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羽走进了,才为礼道,因为出发时便耽搁了,又不熟路途,所以……比往年来得晚了些,累二位久等了。近几个月主人人在安庆,所以让我带来了些安庆的东西——再有一些钱票,我都换了现银,总共是五十两。她停了一下。主人说,多了你们也不要,所以,我便照他的意思……
那两人似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楚楚崱坪跬蝗皇∑穑忝唇幽前ぃ谥械溃阋桓龉媚锛遥沉苏饷闯恋亩鳌吡硕嗑茫
苏折羽却担忧他年老体衰抬不动那包裹,只道楚楚伯小心,却见那楚楚崱凰粕先ツ前闼ト酰前け惴旁诹艘槐摺K照塾鹚技按竽瘢渤J巧砬苛ψ持耍且哉獬䦛‘其实也只是上去年迈了罢了。
另一边妇人便给她倒水,苏折羽谢了一喝,竟是一碗算中带涩的酒,这酒位极怪,又透着种极浓烈的熟悉的气息。她呛了一口。这是……
哦,我们这附近有眼泉——泉边有种青碗花,用茎挤汁,掺了泉水,便是此饮了。妇人似是尴尬未消,解释得很是详细。
青碗花么……?苏折羽若有所思,将碗放下了。算来,自己有多久没有喝到青碗花汁了?
只听妇人又道,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苏。苏折羽如实以告。
苏姑娘……呃,你是阿辜的……什么人?
苏折羽愣了一下。从来没人这般称呼过拓跋孤的。她一省悟,怕她心里误会,忙站起来。我只是……
她说了,那小子是她“主人”!楚楚崱谝槐叩馈D阆勾蛱裁础
妇人似乎更为尴尬,忙到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想问问苏姑娘,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不然今年怎会……
主人没事,很好。苏折羽道。楚楚伯母不用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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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楚楚伯。苏折羽辩解道。主人心里一直很记挂您二位,也一直记挂着楚楚姑娘,若非真的有重要的事,他也不会迫不得已,让我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来了……
你刚刚不是说他没事么?现在又说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楚楚崱勺潘
好了,好了,当家的,你也不要说了!他若真不记得我们,也不会派人来了。不管怎么说,也别朝苏姑娘撒气呀!
我巴不得他不要来!楚楚崱鹌鹄础N揖驼饷匆桓雠匆淮危揖拖肫鹨淮巍锤墒裁矗
苏折羽见他颜面都绷了起来,细小的眼眶里也得出晃动的幽深,不觉缄口不语了,隔了一会儿,才咬咬牙道,楚楚姑娘不知葬在何处?麻烦带我去一下,接下来如果不方便留我在此,我便另觅住所,等十日后祭过了她便回中原。
苏姑娘——千万不必介意。妇人忙道。其实——往年阿辜都会来住半个月,所以——房间早已备好了。苏姑娘先安顿下,改天我再领你去坟上如何?
苏折羽于是便在这家中住下了。这本是拓跋孤交待过的,所以她也并没什么不好意思。她细观这屋子:很大,干净,炕上很暖和。她突然省起,或许十几年前,这里是那个幸福而又不幸的女子——楚楚文慧——的房间。这省起令她好似被什么东西握紧了心肺,说不出是紧张还是羡慕还是痛惜还是激动——还是感慨。
多变的天一下子便黑了;暖炕却融化了夜晚的冰凉。她洗过脸,躺下。她也真的累了。
夫妇二人却没料到次日起床,苏折羽已将饼和菜摆上了桌子。哪里能这样!夫人慌忙拉住了她袖子。苏姑娘是客人,怎好做这些……
苏折羽却摇头。两位是主人的长辈;主人都那般重视二位,我更不敢怠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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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数日苏折羽便当真上上下下地将二人的起居尽皆打点了;她是这般轻车熟路,以至于楚楚崱司谷幻挥邪旆ㄗ柚顾
转眼已是廿六;这晚苏折羽端了热水来,却不见那夫妇二人。她瞧瞧天气,乌云很低,似乎又要下雪了。
风向一转,她隐约听到室里有人低泣,心感蹊跷,忙悄然踅至内室门外,只听正是那妇人在啜泣。旁边楚楚崱皇堑溃美玻奚叮
苏折羽还没来得及走开,门一开,两人走了出来,妇人一见她,吃了一惊,却没掩住泣后的双目,只得勉强一笑道,苏姑娘,我们——正要去洗脸。
嗯。苏折羽应道。都准备好了,天冷水凉得快,要赶快才是。
妇人却不知为何,嘴唇一颤,又掉下泪来。
苏折羽疑惑,正要站去一边,妇人却将手伸了过来,紧紧抓住她的手。
苏姑娘,你……多大了?她泪眼望她。
呃……今年二十了。苏折羽据实以告。
二十了……妇人喃喃。十年前……十年前,文慧和你差不多年纪,她十九岁,和阿辜是同年的……
说这些干什么……快去洗脸吧,水都凉了!楚楚崱谝槐叩馈
你先去洗,我有话跟苏姑娘说。妇人只是着苏折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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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姑娘,你可知道,许久没有人对我们这么好了啊!夫人垂泪道。你心细,手巧,人也勤快,会做事——着你这样,我就忍不住想起文慧——以前……以前都是她服侍我们,家里什么事都是她做,她是很乖、很乖的女儿……
苏折羽见她想得入神,也不忍心打断她,只听她说着,却见她突然抬起头来问自己:
阿辜一定很疼你,是吧?
苏折羽吓了一跳,慌忙道,伯母为什么这么说?我只是……只是跟着主人,伺候他……
你不要瞒我。妇人道。他以前回来的时候,总是威胁我们不准去中原找他,不准跟别人提到认识他,我想,他定是不愿让人知道他有这般过去;若非你是他特别亲近的人,他是不可能告诉你,甚至还让你来的!
伯母……误会了……苏折羽低头道。正因……正因我只是他的一名仆人、手下,他才……放心跟我说。这般往事也并无什么好瞒,如若要瞒,对……对那最亲近的人……才该瞒起来吧……
这样说似乎也对。妇人似乎想了一想。那苏姑娘,你告诉伯母,阿辜是不是已经另娶了?他要我们不要提到认识他,是不是怕他现在的妻子——不高兴?
没有。主人……一直都是一个人。苏折羽道。
一个人?当真?妇人似乎并不能相信。
真的。苏折羽道。
夫人望着她,徐徐地叹了一口气。我和文慧的爹,都从来不晓得他的来历;他父母双亡,早先是孤身迁来大漠的——我们猜他是中原大户人家的孩子,大概是遇了盗匪才逃来漠北;自然也有别的猜测,但是老实说,并不在意,因为无论他是哪种身份,我和文慧的爹都不喜欢他。
她停了一下。我们家算是这漠北家境比较好的了,文慧人也聪明,又长得好,那个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家来表示过有意。起先我们一点也没察觉文慧为什么统统不答应;等我们知道他们两人在偷偷来往的时候,她肚子里都有了阿辜的骨肉了。
她摇了摇头,适才的泪痕敛去了,换了一副惨淡的回忆往事的微弱笑容。文慧她爹当时气得不得了,抓了一根扁担就要打阿辜,文慧就在那里哭——我们当时以为她是受了欺负,越发生气,可后来才明白,她只是觉得对不住我们,可对阿辜,她……她一颗心都给了他,她其实是满心欢喜的。
我知道。苏折羽在心里应了一句。她怎能体会不到那同样的感觉,她想楚楚姑娘啊,你对主人的感情,想必也是那么深,深到无论怎样,都觉得满心欢喜吧?
其实老头子根本打不到那个小子。妇人又忆道。他长得很高——那时候就是那么高,力气又大,很容易就把扁担抢过去了。别家哪家的小伙子对我们家都是客客气气,只有他,从来不拿正眼谁,也不问过我们的意思,只是说他给我们一个晚上跟文慧告个别,第二天就要把人带去他那里。我们知道文慧那个样子,也只能跟了他,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要求他明媒正娶。
他也真的答应了;其实他虽然不说,我们也知道他是有备而来——本就有心要娶我们家文慧的。那个金环,说是我们给文慧的嫁妆,其实是他早叫人铸好了,让文慧给我们,我们再转个手而已。有了这个之后老头子心气稍平,想想阿辜比起别家小伙来,也没什么不好,所以最后一起吃了酒,也是欢欢喜喜的。谁……谁料得到只是过了几个月……本该是我们抱外孙的时候……
苏折羽感觉到她握住自己的手捏得时紧时松,心中也自酸楚。她听拓跋孤提到过一次这段往事,她知道,楚楚文慧正是死于那一次难产。
妇人又道,那时,葬下文慧之后,我们去她家里想收拾些文慧的遗物,才发现他已走了——他也料得到我们会去,留了封短简,说他把金环带走了,放了些细软给我们作交换。
我时常见主人着那只金环出神。苏折羽安慰道。他……实在是很喜欢楚楚姑娘的吧!
妇人点头,声音哽咽。我们后来也知道他喜欢文慧,不比文慧喜欢他少,但当时却只是恨他,责怪他——以至于到今天,都没有能好好地说过一句话。她停顿了一下,转出一个皱意满布的笑脸。对了,苏姑娘,你想不想文慧的样子?
楚楚姑娘的样子?苏折羽惊讶。
妇人却已从枕下取出一幅画像。苏折羽浑身一震——并不是因为这画中人,楚楚文慧虽然容貌秀美,却也在意料之中,而——是因为画画的人。这笔触虽然已与现在的拓跋孤大不相同,但她如何不认得她主人的画,和他仔细添上的两个字:文慧。
她伸手接过,手指的颤抖被她抑住。他从来就是那个他,坚硬的用笔,可是,在她的脸上,却有柔软;在她的名字里,也有婉约。楚楚文慧,她应该是融在他生命里的女人了吧?她是无法替代她的——她只要一眼这幅画,就知道自己终于是无法替代她的。
是……主人画的吧?苏折羽勉强地抬眼了妇人,笑,却酸涩得想啜泣,好似那青碗花酸涩的汁水滴入了心。
妇人点了点头。这也是在他家里找到的——在阿辜和文慧家里。你文慧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们真的很恩爱,只是,愈是这样,就愈……叫人伤心……
一八一()
苏折羽只觉一股酸楚涌入鼻腔她慌忙弃纸去掩鼻翼,眼泪已然滴到了手背上
苏姑娘?妇人不意她也会流泪,想了一想,笑道,你也是个多情善感的人哪
苏折羽连忙收住了,低声道,叫伯母见笑了……我……我原不知晓主人那么多事……
妇人又拉着她手道,你也是个千伶百俐的姑娘,这些天瞧见你,我总是想起文慧——若你……
她退一下若阿辜再找一个姑娘,能像你一样,我也开心
苏折羽睁着一双眼睛着她,却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该用什么语言回答,勉强笑笑之后,只好把眼睛垂下了
他——年纪也不小了妇人道这么好的姑娘在身边,却不见么?
楚楚伯母……太过奖了苏折羽失措地站起来我……我原不配……不配陪在主人身边……
妇人见她突然向外逃出,深觉奇怪,追出去道,苏姑娘?苏折羽已到了洗脸处,剩下的水已凉了妇人跟过来是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么?她颇含迷茫
没,没有,我是想——水一定凉了苏折羽道
你又说什么了?旁边楚楚崱裨沟
没什么,我说苏姑娘能干,像我们女儿——老头子,我们认了她做干女儿吧?就怕她不答应……
妇人这句话压低了声音,但苏折羽何等耳目,早听得一清二楚不知为何心中一慌,手上一滑,那水竟洒了一半只听楚楚崱蜕溃悄切∽优衫吹模姑慌宄紫改兀偶柑欤∪鲜裁锤膳
苏折羽听到这话,心里反倒松了口气,低头认真烧水了
次日,天色青紫
雪落了整夜,仿佛只是一瞬间这整片大漠就都化为了另一种涅,白得艳丽,素得妖娆,却平静,平静得就似大漠本身——那般危险
好大的雪苏折羽站在窗前,痴痴地望明亮的天光已照射进庭院
恰好是大雪的节气呢妇人道没料真下这么大雪——不过,每年十一月前后,总要下那么一场——不知道是不是文慧在考较我们对她的挂念
苏折羽转回头来,小小莞尔楚楚这个姓氏是这边的大姓么?她随口问道
哪里,不是的妇人笑道他们家祖上是在更西的地方迁到这里后,本来言语不通,后来总算安顿下来,形式是根据那西边的言语,大概寻了两个音近的字写落的其实这里一直汉人不少,也还是单姓的多——我们也都习惯了不称自己是楚楚家,就只说姓楚——若非你来开口就叫楚楚伯,我们怕是自己都要忘了
她退一下,叹了口气也就只有阿辜那个小子了非要照老黄历叫我们家楚楚
或者那是因为……主人自己也是复姓之故吧苏折羽轻声道
妇人点头,似表同意
十一月初二的祭式,往年的拓跋孤从来不与二老同行两人一来没有他脚程快,二来也不愿与他正面多有交冲,所以总是等到下午才去;但这一回是苏折羽,却又有不同
她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扶住那妇人由楚楚崱谇懊娲怕坊┤栽冢偃诵凶叩穆飞希杉木怪皇呛竦淖τ
如果你误了忌期,我会杀了你她突然想起这句话浑身一阵战栗不知为何,即便只是去见她的墓,她却觉得像是要见这个活生生的人一般地紧张——甚至,更加紧张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幅图画画里的文慧是他的文慧——画外的他,也是楚楚文慧一个人的他吧
不对在她见到那墓碑的刹那,她发现不对
还有一个人
爱妻楚楚文慧之墓
爱子拓跋城之墓
是的,他的儿子石碑上的字,好似一个一个都刻在了骨头里
她有一瞬间几乎跌倒在雪地里这感觉为什么会如此钻心——让她作好了一切准备,却仍然在一瞬间,泉水一般地涌出泪来她几乎忘了,她和这个躺在这里已十年的女子一样,怀过同一个人的孩子如果孩子出生,他就姓拓跋,是他拓跋孤的骨肉——可是,楚楚文慧是他的妻子——他的“爱妻”,那一个孩子是他的“爱子”;而苏折羽呢?
“如果你敢让第二个男人这样对你,我也杀了你”
——她只是他的占有物;她的孩子,他不需要
楚楚姑娘,要知道,我是多么羡慕你她喃喃地道我宁愿像你一样地死去——假若能让我知道,他有那么一点点地——在意过我……
夫妇两个听不见她的喃喃之语,只是见她半分不差地替拓跋孤履行完了一切该做的事情只见她站起来主人当年是住在这附近么?
是啊妇人道
我可以那屋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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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折羽沉默地点点头
直到她离开,他们,果然如拓跋孤所料,始终未曾开口问过拓跋孤究竟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会“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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