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接推开了正房的门，更加浓重的药味铺面而来，让她呼吸一滞，严霜似乎瞧见屏风后的榻上躺着个人，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姨娘！”看见姨娘枯黄憔悴、奄奄一息的面孔，严霜也是吃了一惊。
明明几个月前，姨娘虽也有些身子不适，但精神上却还是好的，不然她也不会放心的赶去遥远的宓川小世界。
榻上的人毫无反应。
第186章（）
严霜正想上前查看姨娘的病情，却听见身旁一阵杯盘碗盏碰撞的声响，然后是惊讶的少女清脆的嗓音：“大姑？”
“絮儿？”严霜转过头，却发现是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絮儿穿着一身翠色道袍，头上不戴半点簪环，对官学的修士实在有些落魄。
不过想到她是为了姨娘才如此狼狈，严霜也不禁有些动容。
“您终于回来了。”絮儿神色有些僵硬，却明显比过去恭谨许多，定是被官学表面繁琐的规则磨砺出的。
“姨娘这是怎么了……”严霜半坐在姨娘榻前，伸手摸了摸她枯黄的手腕。
“……大夫说，姨娘原先的风寒未好，又心思沉重，现下转为痨病。”絮儿颤声道。
“痨病？”严霜眉心却松散开来，这病在凡间大概是绝症，但在修仙界却并非如此。
她从怀里取出一枚药丸来，对絮儿交代道：“这丸子你仔细磨成粉，给姨娘分几次泡水服了。”
絮儿面色一喜，连忙把手中茶壶放到了一边的木几上，接过了药丸。
严霜看了看姨娘，又瞧了瞧忙碌的絮儿，突然皱起了眉，她记得絮儿是去官学修行的吧，现下姨娘病重，病榻前怎只有她一人侍奉。
“玉兰、十三郎还有垣儿呢。”他们都是姨娘最重要的人，现在怎么不在此处。
絮儿一愣，忙答道：“娘去了医馆为祖母拿药，”然后却一顿，小心的看了一下严霜坚定的眼才道，“父亲和桓儿去外面游学了。”
“游学？”严霜顿时眯起了眼，“真是荒唐，从来只听说过凡人来修士之城朝圣而不得的，还未见过修士之城的人去凡间游学的。”
由于修士之城背靠官学，又是众多“仙人”所居之地，凡间达官显贵还有才高八斗的士人，无不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此处。
十三郎原先也是赖在此地不走的，现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这样惊慌失措的逃离，严霜从絮儿的话中来看，唯独带走能延续香火的桓儿，可算是抛妻弃女了。
严霜瞧着絮儿神色自若的模样，晓得她也心中有数，却道：“这庭院可是过分冷清了……”
她记得刚刚来到修士之城为姨娘安家之时，因没有卖身契的奴婢可供使唤，便雇了几个伶俐的帮佣，现下怎么不见人影。
絮儿垂目淡淡的道：“自父亲走后，他们便陆陆续续不见了。”
“不告而别吗……”严霜脸色阴沉，“那些墙头草一样的人果然靠不住。”
这些人稍微听到点风声便背离旧主，做出一副树倒猢狲散的模样，实在让她气愤不已。
这时严霜却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便问：“你可知……严巧的事。”
“严巧？”絮儿一脸茫然。
严霜瞧着她似乎不知也有些失望，但心里隐约也明白缘由，絮儿是出生在修士之城的，对从前严府的状况并不怎么清楚。
严霜叹了口气，正要暂时抹过此事，却听絮儿道：“严巧？是铃筱夫人吧，我在官学听人说过。”
严霜一愣，立时明白过来，铃筱夫人似乎是严巧的封号，便追问道：“你知道铃筱夫人的事情？”
“那自然，”絮儿笑着答道，“她可是官学的名人，虽然走的不是飞升成仙的正道，但也是不少人心中的出路。据说是个出身凡间，却能在三皇子那遍布修仙世家女子的后院夺得一席之地的宠妃。”
“这样么……”严霜不由扶额，絮儿果然不知严巧的根底，不过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不知道也少了牵挂。
“特别是最近，她的事可是传得沸沸扬扬呢，”絮儿继续道，“三皇子的正妃回来也夺不去她的风头……”
絮儿所知的关于严巧的事，似乎与事实脱节了，据严霜在宓川小世界打听的消息，严巧现在状况可是尴尬至极。
“官学果真是封闭……”严霜不由喃喃道，她还是只能玉兰回来最做询问，絮儿大概也是与她从前一般潜心修炼，不怎么管这些琐事。
不过作为大姑，严霜还是提醒道：“严巧那做法可不是什么好路子，妃妾这玩意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是一回事，没根的浮萍，你自己好生修炼，别被那些污脏事扰了心境。”
“是。”絮儿欣然答道，她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做一个像大姑一样的人，为自己的未来拼搏，而不是似普通女子为了丈夫而活。
“你知道玉兰她什么时候回来吗？”严霜又问。
絮儿下意识瞧了一眼门外：“应该快到了，医馆离这里并不远。”
两人正提着玉兰的事，院子里便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女人的声音：“絮儿，絮儿快点把这药拿去给祖母煎上，四服并一服可是费工夫得紧，可得早些准备。”
却是玉兰回来了。
“娘！”一听见玉兰的声音，絮儿立时站了起来，向着严霜微微一福算是全了礼数，便走出了屋子。
然后外面一阵布料摩挲的声响，母女俩似乎浅谈了几句，不过声音压得低，里屋的严霜也听不太清。
“大姑……”外边的玉兰突然提高声道，“你怎么现在便回来了？”
她记得严霜是去参加了仙朝任务的，那种任务可不是寻常的秘境历练，不过几日或几月，那时间都是按年来计算的。
严霜瞧着她虽然一身半旧的衣裳，但是鬓发却丝毫不乱，与几个月前差别并不大，心中暗地也松了一口气，既然玉兰没问题，那么她也不用再怎样费心姨娘的事了。
毕竟她这个女儿不可能来亲自侍奉姨娘，最多不过再雇几个帮佣，那些外人哪里比得家里人仔细，而且对姨娘来说，让玉兰侍候着更加合适。
“完成了任务便回来，我们其实没什么强制的要求。”严霜淡淡的答。
“十三郎还有垣儿他们呢？”严霜大概也能猜到姨娘的想法，十三郎是姨娘心里的支柱，不论表面如何都是她这个女儿比不了的，凡间的妇人很难摆脱根深蒂固的偏见。
姨娘突然重病，应该与他们有很大关系，只是他们为何突然离开呢？
严霜现在已经明白过来，严巧那事的影响，对姨娘这个家来说，并没有那么严重。
玉兰瞧着有些哀伤：“具体状况我也不知，明明之前十三郎还好的，甚至还纳了个……那个回来，”她神色突然有些别扭，但很快又压了下去，“但后来突然便留书离开了，还带走了垣儿。”
严霜心里不禁有些可怜玉兰，只是夫妻俩的事，她这个姐姐也完全无法插嘴。
玉兰出身书香世家，从小接受的便是凡间女子的教育，对她来说丈夫纳妾与抛妻弃女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纳妾那是男人风流，她即使是大妇也不能阻拦。
但若是后面那种情况，丈夫抛妻弃女的话，大妇可以要求家族主持合离的，但是严霜的存在却堵死了这条路，姨娘正需要人照顾，她是绝不允许玉兰离开的。
虽然这对不起玉兰，但这是严霜唯一能为姨娘做的事，只能之后再做补偿，她常年不在姨娘身边，儿时的回忆渐渐淡忘。
但她知道对凡间女子来说，有了媳妇便代表自己熬出了头，她怎么也要把姨娘的念想留住。
玉兰是姨娘唯一的儿媳妇。
好在玉兰瞧着似乎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她也不想离开修士之城，读过书的女人反倒更加了解它在凡人心中的地位。
玉兰顿了顿道：“我们家还好，看在大姑的面上，那些人也得给几分面子，但是修士之城的确是动荡了一番，那时絮儿还在官学，所以她不知。”
严霜闻言立时抬起头：“动荡的缘由呢？”
“据说最先是昆仑大世界这边出了宝物，”玉兰思忖着道，“然后仙朝又派了人去往吴国好生搜查了一番……”
“吴国！”严霜一愣，这不是严府曾经所在的国家吗，说起来还算是她的祖国。
但是她记得吴国是已经灭亡了吧，当时整个王室都是陪葬了的，血脉应当是不会幸存，这突然冒出的吴国是怎么回事。
“后来不知怎么查到了修士之城，那边的巷子里有一家人被抓走了，似乎是以擅涉凡间之事的罪名，连我们家也被叫去询问了一番，不过那些人也有顾忌，没有硬闯。”玉兰道。
听到她的话，严霜不知怎的把那被抓走的一家人，与搬到修士之城不久的严府人联系到一起，修士的直觉是相当准的，只是不知严府人到底做了什么事。
“再过不久……夫君便突然纳了个妾进来，”玉兰道，“再然后便留书离开了。”
“这真是奇怪，”严霜摸了摸自己的下颚，“你可知那妾的来路？”
玉兰却摇了摇头：“那女人是丈夫自己带回来的，还给了侧厢。”
这个院子只有三间正房，一间用来待客，一间由姨娘住着，一间便是十三郎的屋子，再无其他，那妾竟是与玉兰这个正妻一般的待遇。
真是可疑，严霜却笑了：“那妾也是与十三郎一起走的吗？”
“这……我不太清楚，”当时十三郎与垣儿突然不见，院子一片混乱，谁还有心思管一个小小的妾，“最后想起她的时候，已经人去屋空了。”
第187章（）
“那可是麻烦了……”严霜思忖道，“却也不算多大的事。”
“是有人故意传开的吧，”玉兰道，她在修士之城混得久了，也知道些事情，“那些子杂事在修士之城的坊间闲话里不过寻常，但絮儿也知道些，便不对劲了。”
严霜应了一声，的确如此，即使是与事实脱节的消息，能传进修士之城也是不可思议的。
虽然官学也是鱼龙混杂，甚至有些好事之徒给学员分了个三六九等，平白扰了人道心。
这是相当恶劣的事，但是官学的导师却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认为这是学员应有的历练。
但是他们对外界传来的谣言却没那么包容，在官学的学员处在修炼生涯最脆弱的时期，外来的东西大多会被视为趁虚而入的渣滓，毫不留情的排除。
“这布局也是天衣无缝。”她一时竟不能找到合适的突破口，也不具备击破阴谋的强大实力，严霜叹了口气，只好放低自己的眼光了。
“你可知后来十三郎纳的那侍妾，可有甚异常之处？”严霜问。
男主外女主内，十三郎一家虽住在修士之城，却还是地道的凡人家庭，按严霜想来，玉兰嫂嫂是家里的大妇，对十三郎内宅的事，应当了如指掌才对。
“这……我没怎么注意过……”玉兰吞吞吐吐的道。
修士之城有些身家的男人在内宅方面的规矩，大多会向着男修们靠拢，除了一个正妻之外，就是再风流，也只会买一堆通房丫头，鲜少会正经纳妾的。
而玉兰接受的教育却告诉她，对正妻来说，只有二房姨娘那种身份才值得警惕，如此便有了漏洞。
十三郎家的那个说着是妾，玉兰却没听说十三郎给过什么“买妾之资”。
那可是一笔不小的钱，也没瞧过那妾穿过嫁衣，那时玉兰便把人当做凡间的普通丫鬟处置了，接了茶后便搁在一边，由她自生自灭。
谁料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这主母怎么当的……”严霜不由责怪道。
玉兰哑然之时，旁边却传来絮儿的话：“我……知道一些关于琴儿的事。”
琴儿是十三郎那侍妾的闺名。
玉兰猛地转头：“你怎么知道的？”她记得那侍妾自来到离开，絮儿都没有在家里吧。
“是垣儿的信里提到了两句。”这下便能说得通了。
“我不是让你为祖母煎药吗，你人怎么过来了？”玉兰面色凶狠的道，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接触这些事。
“那侍妾可有什么特别？”严霜却好奇的问道。
“要说特别也不算啦，”絮儿道，“垣儿说，那侍妾是父亲的初恋。”
“初恋？”严霜顿时眯起眼，这个词真是意味深长。
似乎很久以前，十三郎年少慕艾之时便与她说过，那琴儿小姐的事竟还没忘吗……
严霜想着也有些尴尬，原先她是打算凭着自己的身份，为自己弟弟把那个修仙世家的庶女给订下来，这本就不是多大的事。
只是后来诸事繁多，竟渐渐忘却，对十三郎来说，单靠他自己哪里能够得到拥有修仙资质的琴儿，最后只得委屈迎娶了玉兰。
“大概他心里本就有些怨念吧……”严霜喃喃道，玉兰与那琴儿的条件可是天壤之别的。
玉兰瞧着面色有些苍白，明显她也知道此事。
“散修的女儿竟愿来做妾，也不知十三郎有什么魅力。”严霜道。十三郎再好也是凡人，散修的女儿不至于这么堕落吧。
“我想……”絮儿接着道，“那侍妾应当是有修为的吧，不过那时我不在家，不能断定。”
严霜无奈的摇头道：“现在怎么样都是无根据的猜测，根本做不得准……”她顿了顿又道，“玉兰你好生照顾姨娘，絮儿还是等姨娘好些了，便赶紧回官学。”
“那边虽杂乱，但好歹还在导师的掌控之中，你修为早日提起来，玉兰的地位也没那么尴尬。”严霜道。
严霜感觉到絮儿现在不过出入炼气期，这样的女修虽同样有修士的身份，但在外界却不被认可，女子必须到筑基及以上的修为，才会被视为独立的个体，絮儿可是还差老大一截。
“是。”絮儿恭敬的应了。
“十三郎的事不要管他，都已经到了这个年纪，至于垣儿，玉兰你也不用操心，自有他父亲在呢。”严霜道，有些男人对女儿一般，但对儿子还是相当在乎的。
其实这样反倒让玉兰更加担心，她作为妻子还不知道丈夫是什么性子吗，从小被老姨娘宠坏，吃不得苦、做事又没得耐性，可能连自己都养不活。
“昆仑大世界里的痕迹多半被人抹清了，再待也没什么意义，我便去天元大世界了。”严霜道。
严巧便是与三皇子去了天元大世界的，若有人怀有不轨之心，在那怎么也得露出点马脚来。
严霜心底也是不愿去的，毕竟世界间的旅行，向来是最劳心劳力的事。何况严巧与她关系也有点尴尬，虽然她曾经在严霜院子里住过，但严霜可是与那个严府决裂的。
只是外面人看来却并非如此，他们会把严霜严巧看作一个整体，若真有什么企图，严霜绝对会被卷进去，不如主动探索一番，有了准备免得被打个措手不及。
“修士之城我也不熟，只玉兰这段时日，你最好闭门谢客，”严霜又转头看向絮儿，“絮儿你也是，等姨娘身子好些便返回官学，那些人的注意力现在应不在这边，现下什么事都没有你的修为重要。”
“在我传来消息之前，”严霜道，“便老老实实闭关吧。”
既是早决定的事，严霜也不会迟疑，只再次离开昆仑大世界之前，去那叫“琴儿”的家里瞧了一眼，一个普通的散修之家，家里人最高修为不过筑基，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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