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的话,”田可刚低头回道:“属下原本是恒丰镇上的教书先生,得蒙县尊大人抬爱,前天才得以接了刘大人的差事,领了户房主事的差。”
“教书先生?”许梁眉眼一抬,还是陆知县特意点的将!心里便很不舒服,瞟了眼道:“既然是先生,想必也是久读诗书之人,怎的不想着考取功名,偏跑来混个杂职胥吏?”
田可刚脸色尴尬,小声道:“万历四十五年的时候曾考取过本县秀才……后来几年,缕试不第,惭愧,惭愧!”
这也在意料之中,许梁倒不至于跟一个刚上任的户房主事耍脾气,当下也懒得再谈,摆手道:“就这么着吧,以后在户房用心做事,本官不会亏待你的,先下去吧。”
“是。”田可刚应声道,抬头见许梁微眯了眼打盹,便又施了一礼,步履极轻的退了出去。
田可刚刚走,许梁便猛得睁眼,看着门外,撇撇嘴,冷哼一声,起身便出了签押房,朝候在门外的侍卫大声吩咐道:“来呀,备轿,本官要上云山督造魏公祠!”
一顶蓝轿便在十名执刀护卫的拱卫下出了县衙正门,拐过街角,顺着熙熙攘攘的大街走了一段路,又调转方向,直接回了东门街的许府里。
许府后院,冯素琴坐在靠椅上,身上盖着簿被子,正由冯老夫人陪着在池塘边赏花看鱼。见了许梁走过来,便招手笑道:“相公怎的今日回来得这般早?”
许梁呵呵笑道:“横竖在县衙里也是给某些人添堵,倒不如早些回来。”说着走到冯素琴身边,看了眼池塘中几尾红鲤鱼摇头摆尾地争抢鱼食。
便有下人搬来张椅子,许梁挪了挪,坐到冯素琴边上,伸手摸了摸冯素琴的额头,关心地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呢。”冯素琴轻笑,感叹道:“要说这真如寺的那位神僧当真有大神通,先前妾身自己都感觉没希望了,大夫也毫无办法,想不到常慧大师一番诊治,居然渐渐好了起来。相公,咱们可得好好感谢常慧大师。”
“那是自然。”许梁道,便又朝陪在一边亲手喂鱼食的冯老夫人道:“娘,明天我便要再上山去请常慧大师下山治病,去时也要带点礼品上山,您看准备什么合适些?”
冯老夫人由于常慧大师让宝贝女儿的病情大有好转,对常慧大师很是感激,当下便道:“常慧师傅是佛门高僧,寻常物件人家未必用得着,送银子又显得太过俗气,嗯,为娘可得好好想想,”说着将手里最后一把鱼食扔进池中,拍拍手道:“你们先歇着,我去找铁管家看看府里可还备下什么好东西没有。”
冯老夫人走了一会,冯素琴便抬头问道:“相公,妾身病重的这些日子,梁记估计也没人打理,新开张的杨家岭厂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许梁白了她一眼,笑骂道:“你呀,就是个劳碌的命。你这总经理病倒了,这不还有相公我这个董事长嘛,你忘了,就你会的那些弯弯绕绕可都是当年相公我教你的呢。”
冯素琴脸色微红,不依道:“人家知道相公能耐,可就是放心不下嘛,怎么说都是相公的一番心血,若是败落了岂不可惜?”
“呵,”许梁拉过冯素琴的纤纤玉手,轻拍着笑道:“放心好了。嘿嘿,相公我借着陆某人缩编巡防营的东风,已经悄悄地办成了好几件大事。”
许梁凑到冯素琴耳边,将这阵子利用巡防营六百多裁撤下来的士兵为班底,重新组建昌车马行,以及安排燕七带人去周边省份组建梁记的分销网点的事情细细地说了。
冯素琴听得又惊又奇,当下便嚷着要看看梁记新建的分销网点。
许梁摇头笑道:“哪有这般快的,大前天燕七才带人坐船出去,这伙估计连地头都没到呢。慢慢来,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呵,是妾身心急了。”冯素琴听了也是掩嘴轻笑,随即又问道:“只是相公你这好好的车马行生意直接叫车马行不好吗?”
许梁听了大为不满,连连摇头,用不屑一顾的眼光看着冯素琴,鄙夷地说道:“车马行听着多俗气,多难听,简直土得掉渣!哪有我这通天下三字来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呃,相公,大气好理解,什么是高端,上档次?”此时冯素琴精神头很好,眨着眼像个好学的乖宝宝。
“呵,高端嘛,这个……这个也不太好说,这么说吧,就说这建昌知县陆澄源,最近处处与你家相公我做对,又是缩编巡防营,又是撵走葛乔他们,还罢免了燕七的捕头职位,最近还偷偷摸摸地换了户房主事,更可气的是,他一个大男人县衙里正事不干,成天与那南康府来的何论之勾勾搭搭……你说他陆某人下不下贱,龌不龌龊?”
“下贱,龌龊!”冯素琴听得义愤填慵,捏起拳头恨声道。
许梁大为满意,随即一指自己道:“陆某人贱得掉渣,那作为长期以来与黑势力陆某人艰苦斗争的你家相公我,便是他的对立面,高端的典型,上档次的代表……这个,你懂了没?”
冯素琴愣愣地看着一脸自得的自家相公,点点头:“懂了。”
“孺子可教!”许梁称赞道。
“……相公?”冯素琴打量着许梁,又道。
“嗯?”
“妾身发现……你脸皮好厚哦……”
第一百二十八章 缩头乌龟()
一晃到了六月底,天气越发炎热。
与燥热的天气相反,陆知县最近的日子可就过得快意无比。
能让陆知县感到快意的东西,除了高官厚禄之外,那莫过于看见自己的老对头倒霉。而在建昌县能与陆大人过招过招的,数来数去也就那么一个,建昌县丞许梁许大人。
这些日子每每回想起每日点卯时,堂堂建昌县丞孤坐一角,没人问没人理,散会后落寞离场的情景,陆知县就感到如喝过蜜一般爽到心底。
陆知县自认在对付许梁的一系列手段上,自己的谋略还是可圈可点的,哦不,是漂亮至极!
三拳两脚,就把曾经在建昌县呼风唤雨的许大人整成个孤家寡人。
唯许梁马首是瞻的巡防营缩编了,除了那黄子仁和邢中山等三四个人外,巡防营从里到外都换成了自己的人手,从此,建昌县巡防营才算是真正隶属于建昌县衙门,隶属于他堂堂知县老爷!
一直以来藏在县衙三班衙役里替许梁充当耳目的燕七捕头被罢职了,之后就没在建昌地面上露面过,兴许是灰溜溜地回老家种地去了。
户房主事虽然换了人,但也是陆知县安排的人,连户房里那位向许梁打小报告的小书吏前两天也被陆知县寻个由头赶回了老家。
陆知县这绵绵不绝的招数使出来,许梁可就彻底歇菜了。手下没人,部下也不听招呼,原先与他走得近的巡检司刘巡检见势不对,据说也与许梁断绝了往来,就连曾经的同科,建昌典史秦峰,以这阵子的形势看来,秦典史也在蓄意地与他保持距离,据说许梁曾经设宴要宴请秦典史叙叙旧情谊,结果秦典史借口闹肚子给推了!
做官做到许大人这份上,也真是可怜。
唉,谁让他许梁不识相呢。
陆知县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在县衙点卯的时候瞅着桌上那纸事先写好的要点,一条条,一件件,讲得头头是道,唾沫星子横飞,眼看着手下人恭恭敬敬地各自领命退下,不敢有丝毫迟疑,陆知县颇有些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感觉。
再瞟眼黯然坐在一旁的二老爷建昌县丞许梁,垂着头,拢着手,十足的局外人的模样,啧啧,太惨了!
陆知县交待完了当天的事情,众属官便施礼退出大堂,依命落实。
人走得差不多了,南康通判何论之指着许梁消失的背影讥笑道:“陆大人,你看许大人背着两手,一步一摇往外走的模样可像不像只老乌龟?”
陆知县听了一愣,随即抚掌大笑:“可不是嘛,哈哈,如今的许梁,整个就一缩头乌龟,咱们这般拿捏他,他就知道一味缩回头去,不敢有丝毫反抗。”
何通判也笑,笑完,他微皱着眉头道:“不过,这只乌龟如果一直缩着头,咱们还真拿他没有办法。他若是这般一直不温不火,滑不溜手,让咱们抓不到半点把柄,那咱们先前做的那些岂不稁无作用?”
“呃……”陆知县经他一提醒,想起当初两人密谋的初衷:把许梁拉下马。细细一想,似乎自己这边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形势大好,许梁也混得很可怜,很惨……可是,尽管如此,许梁还是在建昌县丞的位置上稳稳地坐着,挪不动窝。
“他娘的!”陆知县忍不住暴了句粗口。
门口去而复返的建昌主簿江渚南刚进大堂,闻言笑着拱手道:“县尊何事这般生气?”
陆知县看他一眼,摆了摆手让江主簿落座,感叹一声道:“方才本官与何大人谈起咱们这位县丞大人,都说他是千年王八出身,一遇危险就缩头,偏生身上的王八壳子又硬得吓人,叫人恨得咬牙,却毫无办法。”
江主簿想了想才大略明白陆知县说的王八壳子多半是指许梁身后的干伯父,布政使司左参政黄维中,也不由笑道:“县尊何必着恼。要说如今的许大人,早就没了与县尊您争风的锐气和本钱。您看他现在成天不是躲在许府里,就是窝在云山上,据说还与真如寺里的和尚攀了交情,寺里一名老和尚隔三差五地往许大人府上跑,迎来送往,不知情的还以为老和尚在走亲戚呢。”
“哦,还有这等事?”何通判奇道,随即打趣道:“难不成许大人诸事不顺,便想着找个老和尚在府上开开光,沾沾佛祖的仙气?”
“哈哈,”陆知县摆手笑道:“恐怕是沾不来仙气,倒沾来了死气。何大人你是不知道,当日许大人成亲,拜堂当天那新夫人就晕倒在堂上,倒把本官吓了一跳,听说后来这新夫人越病越严重,竟是连床都下不了了。唉,可怜咱们县丞大人,怕是到现在都还没能圆上房!”
“哈哈哈!”
陆知县边说边叹气,何江二人便跟着大笑出声。
“哈,呵,”江主簿笑得利害,差点没把眼泪给笑出来,他歇匀了气又接着暴料道:“更可笑的是,许大人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自降身份,与建昌城里那些商人们混到了一块,时不时就在知味楼大摆宴席,请的都是些布店老板,商行掌柜,席间与那帮子逐利商人们把手言欢,称兄道弟,简直是丢尽了咱们读书的人脸面,斯文尽丧!”
“诶,江大人这你就误会咱们许大人了。”何通判抹着眼角,郑重地大摇头。
“哦?”江主簿心头一惊,暗道难道我又说错了,便微微尴尬地道:“咳咳,下官见识浅簿,倒让通判大人见笑了。”
“呵呵,”何通判指一指江主簿,又看向陆知县,装做一本正经地说道:“许大人怎么可能与那帮浑身铜臭的商人称兄弟,人家许大人那是为了深入商人群中,套取做生意的经验,好为日后下台以后做生意积累人脉,打下基础,免得落个穷困潦倒,饿死街头的凄惨下场……你说是吧,陆大人?”
“何大人分析得很有道理!”陆知县紧跟着点头,随即与何通判相顾大笑。
江主簿这时也明白何通判在取笑许梁,当下也跟着哈哈大笑。
三人又说笑一阵,陆知县这才看见江主簿手里还捏着纸东西,便问道:“渚南,你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哦,”江主簿听了,双手呈上手中的文件,趁着陆知县接在手里细看的时候,搓着手禀报道:“是这么回事,县尊,下官接手巡防营马上快一个月了,七月初的时候巡防营里要发饷银,咳咳,下官回去查了下帐本,发现巡防营帐上存银不多,怕是不足以清付饷银,特来请县尊批些银子应急。”
陆知县已将文件看完,抬头疑惑地问道:“先前巡防营一直就是饷银自筹,从未向县衙里要过银两,怎么你一接手,这巡防营就连饷银都发不出来了么?”
“咳咳,”江主簿脸色发红,尴尬地解释道:“县尊,那个光发饷银的银子自然是有的,只是巡防营缩编前从向建昌本地的钱庄借了一笔钱来置办武器装备,眼下那笔借款马上就到期了,是以银子不足。”
陆知县皱眉,沉声问道:“差多少?”
“两千六百两。”
“怎会这么多?”陆知县惊道。
江主簿红着脸,喏喏地不敢出声,眼巴巴地看着陆知县。
陆知县便有些生气,先前为了安抚那帮闹事的巡防营士兵,县衙里就凭白支出了近五千两白银,想着现在又要从县库里再拿出两千六百两出来,心里便不怎么痛快。但江渚南倒底是自己带出来的人,见江主簿眼巴巴地看向自己,又心软下来,当下心烦地摆手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诶,下官知道,谢县尊大人。”江主簿暗松口气,这是他担任巡防使来的首次发饷,若是发不下来,定会给手下人留下不好的印像,从而也就难以树立自己的威信,现在陆知县允了,那便一切好说。
“一会你拿本官的条子去找户房田可刚领两千六百两……哦不,领三千六百两出来。”陆知县沉吟着说道。
“啊?”江主簿抬头,惊讶地看着陆知县。
陆知县瞪了他一眼,幽幽地说道:“七月初二便是府台孙大人父亲的六十大寿,到时本官和何大人都要前去贺喜,那多出来的一千两,便做本官和何大人的礼钱,但要记在你巡防营的帐面上。”
“这……这如何使得?使不得,使不得。”何通判听了,吓了一跳,起身摆着手拒绝。
“诶,何大人!”陆知县打断道:“经过这一个月来的相处,陆某早就把何大人当做最要好的朋友,些许小事,何大人就不必推辞了。”
“那……那何某就却之不恭了,呵”何通判听了,立马改口,随后又朝江主簿道:“如此便有劳江大人了。”
“哪里,哪里,何大人客气了。”江主簿拱手道,虽然脸上堆着笑,但嘴里却微微发苦。
第一百二十九章 寿宴()
许梁将手头上最后一件公事处理完,日头已然偏西了。估摸了下时辰,差不多快到闭衙的时间,许梁伸了个懒腰,起身朝衙门外走。
路过户房书吏们的办公房外,从门口往里看,屋里三个书吏正在埋头抄抄写写,那个新任的户房主事田可刚正端坐在椅子上与一名衙役交待着什么,眼睛余光看见路过的县丞大人,愣了愣,又装作没注意一般继续与那名衙役交待事项。
许梁不以为意,依旧迈着优雅的八字步一步不停地朝衙门口走去,心里默默核计了下时辰,嗯,到家还能与素琴对杀几盘五子棋。
五子棋便是由许梁首先在许府里发起的一项老少皆宜的活动,由于简单易学却又趣味无穷,很快便被府里人所喜爱,并一度超过马吊牌,成为许府里的主流活动。
事情的起因与冯素琴有关。自从有了真如寺常慧大师的治疗,冯素琴的病情日益好转,一个多月的时间,素琴虽然不能做剧烈运动,但日常生活已没有任何问题。
梁记的事情许梁自然是不允许她现在费心的,但冯素琴却是个闲不住的人,闷在房里呆了几天后就开始向许梁报怨太闲太无聊了,央求着许梁给她些事情做。
于是许梁便找来纸和笔,随手画上几十格方格子,与素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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