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衣的许少从容走进煞神寨,像是走进了自家后花园一般。
如同煞神寨此时的鸦雀无声,破山洞内除了柴火的噼啪声和烤鸡冒油的跐溜声,也静得可怕。
其实一刻钟前,苏醒的殷甜儿一见到李元阳,就放声高哭起来,虽然她殷家与河西盗之间满是鲜血和尸体,没有感情反有仇怨,但今日的遭遇抹去了殷甜儿在这方面的认知,简单来说,她见到李元阳,就跟见到亲人一般。
可就在她要诉说惨痛经历时,无意间看到了一直没有动弹的某个人,她愣了片刻,然后便是刺破云霄的尖叫。
尖叫之后,任凭李元阳如何询问,她都不再开口说话,只是抱着自家膝盖,愣愣地看着火光哭泣。
邪天也在看火光,确切说是火光上散发诱人香味的烤鸡,李元阳数了数,整个过程邪天吞了二十六次口水。
这是真饿。
所以李元阳难得耿直一次,烤好之后直接将鸡递到邪天面前。
邪天看着他,不发一语。
“哎,抱歉抱歉,忘了你四肢俱断。”李元阳有些愧疚,却没任何行动,只是笑道,“将就一下吧,我拿着,你啃,小心烫。”
殷甜儿眼珠子转了转,有些搞不懂眼前这二人,一个是万恶不赦的杀修,一个是抓住了杀修的河西盗,二人本该势不两立,帮忙烤一下也就罢了,如今不仅喂食,还担心烫着对方……
“莫非,李元阳看上了他……”
脑海中浮现出家族对李元阳此人的评价,殷甜儿冷不丁打了个摆子,随后屁股朝后挪了挪,又怯怯打量起邪天来。
相比七天前,邪天变化了许多,在李元阳辣手之下,此刻邪天几乎失去了人形,殷甜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但她根本不敢暴露自己与邪天见过。
一是因为愧疚,至少在她想来,邪天落到如此地步,与自己指导河西盗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有很大原因。
第二,就是因为杀修两个字,在她眼里,凡是踏上杀修之路的,都不能称之为人,只能是厉鬼恶魔。
还有最重要的第三点,李元阳就在一旁,若自己暴露与邪天相识,说不定就给了河西盗借口,从而使双方遵循数十年的规矩荡然无存。
别看河西盗这几十年牢牢遵守着规矩,但殷家人一直都清楚,这群恶盗对规矩越来越不满,一直在寻找机会毁去誓约,一旦被河西盗得逞,那殷家就会面临极大的危境。
所以除却开头的尖叫外,她牢牢封死了自己的嘴巴与好奇,李元阳也只以为殷甜儿被邪天的惨状吓到,并未多想。
见殷甜儿开始缩头缩脑偷看邪天,李元阳眯眼笑道:“殷姑娘,此人便是在我河西走廊行杀修之事的武林公敌,幸得姑娘之助,在下终于将之擒住,过会儿就要送上煞神寨,将之凌迟。”
殷甜儿闻言,忍不住连打几个寒颤,恨不得撕烂李元阳的嘴,她胆战心惊地瞄了眼邪天,发现对方无动于衷,急促的心跳方才平缓。
“不不不,不是我,与我无关!”殷甜儿慌忙解释,忽而想起了什么,又急声问道,“请问李当家,除了你,另外九大寨寨主是否都在煞神寨?”
“呵呵,他们一直在煞神寨等我带着杀修回归。”李元阳转动树枝,将烤鸡换了一面,又问道,“怎么,殷姑娘有事找我等?”
殷甜儿闻言有些惊喜地站起身来:“李当家,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李元阳呵呵摇头:“殷姑娘,我待你以诚,你却始终不肯回答我,除非你告诉我殷家商队发生了何事,否则,我不会带你上煞神寨的。”
殷甜儿挣扎少顷,只能带着哭腔道:“我殷家……”
“我不吃鸡屁股,换一只吧。”殷甜儿刚说三个字,邪天便出声打断了对方的话。
李元阳眼中诡光闪烁,瞧了眼邪天,又看了眼发愣的殷甜儿,笑着拿起第二只鸡,递到邪天嘴边。
殷甜儿仿似突然明白了什么,看了眼李元阳后,坐下继续抱着膝盖,再不肯多说一句话。
李元阳眸中掠过一道冷意,嘴上却笑道:“看来殷姑娘果真有难言之隐,也罢,等我这边的事处理完,便带姑娘上煞神寨,你看可否?”
“好。”殷甜儿惜字如金,想尽量隐藏自己的情绪,却不知李元阳早就发现她眸中掠过的那丝惊喜,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
“嘿嘿,殷家商队果然出事,上煞神寨,无非是想借我河西盗之力解决危机。”李元阳一边烤着第三只鸡,一边思索道,“能让我河西盗为殷家出动者,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当着十大寨当家,拿出当年的誓约凭物!”
“莫非誓约凭物就在殷甜儿手上?若被我得到此物,那我在河西盗的威信岂不大增!”李元阳的左手忽然颤动了几下,这是他内心极度兴奋的表现。
仿佛啃完第一只鸡恢复了些力气,第二只鸡邪天啃得飞快,所有的肉都装进了他嘴里,却不下咽,看上去貌似噎着了一般。
殷甜儿见状有些担心,杀修是应该死的,可若是被噎死,那就太不具有悲剧色彩了……对,虽然自己不会救他,却不能让他噎死。
可就在她抬起头,准备提醒李元阳伺候邪天喝水时,她看到了这样一幅诡异的场景……一个四肢俱断的人突然伸出右手,拿起身旁的水壶,拔开塞子,往嘴里倒。
“他,他,他……”
魂飞天外的殷甜儿指着邪天,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李元阳突然回神,却不是被殷甜儿喊醒的,而是他那灵动的鼻子,闻到了足以让他丧命的味道!
“赤矾液!”
李元阳悚然大惊猛退数步,循着味道看向了邪天。
于是,他看到了邪天正把赤矾液往自己嘴里倒,他明悟了,邪天几次看向水壶说想喝水,其实是想自杀!
同时,他还看到了邪天那双充满嘲讽的眼睛,他也明悟了……想从我这儿得到完整的培元功,痴心妄想!
一瞬间,李元阳就明白了邪天所有的想法,因为让自己尝到绝美的甜头后再扼杀希望,才是对自己最大的伤害!这种伤害,足以让他死不瞑目!
“我不让你死,谁敢让你死!”
李元阳眼珠子变得通红,右掌一道内气袭出将邪天的水壶打开,紧跟着冲到邪天身前五尺,准备用内气隔空逼出邪天嘴里的赤矾液!
可就在这时,一阵阵凄惨的熊叫,从三人头顶的那个洞口传进。
暴怒中的李元阳,下意识抬起头朝天上看去。
许少也抬头看了看天色,揉了揉有些疼的右掌,理都不理被自己击飞的苟剑阳,继续朝前走去。
躺在地上吐血的苟剑阳,颤抖地指着许少的后背,脸色怨毒至极,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煞神寨寨主一招倒地,没人还敢上前阻止许少,一是因为来人的战力在场无人能敌,其次是因为,来人的身份,足以摧枯拉朽地覆灭三百里河西寨。
许少走到苟剑阳的位置转身坐下,也不说话,出神地望着西边的残阳,残阳虽红,却远不如他此生见过的鲜血刺眼。
“本少初临贵地,也没其他要求,”许少终于有了动作,他抓起桌上的酒坛,朝九位神寨当家遥遥一举,淡然道,“正好几位当家都在,便陪本少看看落日吧!”
破洞之内,二人望天。
可惜他们看到的,并非艳美的残阳,而是惨叫下坠的熊。
只有邪天没抬头,因为在他灌入赤矾液前,就知道又有人掉了下来,他用满身伤痕,培元功两套动作,还有四肢俱断的代价,终于等来绝佳的机会。
所以在李元阳愕然抬头的同时,他就用尽全力,将嘴里的鸡肉与赤矾液全数喷了出来!
噗!
第23章 生死之间 反杀(中)()
“啊……”
嘭!
殷甜儿呆呆地看着追自己的熊从天而降,硬生生摔在洞中,还弹起半尺有余,立刻尖叫一声朝李元阳跑去,在她看来,李元阳是洞中唯一能保护她的人。
可她刚跑两步,就发现平行的视线中,根本没有李元阳的身影。
人呢?
殷甜儿左右瞧瞧,没看到,随后她低下了头,看到了满地打滚的李元阳。
一时间,殷甜儿尖叫出声,鸡皮疙瘩布满全身!
因为李元阳用双手捂住的脸,正不断朝外逸散出一缕缕绿色的烟气,而他双手上的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恐怖!怵然!
对殷甜儿来说,看到此刻的李元阳,宛如看到了地狱!
“不想死,就别靠近绿烟。”
殷甜儿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说话的人,说话的人是邪天,他说得比较模糊,可殷甜儿听懂了,僵硬的思维貌似也弄懂了邪天的口音为何如此模糊,因为邪天的嘴巴也在朝外喷绿烟,虽然比起李元阳,绿烟少得可怜。
“哦。”殷甜儿瞬间退后,直到光滑的后背死死贴着石壁,方才停下来,簌簌发抖。
邪天强忍丧命的惊恐,从怀中掏出一根两寸长的铁刺塞进嘴里,然后一边狠狠刮扫,一边奋力吐出被赤矾液沾染的碎肉与鲜血!
呕!呕!……
看到这一幕,殷甜儿上半身猛地向前一倾,哇哇大吐。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邪天痛得魂飞魄散,可他断掉的右手在十八段锦的控制下稳得吓人,他用能把人痛死的剧痛强迫自己清醒,冷静,一点点将口腔里的绿色肌肉刮下来。
他一步十算,步步为营,成功害死了李元阳,没人想象得到,有人会用嘴喷出赤矾液攻击敌人,但他也没料到,满嘴的鸡肉无法阻挡赤矾液片刻,他在伺机袭杀李元阳的同时,也沾染了赤矾液。
殷甜儿一边吐,一边看向邪天,其实她打心底不想看着凶残至极的一幕,她从未见过如此吓人的场景,但越是恐惧,她的双眸就越离不开邪天。
她并不知道,有的时候恐怖到了极致,一样具有世间罕见的美,比如此刻为了活命,正在凶残对待自己的邪天。
场面虽恐怖,却具有异样的魅力,吸引着世间万千眼光。
直到邪杀的疯狂跳动恢复到正常,邪天才停止了右手的凶残,将嘴里不断冒出的鲜血一口口吞入腹中,随后靠在石壁上,昏死过去。
就在他靠过去的一瞬,石壁就被他身上的汗水浸湿,赤矾液引发的死亡恐惧,自己刮口腔嫩肉引发的剧痛,这二者足以让任何人直接死亡,邪天坚持下来了,代价就是完全虚脱。
满地打滚的李元阳也停了下来,不过他停得位置不太对,快被一系列诡异惊恐之事吓傻的殷甜儿,呆呆地看着篝火上的李元阳,一动不动。
她知道李元阳死了,却不知李元阳死得有多凄惨。
被赤矾液直接命中整个面部的李元阳,自始至终连惨叫都没机会发出一声,他的咽喉在第一时间就被腐蚀殆尽,可以说,李元阳直到死去,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因为他猜错了,邪天喝赤矾液不是为了自杀,更不是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对他嘲讽,而是为了杀他!
差之一步,失之千里,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占据全面优势的李元阳,仅仅因为最后一步算错,便满盘皆输,连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
破洞中从未如此静谧过,虽看不到西下的残阳,但越来越多的红霞透过洞口射进,照耀在邪天的身上,殷甜儿又看呆了。
比七日前那张脸更惨白,比七日前那个身影更孤寂,不知为什么,殷甜儿双眸中的水汽越来越多,当她沉浸于这张脸时,内心的恐惧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宁静。
平静下来的殷甜儿,脑海里猛然掠过一个猜测,但她随即摇头,驱散了这个极不现实的想法,可若不是这样,那又会是什么呢?殷甜儿想着想着,又用手抱着膝盖,将圆润的小下巴放在了膝盖上。
邪天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一双眼睛注视着,他偏头瞧去,心中动了动,随后再度施展十八段锦,站了起来。
李元阳的尸体被烧了一小半,邪天蹲下身子,从李元阳怀中取出三样东西,一是子午杵,一是李元阳的随身兵器黑骨扇,还有一颗通体冰凉的石头。
子午杵他用得很顺手,黑骨扇的构造极度复杂,如同它的原主人一般复杂,待黑骨扇冷下来后,邪天摆弄了几下,便连同看不懂的石头塞入怀中,随后将子午杵拿在手里,朝洞口走去。
“你,你要走?”
邪天顿了顿,点点头。
殷甜儿哦了一声,也站起身来,远远绕过昏死过去的黑蛮子,来到了邪天背后,垂下了小脑袋,她不知自己为何会选择跟在一个杀修身后。
“他是来追你的,与我无关。”无奈的邪天,忍痛开口。
殷甜儿一愣,小脸顿时失去所有光泽,眸中的泪水簌簌而落。
“我,对不起,请,请你帮我……”
邪天迈步走出破洞,走进了艳美的晚霞之中。
殷甜儿绝望地看着那道孤寂的背影,心中却生不出一丝怨怼,因为七日前,自己也曾漠视一条鲜活的生命走向死亡,如今她被人留在死地,又如何能抱怨?
“对,对不起……”抽泣着呢喃一声,殷甜儿的双眸渐渐黯淡下来,就在黑暗即将完全笼罩她的瞬间,模糊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我不会等你太久。”
这一声,是殷甜儿这辈子听到的最动听的话语,绝望带来的黑暗顷刻间烟消云散,她忍不住笑了,恢复清明的双眸看着前方模糊的孤寂身影,双手提起破损的裙子,快乐地跑进晚霞。
晚霞着实美丽得紧,至少煞神寨数千人,此刻都望着西天上那轮残阳,哪怕脖子酸痛无比,也无人敢动。
因为之前有几个乱动的大喽啰,脑袋无缘无故地掉了下来。
许少的桌案上,摆着一把滴血的剑,他看一眼残阳,喝一口酒,苟剑阳业已爬起,自己搬了桌椅酒水与许少对坐,瞪一眼许少,喝一口酒。
许少有些好笑,朝苟剑阳扬了扬下巴:“不服?”
“嘿嘿,在下不敢。”苟剑阳悻悻一笑,眼神却毫不示弱,“许少可是宋国第一世家的少主,别说给我一掌,哪怕捅我几刀,在下也都只有笑纳,不敢不服。”
“说得好听,但还是不服。”许少点点头,没再多说,眼神从残阳挪到了被他踹破的寨门。
九位大当家也差不多同时朝寨门看去,不多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人还未出现,惊慌的声音就已传入煞神寨中。
“报!”
一队小喽啰惊慌失措地闯进寨子,陡然发现自家同伴一个个仰着脖子看天,登时就呆了,随后也转身朝天上看去。
“****的活腻了?”苟剑阳大怒,将酒坛狠狠甩向领头的,大骂道,“有屁快放!”
领头的小喽啰被砸得满头是血,连忙跪下喊道:“报大当家的,山下殷家商队突遇不明高手袭击,死伤惨重,护卫头领殷放被俘,殷家大小姐不知所踪!”
九位当家闻言,倏然起身,九双厉眼,同时看向许少!
“是我做的。”许少毫不掩饰,扫了眼九位当家,淡淡说道。
赵旭阳强忍怒意,低喝道:“许少,我河西盗虽为人不齿,但讨口吃的也讲规矩,如今阁下引兵前来,在我们地盘上袭杀殷家商队,不啻于砸了我等的招牌,劳烦许少给个解释吧!”
“解释?呵呵,”许少云淡风轻地给自己倒上一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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