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人罗玄的目光中却显一片平静,便是罗玄有多郁闷,他便有多沉着。一路不慌不忙地同罗玄见招拆招,便是吃定了他纵然一身佛曌本领,身负大悲天轮,眼下却样样使不出来。
真仙力斗真仙力是场持久战,一个使尽解数,肆意发挥,一个束手束脚,处处憋屈,眼看万把回合下去了,二人也从白日炎炎打到了月上中天。真、赝罗玄硬是谁也讨不着谁的好,那赝人恁地狡猾,不论罗玄用何招式,自己必原样仿之,见一拆两,令其逮不着半丝破绽;任凭罗玄如何费劲将他引往高天之上、聂小凤三人的视野之外,他一径不疾不缓,从不上当。
罗玄只觉浑身的气血都在往头上簌簌直涌,两秉太阳穴气得嗡嗡作响,须臾将爆。
“情况不妙,魄军哥哥一个人拿不下罗玄啊!”华歌跳上一株最高大的郁金花萼,对天细细观望一番道。
“此事恐有蹊跷,罗玄身负乾坤钢气,照说早应脱身离去,却为何与魄军纠缠这多时辰?”顾铭君眯眼看去天中,兀自摇头沉吟。
聂小凤被他二人这一提醒,脑中激灵,袖风一展跳去天中,冲着云层间时隐时现的二人大喊道:
“师父,求求你把乾坤钢给了我们罢!待魄军拿回了女娲壤,小凤一定说到做到,遵守与您的诺言!”
罗玄一听,忆起那郁金香花上的“等我”二字,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当即一掌扣住赝人的肩胛骨,压低嗓门,冷冷笑道:
“好个赝孽!人话都不会说,竟想窃玉偷香!”
一道阴光在赝人的白铜面具上一剎而过,他奋力挣开罗玄,两弯将开未开的枭沉壤目隔着一鐏单薄的白铜与罗玄死死对视。
“灭!”乘着身后一片浓云挡在聂小凤眼前,罗玄旋身暴起,一掌乾坤刀劈贯而至。
赝人从袖中探出一物当面横挡,人已向旁侧翻开去,罗玄目中只见一抹熟稔碧光划破长空,人世间的情长记忆顿时纷纷灌入脑海——徒儿聂小凤山涧坐溪,女儿梅绛雪月下独奏,他当下罡气一歪,一胳膊劈偏了去。
女娲壤生出的寒雪牵魂箫在乾坤钢气中瞬间化作了无形烟末,聂小凤从浓云中一头穿出,匆匆赶至罗玄身边,向眼前的赝人罗玄恸声道:
“师父,我求求你,你便成全小凤这一次罢!”
赝人罗玄幽幽浮在高天,白铜面具在当头月光的映照下逾显惨白,罗玄持剑还要追上,聂小凤连忙一把拽住他:
“别,让我同他说!”
赝玄瞩目看去他二人,双袖猛地后划一收,白袍白面瞬间遁入了身后云层间猝然打开的一道真仙渡中。
罗玄双眸一震,上前一剑狠狠戳入真仙渡,只听“噗哧”一声,真仙渡哗然消散,洇满鲜血的生冥佩剑幽幽提在空中,剑上的殷红扑扑簌簌,向雪白的云层里淋漓坠下。
聂小凤杵在天空中松了口气,突然一把夺下罗玄手上的生冥佩剑,怒道:
“叫你在殿中歇息,你怎地就是半句都不听,又一个人跑来玛门君的老巢?!这下好了吧!乾坤钢我原本都要到手了,一眨眼就给你弄丢了!现在女娲壤怎么办,阉人怎么除?”
罗玄本想捏辩几句,见她一脸真怒,当下也不好再开口。华歌和顾铭君双双升入天中,只听得聂小凤在云间对三人连连怒道:
“罗玄好不容易才现身一次,下一次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引他出来!只是他为何也会来找玛门君?莫非他早有打算同玛门君协手,用乾坤钢换取别的交易?”
餉神顾铭君点头应道:“极有可能,罗玄一向以铜面示人,他心中最大的介意,便是自己被血池狱毁去的体貌,他有可能利用乾坤钢向玛门君换取妄魔的力量,只因妄魔是诸天九界中最了解佛曌弱点的天魔,与妄魔联手,他便可心想事成,摆脱冥疆十九狱的佛惩。”
“妄魔?”聂小凤重复道,抬头看看罗玄:“便是你说的,九天魔中最厉害的那个天魔?”
罗玄点点头:“不用担心,那妄魔早被佛曌关押在冥疆下原,不会跑出来害人的。”
他话音刚落,却见顾铭君与华歌的脸色双双一变。
“怎么了?”罗玄本能警觉,华歌咬着嘴唇,拽拽顾铭君的衣袖,顾铭君表情忖了一忖,这才道:
“妄魔确是曾被关押在冥疆下原,只是。。。。前日我们借用异元令开启鼎沸都的跨界元门时,无意中也给腹地森渊内的妄魔开辟了一条通往魔界的裂缝,他。。。。跑了。”
聂小凤大吃一惊:“妄魔跑了?这怎么可能?!”
华歌憋了半天没说话,此刻终于一跃上前,高声叫嚷起来:
“这是真的!你今早一发现魄军哥哥不在胤上宫里,就一个人追去了臼齿裂谷,我们才没来得及告诉你!钬尊大曌早上通过幻虚传音通知我们,因为妄魔和整个魔界具有相互倚生的灵疆联系,所以我们在开启魔界的异元通道时,相当于也给妄魔的魔灵打开了一个阙口,他就从腹地森渊里直接跑回鼎沸都来,被天魔玛门君给接走了。。。。”
聂小凤听得一愣一愣,慌忙紧紧攀住罗玄的胳膊对二人道:“好了好了!妄魔的事谁也没想到,我们又不是故意的,往后再想办法罢!可现在军的问题怎么办?没了乾坤钢,我们怎么去换女娲壤?还是直接冲进臼齿谷去把它找出来毁了?”
罗玄立刻想起山间狱里那鼎巨大的真炉和从中冒出的诡异紫烟,再听顾铭君提起妄魔被佛曌关押的地方乃是冥疆下原的腹地森渊,顿时明白原来一千年前他就已见过了妄魔,便是那两只被困在投阳洞畔,腹地森渊内的苂紫巨瞳。
聂小凤却一分钟也等不及,持剑转身就朝地面上的臼齿大裂谷中冲去,罗玄想到山间狱内还有不少亲眼目睹了自己用天外之力劈开妄魔真炉、盐化玛门君的妖工魔役们,连忙也俯冲下去,半天里拦住她道:
“不慌,女娲壤已经被我毁了,赝人根本来不及出世。”
“什么?”聂小凤大吃一惊,见罗玄一脸认真,立刻又转为大喜:“你确定么?军,女娲壤真的已被你全部摧毁干净了么?”
罗玄微笑道:“那是自然,龙九先生灌输给我的南海大惜地真修,用来对付一个天魔玛门君倒是绰绰有余!”
聂小凤初是惊讶,旋即在高天中欢快跳来,一把扯住罗玄的长袖:
“那你刚才还硬要拦下罗玄作甚!你都没事了,谁还稀罕他的乾坤钢?都怪你不早对我说,害我白白许了他一个诺,还不知道今后会怎样呢!”
“什么诺?”罗玄转目盯住她脸庞,紧张地问。
聂小凤歪一歪嘴,随意道:“没什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诺,我有口无心的。”
罗玄瞩目她满脸无牵无挂的表情,神情忽而有丝蓦然,他替她理顺了在巨大花萼中被揉得纷乱的襟口,大掌轻轻落去,握住小手:
“今后,别再轻易对人许诺。”
聂小凤翘起下巴看他,咯咯笑道:“我许什么了?我自己都不当真呢,如何作数?”
罗玄缓缓提起她右手,目光滑动在她玉葱般细腻的指间:“那可说不准,若是哪天将我诺给了别人,我会回来找你算账的。”
聂小凤一愣,怔怔地看去魄军的脸庞,忽然伸手抚上他的面颊。
月光明漫,将她的灵动双眸映照得一清如洗,罗玄眉川蹙起,脖子一梗,向旁偏去,聂小凤双手捧起他的脸,轻声道:
“不会的,诺山诺海诺天地,诺你是我的。”
第32章。 赝妄合体()
“那妄魔与整个魔界之间究竟存在着何等灵界联系,竟会使异元令在鼎沸城中开了一道阙口就让他得机从冥疆逃了出去?”
回程路上,四人疾疾踏在天宇中,聂小凤与华歌在四朵鼓风花的追随下乘风在前,罗玄与顾铭君尾随其后,途中罗玄寻机问起。
“乾坤元年之前,神曌的力量不断膨胀,且一手造出了仙界为自己所用,大梵天众佛为了均衡神曌的势力,便创造了上古第一魔与其制衡,就是妄魔。这妄魔极有主见,出世之后便效仿神曌,也给自己创立了魔界和妖世,使得神、魔两宗在乾坤九界内分庭抗礼了多年。后来妄魔在魔界中又造出了八大天魔为己所用,之后,九大天魔再联手创造了魔界中的三十万魔生,这三十万魔生又经过数万亿年的繁衍生息,便形成了如今那个群魔乱舞的大魔界,其中的鼎沸城便是妄魔创造八天魔和众魔生的地方,堪称万魔之胎盘。所以,妄魔与整个魔界的关系恰如父子,一如儿女纵有些微变化也逃不过父母的眼睛,我们日前在鼎沸都中用异元令开启的元门,也原封不动地开在了腹地森渊内的妄魔的灵身上,这便让他伺机逃出了冥疆下原。”
“那妄魔当年为何会被佛曌囚禁在冥疆下原?”罗玄疑道。
“妄魔生来便是灵体,他无体无形,专爱在佛曌以外的八界中任意寻找活体做为托灵的载器。历年以来,妄魔最理想的魔灵载器便是仙界北斗七星中的青宸星——破军的仙身,岂料破军星百计避敌,使得妄魔从未得逞,妄魔一怒之下齑杀了破军星世代守护的掌印天女,将破军星打入了佛、神、仙三界之外的下方六界中,且封锁了他的回天灵识,使得破军星不得不一世世在三界之外流离失所,浪迹终生。帝佛如来因此将妄魔打入冥疆下原,并将他安置在投阳洞旁的腹地森渊中,言明只有当他找到了前来转世的破军星,解除魔诅、将功赎罪之际,才能重获自由。岂料后来冥疆投用了九座浮图塔来转生众灵,便再也无人迢遥跋涉,前去冥疆下原的投阳洞中转世投生了。之后便是乾坤元年,宙劫空亡骤然从天外来袭,整个大梵天为挡此劫而损失惨重,帝佛如来也堕天无踪,便再无人去问津被关押在腹地深渊中的妄魔,故而妄魔这一关,便被关去了很多年。”
罗玄点点头,想不到这乾坤九界中的奇闻轶事,远远不是他在人间时所能预料之万一。不说远的,便是这女娲壤中造出的赝人竟能在一千日内取代宗主成为完人,听来就令人如坐针毡,好在他剑法无匹,方才刺入真仙渡中的那一剑已正中了赝人的心房要害,生冥佩剑乃冥疆神器,威力巨大,那赝孽应该撑不过今晚,待到白日有机会时,他再去寻找那坨赝人化灰的女娲壤不迟。
二人前方不远处,聂小凤也正低声问去胎神华歌:“华儿,神曌的许诺之说,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胎神道:“哦,就是佛、神二曌的众生诺呗!七界中的生灵常常会向我们神佛二曌中人许下各种心愿,攀求各种诺言,七界内的所有宗嗣庙宇就是为此而建。像我们经常会俯听下界众生的愿望,有道理的就用力量帮他们实现,没道理的就当没听见,如此简单。”
“那。。。如果我不小心许下了一个神诺又无法兑现,将来会怎样?”
“不怎么样呀,就像人类一样,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也有改变主意的权力,只要你别跟人拉手指、歃神血就行啦。”
聂小凤一听,顿时松下口气,想到罗玄跟她求诺时,自己连滴口水也没多费,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了地。四人的身影于漫天星辰间穿梭而过,在天幕上拓下四道澜澜神光。
人间,哀牢山,惘生峰。
一道惊雷劈过,半空里惨白电光一闪,低云间绽开条七彩裂缝,赝人罗玄从真仙渡内一头跌下山涧,顺着陡峭的悬崖一路滚落至半山腰的小溪旁。
他摘去面具,全身浸在水中,轮廓不清的脸庞直直仰着,看去血红的天空。
胸膛上早被旋转的剑锋开出了个大窟窿,心脏的所有动脉一根不剩,齐齐剿断,绝撑不过一个时辰。百器之中,剑之霸气虽不如刀,却胜在阴狠枭毒,罗玄的那剑便是既准且狠,赶尽杀绝,刺穿他心房时,还返手剜了一圈。
鲜血像地泉贲射一样往外喷涌,整条溪流很快变了颜色,鲜红的山泉水一路叮叮淙淙,从山腰淌下山脚。赝玄艰难地在溪头翻过身子,终于看到了当年聂小凤娴坐其上吹笛的那块岩石。
却见山岩之上,正暗暗坐立着两头绿眼炯炯的鬣狗妖。
他这才忆起如今整个人间都已被群妖占据,哀牢山做为冥疆大界的官道出口,更是下有妖异盘结,上有魔阵驻守。
如今自己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地落在此处,自是送食入妖口,索性一动不动地躺在水里,心中已半丝不欲挣扎。
两头鬣狗妖对视着嗷噎两声,双双当头扑来,眼看即将咬上他时,赝玄却发现自己的胳膊已架在了受伤的胸前作为防护,右掌同时攒真,劈下一只鬣狗妖头,狗妖瞬间毙命,另一只见状忙跳开一旁,仰首一声长啸,山麓密林间须臾又跳出百十头鬣狗妖,数百双绿森森的妖眼刷刷占去了整条山涧小溪的两侧。
狗妖群蜂拥而上,整条溪水被无数双狗腿踩踏得水花四溅,噼啪有声,鬣狗群撕头的撕头,啃腹的啃腹,赝玄的手脚被狗妖们活活拉扯开,一头狗妖叼住他喉咙,另一只则将长长的鬣嘴拱进他胸前的窟窿里开始啃噬心脏。
赝玄周身抽搐,女娲壤中储存的仙修、神力随着他大开的心脏向四方作鸟兽散,他满脸血污,凝目看向腥红天空,天上、地下此刻都充斥着相同的血腥绝望,他却能感到自己的四肢还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与群妖们拉拉扯扯。
原来这就是活着,即便已经决定了要放弃一切,即便明知再如何挣扎都是死路一条,渴望生存的本能还是会支配着人类的肉体与精神,定要战斗到最后一口气,不死不休。
做人真的很有意思,只可惜上天给他的时间太短了。
身上骤地一轻,满身啃噬的狗妖群突然放开他四下散去,赝玄糊着一双黏血的壤眼,微微抬头,只见狗妖们全部垂头退去了离他身周十数米远处,每一头骨瘦如柴的鬣狗妖都在瑟瑟发抖。
一团紫色烟云从山的那头缓缓爬将上来,如一尾巨大的紫光海瑶鱼般徐徐飞近,瞬息间便罩在了他躺卧的溪涧之上。
那团紫云摇头晃脑,千变万化,一会儿化光,一会儿化烟,一会儿又噼噼啪啪地结成了紫色电火。它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奄奄一息的赝玄,光云哗然一震,猛地扑去裹住了溪水中的赝玄,拖着他缓缓升起,却见紫云裹着赝玄,时明时暗了半柱香之久,突然“啪”一声将他丢下,再次升入天中。
赝玄重重跌回山涧中,他一径仰躺,面无表情,坚硬的斥绝之意写满了脸庞。紫色烟云绕着他兀自转了一转,云身中猝然降下两只硕大的熠光紫瞳,几乎贴上了赝玄的鼻头:
“承记千百罹难,不得半丝恩果;与主同根共苦,却遭一剑穿心!予她山水相思,她只识另挽慨袖;徒负一世苦恼,到头名份皆无,飘渺作土。赝人!真是这诸天九界中,最苦难的违灵。”
赝玄一言不发地躺在冰凉的溪水中,满目皆是妄魔的紫气与烟瞳,他的身体和心房正在一寸寸瘪陷下去,但闻妄魔道:“你若愿意让我附去你身,我可保你心脏千日不停,直到与那宗主成功交替人身的那天!可好?”
赝玄兀自沉默,紫烟凝神一贯,当即宏声道:“原来如此!遭乾坤钢气强催出壤,生平认得的第一件事便是惊恐与杀戮,难怪你到现在还不肯说话!”
紫烟中打出一抹光电击去赝玄的颈项,赝玄的身体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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