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经验、智慧、眼光、所有的领域,商行舟都要远胜陈长生。
曾经蹈过沧海的人,怎会跨不过一条小溪?
攀过最高雪峰的人,回到地面,难道就不知道如何行走?
就像小黑龙,虽然还没有成年,正式晋入神圣领域,但她的某些属性,天生就是神圣境界,所以她可以堪称神圣领域以下无敌。
自行把境界压制到神圣领域之下的商行舟,也是相似的存在,而且更加可怕。
陈长生如何能够击败他?更重要的是,就算陈长生在周园里藏着某些神奇手段,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商行舟完全可以强行退出周园,到那时候,陈长生又能怎么办?
……
……
这些人想的问题,做为当事人的陈长生与商行舟自然想的更加透彻。
他们这时候正站在暮峪的最前方。
远处的那轮红日缓慢地绕着草原行走着,把悬崖涂成了红色。
曾经有很多了不起的人来过这里。
周独|夫、陈玄霸,山海剑的主人,还有很多。
这里曾经出现过很多奇迹。
比如徐有容将死之时,凤魂再次觉醒。
“你想要创造奇迹,但这里早就已经证明了没有奇迹。”
商行舟说道:“西客败了,离山祖师败了,陈玄霸也败了,永远是周独|夫在赢。”
如果说有命运这种东西,那么命运的注解便是强者恒强。在真实的力量面前,热血、渴望、梦想、理想、坚持、勇气、牺牲,这些看上去美好的词语,没有任何意义。
陈长生说道:“师父你说我活不过二十岁,但我做到了。”
商行舟说道:“那也是依靠她的力量。”
“但那不是命运,至少不是你给我安排的命运。”
陈长生看着暮峪下方的草原,看着那些比三年前丰沃了无数倍的水草,与那些若隐若现的兽群,沉默了会儿,转身望向商行舟说道:“我把这称之为奇迹。”
商行舟静静看着他说道:“是吗?”
他的道袖轻飘,举起了左手。
五根稳定而修长的手指,对准了陈长生。
清风徐来,暮峪上老树微摇。
画面很美,陈长生却感觉到强烈的危险。
他的手毫不犹豫落在了剑柄上。
他准备拨出无垢剑,横剑于胸,施展出很久没有用过的笨剑。
他穿的是折袖的衣服,袖口很短。
他的双肩一直很放松。
整个大陆,除了刘青再没有谁比他的出剑速度更快。
如果这样还来不及,他还有更快的剑。
他只需要神念一动,剑鞘里的数千把剑便会鱼贯而出,组成一片剑的海洋。
不要说商行舟把境界压制在神圣领域之下,就算是平时的商行舟,也不可能在瞬间破掉南溪斋剑阵。
只要给他片刻时间,他便能找到机会。
然而。
他的手没能落到剑柄上。
数千道剑也没能凌空而出,布成南溪斋剑阵。
因为他的剑不见了。
无论无垢剑还是剑鞘都不见了。
暮峪上的清风拂动着他的衣带,上面什么都没有。
下一刻。
商行舟的手里多出了一把剑。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仿佛这把剑本来就是他的。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包括这把剑和这个剑鞘。”
商行舟看着他平静说道:“你又如何能战胜我呢?”
清风缭绕,却寒意浸骨。
有云自足下生。
商行舟飘至陈长生身前,右手挥落。
这一掌看着寻常无奇,却仿佛暗合天地至理,给人一种避无可避的感觉。
陈长生没能避开。
商行舟的手掌落在他的胸口。
啪的一声轻响。
陈长生被震出了崖畔。
在暮峪外的天空里画出一道弧线。
像片落叶,又像块石头,无声无息地向着数里外的草原坠落。
第1101章 战前()
国教学院里非常冷清,幽静的仿佛像是一座坟墓。
所有的教习与学生还有杂役都已经离开,苏墨虞与唐三十六也最后走出了院门。
苏墨虞转身看着被青藤遮掩的院墙,忧心说道:“他究竟准备怎么打?”
唐三十六的视线落在国教学院深处,沉默不语。
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天书陵神道之前。
无数道视线落在陈长生的身上。
轻柔的脚步声响起,徐有容走到陈长生身旁。
她没有站到更前的位置,也没有刻意落后一步。
刚好与他并肩。
看到这幕画面,没有人觉得诧异,也不觉得惊奇,神情反而变得轻松了很多
从陈长生提出要与商行舟进行对战的那一刻开始,很多人便已经提前预料到了这个画面。
无论是辈份还是境界实力,陈长生都远远不如商行舟,没有任何正面挑战的道理。
那种生硬的公平才是真正的不公平,哪怕是他的敌人也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与徐有容联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整个大陆知道,他们的双剑合壁拥有难以想象的威力,甚至能够突破神圣领域的限制。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看好他们能够战胜商行舟。
他们的双剑合壁曾经在圣女峰上击退过无穷碧,在白帝城里硬撼过来自异大陆的圣光天使。
但今天他们的对手是商行舟,当今大陆毫无争议的最强者。
商行舟的境界实力远远胜过无穷碧,曾在天空里生撕过一位圣光天使的翅膀。
哪怕如徐有容推算的那样,商行舟一直有隐伤,面对陈长生与她依然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陈长生说了一句非常出人意料的话。
“这是我们师徒之间的事情,我希望我们能自己解决。”
他是看着徐有容说的,也是对王破和离山剑宗还有国教里的那些强者们说的。
听着这话,满场哗然,心想这怎么打?
徐有容也很意外,不解地看着他,神情有些微惘。
相反,商行舟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淡然说道:“好。”
王之策也隐约猜到了陈长生的安排,微微挑眉说道:“我无异议。”
这时有京都里的最新消息传了过来,国教学院已经清场。
听到这个消息,人们以为想明白了什么。
国教学院确实是今天这场战斗最合适的地点。
但下一刻人们才发现还是不知道陈长生准备怎么打。
……
……
去国教学院之前,商行舟去了皇宫。
两地相隔不远,中间只有一堵斑驳而陈旧的宫墙。
异常的天象正在逐渐消失,天空里还有微雪飘落。
商行舟站在广场上,静静看着那座巍峨壮观的大殿。
雪花飘落在他的鬓间、衣上,没有融化,而是就那样粘着,仿佛变成了某种非真实的存在。
十余名太监宫女跪在廊下或是侧门外的石阶旁,低着头不敢言语,浑身颤抖,恐惧到了极点。
皇帝陛下在殿里。
商行舟静静看着那边,看了很长时间,最终没有进殿,转身离开。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他的神情有没有什么变化。
听完林老公公的低声回报,余人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变得苍白了几分。
当商行舟站在殿外的时候,他一直在看书。
他看的非常专注,所以头很低。
没有人知道他有没有把书上的内容看进去。
也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神情有没有什么变化。
守殿的阵法早就已经关闭,微寒的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拂动书页,发出哗哗的响声。
皇宫非常幽静,就像是云雾里那座孤峰还没醒来的时候。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殿里有水声响起。
紧接着响起的是林老公公因为心疼而微颤的声音。
“陛下,用热毛巾烫烫眼睛吧。”
……
……
国教学院外都是人。
以前这种情形出现过很多次。
青藤宴后,满京都的闲汉围攻国教学院那次。
司源道人与凌海之王强行通过诸院演武,无数强者不停挑战国教学院。
天书陵之变后,国教学院被朝廷骑兵围困三天。
但今天与前面几次很不一样,因为国教学院外面非常安静。
不要说吵闹与喝骂声,就连议论声都听不到。
整座京都,现在也是这般安静。
从王公贵族到修道强者再到普通百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即将到来的那场师徒对战上。
这场对战还没有开始,但已经被写在了史书上。
甚至可以说,这会是继当年周独|夫与魔君之战后,最重要的一场对战。
往年会吸引住整个大陆注意力的大朝试,早就已经没有人在意。
那些考生与教枢处的教士还在青叶世界里,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异样。
那盆青叶被搁在国教学院外某座酒楼的某个房间里。
唐三十六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在看着酒楼外。
皇宫四周的所有街道都已经戒严。
百花巷里有很多人。
他看到了王破,看到了相王,看到了中山王,看到了不知何时重新出现的木柘家老太君,看到了从天道院赶过来的凌海之王,看到了从太平道赶过来的司源道人,却没有看到徐有容。
……
……
徐有容去了桔园。
娄阳王脸色苍白,不停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嘴里还碎碎念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莫雨也很担忧,看着他这副模样,心情更是糟糕,问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徐有容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莫雨有些恼火说道:“那你就应该在那边看着,来我这里做什么!”
徐有容看着她说道:“我是来提醒你,按照我与陛下的约定,你应该做些什么。”
莫雨微微皱眉说道:“哪怕你明知道他极有可能会输?”
徐有容平静说道:“如果他输了,就直接动手。”
莫雨怔住了,心想果然只有你才有资格做娘娘的传人。
……
……
小楼里没有春夏秋。
房间里的温度非常低,就像是来到了严寒的隆冬。
陈长生坐在窗前,闭着眼睛。
桌上搁着一只竹蜻蜓,还有神杖。
小黑龙站在他身后,不停散发着龙息。
地板上没有结出冰霜,因为所有的寒意都精确无比地落在陈长生的身上。
——低温可以修复最细微的伤势,可以让身躯保持强度,可以让识海更加平静。
在离宫那间石室里,他清心悟剑多日,已经做了非常多的准备。
但他知道,想要战胜师父这样的人,再多的准备也不足够。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拿起神杖走出门外,去了一楼的某个房间。
他把神袍收好,打开衣柜取出那件单衣换上。
那个房间是折袖的,这件衣服也是折袖的。
这件衣服前襟很短,袖子更短,非常适合战斗,更适合拼命。
做完这些事情,他走出小楼。
商行舟已经站在湖畔。
王之策在不远的地方。
陈长生伸手把一个东西扔了过去。
王之策伸手接住,看了一眼,然后叹了口气。
果然是那块黑石。
第1100章 你不想试试吗?()
“师父,当年你让我去凌烟阁看王大人的笔记,说里面有逆天改命的秘密,但我没有看到。”
陈长生对商行舟说出这句话后,天书陵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异样。
这是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
哪怕师徒二人反目之后,这个秘密也没有流传开来。
这句话本来应该三年前就出现,只不过在陈长生想来,既然西宁镇旧庙里的所有对话包括那些时光本身都是手段,再对往事发出痛苦的质问,又有什么意义?而且他在凌烟阁里得到了一座非常重要的天书碑,在王之策的笔记上看到很多秘密,生出很多感悟,给修道生涯带来了非常重要的帮助,对他的人生带来了很多警醒,已经足够了。
他接着说道:“我在那本笔记上只看到了吃人两个字。”
王之策的脸上现出追忆往昔的神情,有些感慨,甚至可以说是感伤。
那本笔记里写着他那些年的所见所闻,也就是大周朝开国前后最真实的那段历史。
最真实的历史,往往也就是最黑暗的。
看似平静的陋巷读书声,不知遮掩了多少洛水花舫上的惨号。
看似枯燥的朝堂生涯里,不知隐藏着多少刀光剑影。
王之策没有提过百草园之变,但偶尔出现的某些词语,已经揭示了那一夜的残忍。
所谓盛世,终究只能如一人所愿,通往最高处的台阶上到处都倒卧着血淋淋的尸体。那段岁月以及随后的数百年岁月里,充满了父子相残,兄弟相残,夫妻相残,君臣相残,那么……师徒相残,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太夸张的事情。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只是始终不明白,你为何不自己动手。”
在三年前国教学院的雪夜里,他与商行舟便讨论过这个问题。
当时他已经给出了答案,这时候再次提出,只不过是有情绪想要发泄。
商行舟的心性道法堪称完美,唯一的弱点就是陈长生。
因为他做任何事情,哪怕杀尽京都满城百姓,都可以说服自己有这样做的理由。
但在陈长生的事情上,他无法说服自己。
越如此,他对陈长生越不喜。
从西宁镇开始,从那间旧庙开始,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是这样。
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情绪越来越重,他也越来越不喜欢那个不喜陈长生的自己。
他不想看见陈长生。
到最后,他甚至希望陈长生从来没有在天地之间出现过。
他不想自己动手,因为那样只会让道心再难安宁。
他希望陈长生死在别人的手里。
三年前在国教学院,他说过只要陈长生不回京都,他便不会再出手。
可后来他还是无法忍受这种诱惑。
于是周通死了,还有除苏,还有来自大西洲的牧。
陈长生在雪岭没有死,圣女峰上又遇着险事。
“我们修的是心意,世间万物,唯心意无法自欺。”
陈长生不解问道:“难道我死在别人手里,你就能说服自己与你无关?”
商行舟看着他没有说话。
陈长生最后说道:“请亲自出手吧,最后那一刻也许能看清楚自己的心意,难道您不想试试吗?”
……
……
我想试试。
当年在浔阳城的风雨里,面对着朱洛时,王破说过这句话。在白帝城里,面对自己无法战胜的对手时,轩辕破说过这句话。徐有容说过,陈长生也说过。
与商行舟相比较,他们都还很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去尝试,有犯错的余地,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面对某些需要选择的关口时,他们会表现的更加勇敢而且直接。
那么,你不想试试吗?
商行舟静静看着陈长生。
陈长生与徐有容今天表现的确实很出色,令他欣赏,还有皇宫里的那个孩子,沉默的更是精彩绝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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