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知道,如果要破掉焚世之刀,一定要在焰生之前。
微寒的春风依旧微寒着,从那片云底向神道两侧拂去,吹动草屑。
原野上两道烟尘渐近,意味着恐怖的玄甲重骑即将归京。
天地间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等着徐有容承认自己的失败。
忽然,天书陵的地面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神道前方那些浅浅的清渠里的水,像透明的纸片般离开地面。
绕着天书陵的那条河里生出无数微浑的浪花,刚刚生出几天的青萍被搅成碎片。
震动是从南方的那片原野里传来的。
京都有天书陵隔断,幸运的没有宅院垮塌,无数民众依然惊慌地走上了街巷,看着就像无数只蚂蚁。
人们震惊异常,向着那片原野望去,看到了一幕极其诡异的画面。
离京都只有十余里地的那些玄甲重骑带起的烟尘忽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更粗更大的烟尘,遮光蔽日,冲天而起,看着就像是一条苍龙。
看着原野间的那道恐怖烟尘,王之策与商行舟以及陵外的王破及相王同时色变。
身为神圣领域强者,他们自然能够看清楚,那道苍龙确实是由烟尘凝成。
问题在于,烟尘起处应该是京都南向最后的屏障——磨山。
磨山居然塌了!
……
……
(今天是妈妈七十大寿的生日,来了很多亲人替她庆祝,她很开心。后天老妈继续进医院化疗,重新进入我们全家习惯的生活状态,这一年与肿瘤君战斗不歇,真是辛苦她老人家啦,我们全家也都辛苦,给妈妈加油,也给自己加油。病来如山,但再沉重也不怕,总能把它弄塌掉。一直不愿提这事,今天心情比较好就说一下,谢谢大家这一年来的理解,飞吻。)
第1086章 徐有容的问题()
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广场两端。
那些刚刚开始冲锋的骑士们叫停了座骑,那些狂热的信徒们前一刻还在哭喊,这时候已经被安华带着向着远处退去,不时回头看一眼依然在厮杀的场中间,神情有些惴惴不安。
除了暗柳与落星石,山河图与天外印的气息也已经出现在离宫里。
在离宫大阵突如其来的镇压下,吴道子失去了最后的反击机会。
一把短刀捅进了他的小腹,如果视力好些,应该还能看到那把刀在他的腹里转了半圈。
吴道子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手里的画笔与藏在袖中的颜料盘落下,在青石板上砸的七零八落。
户三十二把短刀拔了出来,向着吴道子另外一只完好的脚掌插落,快速而且稳定,并且准确。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神情很平静,或者说很专注,仿佛忘记了身外的一切。
吴道子再次发出一声惨叫,摔落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办法爬起来。
鲜血从他的身体里不停的涌出,画面看着异常血腥而且残忍。
身为画圣,吴道子自然颇有超乎常人之处,即便后来才开始修行,活了千年,境界也早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即便被离宫大阵镇压,也不会这么快便束手就擒。
但这件事情不容有失,而且稍后他们离开后,不能给对方留下任何反击的可能,所以陈长生只能用这样血腥的战斗方法,动用了户三十二这把最变态的刀。
暗柳离开地面,回到凌海之王的手里,落星石闪烁了几道光芒,回到剑鞘中。
“你不会死,所以,不用担心。”
陈长生解下金针刺入吴道子几个重要的气窍,替他止住腹部的流血。
吴道子脸色苍白,带着难以抑止的愤怒与荒唐情绪,大声喝骂起来:“你们居然敢伤我!”
陈长生从袖中取出三粒不同的丹药喂进他的嘴里,没有回答他。
吴道子厉声说道:“这是王大人的意思!”
陈长生依然没有理他,确认着他脚掌上的伤势应该无碍。
吴道子觉得伤处越来越痛,怒恨至极,看着他大声骂了起来,污言秽语渐多。
陈长生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而明亮。
户三十二低声问道:“陛下,要不要再补一刀?”
吴道子顿时觉得腹部有如刀绞,恐惧至极,下意识里闭上了嘴。
安华来到了场间。
陈长生说道:“我把他交给你。”
安华已经知道了这位灰袍老人的身份,有些紧张,却还是点了点头。
陈长生点了点头,说道:“稍后离宫里会变得比较空,如果有人来……”
安华声音微颤:“我会杀死他。”
陈长生看着她平静而认真的说道:“我的意思是,无论是谁来。”
这句话指的是那位中年书生。
要说到在民众心里的地位,或者说声望,他就算再养多年,也依然远远不如对方。
也只有安华这样的人,才会因为他而无视对方的存在吧。
“不管是谁来,我都会杀死他。”
安华这一次回答的很快,声音也平静下来不再颤抖,显得非常坚定。
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很欣赏地看了她一眼,前者更是教了一招。
“记得把头砍掉,这能确保杀死。”
听着这话,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安华又有些傻了。
最后,户三十二把自己的短刀塞进了她的手里,微笑说道:“我这把刀比较快。”
蹄声再起,烟尘起而重落,离宫很快便变得冷清起来。
那些普通信徒守在外面,广场上只有血泊里的吴道子以及双手紧握着短刀的安华。
两千国教骑兵顺着神道驶出了离宫,不知将会引发多少震惊的议论。
包括凌海之王、司源道人、户三十二在内的所有主教与执事也都离开了。
没有人注意到,在宣文殿的苟寒食等离山剑宗弟子也离开了,宗祀大主教离开了。
离宫里已经没有人,因为天书陵那边的动静,离宫外已经没有人。
但那些参加大朝试的考生们却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在青叶世界里主持大朝试的主教们也不知道。
如果有人分析过,或者会发现那些还在青叶世界里的教士大部分都属于国教旧派。
当然,教枢处本来就是国教旧派的集中地,而教枢处负责大朝试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事先,谁也无法对教宗大人的这个决定提出反对意见。
黑衣少女抱起那盆青叶,向清贤殿外走去。
大半个教枢处,就这样被她抱走了。
她的神情很漠然,因为在她看来,这只是件很寻常的小事。
今天,她还要做很多件大事。
比如,向那名中年书生复仇。
……
……
那位中年书生自然就是王之策。
该怎样形容他?
怎样的形容词,都配不上这个人。
他是真正的传奇。
他在人族的历史上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地位,除了没有当过皇帝。即便到现在,他依然还是妖族最信任的统帅、最亲密的伙伴,同时他还是雪老城里的那些魔族王公最害怕也最崇拜的强者。
看着王之策,徐有容忽然笑了起来。
她很清楚,虽然都是太宗年代的老人,但王之策与商行舟的关系并不好。
在太宗晚年,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是隐晦而凶险。
就像这时候应该在离宫的吴道子,他在世间最怕的是那位老魔君,第二怕的就是商行舟。
或者应该说计道人。
凌烟阁上的那些画像,都是吴道子画的。
但画像里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是被计道人杀的。
时间不可能完全消除敌意与恐惧,哪怕数百年,他们明明应该是对头,为何今日却联起手来?
徐有容没有问,因为她知道答案。
不过便是大局、天下、魔族、北伐这些词。
她忽然想着,如果娘娘还活着,面对这样的情况会如何做?
娘娘大概会带着嘲弄与轻蔑的意味感慨一声:男人啊……
想着那个画面,徐有容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
王之策问道:“圣女因何发笑?”
徐有容敛了笑容,淡淡说道:“因为我忽然发现了一种可能。”
王之策温和说道:“请说。”
“该你出现的时候你总是不出现,不该你出现的时候你却偏偏跳了出来。”
徐有容看着他平静问道:“王大人您是不是老糊涂了?”
第1085章 她可以,我也可以()
天书陵内外的风忽然停了,声音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凝结了一般,无论时间还是空间。
对峙之中的双方已经陷入了僵局,或者说死局。
这种暂时的平衡极其脆弱,随便一个变因,无论是一缕风还是一道声音,都能引发无数场冷酷的杀戮,把京都变成血海与火海,把一切的繁华与野心都烧成灰烬。
很少有人敢在历史的重要抉择关口做出决定。
徐有容证明了她可以,无论是洪水滔天还是万丈深渊,都不会让她的睫毛微颤。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会一直这么沉默的等下去。
朝廷的玄甲重骑正在疾速回京。
如果商行舟不肯答应她的要求,那么她绝对会提前发动攻击。
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另外一位重要的大人物却仿佛睡着了。
中山王看着那个方向,微微挑眉。
没有人希望徐有容与商行舟的谈判破裂,除了他的这位兄长。
相王是神圣领域强者,在朝中底蕴深厚,而且在军方也拥有极雄厚的实力。
如果朝廷与国教两败俱伤,如果南北强者们血战连场,那最后谁还能阻止他登上皇位?
徐有容与商行舟应该都明白这一点,但他们不会提到这一点。
因为这也是他们谈判的筹码。
最终决定这场谈判能否成功的关键,还是在于那个要求。
问题在于,如此强硬冷酷的要求,就算是对生活没有任何想法的、前半生过的非常庸碌无趣甚至可以说辛苦万分的西京酒铺后厨白案新手都不可能答应,更何况是商行舟?
……
……
没有风,白色祭服的下摆却在轻轻飘荡,就像一朵纸花。
与真花相比,纸花更干净,更素淡,更有悲伤的感觉。
徐有容站在神道上,负着双手看着京都。
她的神情很平静,秀美的眉眼却有壮阔的感觉。
如临沧海,如观天下。
商行舟忽然觉得像是看到了天海。
很多年前,小时候的天海。
太宗年间,他第一次在皇宫里看到那个小姑娘。
那时候他并不恨她,反而很欣赏她,不然后来也不会选择帮助她上位。
那时候的天海也生的极美,但无论看着那匹马还是看着太宗皇帝时,神情都很漠然。
这正是商行舟欣赏她的原因。
天若有情天亦老,唯无情者,方能成大事。
商行舟也很欣赏徐有容。
今天徐有容说的每一句话,从对大局的分析,到针对陈留王的杀局,直至最后对乱局的描述,都是在攻击他最在意的、同时也是最薄弱的心灵漏洞,同时她也是在做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在向商行舟证明自己。
推翻天海圣后的统治,把朝政尽数归还到陈氏皇族的手里,自己成为了天下第一人。
商行舟这一生已经完美,没有什么追求,除了那件事情。
徐有容要他在这时候选择放弃,退出,便要证明自己可以做到那件事情。
陈长生或者不能,甚至余人也无法实现太宗的遗志,因为他们是好人。
但她可以。
因为她不是好人,今天的这些事情都是证明。
你要灭掉魔族,我可以,你要人族一统天下,我还是可以。
而且到了那时候,教宗依然姓陈,皇帝还是姓陈,史书上的那个人类皇朝终究是姓陈的。
那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还有什么不舍呢?
如果说她对商行舟理想的威胁、那些冷酷的手段是高耸入云的浪头,那么相随的这些证明则是宁静的水底,二者组合在一起,形成无数波涛,一浪接着一浪,直至滔天而起,要把所有的抵抗意志碾碎。
“你今天营造出来的局面堪称完美,壮阔处仿佛焚世,细微处直指人心,确实很难破掉。”
商行舟看着徐有容有些欣赏又有些遗憾说道:“因为能威胁到你的人,都不是你的敌人。”
最后这句话的意思有些复杂,也有些拗口,只有他们能懂。
“陈长生信任我,所以一直保持着沉默,可惜的是他错了。”
徐有容说道:“当然,我知道他肯定会准备一些东西,所以我也有所准备。”
商行舟感慨说道:“没想到你连他都没有放过。”
徐有容说道:“既然我要赢你,自然要先赢过你的两个学生。”
所以才有了那场深夜入宫的谈话还有福绥路牛骨头锅旁的谈话?
商行舟静静看着她,忽然说道:“如果我没有说服他,或者你今天就真的赢了。”
随着这句话落下,天书陵里忽然又有风起,拂动了神道上的那些石屑与草枝。
风起是因为云落。
天边有一朵云落在京都南郊,然后向着天书陵里飘来。
天书陵里的禁制,对这朵云仿佛失去了作用,很快,云朵便飘到了神道之下。
商行舟提到的那个他,就在那朵云上,是一名身着布衣的书生。
天书陵内外,千万人看到这名书生驾云而至,震惊、猜测、然后开始喜悦,甚至是狂喜。
徐有容看着那名中年书生,神情依旧平静,只是生出些微轻的倦意,那是精神上的。
然后,她觉得有些微嘲,依然是精神上的。
……
……
看着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户三十二的脸色有些难看。
当初在福绥路牛骨头铺子里,陈长生说相信徐有容不会那样做,他就很担忧。
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证明了,他当时的担忧是正确的。
安华带着数百名信徒,跪在广场之上,双手捧着雪亮而锋利的教刀。
他们的诉求很简单,那就是跪求教宗大人今天不要出离宫,不要去干涉天书陵发生的事情。
如果陈长生不肯答应他们的请求,那他们就会在陈长生的面前自尽而死。
他们都是陈长生最狂热的追随者,为了陈长生与国教的千秋伟业,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
户三十二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幽静的偏殿,忧色更重,但明显是为了另外的问题。
听着殿外传来的那些声音,陈长生没有说话。
那名拿着画笔的灰袍老人,满脸不耐说道:“赶紧让这些愚夫愚妇闭嘴!”
敢对教宗如此不客气的人举世罕见。
事实上,当年在寒山初次相遇的时候,这位老人对陈长生的态度就很轻蔑。
那时候魔君要吃陈长生,老人与那位云游四海的书生一道出现。
老人出现在离宫的石室里,看了陈长生这么多天,自然代表的是那个书生的意思。
陈长生是教宗,似乎也无法拒绝那个书生的意思。
而且在很多人看来,那个书生是好意。
现在陈长生自然知道了这位老人的身份。
他就是太宗年间誉满天下的画圣吴道子。
凌烟阁上那些画像,都是他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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