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重阳吓了一大跳,郝邵阳已经笑眯眯地走下去,从芦苇丛中扶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上来。
他带着斗笠,穿着麻衣,坐在芦苇丛中根本看不到他。
郝邵阳一边扶了老者上来,一边跟顾重阳道:“重阳,这是我外祖父。”
郝邵阳的外祖父?那不就是皇后娘娘的父亲,天长名士徐怀宥?
“原来是渔老!”顾重阳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笑着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小女子有礼了。”
老者面露惊奇:“你认识我?”
“古有画圣画《洛神》,今有画绝作《美人》,大齐朝谁不知道渔老您一手绝妙的丹青,山水画与美人图更是一绝,画绝之名如雷贯耳,重阳岂能不知啊!”
徐怀宥,字积学,号昆渔,人称渔老,有“画绝”之名。
“小丫头,听你这么说,你一定也懂画了?” 他露出了一副想要与顾重阳谈论丹青的样子。
“我不懂,但这并不妨碍我听说您的鼎鼎大名啊。”
贺润年自诩风流雅士,整日追捧琴棋书画这类的东西,他最喜欢的就是画绝徐怀宥了,顾重阳不止一次听他说渔老画的美人端庄娇媚娟秀玲珑,每一幅美人图都不一样,每一位美人却都令人倾倒,是真正懂得美人、识得美人、画得美人的高手。只可惜他成亲之后就鲜少画美人,倒是山水丹青画得比较多了。
徐怀宥哈哈一笑:“小丫头好甜的嘴。”
他上上下下将顾重阳打量一番,对着郝邵眨了眨眼,偷偷竖起大拇指,用别人都能听见的小声道:“不错不错,眼光不错,没有辜负我这几年对你的教诲。”
郝邵阳一张脸涨的通红,急了:“外祖父,哪有你这样的,会吓到重阳表妹的。”
徐怀宥伸出手,在郝邵阳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还没娶到家,就开始心疼了,果然得了我的真传,哈哈。”
他说着又笑眯眯地对顾重阳说::“小丫头,我这大外孙长得好,家世好,又知道疼人,还会画美人呢,谁要是能嫁给我这大外孙,简直就是三世修来的福气,你说是不是呀?”
他语气亲切,脸上带着期盼的神色望着顾重阳。
顾重阳不由大跌眼镜。
她以为名士都是恃才傲物,清高孤冷的,像渔老这样的名士她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两只眼睛放光地望着自己,就等着她点头。哪里是名士,哪里是像别人介绍自己的外孙,分明是兜售东西的贩婆子啊。
真名士,自风流。也许像渔老这样的才是真正的自由自在?
顾重阳好奇地盯着徐怀宥看,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戏谑。
这个渔老,他分明是故意逗自己玩呢。他等着自己害羞,然后好打趣自己。她偏不扭捏,偏要大大方方的。
“您老说的没错。”顾重阳微微一笑,要多得体就有多得体:“郝公子品貌一流,是人中龙凤。”
“咦?”徐怀宥瞪大了眼睛,故作不解:“刚才不是一口一个少阳表哥吗?怎么这一会就叫郝公子啦?”
“外祖父!”郝邵阳急的不行,一把拽住了徐怀宥的胳膊。
徐怀宥并不生气,而是特别认真对顾重阳道:“小丫头,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大外孙为了你还以下犯上了呢!我就说他会疼人,可没有骗你吧?”
饶是顾重阳两世为人,也有些招架不住了。她硬着头皮道:“是,是,您老说的没错。”说完这句话,她的脸也不自觉地红了。
徐怀宥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酒壶,仰头喝起酒来。
早春还有些轻寒,这别院里风也很大,酒是冷的,风也是冷的,他这样喝酒极有可能会把寒风喝到肚子里。
顾重阳就轻轻皱了眉头道:“渔老,这里风太大了,您有了年岁,又空着肚子,这样过喝酒很是伤身,快别喝了。”
徐怀宥闻言一愣,呆呆地看着顾重阳,神色十分复杂。
顾重阳心头不由一个咯噔,交浅言深,初次见面她就这般直言不讳地说渔老的习惯不好,的确很是失礼,他老人家不会是生气了吧?
不过自己刚才并没有说错,也是为了渔老好,如果他真生气,自己也愿意承担。
顾重阳心里忐忑,语气却比刚才柔了很多:“我说的是真的,您要是想喝酒,大可以把酒烧过了再喝,温温的喝着也舒服。”
徐怀宥脸色怔忪,一言不发,一丝笑容也没有。
看来他老人家是真的生气了。
“外祖父,我突然有点肚子疼,要去入厕,等会再来找您老人家。”
郝邵阳说完这句话,拉了顾重阳的手,落荒而逃。
他们没有看见,徐怀宥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一股浑浊的眼泪。
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妻。
他爱喝酒,爱游览山水名胜,脚步踏遍了大齐的大江南北,就是塞外海外他也去过,他的老妻陪着他伴着他,二人不离不弃。
他爱喝酒,别人都不敢管,只有老妻才会劝他少喝点,只要老妻才会这样直言不讳地对他唠叨。
可现在,老妻去世了,就留下他一个人。这这才发现自己老了他这才发现再也没有人陪他,再也没有人对他唠叨了。
两个女儿一个是皇后,一个不在了,一个外孙却是个粗枝大叶的男孩子……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这样耳提面命,他不是生气,是感动,觉得心里暖暖的。
老妻啊,你看,咱们的大外孙多幸运,找了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呢。他们两个跟咱们两个从前多像啊,一样的两小无猜,一样的情投意合。
眼泪终于从他的脸上落下,他哈哈一笑,举起酒壶,一饮而尽。
郝邵阳拉着顾重阳的手,又刻意带了力气,他们跑的很快,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很快就将丹心甩在后面。
他们一直跑到了湖的另外一边,二人方停下来靠着湖边的小树喘气。
她有多久没这样跑过来了,顾重阳大口大口的喘气,觉得身上微微出了汗。
郝邵阳也出汗了,他拉着顾重阳的手,汗津津的。
顾重阳想把手抽出来,拿帕子擦擦手,没想到郝邵阳却抓的更紧,甚至将她手紧紧包在掌心。
郝邵阳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紧张,他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一动不动地盯着顾重阳:“重阳,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少年的情意,热烈而又真挚,顾重阳低下头,没有回答。
头一次有人对她这么好,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少年相遇,慢慢相知,然后相爱,这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郝邵阳的好,一点一滴早已印在她内心深处。
未来会如何,她并不知道,如果有郝邵阳作陪,好像一切都变得轻快美好起来。就像他描绘的那样,春日扑蝶,夏日采藕,秋日坐在度了金黄色阳光的葡萄架下吃葡萄,冬天围炉说夜话,不失为一种美好。
顾重阳抬起头看着他,郝少阳却突然低下头,在顾重阳额头上亲了一口。这轻轻的一个吻,不含情。欲,只是满满的欢喜。
顾重阳的脸也红了,手心也觉得发烫,心里也甜甜的。
“重阳,你害羞了,是不是?”
见顾重阳脸红,郝邵阳语气里的喜悦怎么都掩不住,有一种志得意满的欢喜。
她是害羞了,是对他描绘的未来充满了憧憬与向往,那是她上一世不曾有的。
郝邵阳哈哈一笑,轻轻摸了摸顾重阳的脸,语气里的高兴是那么的明显:“我回去就让人去庆阳侯府提亲,重阳,我保证以后对你好。我们天天在一起,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有人欺负你。我会照顾你,保护你,不让你有一丝一毫的烦恼。”
提到成亲,顾重阳心里的粉红散去,一下子就清醒了一大半。
郝邵阳见她脸色变了,立马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十分紧张道:“重阳,你怎么了?”
“你要娶我?”
“那当然。”郝邵阳握了顾重阳的手,放在心口:“不娶你还能娶谁?你……”
难道重阳表妹不愿意吗?他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心口泛疼。
“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想起了从前的不堪,顾重阳郑重道:“如果不答应,我们是没有办法走下去的。”
“什么事情,你说!我一定答应,别说是一件,就是一百件,一千件,我也答应。”郝邵阳松了一口气,宠溺地望着顾重阳。
他的眼眸清澈,能倒影出顾重阳的影子。
“我所求,不是金银富贵,不是锦衣玉食,只求与一真心人两厢厮守,两情相悦,中间再无旁人。也就是丈夫不能有别的女人。郝邵阳,你能答应我吗?”
“你这傻姑娘!”郝邵阳一声叹息,就将顾重阳紧紧搂在了怀里:“这世上我喜欢的,就只有顾重阳一个人而已。我何曾对别的女子有过好颜色,唯有你,我讨好你,围着你打转,你却总是欺负我。你这傻子,到了今天还怀疑我,怎么对得起我的一片真心。”
甜言蜜语,听在耳中,甜在心里。
顾重阳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衣服听着他的心跳:“那你是答应我了?”
“答应,答应,我敢不答应吗?一千一万个答应。”郝邵阳答应不迭:“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顾重阳不解地看着他。
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就这样看着他,郝邵阳觉得心都软了。
“你要乖乖地让我画你,让我把你的样子画下来。”他不甘心道:“没有画到你,我那还算得上美人图吗?只有画了你,才算实至名归呢。”
顾重阳“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这家伙,都过去这么久了,还心心念念地记挂着。
她伸出手,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胸膛:“好,好,好,让你画,让你画。”
“重阳,你可真好!”郝邵阳大喜过望,在顾重阳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发出“吧唧”一声,还没待顾重阳反应过来,他就一把抱起顾重阳,欢快地转着圈圈。
顾重阳回到庆阳侯府,没想到顾重华竟然在关雎院等着她。
长房次房为了爵位而较量,顾重阳牵涉其中,等庆阳侯的爵位落在了长房大少爷顾葳蕤的头上,顾重华与顾重阳二人之间的关系就有些微妙。原本亲密的姐妹,变得不复以往。
等到顾重华去了蕊珠书院,每天都十分的忙碌,二人的关系就更淡了。
算算日子,她们也有几个月没见面了,毫无征兆的,她今天怎么会突然到关雎院来?
咋一见面,二人都有些沉默。
特别是顾重华,她见顾重阳个子长高了不少,虽然还有青涩,但身姿已经有了豆蔻少女的窈窕不说,容貌更是出落得非常漂亮。唇似花瓣,目若明星,秀发乌黑,肌肤莹润,娇如春花,丽若朝霞,让人一见就移不开眼睛。
四妹妹越来越漂亮了,也越来越有名门贵女的样子了。
自己当初还以为她会沦为别人的玩物,没想到她竟然讨得长房老夫人的欢心,一跃成为庆阳侯府身份最贵重的小姐。自己这个堂堂正正的大小姐,反倒被她比下去了。
幸好她是个蠢笨没有才华的,否则,她讨得了吕夫人的欢心去了蕊珠书院,恐怕自己真的很难盖过她的风头。
顾重华心绪重重,这种落差让她心里不舒服。
半天不说话,顾重阳率先打破了僵局:“大姐姐,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的确有事情。”顾重华的语气十分的担忧:“我听母亲说,外祖母有意要让少阳表哥娶灵璧郡主,说过几天花朝节,要在临江侯府举办群芳宴,到时候灵璧郡主也会到场,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她说话的语气很担忧,可眼神里却有着几分试探与期待。
顾重阳心头一凉,没有注意到。
顾重华的话让她惊了一下,她有些慌。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郝邵阳才刚刚说要娶她,怎么一转眼就有了他要跟灵璧郡主议亲的事情。
不、不、不,就算真的是跟灵璧郡主议亲,那也定然是临江侯府老夫人的意思,绝不是郝邵阳的想法。
郝邵阳不是那种人,她相信郝邵阳。
顾重阳慌了一下,很快就镇定下来:“我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情,多谢大姐姐来告知我。”
她语气很平静,像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顾重华心里闷了一口气,有些不甘心:“难道你不担心吗?”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顾重阳微微一笑:“郝家要与灵璧郡主议亲,我就担心也没有用啊。”
她越是这样轻松,顾重华就越是难受,她的语气比刚才又恳切了几分:“四妹妹,那灵璧郡主身份高贵,容貌姣好,又得了外祖母的中意,你与少阳表哥的事情我都知道,我心里也一直希望你们能在一起。万一少阳表哥真的要娶灵璧郡主,你该怎么办?虽然这个可能很小,但你也要早作打算才是。婚姻讲究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虽然跟少阳表哥青梅竹马感情很好,但没有经过长辈们首肯,都是做不得数的。”
“花朝节那天,你跟我一起去临江侯府吧!”顾重华上前来握了顾重阳的手,关切道:“那灵璧郡主为人到底如何,我们也该去看看才是。”
“临江侯府并未给我下帖子,我这样不请自来恐怕会有失礼仪。”顾重阳没有答应:“大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这是什么话?”顾重华劝道:“临江侯府是我外祖家,你是我妹妹,我带你去旁人又能说什么。说来说去都是你这几年守孝没能出去应酬的缘故,我外祖母若是见了你,自然会喜欢你的。”
顾重华语气恳切,顾重阳也不好再拒绝,她道:“横竖离花朝节还有好几天呢,到时候再说吧。”
顾重华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来请四妹妹。”
不管这事情是真是假,顾重阳都要跟郝邵阳问个明白,可没想到的是一连七八天,郝邵阳都没有身影。而他要与灵璧郡主定亲的消息就连长房老夫人与英大夫人都听说了,特别是长房老夫人,还特意去叫了顾重阳去问话。
顾重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却相信郝邵阳的为人:“伯祖母,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了,其实我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相信郝邵阳一定会给我一个交代的。”
“你做的很对。”长房崔老夫人道:“这个时候女孩子家不能上赶着主动追上去,你就静静的等着最好。若是郝邵阳心里有你,自然会来找你。若是郝邵阳有眼无珠,放弃你这个金玉而找了别人的顽石,那也是他的损失。你且放心,有伯祖母在,我一定不会让你明珠蒙尘。你生的这样好,定然有很多好儿郎愿意娶你的。”
“是。”顾重阳心头一暖,笑着应道:“我就知道伯祖母疼我,会照顾我为我做主的。”
她一点羞涩都没有,崔老夫人见了,就觉得心疼。她没了母亲,比一般的女孩子更成熟,更大气些,不像一般人提到婚事就扭捏,能这样大大方方的,也很好。
丁嬷嬷突然走了进来,满脸笑容道:“老夫人,郝公子来了,说找我们四小姐有急事呢。”
长房崔老夫人就哈哈一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个郝邵阳,也是该把话说清楚。你让他进来,正好我有事情要问他。”
最后一句话虽然是丁嬷嬷说的,她的眼睛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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