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德心潮澎湃,他知道自己在凝视末代皇帝的背影。慢慢关上的教堂大门,斩断了他的视线,也斩断了封建时代的浩劫。
“龙骑兵为了捍卫哈布斯堡皇室而存在。我不知道今天的行动是否算一种背叛?”克劳德少将痛心疾首地垂下头盔。
格里菲斯勒马在他身边转圈,不断拽缰绳,并且安抚上司:“如你所说,也许陛下已经厌倦皇帝这个职业了,而你给了她解脱。贯彻女皇的意志,也是你的职责。”
两名高阶指挥官指挥布防,定时巡视。远方响起零星的枪声,继而被大炮的轰鸣掩盖。从霍夫堡皇宫涌出来的保皇党被一次又一次地击退,而卫戍教堂的龙骑兵却置若罔闻,无动于衷地坚守岗位。因为他们知道,保皇党仅仅装备了新式步枪,固守有余,而突击不足,绝对不可能通过炮兵旅的火力封锁线。他们只需像天神雕像一样拱卫教堂,静静等待谈判结束。
而太阳缓缓越过中天,渐渐西垂。英雄广场被炸得满目疮痍,出城追劫銮驾的保皇党被炮火压制得连皇宫都出不了,丢下上百具尸体,就撤回皇宫,龟缩起来了。
零星的枪声,偶尔惊心动魄地撕裂宁静。而全城市民早就接到了斗争戒严令,安静地待在家里,等待动荡结束。
谈判持续了整整六个小时,神甫还送过一次食物和水。直到下午四点,教堂大门才缓缓打开,龙骑兵齐齐扭头,火红头盔里射出炽热的目光。
神圣的女皇帝站在红毯尽头,薄暮的霞光洗涤她的长裙,她站在炫目的光圈里,昂头走出来。
军官团整齐地站在女皇身后,表情全被军帽的阴影遮蔽,无声向女皇行注目礼。
法里纳上将、菲莉雅少校和维多莉娅大神官并肩而立,甘当陪衬。
格里菲斯和克劳德翻身滚下马,单膝跪拜皇帝陛下。他们两人低头的时候,听见悦耳动听的嗓音飘在微风里:“不必跪了。再也不必了。”
轻风送起女皇的头纱,她注视着忠实的军官,淡淡微笑:“起来吧。”
克劳德蓦然抬头,难以相信,自己苍老如斯,竟能见证帝国的薄暮。
“陛下”克劳德喊了一声。
与此同时,戒严令解除,信徒和市民纷纷涌出家门,聚向教堂广场,围得水泄不通,争相目睹这千载难逢的一幕。
“我不再是陛下。卸下皇冠以后,我只不过是‘精灵重工’的首席执行官,和所有市民一样,我会努力引进精灵的考古科技来建设我们的国家。”艾莲娜离开伫立的维多莉娅大神官,在偶尔回荡的枪声里,她的长裙一步一扫,优雅移到教堂花园中心,双臂举起一压,广袖垂落,宛如两页蝶翅。这一按,仿佛按低音量,把广场喧哗的窃窃私语全都压了下去,叫人好奇地专心听她讲话。
艾莲娜扫视挤满街头的人山人海,第一次发表街头演说:“我十二岁继位,执政八年。这坎坷的八年里,发生太多不公平。英勇的军队在前线高歌猛进,帝国却签署战败条约,承担一切罪责,在镜厅条约体系下苟且偷生;勤劳的人民创造了无数工业财富,莫名其妙的经济危机却让你们的储蓄化为尘土。是凋敝的经济,让我明白了‘工业创造式经济’和‘投机掠夺性金融’的区别。是债务的羞辱,让我明白了金融推手才是真正统治国家的人。”
整个广场一片寂静,大家直勾勾地盯着高贵的女皇。艾莲娜,哈布斯堡家族最后一位皇帝,在所有人面前诚恳反省:“对不起,父亲允许央行私有化,是一个持续了半个世纪的致命错误;对不起,这个错误积重难返,我已经没有力量改正它。但是我必须为父亲的错误负责,我必须为一塌糊涂的国家现状负责,哪怕失去一切,也要选择救赎!所以我决定支持腓特烈新政,并且带领‘精灵重工’全力支持新政,力求在四年内复兴国家经济。”
欢呼如潮。无数激动的市民争相拥抱,热泪盈眶。
艾莲娜庄严宣布:“于是以神罗帝国皇帝之名义,我承认公投选举结果合法公正,具备执政效力;在此之后,我宣布引咎退位,神罗帝国的统治结束了,而它名下的债务将以破产保护的形式,进行额度有限的清算偿还。南德意志联邦包括巴法里亚、维纳、西里沙的事务,将由人民选举出的总统府自主裁定。交出权力,是我能做出的最后决定,也是第一个正确的决定。它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万岁”声山呼而起,呐喊铺天盖地,尖叫此起彼伏。全民公投被皇帝亲口承认有效,封建帝制在残喘中沉入历史,崭新的共和纪元开始了。
艾莲娜最后举起右拳,广袖落至肩膀,露出白皙动人的胳膊,努力喊道:“悲伤促人思考,而磨砺赋予坚韧。德意志是个苦难的民族,于是它必然强大!我舍弃古老的皇冠,因为我爱恋这片土地;因为国家即是一切,一切为了国家!”
“国家即是一切!一切为了国家!”欢呼的民众像接受检阅的军队一样,连呐喊都整齐划一。
这时候,维多莉娅大神官庄重走上来,与艾莲娜并肩而立,满怀敬意地执着末代皇帝的手,清越的声音回荡在晚霞之下:
“以梵天教廷大神官之名,我收回神罗帝国皇帝的封号。南德意志诸邦获得自治选举权。帝国已经消失,其民必将再起!”
大神官举起艾莲娜的四指,两叠曼妙的裙袂在寒风里飞舞。夕阳的霞光掺入了试探性的夜色,而大家已经在期待黎明。
468 女皇的抉择,父亲的牺牲()
1736年七月中旬,燥热的春风刮得人心浮动。艾莲娜?特蕾西娅正式宣布放弃帝位,神罗帝国终于寿终正寝,所有债务一笔勾销,绵延六百年国祚的哈布斯堡皇室,终于走下辉煌的舞台,归隐于历史的幕后。
从此,最后一个封建王朝从幽若大陆彻底消失,而梵天教廷的威望也每况日下。由此可见,弗兰大帝掀起的教改风云与启蒙思潮,终于摧毁了幽若大陆的古老旧制,不仅将帝制和神权毁坏得面目全非,还把科学理念和拜金主义播撒人间。
但弗兰大帝不是唯一的赢家。
女皇亲口揭露哈布斯堡中央银行勾结巴黎高层的内幕,这些罪行毫无人性,令人发指。央行用宣战拉动内需,用毁灭压低物价,用战争赚取暴利,最后勾结巴黎签订镜厅条约,让神罗帝国从“霸权竞争者”沦为“镜厅体系下的羔羊”。而布雷施劳德的央行在出卖国家利益的过程里,投机倒把,不劳而获,谋取富可敌国的暴利。
因为女皇宣布成全公选政府,已经引咎退位,所以女皇根本没有说谎的必要,这让她的公信力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档次。于是她揭露的真相掀起了公愤,维纳上下二十万市民,人人恨不得将布雷施劳德剥皮拆骨。
而以布雷施劳德为首犯、出卖国家利益、导致国家割地赔款的一伙人,被异口同声地称为“十一月罪人”。为了将这批战争的始作俑者绳之以法,“攻陷皇宫”的口号响遍皇城。
另一方面,艾莲娜妙到毫颠地把所有罪责甩给了布雷施劳德,就算引咎退位,她都以“精灵重工”执行官的身份,垄断了进口的精灵科技,重拾民众爱戴,保持了超然高贵的地位。根据史家形容,艾莲娜的退位是如此惊心动魄,险恶得像仙子倾身坠崖,虽然飞落直下三千丈,却轻盈着陆如蝴蝶。
艾莲娜如此愚蠢地大肆借贷,导致帝国背负一笔永远无法清偿的巨债;她又如此开明地终结帝制,把生机蓬勃的国家交给新总统府。昏庸和英明的反差,让艾莲娜的形象变得扑朔迷离。但一般认为,末代女皇引咎退位,是一名亡国之君的大彻大悟。又有一个说法,冰雪聪明的女皇明知帝国覆灭不可避免,于是借机策划了一起精密的诈骗,完成了对“十一月罪人”的巧妙报复。
但是无论如何,艾莲娜女皇完成了德国复兴必需的原始资本积累,是后世史家都同意的事实。
在末代皇帝的开明推动下,神罗帝国覆灭得无比突然,哈布斯堡中央银行、英格兰银行、巴黎银行刚刚血洗了神罗帝国的经济,手里攥满了搜刮来的战利品:那些估值高达两亿马克的神罗债券、短期贷款、贱买协议,它们在帝国覆灭后,开始迅速贬值——假如新政府拒绝继承神罗帝国的债务,那么这些巨额合约全都会沦为废纸。
如此一来,三大央行借给神罗帝国的巨款,全都有去无回。几千吨黄金输入神罗帝国,换来一堆无法兑换现金的废纸。
这是一笔完全无法追索的巨债;因为借债方是新亡的帝国,债务既无法律可以追依,也无债户可以声讨。唯一挽回损失的办法,就是强迫选举诞生的总统府承担全部债务责任,而威胁的手段只能是战争。
只要新成立的总统府敢赖账,一场大战就迫在眉睫。
但是,西方的武装报复还没压境,维纳的内战双方已经剑拔弩张。
两个炮兵旅已经公然在英雄广场集结,117毫米口径的青铜炮在广场上张牙舞爪地部署阵地,无数炮兵在鞍前马后地装卸忙碌。
维克斯在瞭望塔上看见军部虎视眈眈地部署炮兵,这才瑟瑟发抖地问身边的布雷施劳德:“他们要炮击皇宫了我们真的能守到援军到来的那天吗?”
疲惫的银行家颓然坐在地上,背贴着冰冷的墙砖,筋疲力尽地喃喃:“你为什么要放皇帝出宫?你为什么要放皇帝出宫?”
“我以为皇帝是出宫纳降——而且我们是保皇党,不应该遵照诏令吗”维克斯还没嘟囔完,老头子就跳起来,睁圆眼睛破口大骂:“保皇党!你也知道咱是保皇党!皇帝都不见了,你还保个屁啊!”
维克斯气得瞪眼哆嗦,竟然无法反驳。他反问:“末代皇帝已经退位了,共和的军旗插遍全城,我们被困死在皇宫里了,到底要不要投降?”
布雷施劳德泪眼滂沱地瞪了维克斯一会儿,心头凉飕飕地想,还能怎么办,这个人人钦羡的华丽宫殿,已经变成一座无望的孤岛。这个要塞设计的初衷就是令皇室卫队能坚守到勤王诸侯抵达,可现在保皇党已经四面楚歌,美丽的要塞只不过是个巨大的坟墓罢了。
他想起了自己吞服的“真理之眼”碎片,想起了梦中古神那悠远的叮咛:
“你们吞服的真理之眼,是由无数纳米级别的定律场发生器的终端构成;虽然尝起来口感不错,但是它会溶解在血液里,在你们死亡时,开采你们逸散的生命,并且把这‘生命’作为‘四维能源’输送给你的儿子,赐予他修改宇宙定律的力量,这就是人牲献祭的原理。而你们的牺牲,会培育出史上最强大的半神——当你尸体凉透之时,就是你儿子封神之日。去做一个勇敢的父亲吧,因为你的子嗣必将在列强逐鹿中胜出,无关你的胜负。”
布雷施劳德皱巴巴的脸上挂满泪珠。他之所以敢率领保皇党拼死一搏,只因为艾萨克已经不在皇都。
“让仇恨赐予艾萨克无限精力吧,因为我的死亡能赋予他无穷力量。”布雷施劳德咬牙暗想,视死如归。
布雷施劳德豁出去了。他弓腰驼背,攥紧双拳,像一只暴怒的猴子,须发怒张,声嘶力竭地呐喊:“投降?我们已经把陆军部定义成叛军了,倘若我们落到陆军部手里,我们也会被诬陷成叛党,会被不分青红皂白地送上绞刑台!我们没有申辩的机会,因为历史全由胜利者书写,成王败寇,没有半点公平!你是想血战到底,换取君临天下的机会?还是想屈膝投降,毫无尊严地死在监牢里?”
维克斯被咆哮的银行家吓住,他板着脸犹豫会儿,吩咐侍从官传令:“死守霍夫堡要塞,言投降者,斩落城墙!”
“是!”侍从官飞奔下去传令。
469 再度重相逢()
艾莲娜在维多莉娅大神官主持的退位仪式上摘下皇冠以后,大家就开始讨论怎样攻打皇宫,于是艾莲娜无宫可回,只能将皇后和随行女官安置在大教堂里,她自己也留在圣光礼拜厅里休息,露神官亲自为她泡茶。
“我印象里的人类,骨子里都有争权夺利的本能,像蚂蚁眷恋白糖一样痴迷权力。”露神官给艾莲娜烘焙花茶时,眉飞色舞地喋喋不休:“艾莲娜,你从小在精灵国长大,虽然会像人类一样生老病死,但是在精神领域,你却矜持得像个精灵。居然有主动放弃皇冠的君主,你真是旷古绝今的第一人呢。”
露神官言笑晏晏,按捺不住对艾莲娜的好感。虽然口口声声把人类和精灵划分界限,却把艾莲娜当自己人来看待。
因为艾莲娜符合精灵的价值观,她才能执掌精灵重工,引进精灵技术,垄断这一项举足轻重的先进产业。
艾莲娜捧起茶杯要喝,远方炮声响起,宛如炸雷滚滚,震得窗户玻璃簌簌乱颤。
艾莲娜捧着的茶水一颤,她等待炮声停息,才低头啜吸。
“开始炮击皇宫了。”露捂住尖耳朵,在窗边踮脚张望。
娇病的末代皇帝自嘲摇头,苦笑着垂下眼睑,长睫毛像蝶翅似的扑簌颤动,泄漏了她此刻动荡的心情:“那曾是我的家,也是皇城里最昂贵神圣、庄严尊贵的地方。曾经万众钦羡的华宅,转眼变成饥困交迫的的火海;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帝,竟然纵兵捣毁宫殿。父亲若知道,只怕我按不住他的棺材板。”
露回头哑然,心想我只会泡茶打架,对处理帝国覆灭的情感创伤没什么经验,乱答话恐怕不好。于是她局促地绞了会儿手指,忽然歪头灿烂笑道:“有人等着见你噢。你见不见他呢?”
露的金发弹性十足地荡漾在脸颊旁边,青春活泼,可爱天真。
艾莲娜放下杯子,“嗯”了一声,并紧膝盖,低头扯齐裙子。
她打量坐姿时,就听见盔甲叮当乱响,然后腓特烈抱着头盔推门进来,瞧着艾莲娜问:“你还好吗?”
露顽皮地挑事,她叉腰横着腓特烈,一叠声“诶诶”堵住他的话茬,狗血淋头地抢白他:“猫哭耗子假惺惺!你把人家拽落凡尘,又来跟人家嘘寒问暖,真厚脸皮。”
腓特烈抱着鹰喙头盔,睁大眼睛,张口结舌答不上来,百口莫辩的摇手嚷嚷:“被坏人把持了财政,神罗覆灭是迟早的事,我和她都是清楚的——怎么忽然抓住我问罪了?”他捉急地张嘴瞧着艾莲娜,求饶似的小声问她:“你不高兴吗?有话好商量,不要生闷气。”
露神官惊讶道:“你们不是分手了吗?腓特烈怎么温顺得跟训练有素的狗狗似的?”
艾莲娜站起来,圆翘的胸脯起伏不休,克制不住纷至沓来的感慨和激动,低头揉着泪水,怯生生地摇得长发甩动:“我没有生闷气,也没有不高兴。只是一想到再也不用按捺对你的感觉,我就像溺水得救一样想哭。”
露神官傻眼了,她看见腓特烈匆匆赶上来,丢了头盔去抱软弱的艾莲娜。他用那双冰冷的雪钢臂甲,小心环住女皇,头盔“咣当”一声丢在地上滚,他也不理睬。
艾莲娜投在那尊盔甲里,脸蛋贴在雪亮的护心板甲上,埋头抽噎。腓特烈蜻蜓点水地环抱她,歪头蹭她的紫色发髻,链甲护手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即使隔着25毫米厚的钢板,他也能想象她身子的柔软和温暖。
“终于可以挽着你散步了。”腓特烈轻轻在她耳边叹息:“你这半年,假装跟我不共戴天,连自个儿都骗过了,对我忽冷忽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