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不是她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
人的价值观,社会环境,制度体系,统统不一样。
她不能再象以前一样,自以为站在一个高度,带着心理上的优越感,府视着这个世界,而忘了,自己如今,亦是这个世界中卑微的一员。
她得,改变一下自己。
看她一直蔫蔫的,燕展明道:“你这丫头,小小个人儿,想那么多做甚?你便再能干,可才多大?百姓生活苦,又岂是你的责任?做力所能及之事,问心无愧,也就是了。你已经做的很好啦。你能如此,九叔很高兴。天下多少男子尚不如你。打起精神来。那些……不是你的错。”
“九叔,我没觉得他们生活不好是我的错。我就是……”
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错了,所以态度也就错了。那原先沾丫自喜的优越惹事民,现在让她惭愧。
明明该站在地上的,偏让自己飘在了半空,且还沾沾自喜,得意洋洋,却不知道,人是该脚踏实地的,飘在半空的是浮萍,浮萍有什么自喜自傲的?
你看不上眼的,厌恶的,正是别人耐以存活的。
两人并驾,燕展明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朗声笑道:“不以为是你的错就对了。你祖父不是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齐天下。圣人尚且如此。人不能代别人活,你可以帮助别人,但被帮助的人,之所以需要帮助,却非你之错。好啦,你不是说了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咱们家不就越来越好了么?别人家也会一样的。你看看这四野,秋光潋滟,云高天阔,不是很好?你舍了一年的利,让别人活的好些,缓过来,只要肯努力,他们会活的越来越好,不是很好?抬起头来看看天,再看看前路,没什么是值得人垂头丧气的!”
云朝听了一振。
是呀,天那么高,前路那么远,没什么是不能变好的。
心里有希望,再去努力,自是天越来越高,任你飞,路也越来越阔,任你驰骋的。
“九叔,你真象是哲人呢!”云朝星星眼道。唉,说起来这位九叔,其实也不过及冠之年,搁在前世,也就是个大学生的年纪,要说实际年纪,她比他还大几岁呢,可她竟是真的,在心底里就把他当成长辈看待的。不是因为他是她的九叔。而是,他总让她觉得可以依靠,虽然她未必需要依靠。
可有这样的一个人,让你觉得温暖和依靠,哪怕并不需要,也是幸运的事。因为你知道他是可以依靠的,就在你的身边,有了这样的底气,人才能走的更远。
燕展明一巴掌糊在了她那张精致的脸上:“什么样子。好好说话。”
到了白马湖,已是暮色黄昏。
出乎云朝的意料,白马湖这边的情况,竟然比洪泽湖寻边的田庄上要好很多。
这让云朝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纳闷。
两边离的其实并不远,未出百里,又是一府之地,可,虽然也穷,但又比洪泽湖那边,要好上很多。瞧着,倒有些悠然田园的意思。
“九叔,我瞧着这边似乎比洪泽湖那边要好些。路上遇着的百姓,脸上的笑意都似要多几分。”
第405章 节()
燕展明道:“这也是意料之中。洪泽湖毕竟在漕运线上,乱军必经之地,白马湖这边因远离漕运线,受战乱的影响自然也要小的多。这边又临湖,田亩肥沃,平时百姓的日子很过的去,虽然也受灾荒的影响,但总能有口吃的。饿死的人少,世道太平下来,他们恢复的自然也快。这一路看来,你也能看出,这里不比咱们古庄差吧?就象你说的,就是路上遇着的人的精神气儿,也要好的多。”
燕展明这一说,云朝细想了一下,确实也是这个道理。
看到别人过的好,心里总是要高兴些的。那沉郁的心情,也舒泰了几分。
这会儿,叔侄两人也刚用了晚膳,正坐着说话。
云朝笑道:“我们明天去田庄上转转,再把佃户名册整理一下,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这边,你也打算免一年租子?”
问话的是程前。
云朝笑道:“洪泽湖那边的情况不一样。我也不是不爱银子的人啊前叔。其实我小气着呢。免不免租子,等明天看了情况再决定。”
燕展明听了大笑:“这丫头精明着呢,程管事,你可别叫这小丫头骗了。不过朝儿说的也对。升米恩斗米仇,若无必要,租子不能随便免,哪怕一年也不能。施恩不是这么个施法。如果真有困难的,咱们该尽的心,还是要尽。等有天看了具体情况再说。”
第二天一早,用了早膳,程前那里就叫了佃户里说得上话的人过来。
这边的田庄,只五倾地,佃户原就是一村的人,他们也有自家的地,来说话的,是村里的村长,本就管着一村人家。这人姓王,个子不高,四十来岁的样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看着很是纯朴老实。
王村长先是给云朝叔侄三人行了礼,便介绍起这边的情况来:“这田庄是咱们王家村的人佃种的,每家都佃了几十亩地。各家家主的名子,家中有几个人,佃了多少地,我儿子是个识字的,要知道新主家过来,我让他整了一份出来,好给主家瞧,也知道这田庄各家佃户的情况。两位老爷要不要看看?”
王村长是见过程前的,知道他只是个管事,因此口称两位老爷,眼神却落在了燕展明的身上。
燕展明笑道:“王村长是个精细人。不过这田庄上,往后是我侄女来的多,你把名册给她先看看。”
大户人家女子管家的也不少,这小姑娘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打理家里庶务也不是不可能。
燕展明这一说,王村长便打量了云朝一眼,恭敬的把名册递了过来。
云朝接了,略翻了翻,心里已经有了数。基本上和洪泽胡那边的佃田情况也差不多。家里劳动力多的,佃的多些,劳力少的,佃的地少些。
而以前那主家收的租子,也是一样,无牛的四分,有牛的三分。收的并不多。
云朝笑道:“我家虽是新主家,却也不想改什么规矩,这取租的规矩,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开门见山的话,王村长听了松了口气。
不加租子就好。
“主家仁厚。也不满姑娘,咱们这些种地的,土里刨食,也不容易,原是担心着新主家会加租子呢。有姑娘这话,咱一村人,可就都放心了。”
云朝道:“王伯这话说的实在。不瞒王伯,我们燕家也是耕读之家,世代种地,家里的子弟们农忙之时,族里规矩,都是要下地做农话的,哪会不知道这土里刨食的难处?”
这话的意思就是,别看她年纪小,对农事,也是懂的。王村长别看是个种地的,能做村长,肯定也不会象面上表现的那样憨厚,自有精明之处。听了云朝的话,倒是略有些讶异的看了云朝一眼。
不过他心里也坦然,人家长辈就在边上呢,他原也没有糊弄这小姑娘的意思。
要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就把写着所有佃户详细情况的名册给递了过来。眼看着就要秋种了,时令耽误不得,与其耍那花枪,到不如尽快把地里的事儿确定下来,他们好开始秋种,他们这些靠种地吃饭的,只要租子收的不高,日子能过得去,谁吃饱了没事,和主家扯那些有的没的?
只要不涨租,他们就没什么意见。
不想云朝竟道:“白马湖这边受战乱影响不大,虽也受了灾,可却比别的地方日子好过的多。田庄的地也没受多大损,原不在减租之列……”
王村长听的眼前一亮,这小姑娘是话里有话呀,听这意思,竟是不但不涨租子,还要减租?但减租是要条件的,却不知道这条件……
王村长的神情,落在云朝的眼中,云朝一笑,知道这位老伯正等着她下面的话呢,她也不玩那花花绕绕的,直接道:“我们家接手这田庄第一年,爷爷说了,如今大家日子都难,来前叮嘱我,这第一年,给大家减些租子,也好叫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些,撑过这一年,来年都能喘过气来啦。”
到了这会儿,王村长实在是忍不住了,激动道:“却不知,能减……减多少租?”
“有牛的一成租,无牛的两成租。”
“这……姑娘可莫要拿这事儿玩笑,哪能收这么少?”若真的只收这点租子,有这一年缓口气,他们一村人的日子,就都能过起来了。
云朝摇头,正色道:“我虽年纪小,也知道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王伯,我是认真的,咱家的租子,头一年,有牛的收一成租,无牛的,收两成租。不过……”
“姑娘有什么条件只管提,只要咱们能办到的,我给作主,应下姑娘。”那可是一年少交了三成租啊,只要不是要人命,他都得答应下来!哪家要是敢不应,他抽死他!
“所佃之地,留一半地,种油菜。菜种由我们先提供。王伯也不用担心这油菜的收成,油菜我们家已试种了一季,亩产三石左右,你们种油菜,明春收了后,成色最好的,我按九百文一石的价收回菜籽。差些的价格按情况增减,王伯若不放心,我与你们签定个收菜籽的契书,如何?”
第406章 节()
租子减三成,实在太诱人,可是云朝提的这个条件,也让王村长犹豫不决。
一半的地种那什么油菜,万一没有收成怎么办?那可是要少一半的收成啊。这损失,比少了的三成租子要大的多。
虽然云朝说了,之前试种过,一亩地能收上三石左右的菜籽,成色最好的,她愿意拿出九百文一石来收,不论是亩产量,还是一石的价格,都比麦子要高。如果真能种成,除了少交的三成租子,光一亩地的收益,也比种麦子要多上三成,这竟是比往年单种麦子的收益,要高的多了。
有这样的一年缓过来,虽说不能达到荒年战乱前的生活,可只要主家仁厚,盘剥不重,努力上几年,也就差不了。
但万一呢,万一那什么油菜根本没收成又怎么办?
乡间人家,谁家没种过菜?可屋前屋后种些自家吃菜,和几十亩地种着收种子,如何能一样?这样大面积的种,可从未听说过。
云朝看着王村长犹豫,也不催他。
虽然心里笃定,知道种油菜是成的,但村人没有种过,心里害怕,也可以理解。一年农事,那是农民的命,这王村长真要一点不担心,那真就是个只顾着投机的人,该担心的,就是她了。
退一步说,王村长的犹豫,也让她想看看他的决断。
往后她还要推广玉米和红薯土豆呢。
这世上没有只拿好处,不担风险的事情。
她给了优惠,虽有风险,可减了三成租,也值得他们冒这样的风险。
何况,又不是真有风险,能不能种成,产量如何,云朝心里很清楚。
等了半响,王村长一拍大腿,咬牙道:“姑娘仁厚,减了三成租子,总不会害咱们,姑娘的条件,我应下了。只是那油菜,咱们毕竟没种过,姑娘家里试种过,既是成了,那就定能种成,还请姑娘提供种子外,再派个人来,也指点指点咱们,省得花力气种了,没个收成,浪费了姑娘提供的种子不说,还误了姑娘的事儿。”
这却是老成之语了。
云朝暗暗点头。
“王伯说的是。一半佃田的收成呢,我哪里敢害你们?到时定会派个人来看着田间地头,指点一下这油菜到底要怎么种。也请王伯放心,油菜的收成,确实比麦子要高出一成左右,收上来的菜籽,价格也比麦子要贵。真能种出来,家里一年的收益,也比之前要高。”
“有姑娘这话,我就放心了。我这就请姑娘去田庄上看看。地呢,咱们最近也都犁过了,就等着秋种呢。”
云朝笑道:“不急,把话说完,咱们再去看田庄。我还有一事,要和王伯说一声。”
“姑娘请说。”
云朝正色道:“按说,我这话说的早了,该明春收了麦子油菜后再说的,但为叫王伯别到时再误会我,还是现在说的好。只要老天爷赏口饭吃,风调雨顺的,这油菜的收成不会比麦子差,价格又比麦子高,我怕这一季试种成功,明年这会儿,大家就都想着要种油菜。所以这话我还是先说了。甭管明年油菜收成如何,一半地,就是一半地。余下一半,还需要种口粮。否则都趋利去种油菜,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一村人赖以活命的口粮,可就没了。真到了荒年,拿着银子买不着米面的时候,也多的是,王伯你说对不对?王伯若是答应,咱们明春收了油菜后,秋种的事情就立个契。其实便是不立契,我也是不怕的,这油菜籽,也只有我会拿钱来收购,我若不买,你们种了也无用。但把话说在前头,也省得到时候大家为着利益,一股风儿的都去种油菜,真个出了事,反要怨我。我却是不敢担这满村人的埋怨的。”
如果种油菜的收成真的比种麦子好,谁个不想多种点呢?可没了口粮,万一出了问题,那可是一村人活命的嚼用,真个不是能开玩笑的。
这姑娘年纪不大,想的事情,却是再周到不过的。
她如此谨慎,反倒叫王村长心里的顾虑更少了。
点了点头,王村长道:“姑娘说的才是老成之语呢。姑娘放心,这里头的厉害,我这几十年的饭,倒也不是白吃,明白的很。就是姑娘不说,真要是都一股脑的去种那油菜,我也是不让的。到了明年收了油菜,这立契的事,我应下姑娘了。到时候我来找各家各户去说。必不叫姑娘为难。”
云朝笑道:“那就多耐王伯您操心了。我这里先谢谢您。”
“不敢当不敢当,”王村长连连摆手,“姑娘也是一心为我们好,小老儿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那就这般说定了。咱们先去看看田庄,回头你们先把麦子种上,我统计了田亩,再着家人送了油菜种子来,到时候指点大家种上。”
看完田庄,又按着名册统计了一下油菜种子的需求量,云朝便打算第二天回去。
晚间王村长请了几人去他家里晚膳。
看着席上的一碗银鱼汤,云朝惊喜道:“咱们白马湖竟产银鱼?”
前世那银鱼莼菜羹,是她的大爱。
“咱们白马湖”这话,叫人听着就亲近,答话的是王村长的儿媳:“原来姑娘叫这鱼银鱼?倒是好名字,咱们乡下人,因它小,也没别的什么用,不过是烧个汤,又或者是油煎了吃,可舍不得那许多油,都是烧个汤,也鲜美的很,我们叫它白米鱼。咱们白马湖这小鱼多着呢,平时吃的人少。姑娘喜欢,回头煎些叫姑娘带上。可惜这鱼离了水便不能活,要不然倒是能带些新鲜的回去吃。”
云朝以为,这银鱼只是太湖流域的特产,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当下真是大喜。
听得王家嫂子的话,忙道:“这鱼白马湖里当真很多?”
王嫂子点了点头:“哪敢拿话糊弄姑娘呢?这白米鱼咱们吃的少,也是家翁想着姑娘是金贵人,这才斗胆拿出来让姑娘尝个稀罕的。要不,也不敢拿这小鱼来招待姑娘。”
云朝就道:“这样吧,王嫂子,明儿你让人捕些,用木桶给我装了水养着,左右我有马车,我带些回去。一斤小银鱼,我给你们三十文。”
第407章 节()
清江府虽地处江北,比不得江南的鱼米之乡,可境内河流纵横,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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