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吗?”同样一身浴衣的银澈顿在身畔。
我继续摘下那片枫叶,“可能运动过头了,还没缓解下来。”
一片冰凉悄然卷上了我的手,枝叶间垂下斑斑冷光,在他紫眸中折射出奇妙的淡辉,“答应我,不管为了什么,不要再拿自己当代价。”
清透的话牵动着心弦,想来今天的比赛定让他担心了,愧疚之余我默默点头。
“不知道日本第一的异能世家是怎样,真期待呢……”
神道教为日本国教,而神道赤羽家是居日本首位的异能家族,虽比不上四大元素家族,但在本国势力无与伦比,没有人敢在此得罪赤羽家。
枫影在月下婆娑,两人并肩立在幽庭中,牵绊的手缔结着无法解开的羁绊。
赤羽家位于京都城郊结合处,为一处林环水绕的神社,和式木屋连绵方圆数千米,一座座大小庭院整齐相连,眯起单眼细看,可见神社周围好几层空气叠加的结界,由于神道经常祓除净化,神社空气也比一般地方纯净得多,幽灵精魅根本无法靠近,不过也有例外的巫月神社,因为匀桧从来懒得祓除。
前来的除了被匀桧带来的三人,还包括地煌,炎枫溪一行则找了附近的旅馆。
与一般神社一样,入口整齐排列着十道鸟居,木制的红色门型牌坊,是神道中作为划分神界与人界的门,正门前两侧各立一对石狐的守护兽。
门前的两个巫女低首欠身之下,将我们引领而入,按规矩必须先参拜神社。
神社有神官与巫女,男性神官穿狩衣戴乌帽,腰带间插着紫衫木的笏,在神社的大多是巫女,按赤羽家家规,男的传宗接代,女的继承家业。
神社由本殿、币殿、拜殿组成,本殿为供奉神明之处,一行人先在本殿前的喷泉小池中净手,又绕过本殿后方的庭院,来到拜殿拍手祈祷,摇动挂在殿前的粗麻绳,随之带响一串串绳上的风铃,一应参拜才告罄。
神道信仰神灵寄存于万物中,拜的是神灵化的万物,故有“八百万神”之说。
终于来到会客厅,我们整齐跪坐在一旁等候,匀桧一反常态地摆出一副端正仪态,光线透过绘有青竹的和氏拉门映入,窗边置着驱魔香炉。
忽听得拉门开响声,众人即刻端正坐姿,逆光中,一个着盛装巫女服的女子在两名巫女的随侍下步入,雍容的眉宇间一股凛然之气,恍若黑夜般幽黑光润的长发直直垂落下来,每一步踏下,衣上的铃铛便一齐叮当晃响。
迫面而来的凛凛威严,让我们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好强的气场!
这个女子正是赤羽家主,匀桧的姐姐——赤羽月宴。
与匀桧眉目间有几分相似,姿容较之稍显逊色,但气度仪态却远有过之。
虽身为赤羽家主,但修为却不及匀桧,匀桧从小便是神道中有名的天才,所有术法不是一点即通便是无师自通,因而才成当今神道第一人。
匀桧双目低垂,毕恭毕敬地道,“姐姐,我回来了。”
低低垂首的我们如坐针毡,连姐妹间也要如此恭谨,这个家族实在太沉闷了。
压抑充斥的静寂之中,赤羽月宴端正地跪坐在我们对面,直视着久别的妹妹,淡淡颔首下,却忽将威凛的眼风扫向我,“这个小姑娘……”
猝不及防的我立即绷直了脊背,“是!”
“姐姐是世上最一流的占卜师,我特意带这个孩子来,你可看出什么玄机?”
赤羽月宴直直盯着我的脸,似要将我看透一般,“这孩子的血中有种神圣的力量,与我们神道的灵力很相似,很可能是……祭司之血!”
一言既出,并坐的四人面面相觑,居然一眼便能知道这么多,果然名不虚传,她的话更让人耐人寻味,祭司之血,这种说法可是闻所未闻。
匀桧转眸顾向身旁的我,纤眉轻颦,“祭司之血?但是她父母都没有这种血。”
“这种血并非家族传承,而是来自前世。”
宛若戏言一般,与现世脱节的话语被厅内的沉寂所淹没,在座之人无不惊住,我陡然忆起曾在八咫镜中所见,莫非我的前世是个祭司?
原来我的血之所以被妖魔觊觎,能增长妖魔的功力,正是由于这个原因!
“祭司之血极为罕见,是一种至纯至净,拥有无上灵力的血,但是人轮回后前世的一切都会消逝,不再有前世的力量,凌衣又是怎么回事?”
对于匀桧抛去的疑问,赤羽月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是秘宝的作用。”
“秘宝?”诸人凝重地寄目于对面的女子。
“世间秘宝都有锁灵之效,能将灵力封存在灵魂中,生灵皆有三魂七魄,死后二魂七魄消逝,由命魂进入轮回再生三魂七魄,她的前世应该拥有某种秘宝,使得灵力死后不散,随命魂转世到了她身上。”
她的嗓音无波无痕,恰似悠久亘古的历史一般,静静消融于满厅的沉寂中。
置身这话语间的大家悉皆不可思议地望着我,我却悄然握住胸前的霜月棱晶,莫非这棱晶正是属于我的前世,而且把力量带给了我?
正自内心思疑之际,赤羽月宴忽然起身而来,覆手在我头顶,闭目凝神。
众人心知她在占卜,幽息弗敢惊动,檐下络绎不绝的风铃声摇晃着此间静谧。
当那双眼再度睁开,她俯视我的眸里震惊掩也掩不住,轻不可闻地一叹,又折回对面跪坐,“对人我能窥探得一清二楚,却只限于人类,她的过去未来与前生后世,被几种非人类的力量干涉,而且来自王室,我也无能为力。”
一语道破天机,霎时包括匀桧在内的所有人,无比震惊地看着面色煞白的我!
我只是个普通人类,怎么会与那么多异族王室有关?
当众人还沉浸在上一刻的惊愕中,赤羽月宴却将目色转向了我身侧的银澈,“至于这个小少爷,他不是人类,不在我所能窥探的范围内。”
又是惊雷般的断言,面对不知情的水蕴与地煌投去的诧异,银澈只付之清笑。
作者有话要说:不明白,为啥“后/庭”也会被和谐……
43魍魉祭坛()
随后我们被领往安排好的住处,后院一间桧木和屋,匀桧则径自和她姐姐叙旧情,午餐有人特意送来,四人便在屋里享用了还算轻松的午饭。
“真累啊,没想到会一下子知道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
百褶裙摆轻舒垂下,水蕴在大厅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边喝着灌装咖啡,一边调着电视节目,“不过真没想到凌衣竟然是祭司的转世呢!”
我垂腿坐在门外桧木廊下,打量着无人的幽雅小庭,“前世的事与我无关,如果可以让我选择,我宁愿没有这力量,反而没这么多麻烦。”
矮木桌旁的银澈正娴熟地冲泡着红茶,优美的动作曲线宛如在编织一首诗歌,趁隙回眸一笑,“天赋异禀也不算坏事,赤羽家主不是说了么,虽然祭司之血会引来妖魔觊觎,但如果使用得当,会是最厉害的降魔利器。”
跟随我们而来的地煌坐在光鲜的木地板上,全神贯注地捧着手中的游戏机。
赤羽月宴的话仍在脑海中回响,祭司之血潜力无可限量,只是我发挥出来的少之又少,上次之所以能化解魔链的剧毒,恐也是血的作用。
霜月棱晶、祭司之血……为什么前世的事总与我纠缠不清……
下午闲来无事,我与银澈便四处游逛,顺便了解下这神社如迷宫般的布局。
因为银澈无与伦比的美貌,一路上巫女们的秋波几乎要将我们淹没,尴尬着来到了整个神社最大的中庭,被中央一座石台吸引了目光。
这是一处杨桐树围绕成的神篱,神道中让神降临之地,神明居住的场所,非普通人所能进入,神篱中为一座巨大的五角黑曜石台,四面各一道十二级阶梯连通上下,五角上各立五行石柱,十几名巫女正进行日常祓除。
银澈眉间倏忽一展,“这个莫非是……魍魉祭坛?!”
“魍魉祭坛?”我探寻地回眸看向身旁的少年,银澈阅读甚广,而且有过目不忘之能,因而知晓很多非凡的事,总能很好地解答我的疑问。
银澈走到栓着注连绳的木桩旁,目之所在,祭坛上雕刻的巨大五芒星阵在日光下纤毫毕现,“魍魉祭坛乃赤羽家初代所建,数千年来守护整个日本,虽然神道并不像阴阳术那样专用于降妖除魔,却格外擅长结界与封印,当世上出现无法除掉的厉害鬼怪,便会封印在这下面,由赤羽家世代看守。”
的确,若论降妖除魔,没什么比阴阳术更擅长专业,而祓除驱邪的神道,结界与封印之能也非其他异能所能及,所造的封印自然无与伦比。正因封印了日本自古以来的强大鬼怪,才使得赤羽家历来首屈一指的地位不动摇。
我若有所思地喃喃沉吟,“数千年……这下面岂不是封印了很多妖魔?”
银澈轻轻颔首,杨桐树下白净的肌肤隐隐潋滟着光泽,“因此这是世上最重要的封印之一,一旦封印解开,大量厉害鬼怪便会祸害人间。”
我恍惚望着五行祭坛,风的气息掀开了记忆中某种思绪,右手无意识地扶向身旁杨桐树,一时间无数鬼哭狼嚎涌入脑海,骇得我立刻缩回手。
因心底不自然的感应蹙眉,刚刚是怎么回事,好像一瞬间听到了妖魔的呼唤。
就在我疑惑之际,一种黑暗从地底深处蓦然席卷而上,瞬间淹没了意识感知!
仿若受了什么召唤,我鬼使神差地跨过注连绳朝祭坛走去,过来拉我的银澈被某种无形之力弹飞开去,身后他焦急的呼唤在灵觉中愈渐渺远。
身体与意识不由自主,我懵懂地走到祭坛上,跪坐在五芒星中间,双手叠加往地上一按,顿时平地生起一道蓝光,漩涡般翻卷了整个庭院!
“瀛都镜,辺都镜,八握剑,生玉,足玉,死反玉,道反玉,蛇比礼,蜂比礼,品品物比礼,开天辟地之十神宝,借汝之力,开阴阳之门!”
不由自主,饶速日命从天神手中获得的十神宝,竟从一无所知的我口中道出。
大地刹那间一震,道道蓝光漩涡从掌下泛开,一浪高过一浪,五行石柱亮起各色彩光,一齐汇入光漩之中,身下的祭坛如共鸣般不住震动,上空乌云滚滚翻卷,汇成一道笼罩神社的巨大漩涡,整片天空瞬间阴暗下来!
庭中卷入一片混乱,肆虐风声淹没了此起彼伏的惊叫,也淹没了少年的呼唤。
满庭混乱中,一道实质般的威严女音穿透而来——“神通神妙,神力加持!”
清澈的铃铛声一**扩散开来,无形的咒力充溢了整个庭院,压倒性地盖过了翻舞的光漩,祭坛的震动骤然止歇,中庭再度回归于静寂。
终于得以接近的银澈急忙奔至我身边,“凌衣,你怎么样了?”
宛若被磨损的画面逐渐复苏,我的世界恢复了原色,从混沌中蓦然醒转,只见庭中众巫女惊恐地望着我,却别有两道纤影翩翩越众而来。
匀桧罕见地穿着一身巫女正装,托着我的手臂将我扶起,“没事吧?”
仍云里雾里的我茫然摇头,赤羽月宴左手摇动神乐铃,右手虚空划过半周,一道道大小相异的光之圆阵散逸开来,没入庭中各处消隐不见。
匀桧询问地看向一脸严肃的姐姐,“情况怎样?”
方才所用乃是探知的术式,赤羽月宴晃手间化去神乐铃,“封印只削弱了一瞬,还好发现得及时,现在已经恢复了,没有妖魔逃出来。”
扫过落枫遍地的狼藉庭院,她将处变不惊的目色锁定我,“小姑娘,你的血力量非凡,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强大精神力,很容易被妖魔蛊惑。”
此言击溃了我最后一线迷茫,原来自己刚刚被下面的妖魔蛊惑了,差点酿成大祸,胸中随即卷起悔恨的漩涡,我脉脉垂下头,“对不起。”
以我之力自然无法解开数千年来牢固的封印,但仅是削弱一瞬,也非同小可。
她无声凝了我一刻,探手入雪白的宽袖中,掌心一摊,映眼的是两颗金银的水晶铃铛,以金银双绳串起,被日光映得晶莹剔透,流转生辉。
对身边人的诧异置之不理,她取过我的左手,将铃铛系在我左腕上,“这是驱邪铃,它可以隐藏你的血的气息,并保护你不受妖魔蛊惑。”
毫无预兆地收到东西,我一时受宠若惊,“怎么可以,这么贵重的东西!”
匀桧拍了拍我的肩,眨眼一笑,“你就收下吧,她送出的东西从不会收回。”
面对我的连连道谢,赤羽月宴忽又问道,“草薙剑在你手上吧?”
我淡淡点头,犹豫着要不要把剑拿出来,莫非她不同意匀桧把草薙剑给我?
眼前的女子虽面无表情,眼神却不经意缓和下来,“好好用它,你还没有真正发挥它的力量,以后慢慢会知道的,这是一把能斩除结界的剑。”
一如平常冷静的语声,字里行间细微之处却透露着些许导师的关怀,她叹息着抚了抚我的头,不等我细味话中之意,便与匀桧离开了祭坛。
我不安地看着足下的祭坛,总觉得刚刚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逃出来了。
半夜,我辗转反侧不能眠,索性换衣出去,漫无目的地走在神社后的竹林中。
早上的占卜始终让我心神不宁,过去与前生后世倒无所谓,但当知道未来不会平静,便有说不出的不安,甚至是恐惧,害怕着灾难的未来。
无意识地走了不知多久,恍惚间抬头,前方一道人影夺去了我的视线,正从枝叶间窥探着星辰寥落的夜空,恍若要融入月下斑驳的光影中。
与上次所见迥然不同,那微仰的玲珑小脸上倾注如梦的恍惚,惹人无限怜爱。
我蓦然惊醒,不及想他为何在此,便要悄无声息地逃离,然而刚一转身,身后追来的声音令我浑身一颤,“哦呀,这不是上次的姐姐吗?”
伴着话音,嗖的破风声从后方直逼而来,措手不及间身子已被金色透明的锁链紧紧缠绕,眼前身影一晃,映入男孩美得惊人的俏脸,灰蓝的重瞳如冰冷的玻璃般逼视着我,“不知道半夜是最危险的吗,还敢一个人到处乱晃?”
稚嫩纤白的小手在夜色中划出春绿残影,向我的脸缓缓探来,我一骇下直往后退去,却冷不防撞到了竹竿,见此狼人男孩纯真地笑了,眼角的淡紫妖纹在月下妖艳得可怕,“不要那么害怕嘛,那会让我更想欺负你的。”
上次被他强取纹样记忆犹新,想到灵魂被撕扯的惨痛,我不禁一阵肤粟股栗。
男孩朝我缓步而来,身后飘扬的两尾及踝绿发,如残影般勾绘出流动的轨迹,头顶两只狼耳俏皮地耸立着,每一步逼近,都让我心弦揪紧一分。
被那阴鸷的视线紧紧束缚住,锁链捆缚的身子使不出半分力气,我惶然地看着他的逼近,呼吸也随之越发急促紊乱,男孩已立定跟前!
他抬眼望着略高于他的我,孩子般清秀的五官,纯真得唤起人保护欲的柔怜之余,又从内里流露一缕促人深入其中的妖艳,“放心,我现在没想做上次的事,只不过闲得慌,想找个人陪我玩,而且很抱歉,你没有拒绝权。”
被迫抵着身后竹丛,我惴惴地看入他眸中映出的自己,“你想干什么?”
上次的对战让我深深了解到实力悬殊,就算自己拼尽全力也不是他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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