没看见掌门师叔有正事在身吗?”
“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重要,你快松手。”
“怎的不重要?你没看见掌门握着人家小姑娘的手都不放吗?”
“你胡说什么?掌门一把年纪了,哪里会做这种事。”
“我哪里胡说,我眼睛看见的,掌门难得下山,一闭关就几十年,只长年龄不长脸,指不定就老树开花,春心萌动了。”
“我看你离死期不远了。”
章毓回头就见顾容亭平静温润的脸上出现了裂痕,眼睛里的冷光就像数九寒天的冰刀,割在皮肤上生疼。
她心里一下乐了,这一本正经的老道士,摊上了一个多嘴的小道士,唧歪个不停就算了,还胆敢老虎头上拍苍蝇,背后诬蔑上司还被对方听到了。虽然她自己也被扯进去了,可是她脸皮厚啊。
“雾久。”顾容亭脸上恢复了淡然,声音里却包含了怒意。
墙那边走出来两个人,雾久脸上微红,雾茗则低下了头。
“何事?”顾容亭问道,派他们出去在白陶镇四下走动寻找线索,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雾久立刻恢复了老面孔,语气里却难掩焦虑,“师叔,出事了,白陶镇又死了一个人。”说完狠狠瞪了雾茗一眼。
顾容亭脚步一顿,立刻掉转方向往大门方向走,“边走边说。”
差事结束,有惊无险,章毓转道就想离开,哪知顾容亭忽然指着章毓说,“你和我们一起去。”
此言一出,三人都惊呆了。
雾久很是吃惊,雾茗一副他猜对了的表情,章毓更是摸不着头脑,照理说她的嫌疑已经解除了啊,难道他还真的老树开花了?听雾茗那小子刚才所言,这老道士虽然长着一张年轻后生的脸,其实是个老头子了,听说道士是可以双修的,莫非要老牛吃嫩草啊。她忽然一顿,不得了,刚才明明是个意外,怎么着她也被那个胡说八道的白痴小子牵着鼻子走了。
顾容亭的本意是要看着章毓,既然发觉她不是人,自然要放在在监视范围之内,免得她有机会祸害百姓。他进府之前就觉得庄府里的气息很不寻常,但与这姑娘又似乎略有不同,一时之间他也无法判别出他们之间的联系,暂且也就不打草惊蛇了。
可是现在联想到刚才雾茗的一番高见,正经的事情突然之间就变味了,顾容亭不觉微恼。为了两百年后的邪魔出世,他从不敢放松修行,因此他也就长年待在三峰山上,每次下山都是有目标的除魔,红尘俗事反倒接触的很少,刚才的试探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那个姑娘也没什么表示,但现在想来倒确实是他失误了。
一时大家都静默不语。
章毓才不管他们怎么想,脑子清楚之后立刻拒绝,“我不去,我去干什么。”她一点也不想看尸体,有什么好看的。
顾容亭正色道:“白陶镇的案件都是有联系的,你受人恩惠自当报答,为府里出力也是应该。”
雾茗接口道:“就是,姑娘想若是不趁早解决,哪日这事发生到府里怎么办?庄老爷可是卧病在床哪,走吧,走吧。”他偷偷瞄了眼顾容亭的脸色,就见赞许之色,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正确,心下不禁得意起来。
“这倒确实。”章毓觉得他说的也有理,可是……
她还没彻底想清楚,人就莫名其妙的被拉出了庄府,等她回神,已经走在路上了。
她怎么就被拉出来了,这事说到底和她没关系,就算她去了又能派什么用场?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章毓想她都神奇地从离海一路到了白陶镇,哪件事是她心甘情愿的?不如就去看看白陶镇最新出炉的死人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是妖怪的原因,对于陌生人的死亡,她的心里只是有些遗憾。
等他们到时,门口已经站满了人。
高高的院墙,门上一块匾,上书“陆府”。
章毓吓了一下大跳,这回居然死的是陆府之人,庄老爷的死对头也倒霉了,还是夜袭案劫匪案的嫌疑犯之一,老天爷真是有眼。
马捕头已经在里面了,来回踱着步,愁眉不展,怎么着又死了人呢?没道理啊,肯定是妖怪作祟,他已经不再坚持是人为了,要是人,凶手在哪呢?怎么杀的呢?满镇子的人都看着等着呢?所以说还是道士的工作没做好,跟他马捕头没关系。
马捕头的怨念在看到顾容亭时彻底爆发,“这位道长,白陶镇如今妖魔横行,我恳请道长尽快斩妖驱魔,还我镇安宁。”
章毓走在三人身后,心想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一口认定是人吗?怪不得门口拦着这么多人,一看他们是道士就放行了。谁知道这个顾道长是不是有用呢,他可是连她这样没用的妖怪都没看出来。
顾容亭微微颔首,也不多话,径直走向那个已被隔离的房间。
死者是陆府的少爷,陆家唯一的嫡子,也是陆家继承人,听说是个寻花问柳的风流人物,也不是个良善之人,家里妻妾众多,还在不停地增添中。
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子都被拦住了,陆府的老爷也一时受不了打击,昏迷在床。
他们走进了房间,章毓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她在海里时也曾经见过溺死的人,所以真要她去面对尸体,她还真不怎么害怕。死人从来不可怕,可怕的向来是活人。
房间里很是奢华,一应家具用品都是上乘之物,结实的雕花大床上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半裸男子,浑身僵硬,死了多时,床上被褥凌乱不堪,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人死法甚是微妙。
她不觉移开了目光,但见房间的窗户半掩,露出一条细缝,空气里留有奇怪的味道,一种略带腥咸的气味。这个房间自事发后就没人动过,所以这就基本该是现场的原样。
马捕头站在顾容亭身前,“陆少爷看起来是脱阳而死,但是我已经问过他的妻妾,昨日没有一人在此,他的随从也说他昨夜回府时并没有带什么人回来。”
顾容亭仔细地看着男子,他的面上呈青灰色,嘴唇暗紫,不仅是脱阳,所有生命的精华俱都流失了,床单上似乎还有一层粘液。
“孽障!”顾容亭剑眉深锁,俊逸的脸上带了一分冷峻的杀意。
章毓吓了一跳,这人的目光向来很冷,但是有杀意还是第一次看见,就算当日在海上狂风暴雨间,都只有一种锐利。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尸体,死相难看,脖子上似乎还有几个指印,痕迹很淡,微不可察。她立刻扭转头,太难看了,影响她的食欲。
第22章 杀意()
马捕头从顾容亭那里得到了妖怪作祟的暗示后,心下大定。这除妖之事就不是他的事了,就算上头怪罪下来,也有推托之辞。只不过自此之后白陶镇轰轰烈烈的道士做法运动又将开始新的一轮。
守在陆府也是无济于事的,这个妖怪看起来颇有脑子,有道士在是不会出现的,还是须从长计议。
四人离开陆府回庄府,一路上顾容亭神色淡漠。
雾茗偷偷说:“你说此事是什么妖魔所为?”
“管他什么妖魔,只要是妖,就要除尽。”雾久面无表情道。
跟在身后的章毓有些愤慨,忍不住插嘴,“凭什么是妖就要除尽,人都要好坏之分,妖就没有?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除妖,它若从无坏心,缘何就不能存活于世?”
“妖就是妖,就算暂时不做坏事,也不能保证它就永远不做,养虎为患,不如乘早灭掉,以绝后患。”雾久道。
“岂有此理,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与虎又有何干?为何不能和睦相处两不相干,你这是逼妖为孽。”章毓反驳。
“我觉得姑娘说得有理。”雾茗回头对章毓笑笑,露出一口虎牙,“妖也有好坏之分的。”
雾久肃然,“我辈以斩妖除魔为己任,雾茗你白受掌门的教诲了。”
章毓摇头,“再说了若是妖除掉的是坏人,又有何妨?不正是顺应天意。”看庄大善人多么委屈,因为没有证据,明知真相,都奈何不了仇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缠绵病榻,现在这个妖怪除掉了人渣,还算做了好事呢。
“人犯错自有人来论断,何须妖出手,随意剥夺人的性命,便是错,妖就是妖。”顾容亭清淡的话传来,他的眼光掠过章毓的身上,章毓忽然就噤声了。
算了算了,她的情况最是复杂,人与妖都算,怎么说都不对,就不淌这个浑水了。既然出了人命,这个作祟的妖物自然是没有好下场的,她还是离远一点吧,免得殃及池鱼。
入了府门时天色已渐晚,章毓慢吞吞地落在最后,就想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走,明日一定对管家说,这个差事她干不了,还是换人来伺候吧。
她的脚步才转弯,已有一白衣男子站在她面前,头顶上传来清冷的声音,“你和我来。”
章毓惊愕地抬头,什么意思?
顾容亭正低头看着她,神色淡淡,眼里容光意味不明,他没有停留,转身往前走去,眼光扫动间带着点不容拒绝的了然。
章毓心惊肉跳,她很后悔刚才的言论,做贼心虚,早知刚才就不辩白了,她怎么就忍不住呢,在道士面前,妖要有妖的自觉。
他的眼神如此锐利,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呢?
章毓进了房间,雾久不明所以,刚要跟进去,雾茗一把拉住了他,“雾久师兄,我有点事想不通,要麻烦你。”
“何事?”雾久顿住脚步,看了眼屋里的两人,有些犹豫。
“大事。”雾茗拉住他,随手关上房门,就把他强行拖到自己房间了。
章毓在心里大骂雾茗,这个三八的道士多事,她怎么又和顾容亭单独相处了呢?刚才他那句“妖就是妖”总觉得是对她说的。
“不知顾道长还有何事?”章毓离门只有一步之遥,随时准备逃跑。
顾容亭把剑放在桌上,淡淡地说:“你的原形是什么?”
章毓瞪圆了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是怎么发现的?什么时候发现的?脑子里纷乱异常,脚步已经自发地开始逃跑,她转身就去开门,那扇门明明就在眼前,伸手就可以够到,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碰不到门,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有一层无形的东西把她远远的隔开。
她的心焦灼异常,忽然就想起了那次离海上的紫色雷电,也许过了一会她就会化为一堆灰烬了。谁让她是一只没有任何法力的妖怪呢?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她有些颓丧,放弃了无望的挣扎,停住脚步,转身抬头看着他。
“你待如何?我从没做过坏事。”她有些愤怒,又有些委屈,玉白的小脸上苍白一片,没有一丝血色,玫瑰一般的唇瓣微微颤抖,那双翦水双眸里似有浅浅的水流在涌动,仿佛大海上突然卷起的浪潮,白色里夹杂着盈盈蓝光。
她的额头上一阵微凉,有一种冷冷的尖锐透过薄薄的皮肤传到了她的脑海里,她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顾容亭站在她面前,广袖白衫间青锋剑已出鞘,长长的剑身锐利又寒冷,似有一层青光环绕在剑刃,剑身上那排铭文仿佛游龙一般,已露出狰狞的面容。
他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握着长剑,剑尖抵在她的眉心,疼痛已经开始,只要再进一寸,她这辈子就结束了,无论作为人还是章鱼,因为对章鱼来说,这里就是最致命的脉门。
章毓垂下眼帘,没有能力反抗,除了等死她无能为力,事到如今她反而不在乎了,反正已算做回了人,如果没有化形,也到了章鱼的死期,这辈子没什么可以后悔的。
“要杀便杀。”她嘴角轻启,睁大眼睛看着他,睫毛微卷,又长又密,宛如一把小扇子,乌黑的眸子里一片淡然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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