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刚刚出口,大门突然被推开,小小的九郎满脸怒容冲了进来,他紧紧攥着拳头,不分轻重地落在抱真夫人的腰间、腹部,一边打,一边哭喊:“你滚,你滚,你滚!你现在就滚!我没有你这样的母亲,你不是我母亲……”
不知是吃痛还是其他,抱真夫人也泪流满面,她死死抱住王九郎:“九郎,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王九郎哪里肯听,那拳头依然不停。
“九郎住手!”温烈唤了九郎一声,就大口大口地喘气。
王九郎满脸都是泪水,红红的眼睛愤愤地盯着父亲,大声质问:“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这样惯着她!我恨你们!”
他恨母亲的无情不贞,恨父亲的软弱。
推开抱真夫人的手,王九郎哭着跑了出去。
外面大雪纷飞,他一脚高一脚低地跑着,不小心跌入太乙湖。等被牢上来的时候,他的呼吸都断了。太医们极力抢救,他终于活了回来,却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连发了七天的高烧,烧退之后就留下了头疼的毛病。
王九郎声音很稳,一直轻轻的,淡淡的,好像一个局外人在说与自己不相关的事。
可听在顾重阳耳中,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痛,他的苦。失去最重要的人的苦,被至亲背叛的痛,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
她两世为人得知四老爷与母亲的死有牵连时都悲痛欲绝,九郎那时不过是个八岁的少年,骤然得知母亲的背叛,骤然失去父亲,那疼痛可想而知。
眼泪涌了上来,顾重阳觉得自己眼圈发热,喉咙发堵。
这么多年,九郎是怎么撑过来的,他到底吃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磨难,才会练就成现在云淡风轻的模样!
“别哭!”王九郎递了帕子给她,柔声安慰:“那些都过去了,我如今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
“可我忍不住!”他的声音越是温柔,顾重阳心里越是难受,眼泪流的更凶,她为他伤心,替他委屈。
九郎这样好的人,他应该得到最好的对待。那些苦难,为什么要让他去经历,为什么要给他这么多的折磨。失去父亲已经够心痛,还给他留下这么严重的病,每次发病都让他痛不欲生,折磨他的身体,折磨他的心,让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父亲是怎么死的,无法忘记母亲的荒唐与无情。
九郎,比她还要苦,还要痛!
那是他的过往,他这个当事人都没有哭,她哭什么!
她满脸都是眼泪,哽咽的哭声,让他僵硬的心也觉得酸涩难当。
小姑娘哭的很没有形象,身子还一抽一抽的,一副理所当然就该哭的样子。
看她站在那里不停的手帕子抹眼泪,王九郎觉得心像掉进了无底洞,空落落的没有了着落。
原来,他不仅会被她如花的笑靥乱了心神,还会被她的眼泪弄得没脾气啊。
王九郎苦笑,叹了一声气,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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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不哭了!”他揽她入怀,让她靠在他的胸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抚她:“别哭了,我并不难过。”
他是不难过,可嗓子也有些堵,说出来的声音跟平时不大一样。
顾重阳却哭得更凶,她的九郎,好苦好苦。
时间静静的流淌,哭鼻子的小姑娘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她竟然哭了,还扑到九郎怀里抱着他的腰。他坚硬有力的胸膛,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的体温,还有那好闻的木樨香的味道,令她面红耳赤,脑袋里乱哄哄的,让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又做梦了。
脸上凉凉的,有些难受,顾重阳松开手,悄悄地后退了一步。
偷偷抬头,觑了王九郎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并无厌烦之色,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既然荣王要造反,那他现在已经行动了,早在去年我们在南京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有所图谋了。”
王九郎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尴尬,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跟我说说接下来京城会有哪些变化吧?”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今年三月刚刚选秀进宫的梅答应此刻应该宠冠六宫了,皇帝很喜欢她,因端午节是她的生辰,皇帝在那一天封她为梅嫔。”
顾重阳细细回忆着前世听到的消息,慢慢道:“中秋之前,皇帝会在西山别苑举办骑射比赛,选拔出色的公卿子弟围猎随行。中秋节之后,皇帝终于下定决心,立了平时不受宠的皇长子为太子。立嗣大典结束后,皇帝去了尧山狩猎,随行的都是公卿世家的子弟,还有皇帝向来疼爱的二皇子,太子则留京监国。”
“回程的路上遇到埋伏的刺客,皇帝受到惊吓,新晋的梅嫔走失。回京后皇帝一病不起,二皇子近身服侍,亲自尝药,十分孝顺。”
都怪她前世对这些事情毫不关心,再加上时间久远,她记得模模糊糊的。
顾重阳努力的回忆,眉头不由自主就皱在一起,因为太过抠脑子,脸也有些发白。
“好了。”王九郎打断了她的话:“今天我们说的够多了,你看这都到中午了,你回去吃了饭,好好休息修仙太刺激。
婚前他们就做了约定,只做假夫妻,私底下互不干涉。他给她婚姻,给她正妻的体面,她给他自由,帮他敷衍祖母。等过了一两年,她迟迟不孕,祖母必定着急,他再趁机将郭氏母子接回家,祖母看在孩子的份上,不得不让步。
他做的这一切,郝邵阳都是看在眼里的。
从前他一直觉得姚俊彦贪玩长不大不靠谱,可看着他对郭氏做的一切,他不得不佩服,不得不羡慕。
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羡慕,姚俊彦哈哈一笑,摸了摸郭氏怀中孩子的头:“少阳,你又不是没有娃,有必要用这么馋的眼神盯着我家娃吗?”
初为父母的两个人十分疼爱孩子,几乎是片刻不愿意放手。
如果他没有跟重阳表妹分开,定然已经成亲了,或许也会像姚俊彦这样幸福吧。
郝邵阳苦笑一声道:“我是在遗憾,你怎么也生个小子,若是生个闺女,咱们两家就可以做亲家了。”
姚俊彦大手一挥,豪气云天道:“这有什么,我跟你弟妹生他个十个八个的,你也加油多生几个,总有合适的。只要你我有心,不愁做不成亲家。”
郭氏脸一红,啐道:“整天就没个正行。”抱着孩子走了。
姚俊彦再次一笑,脸上都是满足。
过了一会,郭氏让人备了饭菜上来,兄弟二人边吃边聊。
几杯酒下肚,郝邵阳话多了起来。
“我真羡慕你。俊彦,若我当初能像你这样毫不妥协,重阳表妹也不会离开我了。”
听他话中有话,姚俊彦放下筷子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无缘无故的,他断不会说这样的话。而好朋友对顾重阳的执着痴心,不比他对郭表妹少,姚俊彦很能理解郝邵阳。
“我答应过重阳,与她之间再无旁人,是我食言了。我懊恼悔恨自责,其实也有几分埋怨她。如果她当时不是那么无情,而是哭着求我,哪怕她流露出一点点舍不得的情绪,我都一定不会放弃她。”
“可是她没有,从头到尾她都很冷静,只站在她自己的角度考虑,对我没有半分的不舍,只让我自己选择。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痛苦,多恨。恨自己做错了事,也恨她无情,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既然她不要我了,我就放手成全她。”郝邵阳惨然道:“我当时还佩服自己性格刚毅,做事果决,完成了对师父的承诺。可你知道,我当时多佩服自己,现在就有多恨那时的自己。我忘不掉她,没有一天不活在痛苦思念悔恨之中。”
姚俊彦面露凝思:“那你打算怎么办?继续跟她在一起?像我对郭表妹这样对顾小姐?”
“重阳表妹宁折不弯,她连给师姐一个妾室的身份都不愿意,怎么可能会屈身做妾室?”
他一直是了解她的,却给了她致命的一击,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他真是个混蛋!
郝邵阳抬起头,眼中的迷茫散去,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从前的事情,是我对不住她。我决定用后半生补偿她,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给她;她要我不纳妾再无旁人,我答应。只要是她说的,我一定做到,只求她能回到我身边。”
姚俊彦愕然:“那大嫂怎么办?”
他说的大嫂是赵梦兰女帝攻略。
郝邵阳的声音十分坚定:“我会安排师姐假死,时间我都想好了,就在中秋之后,去尧山的路上,师姐会染上重病,不治而亡,到时候我运送一个空棺回来葬入郝家祖坟掩人耳目。继室的身份虽然委屈了重阳,但我相信,她不会介意的。”
“那泽哥儿呢?”
“让师姐做决定。如果她想要带走泽哥儿,我不拦着。如果她不想要,我会好好抚养泽哥儿长大。重阳表妹心地善良,一定会好好对待泽哥儿的。”
“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姚俊彦对着郝邵阳碰了一下酒盅:“只是之前你也说了,文国公府的那一位对顾小姐不一般。”
“你武艺高强,是御林军右统领。模样俊朗,画得一手好丹青,的确是我辈中的翘楚。但那王九郎也不是泛泛之辈,五六年前我们尚小,玉树公子王九郎的风姿傲骨谁人不知?也就是这两年,他年岁大了,深居浅出,甚少露面,可偶尔出来一次,依然会引起一片围观赞叹。他家世地位都在你之上,容貌更是出众,最关键的,他如今近水楼台,想接近顾小姐有的是机会。”
姚俊彦忧心忡忡道:“与他对上,你胜算不大啊。”
“呵!”郝邵阳冷笑一声,脸色有些阴沉:“王九郎的确长得好,可重阳表妹并非以貌取人的。我就是长得不如他,也没有差到见不得人的地步。王九郎为人骄傲冷漠,断不会俯就讨好小姑娘,我与重阳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她不是不爱我,只是恨我娶了师姐而已,只要我将计划告诉她,再好好哄她,要她回心转意并不难。”
“重阳表妹这个人最简单,要得就是一颗真心。王九郎这么多年孜然一身,他高高在上惯了,断不会将真心交给重阳表妹。我既然之前能让重阳表妹与我定亲,我就有把握,她必定还会再与我定亲,而且不仅仅是定亲,还会嫁给我。”
可万一王九郎也动了真心了呢?
姚俊彦有心想问,但看着好友胜券在握的样子,又将话咽了下去。或许他说的对,只要顾小姐心向着少阳,其他的都不重要。
“既然如此,那我就预祝你马到成功了!”姚俊彦举起酒壶,给郝邵阳斟满。
这一晚,二人喝得酩酊大醉。
赵梦兰空坐了大半夜,呆呆地望着烛台上的蜡烛出神。
她不习惯丫鬟近身,丫鬟都在外间,屋里只有她跟影子独坐而已。
儿子已经八个月了,少阳表弟还是不愿意歇在她的屋中。今晚他去了哪里,她更是不得而知。她这个少奶奶,不过是个空壳罢了。
不知是不是盯着烛台太久了,赵梦兰觉得自己眼睛有些发酸。
“少奶奶,少爷回来了。”
外间丫鬟的声音让赵梦兰一惊,她连忙站起来迎了出去,郝邵阳喝得大醉,由小厮扶着。
赵梦兰十分心痛,不由出言训斥道:“你们是死人不成,就不知道劝着些,整日让少爷喝得这么醉,少爷若是出了事,看我不揭了你们的皮。”
自打与赵梦兰成亲之后,郝邵阳就以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为理由送回了太后安排的护卫。
小厮战战兢兢:“是会宁伯世子请客,少爷高兴就多喝了几杯,我们劝不住。”
赵梦兰听了不由挑眉,少爷高兴……
从前小厮都会说,少爷不高兴不听劝、少爷心里不痛快不让跟剑神之剑弑乾坤。
高兴这个词,还是头一回从小厮的口中说出来。
只要少阳师弟高兴,她就高兴。
赵梦兰脸上的神色和缓了一些:“发生什么高兴的事情了,我们也听听。”
两个小厮脸色大变,尬尴地看了她一眼,一副懊恼不迭,自知失言的样子。
赵梦兰一阵心浮气躁:“罢了,既然少爷不让说,我也不为难你们了。”
“多谢少奶奶。”小厮如蒙大赦,扶了郝邵阳就走。
赵梦兰伸手要去扶郝邵阳:“少爷醉的厉害,今晚让他留下来吧。”
两个小厮如临大敌,慌忙退后了一步。上一次少爷歇在了少奶奶的屋里,少爷赏了他们每人三十鞭子,那伤疤想起来就疼,他们可不敢以身犯险再次吃鞭子。
赵梦兰伸出的手落空,小厮防备的眼神更令她心痛,她应该摆出少奶奶的谱大声呵斥强制留下郝邵阳,可那样不过是徒惹笑话而已。丫鬟小厮会怎么想她,想男人想疯了吗?
她主动让开一步,让小厮扶了郝邵阳过去,自己却跟在他们身后去了书房。
见赵梦兰手中拿着帕子过来给郝邵阳擦拭,小厮有些诧异,赵梦兰冷着脸道:“我是郝家明媒正娶的少奶奶。”
照顾丈夫更是天经地义,什么时候她连做这种事情都要经过小厮同意了。赵梦兰心里难受,眼神却越发犀利。
小厮被她的眼神所迫,最终低下头退了出去。
郝邵阳醉的厉害,脸发红,沉沉睡去。
赵梦兰给他擦拭身体,清理他的呕吐物,一丝嫌弃也没有。她不喜欢郝邵阳喝酒,却贪恋他喝醉的样子,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不会拒绝她的亲近。
赵梦兰和衣躺在郝邵阳身边,亲了亲他的脸,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这是她自己选的,她一点也不后悔。只要能跟少阳师弟在一起,再多的委屈她也不介意。哪怕只有片刻能接近她,她也心满意足了。
赵梦兰贪恋地摸了摸郝邵阳了脸,手指却突然被人抓住,她心里一惊,以为郝邵阳醒了,本能就想起来,却被郝邵阳一把搂住,拥入怀中。
赵梦兰又惊又喜,心里又酸又甜,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虽然两人已经成亲,虽然她已经为他生下孩子,可他们之间,也只有那一次而已。
想起那一次师弟的热情与莽撞,赵梦兰羞红了脸,她眨了眨眼,手伸进郝邵阳的衣服中,看着他俊秀的容颜,充满吸引力的唇,不由心跳如擂鼓,鼓足勇气闭上眼,准备亲上去。
“重阳表妹……重阳……”
郝邵阳无意识地呢喃声像是一个焦雷,打的赵梦兰当场就呆成了一个木桩。
他还搂着她,还抓着她的手,可她却感觉不到一点点甜蜜了,她的心痛得在滴血,她感觉自己像被人朝脸打了一巴掌一样,有着无尽的屈辱。
她绝望地看了他一眼,从他怀中爬起来,却他死死抓住,他醉着睡着声音却依然带了哀求:“你别离开,我已经想到了办法,我会娶你,再没有别人……你原谅我……”
赵梦兰的脸上的血色悉数褪尽,不敢置信地看着睡梦中的人,眼神极度复杂。
“好大唐医神。”赵梦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用力抽回手,在郝邵阳的额头落下浅浅的一个吻:“我绝不离开你,少阳师弟。”
她咬着唇,哽咽着泪流满面回到了自己房中。
“去,打水来。”
丫鬟诧异地看着她:“少奶奶,您不是已经沐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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