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惴惴不安地看着甄倚禅,半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分明可见,甄倚禅那苍老的面孔露出经久都没有出现的惊慌,小童知道事情正朝着一个极坏的发现发展,因而内心也开始焦躁起来,复杂的情绪都表现在脸上。
而这时,前一秒还很惊慌的甄倚禅,竟然露出了一丝奸诈而又蔑视的笑。
小童愣了一下,却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自不量力的小子,你就算回来又能做什么呢?”甄倚禅将信纸攥在手心里,眼底狼光大盛,信纸在他的手心发出声声挣扎的悲鸣,似乎很疼的样子。
半晌,他笑够了,又很认真地自言自语道:“我听说甄熙冉那小子最近会发生一桩有趣的事情……”小童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因此并不敢轻易回话。
“走吧!”甄倚禅说,撑着藤椅做了个将要起身的动作,小童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来。甄倚禅的脸上精神焕发,像遇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一样,然那笑容却叫人倍感压抑。
从藤椅上站起来,他苍老的身躯并不伛偻,常年的练武令他看上去分外精神,身板虽然单薄,然却很结实。
“去甄府。”他将信纸狠狠地握在手心,握成团,眼神诡异,仿若命令的语气道。
甄府今天定然很是热闹。
甄熙冉对甄倚禅的到来很是意外,但是又不觉得是特别意外。家里来苏家弟子的事情甄倚禅已经知道,连之后的和姜寻古的战书他不出意外也知道。他一把年纪,不过问此事是情理之中,缘着好奇过来瞧一瞧也是无可非议。甄熙冉将甄倚禅招待好了,静等姜寻古的到来,毕竟战书就在这几日,前后不出两天。
甄倚禅的到来十分低调,而且都是自己家人,因此并没有引发什么轩然大波。而自始至终,站一颤都没有对甄熙冉吐露半点有关那张纸的事情,至于那张纸,他早就在来的路上扔到街边卖烤红薯的烧的红彤彤的火炭上了,如今早就化为飞灰了。
而同样是在甄府,苏东何一行人的日子则很是不同。
甄府在地底有个庞大的地下室,阴森地如同牢房,只不过里面并没有任何刑具,而多是木人桩,梅花桩,各式的兵刃,宽广的比武台还有被分成一个个适合闭关修炼的不大石间,隔音效果非常好,待在里面丝毫不用担心外面杂音的打扰。
寻常时间,苏东何一行人便是在这里修行,甄熙冉身为众人的师傅,严厉地简直变态,苏东何与东方盛两个人男人严厉点儿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一视同仁,连苏若雪和平儿也不放过,苏若雪脾气好,往往都是逆来顺受,可平儿则不同了,她天性活泼好动,对这些条条框框的约束很是反感,尤其在这样一个无聊透顶的地下室。她闲不住,总是喜欢搞一些事情出来,这个时候理所应当地便会地道甄熙冉的斥责,因此平儿很讨厌他。
值得庆幸的是妙灵,她不是镇妖师,因此暂时逃过了甄熙冉的魔爪。她每天都要照顾苏东何的饮食起居,可是在甄府苏东何的饮食起居都自食其力了,因此衬得她分外多余。唯一的事情也不需要了,她这一年过地百无聊赖,十分无趣。
好在这样的日子即将结束,一年之期将至,待双方比试结束,大家回到苏家之后,那么一切又当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翌日,艳阳晴空。一碧如洗的天空映衬出白软的云,微风浮动,干燥的空气像被火烘烤了似得,令人无端地生出烦躁的情绪。
姜寻古带着凤长鸣一行人来到甄府,履行一年前素未谋面的约定。
甄熙冉在大堂接待了姜寻古,那时候的凤长鸣一行人都在厢房歇息。沐雨霏帮里有事,无暇他顾因此没有来。洛睿觉得这个重要的时刻她不能缺席,于是去寻她,软磨硬泡总算将她请了来,这时候已经到了晌午,而自始至终他们与苏东何一行人都没有见过面。
洛睿与沐雨霏从外面回来,家丁们都不敢拦着,也没有过问。仗着有洛睿这个护身符,沐雨霏也硬气了许多,只不过她还惦记着帮里的事情,因此脸上多多少少还残留着一些忧色,而这忧色被阳光一照,就更显可怜了。洛睿驾轻就熟地带着沐雨霏穿行在甄府及其复杂的大小院落之中,纵横交错的甬道看上去毫无章法,但在他的眼中却仿佛迥异起来。
又走过一道及其普通的月亮门,紧贴着月亮门种了棵挺拔的杨,直插云天的样子,茂密的枝叶向四周肆无忌惮地神展开,似乎要将月亮门吞并了,而事实是,月亮门的上空已经被它毫不客气的霸占了,地下和墙上也都遗落着杨树枝叶的稠密影子,鲜有疏漏之处便现出一只光斑。
石板铺就的半米宽的小路,笔直地通向另一个小院,左侧是一面冰冷的墙,右边是一间不大的房子,门口有个老人躺在藤椅里,却只有一只手臂。
那老人的头发白的十分彻底,被发带简单地束起来,苍老的面容甚至淡漠。沐雨霏一踏进月亮门便注意到了老者,很显然,老者撇过来的眼神也表明他看到了沐雨霏与洛睿。看老人这幅样子,沐雨霏猜想他可能是洛睿的爷爷辈的人,尽管他没有提起,但是不代表没有。洛睿和他爹不对付,谁又知道他和他爷爷是否对付呢?
于是沐雨霏出于礼貌正要说话,连词语都准备好了,却清楚地看到老人的眼角闪出一丝轻蔑的笑意。沐雨霏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表情噎住,正发愣,只听得洛睿用一种极度怨恨的驱逐口气道:“你个老残废来我家干什么?”
这种没礼貌的话,沐雨霏的脸刷地一下冷了下来,恨不得上去抽他两个嘴巴。
那独臂老人正是甄倚禅,他宽宏大量地笑了笑,不屑道:“小崽子,也轮到你和我撒野了,我在这里住的时候你爹还没有出生呢!”
洛睿用比刚才锋利一倍的语气,瞪着眼睛道:“我管你!赶紧滚回别苑!”
第482章 心头之梗(上)()
沐雨霏觉得这熊孩子的性子着实客气,实在应该替他爹管一管了,于是一拳擂在洛睿肩膀上,汹汹地责备道:“你这小子吃了火药了?会不会好好说话?”
洛睿投鼠忌器地望了沐雨霏一眼,气势稍有收敛。这倒不是因为擂在自己肩膀上的那一下杀伤力很大,而是他不想叫沐雨霏生气。
甄倚禅用莫测的目光看了眼沐雨霏,不知是在赞赏还是估量。洛睿满是恨意的眼神再一次呈送给甄倚禅,气愤道:“你少得意了,老残废。”
这下子甄倚禅不再容忍,而是彻底发火了。他将眼睛瞪大,其中的怒火已经毕露出来,眉头紧皱,腮部的肌肉也抖动起来,上半身几乎与藤椅的靠背分离,朝着洛睿,用威胁的口气道:“小崽子,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你敢,你什么不敢,你连你亲儿子都敢害。
这句话马上就要从洛睿的嘴里说出来了,他连语气都斟酌好了,一定要用非常鄙视的,非常轻蔑的,最后能叫他羞愤自杀最妙。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积蓄已久的话语,却被不识大体的沐雨霏一句话给打压回去。
“快道歉!”沐雨霏的语气不容置喙,并配合着用食指点了下他的肩膀。
“我才不道歉!”洛睿本能的回答她,但是此话一出他的气势登时就颓靡了,刚才斟酌好的言语也随之烟消云散,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好不可惜。
较劲似得,洛睿不愿意向甄倚禅低头,可是又没有再继续对峙下去的资本,他只好在彻底战败之前退出才好,就好像在赌博时自己的运气极差,那么明智的选择便是早早收手并离开赌场,保存实力准备明日再战。
深谙此理的洛睿不屑于和他争一时之雄,于是白了他一眼,嫉恨的语气道:“我现在没时间搭理你,老东西,等你归天之时,看我不把你尸体给从坟里挖出来扔给野狗吃。”
说着不待甄倚禅反应,他先极快地溜掉了。等甄倚禅回味过来想要发火,他却已经连人影都不见了。没办法,身为师姐的沐雨霏只好为洛睿善后,废了好大的一番口舌才将甄倚禅的怒火给熄灭掉。
安抚好甄倚禅,怒气冲冲的沐雨霏开始四处搜刮洛睿,发誓要将他打个皮开肉绽,叫他知道没礼貌的下场。然而想象中会东躲西藏的洛睿居然光明正大地站在隔壁小院的一口缸旁边,抱着双臂看着沐雨霏,表情轻松道:“师姐……”
刚喊出这两个字,沐雨霏一个箭步冲上去,伸出钳子一样的两根手指,极快地捏住了洛睿那不堪一击的耳朵,根本不给他反应机会地闪电般逆时针转了一百八十度。洛睿哎呦一声,顺着她的力道将脑袋歪着,痛苦的指控道:“师姐你这是做什么……”
沐雨霏还在气头上,一时半会并没有放手的意思,恨不得要将他耳朵揪下来。她怒气冲冲,等着眼睛咬牙切齿道:“你小子脾气不小啊,和你爹对着干,和这么老的一个长辈还出言不逊,真是反了你了,是不是以后你也要这么和我说话啊!”
不知不觉间,沐雨霏的力道似乎又重了一重。洛睿惨叫连连,也不知道是出于真心还是迫于她的淫威,他很和气且富有诚意地回答道:“当然不会了,师姐你和他们不一样啊!”
沐雨霏脸上微有霁色,稍稍放缓了手上的力道,莫测道:“那你说说看怎么不一样啊!”
洛睿的耳朵被拧的发红,疼地他龇牙咧嘴,然而为了将这份疼痛彻底洗刷掉,他还要再坚持一下,向沐雨霏彻底解释清楚才可以。
于是洛睿十分笃诚地说:“师姐你人好,心地善良,但是那个老头子他心狠手辣,害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说,还害了我哥哥!”
沐雨霏一愣,意识到这件事情可能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又一想自己可能误会了他,于是闪电般地松开他的耳朵,但脸上不露一丝惭愧的表情,倒像是她宽宏大量原谅了洛睿,她很有底气,对着一旁抱着受伤的耳朵悲戚不止的洛睿道:“刚才那个独臂老头是你什么人啊!”
“仇人!”洛睿气势汹汹,想也不想道。沐雨霏知道他怨念颇深,又在孩子气,也不怪他,而是好言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他的身份。”
洛睿一手轻轻摸着自己紫红色耳朵,想了一会,道:“那老不死的是甄熙冉的二叔。”
“你!”
听到洛睿直呼他亲爹的大名,沐雨霏又要发火,这等不忠不孝的人日后怎么能够有出息呢?然而怒火由心尖一直传到大脑,她明明就要爆发了,可是看到洛睿摸着耳朵的那一副可怜样,她的心蓦地柔软起来,一泓不知名不知源的水从头顶浇灌下来,将她所有的火气全部浇灭了。
看着洛睿手掌遮盖着的紫红色的耳朵,沐雨霏很愧疚地压低了嗓音,眼中的情绪几经更迭,踌躇道:“你、我刚才拧的疼不疼啊?”
洛睿一愣,病发似得,贴着紫红色耳朵的脸颊一路攀升到红色,并隐隐有扩散的趋势。看着沐雨霏的眼睛,他很慌张地清了清嗓子,垂下眼睛,略有羞愧又很坚强地道:“没,不疼。”
沐雨霏确定自己刚才下手很重,一定很疼。然而听到他的回答,也知道他是在撒谎,于是生硬地笑了两声,自己给自己开脱道:“我还不习惯,力道掌握地不够精准,下次出手可能就不会这么重了。”
洛睿前一秒还发红的脸因这一句话而变成惨白,他如临大敌地后退一步。沐雨霏不解,古怪地看着他,洛睿愣愣地看着沐雨霏,空咽了一口,又退一步。
半晌,沐雨霏冷冷的开口问他:“怎么,你有问题?”
洛睿难以启齿似得,极艰难地小心垂问道:“下、下次?”
沐雨霏觉得莫名其妙,又兀自确认了一遍,这才很笃定道:“对,没错啊!下次见到你这样和长辈说话我肯定还是会拧你耳朵的。”
第483章 心头之梗(中)()
洛睿显得有些恐慌,然而又很有底气地回答道:“我自然不会对什么人都这样,可是刚才的那个老头,我不骂他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沐雨霏不耐烦地看他一眼,淡淡道:“得了吧你,按辈分他还是你爷爷,你这样子简直是不孝。”
洛睿不服气,硬气道:“那种人,鬼才认他做爷爷呢,就算他三跪五叩求我,我都不会承认他是我爷爷的。”说着抱起双臂,把头一撇,誓死不回头的坚定貌。
“我说你心眼能不能这么小啊?一个大男人!”沐雨霏鄙夷地看着他,没好气道。洛睿噘着嘴不吭声,半天又叹了口气,大气道:“唉,说那老头干嘛,为了那种人生气真是不值得。”
沐雨霏没有表态,其实她还是觉得洛睿有些小心眼。不管那个老头做了什么,也许真如洛睿所说他害了他的亲生儿子,但是虎毒不食子,沐雨霏坚信这世界上任何骇人听闻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若是肯花心思追溯过去,那么必将发现一个同样骇人听闻的苦衷。而与这苦衷比起来,一开始骇人听闻的故事便是意料之中,不再震惊人心了。
而沐雨霏并没有机会去挖掘关于甄倚禅与洛睿结仇的内幕,目前她大概能够理清的只是洛睿和甄熙冉为很么不和,其他的便也不知道了。
作为一个师姐,她觉得自己还不够从称职,除了尽可能地去庇护这样一个敏感少年外,她对他的经历几乎一无所知,可能因为她的过去是由一道道的伤口组成的,她不愿意回首自己的过往,推己及人也不愿意去窥探他人的过去。
于是也没有细问,就这么含糊着放过了洛睿。两个人一齐与凤长鸣等人会合,此时姜寻古仍在与甄熙冉会谈,根本没工夫搭理众人。
在与凤长鸣等人汇合完毕后,洛睿表示要去厕所解决一下生理需要,然后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地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然而洛睿离开房间后并没有向他所说的那样是去厕所,他走的方向分明不是去厕所的路。四周的家丁虽然不习惯小少爷回来,但是知道小少爷是个连大老爷都头疼的主,因此也都没有不知趣地上前与之有任何交集,大老远地就躲避瘟疫一样地避开,配合地脸上还会显露出很警惕的表情。
如此刺目的颜色洛睿自然不会忽视,余光扫到那些家丁们异样的目光,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忐忑情绪,反倒越发地坦荡起来,连走路的姿势都是无比的自信。在一片足以可以浇灭任何嚣张气焰的目光中,洛睿的气势逆流而上,茁壮成长,倒叫那些诡异的目光不攻自破了。
在甄家的复杂大院里游刃有余地行走片刻,穿过一院挂满白色绸缎的一人高的竹架子,烈日兜头照下来,在狭窄的石板上遗留下来一点暗色的影。移动着的影子看上去有些滑稽,它有条不紊地顺着长蛇一般的石板路前行,按部就班的样子就如同被人设定好了程序。在石板的两侧是名副其实的泥土地,有对称规则的石头砌成的花坛,里面栽着不高的稠密青草和良莠不齐的杂花,更有枝叶繁茂的蓬勃粗壮大树,自诩为一院之长,十分夸张的将下面的花草全部遮盖住,生怕它们抢了自己的风头。
风有些懒,粘粘的粘在身上,令人一涌上去将它撕掉的想法。停落在树枝上的鸟单单只有一只,却不知何为寂寞,怡然自得地享受着独处的美妙时光。
这座小院里,驻扎着的是一间极为普通房子,房子落了一把大锁,满是灰尘的窗户也是紧闭着,似乎在刻意保护着什么东西,周遭的草疯了似地长出来,显得荒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