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你怎会在这里?我。。。我怎么也在这里?”
她随即于人群中瞥见了罗玄,顿时横眉一竖,勃然震怒道:“罗玄?你这孽障竟也在此!你终也阳寿用尽,沦落到这冥疆之地了么?!”
眼下她正如在患失镇初次见罗玄时那般贲张愤怒,原来竟是连他日前入她庭园,向她提亲之事都完全遗忘了去!
孟婆以目光止住聂媚娘的喝声,转头定定注视罗玄,那目光深入骨髓,似要将一切看穿,罗玄皱眉运起灵力,暗自深锁内心,打定主意不让任何人勘破这等深心陋秘。
聂小凤是何等孝顺女子,当年在阳世,她便为了遵循母亲聂媚娘之遗愿,终身拼搏,独自一人倾尽全力重振了昔日家族教派,若她一朝得知了自己本已身犯弑母大孽,从此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不必指望她会重新考虑于他了。
如今他虽身具异能,或可使她一时相从,可年长日久下去,要她终生面对一名身犯弑母之孽的男子,于她又该是何等折磨?何况他罗玄本身,于她便已是个千疮百孔、糟糕至极的选择,这点自知,他尚有。
孟婆见罗玄灵识深闭,半点窥探不得,这才从鼻拢中吁出口长气,道:“罗玄,这返魂钟每日卯时便由上古天神、水曌共工所奏响,招引心中存有转生脱孽之念的魂魄们前来望乡集合。聂小凤之名册已进过转轮塔,但凡入塔名册皆会同时在塔内青砖上留印,卯时一到便会按律运转,今日返魂钟招她来此,既是天地之念,亦是她自己心中所愿。人之自由意志,在此冥原上最为无量,你以为此处是那无序人寰么?如今,除非你持有她婚姻契、金榜录或罪征书,否则莫说你是她师父,即便是她生身之母,也不能阻挡她今日转轮新生!”
一旁的聂媚娘听得孟婆此言,猛地别过脸去,也是滚滚泪下。
“我要转世,我要转世,我要转世!”
一旁的聂小凤已连连向孟婆脚下磕去,她嗓音坚定,目中含泪,须臾又磕向聂媚娘,道:
“娘,孩儿不孝,孩儿真的很想摆脱这与生冤孽,一切重新开始,如今这般下去,我真的很痛苦,求娘成全小凤!”
说着,她额间又落新血,发髻间七巧梭又隐隐出现,直将个罗玄看得双手直颤,掩在身旁垂也不住,动也不是。
孟婆见她如此,目光中流露怜悯,却也终归忌惮罗玄方才所言,久久不能做下决定。
岳飞这时疾步拨开人群至孟婆身前,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朝她面前一现,孟婆望去,立刻神色大变,俯身跪倒,身旁众多冥卒见得此物,亦是纷纷拜倒在地,一地工匠手也齐齐平卧不动,原本熙攘相论此等阻轮奇观的灵群们皆跪伏下一路,从台上至山下远方,鸦雀无声。
一时间望乡台上静得仿佛连落根银针也会振聋发聩。
罗玄皱眉看向岳飞,只见他手执一枚玄冥色朱雀古玉,朗声向众生宣道:
“冥皇敕令在此,见令如见君,今差汤神孟婆,速将亡魄聂小凤送入转轮塔,务必妥善安排,人间重置,钦此!”
聂小凤举目望向他,目光生氲,心怀感激,他慨然笑道:“小凤莫怕,你先走一步,待我善置了冥曌军机,随后便来陪你。”
罗玄眉锋蹙起,却不料他此番擅用冥皇敕令竟是为了这般,当下怒意已生。此人诳语在前,掂巧在后,难道便任由他仗着在此冥原长势,寻机贪图小凤么?
“得令!”
孟婆却似早盼着这句,当下袖摆一扬,聂小凤的转生册便直直飞上巨大的转轮塔鼎,巨塔张口吞去,一纳新册,塔身由上而下立刻旋转出一圈圈阔扩真光,九十九重塔身层层转动起来,方向各为逆转,只见聂小凤身上绿衫飘起,长发飞舞,踪影渐淡。
孟婆张手一样,身后青铜鼎中便跃出一碗飞去她手,碗中深邃清灵,波澜鼓荡,她将汤碗向聂小凤递去,平静道:
“喝吧。”
见聂小凤已伸出手去,罗玄脑袋一懵:她竟当真要喝?
喝了便是尽忘前事,连他是何模样都不会记得!
他不及思考,当下一脚踢向孟婆腕间,汤碗翻飞,洒下一地。
孟婆未料如此,惊余之下大怒,她双臂扬起一喝,满头白发暴散,青铜鼎中突然飞出千只觥斟碗盏,铺天盖地向聂小凤飞去。
罗玄心头大急,双掌合并,金光掌轮四下推出,劈劈啪啪拍散了所有飞来的毂盅,那口青铜巨鼎中却仍在汩汩涌现出新的碗盏,他索性跃身上前,一脚将整口青铜巨鼎踢翻了去。
整鼎沸腾汤水顿如天漏般呼啸着洒下望乡台,泼入万丈红尘,在场的众生齐齐惊呼出声!
罗玄顾不得遍地惶恐,转身飞向正越动越烈的通天转轮塔。他提身高空,使出毕生之力一掌劈去,心中笃意默想,掌中的金轮顿时涨如山崩海啸,幻世天潮,层峦叠嶂磅礴而出,只闻转轮塔身中传出一阵爆破巨响,整座巨塔骤然从中断成两截,訇隆粉碎。
千万本转生录从层层塔身中倾泻而出,纷纷落下望乡台,撒向万里人寰。
孟婆见此弥天大祸,本无人色的脸上更是惊得一团铁青。
那敲响乾坤钟的巨人突然发出一声粗吼,他脚下一顿一顿,振聋发聩,连连跺起八声巨响,只见万里冥原一路沿途的每座万仞之巅上,突又应声拔出了八座转轮巨塔,座座高耸通天,直破北斗,塔身一一轰鸣旋转,光华耀眼,瞬间便将整个冥疆三原罩入一团巨大的十彩灵雾中。
聂小凤的转生录趁机从数万本洒出的名册中促然窜出,逃命般飞向八座转轮塔,罗玄大喝一声,提气速奔,紧紧追着空中疾驰的转生名册,它飞往一塔,罗玄掌中的金轮便劈向一塔,它一路狂奔,罗玄便掌风雷动,一掌掌连根劈下,只闻"轰隆轰隆"一连八计澎湃巨响,八座转轮巨塔已被全部劈倒在地!
千万枚塔砖四贲开去,粉身碎骨,空中磬烟弥漫,伸手不见五指。
聂小凤的禤黄转生册见九塔俱灭,生生无处可去,只得嘤嘤停在半空,望着漫山遍野的塔砖废墟似在发愣,罗玄一步上前将它夺过。
半秒之间,罗玄又撤回了望乡台上空,与聂小凤遥遥对视。
聂小凤的魄体因投胎失败而恢复了明实,她愣愣地站在望乡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罗玄,天空中翻飞着千万本从浮图九塔中掉落的转生册,数不尽的碎页、名氏如同鹅毛大雪般纷纷簌簌地拂过二人身周,向万里人寰慢慢坠去。
罗玄隔着漫天飞舞的转生页凝视着聂小凤,一页一页黄禤白纸的往生册将她的容颜遮得时隐时现,他胸中刚被亡神掏穿的伤口,忽又隐隐作起痛来。
冷不丁一只暴烈巨掌迎头拍下,如天洪罩身,罗玄躲闪不及,被一掌煽向地面,旋刻便感万钧神力从天而降,重重地向他身上连连踩去,那等重量,直踩得他五脏六腑都陷入冥壤深土之中。
耳旁响起那水神共工的巨声怒吼:“妈的!哪里来的佛中孽曌,连毁九塔浮图,断绝众生还阳路,你仗着大梵天,便以为无人可治了么?!”
罗玄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第8章。 阎罗十殿()
好热!
罗玄在巨大煎焦的滚滚热浪中醒来,脑内一团浑沌,所有记忆灵识都在体内四下逃窜,生生抓不得一丝清醒。
他勉力睁开已熔成一片的眼帘,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口巨大瓮鼎中,那大瓮被十六条粗大铁链高高悬空架起,费力低头看去,下方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黝黑邃洞,雄雄离火从中窜出,正肆虐炙烤着大瓮之底,罗玄被烤得汗如雨下,只觉魄体内精血、骨髓正滴滴融化,尽数落入此瓮中。
他忙运功摆脱,大瓮却立刻收紧,瓮壁内生出万鐏吸力,从他周身筋骨中大口大口吸去七魂六魄之精,罗玄口舌大张,被一阵融靡了肺腑的腥热剧痛梗在喉口,连叫喊都发不出声,周身如抽尽的丝帛,半点动弹不得。
但闻一人声如洪钟道:“老白,这熔神瓮你是怎么弄来的?”
“自是我求十殿君向曌神典库申报,这才调来启用,不然如何镇住这名孽佛。”
罗玄闻声,眯着眼睛看着身前丈余之处,隐约有一黑、一白两个高冠人影,顶天立地般占去眼前大半空间。
他艰难地转动颈脖四下看去,自己正身处一座高大殿宇中,大瓮垂空而立,殿沿被八方金钢阎柱撑起,殿中遍布精兵鉄甲,森严铠然,仿佛重兵把守,森蓝臁鹚睦锪鞔堋
但见此殿进回无度,向北方迴迴延伸进数层殿宇,一眼望不见尽头。
大瓮垂空而立,雄雄离火中的罗玄顿时明白,此处便是那传说中的幽冥十殿,殿上二人,必有一个便是主掌此冥原上赏罚刑典的十殿阎罗。
却听那黑衣阎官又问向白衣阎官:“你这回可老老实实用完了便还,莫同上次那般!”
白衣阎官闻声低叱道:“此处只有一佛,熔过他后我留着此瓮何用?”
眼前这白衣阎官面上半白半灰,长相还算清秀,只是一双细长眉眼黑如盲目,幽光阴邃,说起话来总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那黑阎官面如花脸,却是半黑半红,眉粗如蚕,身材亦比那白阎官高大出好一圈。
见他二人,一有气无力,一怒发冲冠,煞是奇特。眼见这在人间的无数戏场、传说中勾勒过的幽冥阎官的模样如今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罗玄心想,若是女儿绛雪在此,非捂嘴笑出声来不可。
可炙烤着周身肌骨的冥天离火却在无情地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体内焦灼如斗,咳嗽出声,这般炙苦,却是比日前受芮蚕姬***之煞来得更加煎熬漫长。
那黑白阎官闻得异声,齐刷刷看向罗玄,同时发现他竟已醒来,他二人立刻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那白衣阎官率先反应过来,语调轻去,向黑阎官道:“他怎地醒了?。。。这都炼了五十六周天,他不但未被熔去,却还醒了?不知这熔神瓮,对佛曌中人究竟行得通么?”
黑阎官闻声瞪他一眼:“行不通又能如何!用都用了,他既然醒了,那今日必得问出个长短来!”
抬头便向罗玄喝道:“堂下听着!我查过你浮生录,你在阳世为医,回魂无数,本筑下无量功德,缘何日前却突闯幽冥地界,先破生冥曌璧,又毁千魂鼎和九座浮图转生塔?浮生录显示你本规行矩步之人,突筑此等弥天大祸,必有其因,你若从实招来,我冥原亦有好生之德,必会究因量罚,不致冤刑成屈。。。”
白阎官此时用手中烟斗碰碰他肩膀,道:“女人。”
黑阎官闻言愣住半秒,怒了:“你怎不早说?那便是欲戒!直接发去浸身狱即可,还费去你我这多时间等讯!”
“孟婆早已交待了原委,你当时缺勤故不晓。你不知他出处,户名界籍皆无,如何判刑?若是草率定罪,回头给十殿阎神知道,又该责怪你我敷衍结案。”白阎官慢条斯理,低头拨弄手中那竿辊金烟斗。
罗玄听得二人交谈,心下只担忧会否将聂小凤牵扯进来,想到她如今与媚娘在这冥原上生活,只是一对母慈女孝的普通百姓,却是半点也受不得这刑狱典判的牵连,当下便道:“生冥曌璧非我所破,千魂鼎和九塔之祸我认,你们爱如何判便如何判,所有罪孽皆我一人所犯,与旁人无虞,我一一承担便是!”
“生冥曌璧非你所破?那会是何人,竟能破得释迦牟尼佛亲自布下的生冥曌璧?莫非这冥原之上,还有一名孽佛?”白阎官面上一片奇色。
黑阎官却早已不耐烦:“与他说这多作甚!他既已毁去两大冥界神器,多认一桩又如何,快快让他画押定罪了罢!不然你我还得去另寻破曌璧之人,那又是猴年马月之事?此人既能破得曌璧,难道还会给你我逮着?后日便是向十殿阎君呈报之时,不用他,你还有何人可用?”
“不妥,毁去两件冥界神器固然可送与十九层刑狱服罪,但毁去生冥曌璧却事关大梵天,必须送去佛界询证,届时佛陀一问便知真伪,你我岂非自曝所短?且将此事闹出冥界,更加得不偿失。”白阎官听他一席话,却是连连摇头:“再说,他若当真还有一名同党流窜在此冥原,你我今日草率将他定罪,恐会旁生枝节,此事还须妥善计议。”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黑阎官看着同伴,他二人间关系甚是奇怪,仿佛向来都是此黑阎官动怒,白阎官动念。
罗玄见那白阎官的一双死目麻麻地看着自己,忽觉胸中一动,低头看去,竟是藏于自己襟怀间的聂小凤的转生册,正汲汲地向外钻爬。
他一惊,手脚动弹不得,慌忙运气去堵,那白阎官见状,顿时笑道:“果不出我所料,解铃还须系铃人。”
聂小凤转生册已从罗玄怀中脱飞而去,白阎官空中一接,看开一页页细看,嘴角的笑容越看越深,他回头向黑阎官道:
“这才成理!此女在阳世为非作歹,涂炭生灵,死后入我冥原,非但不安分守己,反私结孽佛,日前偷去阳世同他行那苟且之事,引得孽佛追来冥疆,破去曌璧,又连毁冥界二法器,都为阻她转世投生,如此一来,二人便成那‘勾欲煞’,按九界通典可先斩后奏,跳过冥曌法审讯,直接送入销魂狱双双熔去炼作灵元,置于望乡台以警众生。如若你我这般报上,则后日呈报十殿的名录可满,望乡台的赏罚灵元亦增,你我本月业绩便定,即使他同党找来,也是销无对证,亦省去了惊扰大梵天,佛界即便想过问曌璧之事,因九界通典也无法深究,你看,这样如何?”
那黑阎官的巨大花脸上也立刻笑逐颜开,他连连竖起大拇指道:“还是老白你有主意!便这么定了,我这就将那女子魂魄也勾来,立时便送他二人去销魂狱行刑!”
见他伸出一手便朝聂小凤的名册中抓起,转生名册中顿时传出一阵惊叫,罗玄一听,竟是聂小凤的声音!
他心中的大怒大骇一时此起彼伏,却不料这两名冥间大宦竟这等渎律枉法、草菅人命,先是不及审讯便欲将他烧毁于熔神瓮中了事,现在又要将无辜的小凤提来充数!
眼见那黑阎官已揪着一条雪白玉臂,生生欲从名册中将聂小凤拽出来,罗玄大喝一声爆破而出,熔神瓮片片炸开,四方飞溅,他纵身跃去,当头一掌,来势凶狠,黑阎官躲闪不及,怪叫一声已在满殿金辉中化为了一团灰烟。
聂小凤的转生册掉向地面,罗玄躬身一勾,接起看去,却从名册中看见聂小凤正缩在家中檐屋的一角,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地望向空中,显然是被黑阎官那突如其来的凭空一拽给吓散了魂魄。
他忙闭目搜出银川日前渡入脑中的血魄封印大法,当下咬破中指将她转生册前后、册脊满满涂上,暗运真念,掌中金光攒动,施下封印。
从今往后,便是除他罗玄以外,再无人能打开她这本转生册,再无人知晓她在阳世曾经的种种作为。
将转生册收回襟内,却见那白阎官已迅雷不及掩耳地向深处十殿逃去,罗玄提身上前,瞬间便紧贴他身侧,白官一见来人,吓得话都说不出一句,瞬间二人已退至阎罗十殿之底,罗玄沉声道:“这冥原万魄,府底众魂,便是有多少已遭罪于你二人之手?”
白阎官面似苦鬼,奔跑中连连哀求:“佛曌饶命!我二人位列冥仙之首已近三百年,日日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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