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眉毛浓密,有一张正派的国字脸,络腮胡子蓄到了头发里,双目耿直有神,宽嘴唇咧开就笑。他泪痕满面地哈哈大笑,抓住腓特烈双臂站起来,喊道:“好!您赏光就行!”回头就招手嚷道:“玛利安,过来谢谢好人!”
那个差点经历丧子之痛的贵妇人,牵着小男孩站在后面不肯过来,还在蹙眉怨恨丈夫粗俗,扭头嘀咕:“居然用平民那种卑贱的跪法!他可是上流人物了,也不想想给我留点脸面!”听见丈夫呼唤,顿时被一圈年轻军官行注目礼。玛利安突然暴露在万众注目的焦点里,顿时无可奈何,泪水滚出来,哭着跑向腓特烈,一边低头垂泪,哭着感激:“太谢谢您了!我的儿子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一边奋力按儿子脑袋,连声教他:“快谢谢腓特烈殿下!”
腓特烈瞧见小男孩单腿蹦跳,才知道他没有骨折,只是崴了,心里踏实不少,正在微笑,又听见保罗在耳边豪爽邀请:“我今晚就邀一席舞会,庆幸小孩劫后余生。我会把认识的朋友都邀请出席,介绍给您认识——初来维纳,朋友是必不可少的,您可务必要赏光啊!”
保罗笑容满面地邀请完,像怕腓特烈不肯来,立马板着脸认真补充:“我虽然不识趣,却勉强认识些朋友,虽然那里面没几个有钱的,不过大多是有权的;虽然他们比较难打交道,但是我会极力向他们推荐您的,对您多少有点好处吧……”
腓特烈两眼一坠,暗想保罗果然耿直,简直在奋不顾身地拼命帮忙啊!这感觉像是用推销员的口气送红包,一边吹嘘着“正版新钞,全部连号,数额拔群,手感一流,我的红包是业界顶尖的啊千万不要嫌弃啊”一边拼命把红包往人怀里塞,叫人错愕得招架不住这好意。
菲莉雅在腓特烈身后幽幽道:“保罗本身就是‘又有权又不好打交道’的那种高冷大叔哦,他夫人还是有名的交际花和购物狂,跟她玩到一块,就等于熟悉了半个上流圈。所以保罗家的舞会可是一帖难求啊笨蛋。赶紧答应啊,别拉仇恨了啊,你看看周围嫉妒的眼神啊!”
腓特烈急忙扫视一圈,瞧见梵克贵族们的眼睛像饥饿的野狼,围作一圈闪耀着幽幽绿光。
“您冷静点,我没说不去啊!”腓特烈魂飞魄散地安抚面红耳赤的大叔,“太高兴了太荣幸了,您啥时候吱声,我就啥时候来,您千万别激动,稍微克制下啊!”
保罗听到这答复,才深呼吸一口气,威严地镇定下来,和煦笑道:“真是豪爽。我会遣仆人来告知时间、地点和宾客名单,然后派马车来接您。既然如此,我先带犬子去治疗,不打搅了。”反复向腓特烈点头微笑,然后哄着落泪的贵妇人,一把抱起儿子,其乐融融地走了。
腓特烈看见那一家三口离去时,玛利亚时不时打保罗一下,抱怨嗔怪。保罗体型魁梧,浑然不觉痛,只一味宠爱迁就,任打任骂地哄着孩子走远。
竞技场太乱,天上下雨似的洒下钱来,铜币叮叮当当砸得人生疼。猎人们欢天喜地的满场乱跑,一边鞠躬致谢一边捡钱,司仪拿起喇叭在唾沫横飞地赞颂屠龙骑士的英勇。
银币漫天洒下,腓特烈受不了这居高临下的施舍,拉着菲莉雅回包厢。骑士长咬着嘴唇一直在挣,红裙飘飘地被他拽进走廊,才用力拔出手来,却听见腓特烈疑惑地回头问:“怎么?你还想去捡钱啊?”
菲莉雅无言以对,偏头说:“没,没有啊。”心里噗通跳着想:“明明是他的教官,怎么视野里全是他的背影呢?”恨自己脸红,还恨自己局促,忍不住反客为主,拿玩笑话来压过他:“你可真会投资,逞一回英雄,就收获了军工第一人保罗的欢心,嫉妒死我了!你有圣光眷顾吗?甜头都让你尝啦。”
腓特烈心想你嫉妒个屁,你去保罗家串门还不跟玩儿似的?只好挠头笑道:“你取笑我还一本正经,我万一分不清你的真假该怎么办?”
“那就全当真话听呀。”菲莉雅心头舒服得像被婴儿抚摸过,好胜心软化下去,爱惜起他的真挚来,噙着笑指导他:
“认真打扮一下,去定做一套新衣服。保罗邀的那些人,目光很挑剔的,不要让他们发现你身上的,”菲莉雅伸出食指说一半,歪头斟酌了下措辞,才笑着望他:“不要让他们看到你那可爱的乡土气息。”
腓特烈脸红嚷道:“哪里乡土了!”
菲莉雅把他推在墙上,挨个拎他的衣领子和外套袖子给他看:“衣领有黄印子,外套反而洗得勤,黑袖子的颜色都淡了,不行的。衬衫领花也过时了,袖口上的蕾丝是去年的款式——”
她说了几句,看见腓特烈脸涨红了,就刮一下他的鼻子,扭头走开,等他追上来:“总之毛病太多啦,在那些心怀成见的人眼里,你随便一个缺点都能判你死刑。我带你去定做一套好了。”
腓特烈为了保持政府清廉,率先简朴,换洗衣服只带了三套,被菲莉雅认真指出来,才察觉到维纳不好混,匆匆跟上菲莉雅,挠脸笑道:“谢谢你,菲莉雅。如果没有你……”他打量着菲莉雅的脸,看见她目光低垂,睫毛颤动时,脸颊呈现醉酒的神采,顿时觉得客套都是多余,反而怕她局促,于是干脆利落地认真结束:“总之,谢谢。”(未完待续。)
148 醋坛子凌空爆炸()
菲莉雅咬着嘴唇,走神会儿才嗅到冷场的意味,连忙打破沉默,回过神来摇着手说:“不要谢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有干劲啊,我心里想的事情,正在犹豫呢,你就蹭的一下付诸行动了,这样热血沸腾的生活才是我追求的样子啊。你的勇气就像冰激凌,就算熟悉了味道,但是舌头碰到的话还是会精神一振,给人注入全新的活力。”她害怕冷场叫人不安,不想显得高贵冷艳,所以殷勤认真地喋喋不休,反应过来时,已经把心里话都说光了,无地自容地抿嘴笑,这认真坦诚的羞赧令人根本移不开目光:“我反而不甘心呢,说好带你走向人生巅峰,不知何时变成追逐你的背影前进了啊——我早点跳进竞技场就好了!叫你来做我的副车,那才高兴。”
腓特烈张口结舌,心跳的有点快,反而不吱声了。
菲莉雅自己都害怕自己讲太多,慌张地在心头悲鸣:“菲莉雅,你都说了些什么!”莫名害怕这醉酒的飘飘然,着急地想把气氛拧回熟悉的节奏里去:“你怎么这么穷?按照你敛财的热情,你应该有很多衣服才对啊。”
腓特烈像琥珀里的蚊子解放了,重获呼吸的权利,连忙专心回答:“明兴城财政一落千丈,官员待遇很糟糕,经济萧条,治安也差,需要官员格外卖力。所以我会穿旧衣服来拉低公职人员的心理落差,严惩贪污时也能理直气壮,一来保持了系统的廉洁高效,二来赏赐部下时能阔绰一些。自己吃点苦,收益却很高。”
菲莉雅捧唇钦佩,心里觉得亲切,却被他洋洋得意的样子撩得心痒,不由得笑着拿手指戳他:“你可真贼!”
“岂敢岂敢,时装方面就有劳骑士长赐教了,您受累,请务必带我去定做衣服,”腓特烈不介意这玩笑,笑眯眯地迁就她:“我听说好裁缝需要预约,可是我要求插队。”
“好的。我会把你收拾得一丝不苟,叫人挑不出毛病。”菲莉雅认真点头,胸有成竹地承诺:“没有人能超越我的监督。没有人。”
他俩公然在走廊里并行热聊,上楼时引来市民频频回头。最后腓特烈在三楼站住,说了再会。菲莉雅问到了他的包厢名,叮嘱他一起去找裁缝量尺寸,然后“噔噔”上楼了。银白的靴子轻快上楼时,柔顺的红发在肩上随着碎步跳动,活力四射,美丽怡人。
菲莉雅上五楼,推门笑道:“对不起,没有打搅你们食欲吧?”
一头短发的格里菲斯放下刀叉,面无表情地冲椅子歪头:“救人是理所应当,只不过你跳楼时太果决,吓到次长阁下了。坐吧。”
和随性洒脱的右指挥官莱恩不同,禁卫军左指挥官格里菲斯认真刻板,雪白的军用外套扣子被颗颗扣紧,礼绳低垂在肩胸中间,领章璀璨,肩章华美,胸前竖着两排金扣子,腰间一条武装皮带勒紧,风衣下摆像燕尾服似的洒在身侧,玉树临风,帅气庄重。就算妹妹没犯错,他也蹙着两行红色的浓眉,唇一抿起来,脸部线条就锋利刚毅,有种宝刀开刃的魅力。
菲莉雅低头“哦”了一声,在自己那盘巧克力慕斯前面乖乖坐下。父亲积威深远,哥哥严于律己,让菲莉雅家教甚高,非常识趣得体。
外交次长维克斯板着脸坐在这对兄妹中间,蹙眉冷漠,也不搭理菲莉雅,只低头咬叉子上的龙肉。菲莉雅听见哥哥说吓着外交次长了,心里抱歉,于是把发丝撩到耳朵后面,笑盈盈地歪头看维克斯:“真的把你吓到啦?对不起啦,你多余担心啦,落下去才20米高,摔不死我的。”
格里菲斯像没察觉到维克斯的不悦,看着菲莉雅说:“踏云舞步没荒废掉,身法过关,进步可嘉。”
菲莉雅还在欢喜地享受兄长的夸奖,维克斯却放下刀叉,拿餐巾郑重抹着唇,波澜不惊地问:“你叫了一声腓特烈,才跳下去的。你救人不假,不过救的不是小孩。你想救腓特烈,对不对?”
“我都想救啊,腓特烈一个人落下去绝对会死吧?”菲莉雅不明白这态度是从何而来,歉意的微笑僵在脸上,像雪水化去,只剩惊讶蹙眉:“他又不会我家的踏云舞步,困在那蟋蟀罐子似的小坑里和鸟龙王决斗,肯定会和小男孩一起被双双踩死的啊!我本来就是想救人啊。”
她还想挽回气氛,勉强笑着逗维克斯开心:“怎么啦,腓特烈就不是人呀?”
“腓特烈,腓特烈,你处处护着那个男人,为什么不去跟他相亲呢?”维克斯心头怒火乱窜,苦苦忍了十分钟,早就把五脏烤成焦土,实在掩饰不住被刺伤的骄傲,决心发一场脾气来捍卫尊严:“如果我的女人依赖着我,心里却装着另一个男人,这也算出轨的一种。所以请和腓特烈切断联系,或者我将识趣离席。”
格里菲斯面无表情,镇定地抬头,瞧着一脸难看的妹妹,轻描淡写地斡旋:“你看,我告诉你吓到次长阁下了。”
菲莉雅感觉自己像个保姆,伺候小孩子反而被尿一脸,有种热脸贴住冷屁股的失望。她原本挂着笑,此时猝不及防地尴尬了一秒,渐渐酝酿起怒气来,像醉意上头一样,她的身体开始抗拒大脑指令,自作主张地动起来。
菲莉雅温柔地推开巧克力慕斯,蹙眉低头,努力不去瞪维克斯,而是拿餐巾揩了一下双唇,心平气和地看着雪白的桌布:“我十四岁离家编入国防军,从传令兵做起,直到被选拔入龙骑兵,才和家族重归于好。从传令兵做到前锋营骑士长,我连父兄都没有依赖过,你有什么自信觉得我会依赖你呢?维克斯?”
维克斯觉得这是一句废话,让他的怒气越燃越旺。维克斯有国防军中尉的将衔,见习外交部事务,辅佐父亲克莱门森,军政外交皆有涉足,是皇城里硕果仅存的几个“有资格与法里纳联姻”的年轻人。这些话他本来不方便说,此刻怒火中烧,居然脱口而出:“你不依赖我?很好。格里菲斯阁下在此见证,这是贵方的过失,克莱门森家可是仁至义尽了。”(未完待续。)
149 骄傲的骑士长()
“跟我说话,维克斯,你又不跟我哥哥恋爱,看着我。”菲莉雅讨厌外交辞令,忍无可忍地抬头看维克斯,认真告诉他:“我陪你去教堂,只不过是不讨厌你罢了。老实说,能够在你们这些家伙里面挑一个最不讨厌的,我感觉也能勉勉强强过一辈子,我对你的好感就停在这一步。如果我娶了你,你的嫁妆可不是你的宰相老爸,你的嫁妆是我父兄的期待和催促。”
“菲莉雅,少说两句。”格里菲斯咳嗽了一下。
菲莉雅不管,她咬牙切齿道:“别,我还是说清楚好了。两个人总得有一个来告白,他不来,我来。”
维克斯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娶你”和“嫁妆”的崭新用法,他是第一次听到。他觉得那个以自己为中心的世界,就像一罐分层的蜂蜜,正在被菲莉雅搅浑。
格里菲斯无可奈何地喝红酒。他早就知道维克斯在找死。
“如果不是父亲催促,如果不是兄长劳心,我才懒得伺候你这颗一碰就碎的玻璃心。我在七年战争里冲锋陷阵,我在血海战场上给人锯腿缝针,这些场面你都没经历过吧?你挂着个将衔就满足了,根本就不会去履行军人职责吧?可是我愿意战斗。你可知我为了什么?”菲莉雅盯着难堪的维克斯。
维克斯嘴唇哆嗦,被刺中痛处。他的将衔是父亲贿赂得来的,充当跻身外交部的本钱,仅供参考,没有实际价值。
菲莉雅站起来,冷冷瞥着气急败坏的维克斯,挑明了说:“因为我想要更精彩的世界,因为你们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我需要新鲜的惊喜,需要热忱的激励,我想要惊心动魄的心跳,而不是死气沉沉地听你炫耀议院那些琐事。所以我自力更生,只为了今天,为了今天我能够不依赖任何人。维克斯,我不讨厌你,也不需要你,差不多该从你的公主梦里醒来了。爱吃吃,不吃滚。”
然后菲莉雅面无表情地坐下,对格里菲斯说:“番茄酱。”
外交次长维克斯听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菲莉雅口口声声在说“娶他”。因为菲莉雅和他不同,人家全面参与七年战争,凭借煊赫军功蹿升到今天的位置,并且在军中人脉深远,前途无限。最重要的是,她自己挣来了这一切,这是本质区别。
格里菲斯拿起番茄酱递给菲莉雅。菲莉雅怒气冲冲地往吐司上挤番茄酱,赌气地射了一盘子,惨不忍睹。她渐渐板起脸来,维克斯一时半会是哄不好了。
格里菲斯转头瞧着七窍生烟的维克斯,柔声说:“舍妹性格直率,我已经无力管教了。您若能包容这诚实的冒犯,亦是法里纳家族的幸运。”
菲莉雅想纠正几个词,却理智地憋住,扭头看外面的阳光,任他俩去客套。
维克斯原本听得极舒服,却被“诚实”二字刺伤了耳朵,已经明白了格里菲斯在袒护妹妹,心中期待落空,顿时没心情再坐下去,冲动地站起来,刚想拂袖而去,又心虚觉得自己没有和格里菲斯叫嚣的本钱,赶紧礼貌地鞠一躬,拿最精致的措辞来全身而退:“时间是弥补一切的圣药。很抱歉给两位带来不快,希望我离席能令菲莉雅小姐心情好转。谢谢格里菲斯阁下的招待,如不介意,我先告退。”
菲莉雅支颊望阳光,秀发静垂,纹丝不动。格里菲斯从容答道:“恕不挽留,祝您愉快。”
维克斯的脸僵硬了一下,实在没辙,只好真的拾起外套,讪讪推门走了。他原本期待格里菲斯能拿出兄长气势来训斥菲莉雅,不料期待落空;后来又想,他总得挽留我一下子吧?不然怎么有面子吃完这顿饭?他的期待和绝望刚刚展开厮杀,格里菲斯就毫不留情地送客,让维克斯没有脸面再逗留一秒,只好悻悻离去,一路生闷气,出餐厅时已经狂怒起来,踢仆人骂车夫,大发脾气地回去了。
人去座空,菲莉雅还在赌气看风景。格里菲斯低头送了半枚松露入口,嚼完吞下,才慢吞吞打破沉默:
“第四个了。”
“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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