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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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剑- 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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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夏铮淡然的语气,却极是坚决。

    这外甥于你又不是极亲,纵然他是青龙教主身份,你却是重伤之人——

    你不是总说想我姐姐么。夏铮道。眼下她的儿子成亲,你却也不让我去?

    ……我是好意歹意,你难道不知?

    我知道,却也只好辜负了。

    那么……那么我与你一同去。

    ……

    我没见过镜姊的儿子,也随你去见见,不好么?

    你……你留在这里,替我打点打点庄里的事情吧。

    我早不住在庄内,又凭什么替你打点?

    你我虽分开这么多年,但这夫妇之系,却是未断的,你终究还是我夏家的人。

    陈容容轻轻哼了一声。夫妇?我不过是个小妾的身份。

    那又如何呢?夏铮道。当年——若非出了那件事,你早已是正室。

    陈容容又沉默了,良久,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是我错在先,无论如何,我不会教君方恨你。

    笃笃笃。那小婢女又来敲门。

    夫人——是时候给老爷换药了。

    陈容容轻轻哦了一声,把她让过来。你来。便要走。

    容容。

    怎么?

    替我取点酒来好么?

    你要喝酒?

    我喝酒有什么奇怪?

    但那是平时,如今你……

    双目已盲,喝不喝酒皆没有分别,为何又要不喝?

    陈容容犹豫了一下。好,我去取。

    酒至,药已换完。夏铮坐起在床上,那婢女正给他揉着肩。

    容容,我问你。夏铮酒尚未入口。声音却已高了一些。

    什么?

    一个盲了眼的夏亦丰,你心里还会欢喜么?

    那小婢女手轻轻一抖,停顿了半拍,随即继续。

    陈容容似乎也轻轻颤了颤。这与盲不盲眼——又有什么关系?

    原本我想等凌厉他们二人回去之后就先来看你,因为——我要新纳偏房。总也须问过你的,对么?——只是不凑巧,这次为忍者剧毒所伤,从此以后,连你是什么样子——连君方是什么样子——都再看不见了。

    你何必又扯到君方,他又不是你儿子。你还要装什么大度?

    那么对于我要再纳一房妾的事情,你又装什么大度呢?夏铮笑笑。

    你……陈容容朝那小姑娘看了一眼。后者脸已涨得红了。

    夏铮仰头喝了口酒。你先出去一下。他向那小姑娘道。

    那小姑娘如蒙大赦,慌忙行礼退走。

    我这次来不是与你说这些旧事的……

    那真不巧,我却要说。夏铮道。你我分开已近十年,有时候我不知道这究竟算什么——若当年的事我们已相互原谅,那么。陈容容,有请你搬回夏家庄;如若不能相互原谅,那么请准许我写一纸休书——我们从此不再相见。否则对旁人——太不公平!

    我不可能搬回来,几年前我便已说过。陈容容道。君方是不能进夏家庄的,但他也不能离开我,你明明知道!

    你的意思就是选后一条路了?

    我……如果你非要让我选的话,我只能作此选择。

    好……夏铮点点头。我明白了。他抬起手上酒杯。替我倒点。

    陈容容替他又斟了酒。只见他一饮而尽又抬手,只得再斟,如此反复许久,终于不再有酒了。

    她缓缓将酒具放下。你何苦如此。

    该是我问你才对。你何苦如此。我早说过我全然不介意君方之事,你的执念又是为何?难道不是因为你仍恨我么?

    我没有,我何曾……陈容容的声音软了下去。我何曾……恨过你……只是我当年对你不起,我又怎有脸把君方带到你夏家庄的地方来……?

    两人皆沉默了数久。良久。许久。夏铮忽道,昨日我躺在你八卦屋的床上,隐约有种错觉,仿佛……

    陈容容霍地站起。你不要再说了!

    你又知道我要说什么?

    沉默。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

    她却知道,也记得——正因记得,才要阻止他说出。

    八卦屋是她的居所。十几岁的陈容容,曾一个人住在这间小屋内——那是种殊遇,作为夏家庄那时一名小小婢女。难得的殊遇。

    庄里人自然知道那个同样十几岁的少爷宠爱她,但这所谓“宠爱”却似乎有些少年人的幼稚,即便早熟如夏铮,亦未曾脱去那一层“玩伴”之意。所以当夏廷让媒人入了家门,将一门亲事说予夏铮之后,他亦半分没想到八卦屋里的这个少女会吃醋。

    男大当婚,夏铮十八岁便与临安城另一大户家女儿结亲,一夕之间,这少年也便成了男人。他亦不记得过了有多久——也许是数日,也许数旬——或是数月——才突然觉出少了点什么。因为陈容容已不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

    他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极好的春日的早晨。他在庄内信步行走,便看到阳光将陈容容这一间屋照得分明。他于是就去敲了敲门。又敲了敲门。又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了。

    陈容容裹在一床惨灰蓝印花的被子里,连头也看不见。她知道是他——可是这个已经娶妻的他又是怎样把她这最好的朋友轻易地抛诸脑后了呢?他叫她,她不作答,在被子里耸着肩膀,嘤嘤地哭泣。

    怎么啦?夏铮露出他只有才陈容容面前才会表现出来的惯常嘻笑之态。好多天没来看你——生气了么?

    你也知道!陈容容心里骂着,却不吱声,只是裹在被中,不转头。

    别这样。夏铮哄她。我这不是来了嘛。

    陈容容感觉到他的手讨好似地隔背搭在自己肩上,用力一甩。道,走开!

    这么凶?夏铮笑道。别哭啦,转过来我看看脸上花成什么样了?

    你别理我好啦!陈容容没好气地道。

    什么时候脾气变得这么臭了?陈容容听得出他仍是笑着,并未生气——只是冷不防已凑到她近前。让我闻一闻,是不是真的这么臭?他无顾忌地伸手捋她头发。

    这般亲昵的作为并非没有过。甚至是时常——自小——自幼——太习惯了。可这次怎么可以?她还没有生完气。干什么!?她猛一回身,打开他的手。

    却忘记了他嗅近的鼻子。她吃一惊,跌倒在床上,那一时间毫无遮掩的惊吓令得那个已识人事的夏铮竟褪去了所有的表情。他是在那一瞬间微微一愣,可是他没能稳得住自己。他嗅下去,沿着她的脸颊。她的唇与她的颈。他伸手入被要做些什么。温暖的、带着最自然馨香的气味散发出来。他没忍住。他根本没想去忍。

    陈容容想过反抗——她也真的反抗了。可是身体竟会酥软,尤其是当夏铮轻轻地嗅到她的肩胛,他以唇触她,又从肩胛触回到她唇上,然后,四目相对。她慌得——像想用这一双眼睛吸入所有风暴。

    这样一个陈容容,他怎么抗拒得了,正如这样一个夏铮,她又怎样抗拒得了。

    这原本未经人事的少女,那颗心,活活地醉了。其实就连夏铮也没料到与她之间会有这样一种可能——这样一种,让两个人都再也不想自拔的可能。理应夫妇之间才可以做的事。轻易地便在这间小屋之中发生了。

    我……我好欢喜。陈容容的眼角挂着不知是新的,还是适才始终未曾擦去的泪珠,说着欢喜,却仍然语带惶恐地陷在夏铮怀里。

    我也是。不到二十岁的夏铮,也轻轻地说着一句实话。

    便在这天,夏铮向夏廷要了陈容容过来,收作了妾。人人都知道夏铮从来便宠爱她的,所以并不感到奇怪。他也无须避忌,只是与她如胶似漆——好得,连他自己也觉得太过幸福。

    陈容容自然很快就有了身孕。原本并不那么待见他的夏廷。态度也有了些转变。而夏铮的正室,那明媒正娶的夏夫人,却显然不那么争气——自然,这有夏铮的责任。

    夏夫人心情抑郁,也患了场大病。虽然历数月之后痊愈,身体却益发弱了。夏铮倒有三分内疚,始终照料着她,但陈容容肚子一天天大了,他也紧张得很,两边皆是放不下的债。

    这一个儿子诞生下来,起名叫夏玢,字君道。陈容容家原是道家家学,“君道”二字,亦是为她而起。一家人自然是欢喜,就连那颇为失落的正室夏夫人,亦对这孩儿疼爱有加。

    却不料不出三月,这孩子竟患了场怪异的重病,饶是夏家庄已是临安极为有权有势的人家,遍访名医,竟也束手无策。绝望之时,那家里来了个算命的游方道士,把哭着抱着孩子回庄的陈容容细细看了数久。

    若我说有办法,夫人信么?道士忽道。

    陈容容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若夫人肯答应,贫道可以一试,成与不成,便看天意——只是便算救活了,代价也须不小。

    你若能救他,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好,请夫人先赐碗水。

    陈容容忙忙点头,回身命人盛碗水出来,那道士一饮而尽,将那碗在地上用力一掼,碎瓷纷飞。他拾起了尖利的一块,便向那婴孩肿胀的腹部划去。

    陈容容咬唇不动,只听那婴孩哇哇大哭,腹中竟流出黑血来。夏铮已闻声从庄内走出,见状不由大惊,道,容容!

    陈容容抬手轻摆。他能救君道。她流着泪道。一定能救活他的!

    少顷,夏玢腹胀已消,那道士撕下衣襟,给他裹了伤口,只见孩子竟已熟睡过去。

    少爷夫人且将这孩子带回去将养几天。道士道。看好与不好,再谢天地或骂天地不迟。

    二人将信将疑地抱了夏玢,便回了庄中。这一夜夏玢竟出奇地安静,而这一对少年夫妻,却紧张得一夜未眠。

    第二日,夏玢已能喝下东西,亦不再异常哭闹,面色也恢复如常,寻了大夫来看,竟是看不出病症来了。庄中上下俱是欢动颜色,夏铮便问陈容容道,那道长,我们是不是该寻他一寻?

    陈容容面色却带忧。他会回来的。她喃喃地道。他还没拿走他的代价……

    代价?他要什么代价?

    我不知道。陈容容道。我想——必不是普通之物。

    三日之后,这算命道士果然来了。见夏玢已无恙,向夏铮、陈容容二人行了一礼道,恭喜二位。

    全靠道长。庄主夏廷道。若道长有什么用得到我们夏家庄的地方,只管开口!

    那道士却叹了口气。修道之人,无所欲亦无所求。那日我见着小公子性命垂危,为他暗卜一卦,知他命里该遭此劫——此劫若过不去,便也一了百了;若能大难不死,小公子却也不能够再留在双亲身边,否则命里注定劫数重重,非但自己难逃坎坷早夭,亦会连累家人!

    夏廷脸上变色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小公子唯有出家一途,方可避过命中重重险阻。诸位最好当是从没有过这个孩儿,永不可再与他见面,否则便是害他,亦是害自己。

    你……你别要胡说!夏铮道。

    道士只是叹气道,贫道几时曾胡说过?信与不信,皆在老爷、少爷一念之间。小公子出家,于贫道也无甚好处,贫道何苦来骗你?

二四七() 
我信。陈容容的声音略微发颤。她抬起头来。我亦对命理之说略有所学,君道出生时,我曾为他起过一卦,所得不佳,只是我始终未敢相信——今日先生所说,与我那日所见,并无不同,但我只不知如何消这劫数——如若出家便可消解,我愿意让君道出家!

    容容……!

    光出家可不行。道士说。贫道适才已经说了,他须不得与你们再见面。

    那就是说,我将他寄在寺院,我偷偷去看他也不可以?

    不可以。道士道。小公子一生注定亲缘浅薄,亦是没办法的事。但此消彼长,或许会有其他奇遇,却是天机了。

    不行,绝对不行!夏廷道。君道是我夏家长孙,你说当没生过就没生过?

    老爷。陈容容低头道。当日道长来救君道,我便曾答应……

    荒谬!我便不信没爹妈看着的孩子,反会更逃得过劫数……!

    此次劫数已是明证,老爷若不信,下一场劫数,快则半个月,久则一年必至。届时小公子避不避得过,那便看他的造化了。

    那道士说着,只是摇摇头,便自走了。陈容容慌忙追上几步。道长请留步。

    夫人?

    你……你一定有办法的。下一次的劫数,若寻不见你,可否教我,如何帮他避过?

    道士看了看她,似乎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个看似粗树皮与草茎混编而成的圆圈,道,前两日路过一贫苦人家,那家的妇人做了这粗糙饰物,想卖几个钱。我便买了。夏家大富大贵,将这低贱之物戴在项上,也许反而能消灾也不一定。

    陈容容将此物接过,那深枯的颜色,苍老却坚固。

    好。我给君道戴上。她点点头。

    道士摇头一笑,顾自离去。

    到得次年秋天,庄里人早把这事忘得差不多。将满周岁的夏玢已然能咿呀而语,方始行走,与别的小孩并无两样。虽则长大了一些,那丑黄的贫贱饰物在他小小的脖颈上还是显得过大了。

    只有陈容容仍是忧心忡忡。为此,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守在夏玢边上,唯恐他发生不测。但那一日有夏廷老友远道来访,老友听闻夏廷年前得了个孙子,自然是要抱出来瞧瞧。一行人游湖泛舟,自然也将小孙子抱了去了。

    陈容容只觉得必胜的坐立难安皆在此刻了。盼到天色将暗,冲进来一个家丁,却是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陈容容一颗心全然沉了下去。——怎样呢?他终究没有避过这一劫么?

    夏玢落水了。深夜里,整个夏家庄的人几乎都扑在了水上,但夜色昏黑,又下起大雨。如何寻得着。陈容容站在雨里,只觉整个世界都去了。

    等一下。忽然有人叫了一声。一静。暗夜里似乎传来声婴儿的咳嗽。陈容容惊起。在那边么——在那边!可是人群一喧哗,又已什么都听不见。

    到天色微明,家丁们一个个筋疲力尽地从水中浮出,伸着已经浮肿的四肢爬到船上。却忽然有人惊呼:看那里!于是众人皆看向——远远的岸边,枯荷的边上,一具婴儿的小尸体正在不停地被冲得一耸一耸,头向岸边一撞一撞。

    陈容容只觉心皆碎了,飞奔过去。那孩子仰面在水里,双目紧闭。嘴还微张着,四肢也已涨开了。她俯身去捞,身边人亦不敢拦她。她一抱孩儿,却觉他被什么缠住一般抱不起来。

    等一下。她伸手去抚那孩儿的脖颈。微微的,还有脉搏跳动的节奏——温的——他是温的——不是冷的——他只是睡着了!

    君道?她颤着声音。顺着那缠住他脖子的东西移开手去——那个贫贱的项圈,从一开始就纠结了岸畔的枯荷,将他困在这里——仰着脸,不曾沉下,嗅着大人们的惶恐,在秋天的水里酣然入睡。

    她忍不住哭了,又哭又笑。都被水浸坏了。她发嗔地骂她那个不可能听懂的儿子。小家伙竟还在睡,连眉眼都不动一动。

    回家养了一段时日,夏玢算是康复了,那个救他一命的项圈自是仍然郑而重之地戴在了他脖子上,只是那道士的话——终于也叫夏廷无话可说。

    或者我们是该送他走。夏铮低语道。命中注定的事,本就无法抗拒。若强抗命运,下一次更不知道要遭到什么危险。与其这样失去他,倒不如让他离开家,过得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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