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坤异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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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坤异史记-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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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尚不知自己死期已近,身边一地竟是大小千余酒罐,一路从山脚沿上云巅,似是想活活醉死在山中。

    见罗玄立于身前,竟是眉眼一抬,又昏沉沉睡去了。

    “起来。”罗玄冷冷告诫,胜欺寒霜。

    “你来作甚?”轩辕浑浑噩噩,完全不将罗玄的杀意放在眼中:“我不去找你,你却敢找上门来,就不怕我杀了你,去陪那耄耋老儿泉下煮酒?”

    “站起身来!”罗玄厉声喝道,轩辕求败总算定睛看他一眼,似欲起身,扶摇直晃间却又一屁股坐倒在地。他再望罗玄一眼,竟突然爆发出一串深厚长笑,声如万鼓齐鸣,振聋发聩,直笑得群山乱颤,雪崩四起。

    “罗玄,你是来寻我报仇的么?”他竟笑得失语。

    “雁伏刀本不应染你这等污秽之血,可今日,我须用它替我座下孽徒讨一个公道,聂小凤纵然满身罪孽,殃及苍生,却也不容你趁乖肆虐,恣意**于她。” 罗玄沉声交待,刀柄在手,雁伏凶气澎湃,精辉四漾,倒映半山冰封。

    轩辕求败收住腔内大势,低下头去,笑意仍挂嘴角,脸庞上却不相合宜地呈现出一片戚沉苦涩,他对着胸前锦囊低声细语道:“二十年了,凤儿你听到么?他终于来为你报仇了。”

    一声凤儿,听得罗玄心火高蹿,小凤已过世多年,这轩辕求败如今尚能对她如此轻薄,足见当年该是何等无耻颜色!他难以克制仿佛深心处一隅净土被人玷污的感觉,长袖一挥便是横刀劈面,多年来未曾知晓自己尚能动怒至此。

    轩辕求败提手握气,拦起功墙来挡雁伏刀气,然而来势太快,刀气深贯而入,只听咔嚓一声,似有器物碎裂音,他胸前锦囊掉落在地,从中应声滚出一枚圆型佩玉,汉白玉身,色泽润厚,望去甚是平常,白玉遭刀气横毁,落地便成了四、五块碎石。

    不料轩辕一见玉碎,竟不顾血染胸襟,神情大恸,仰天便发出一声凄厉清啸,一时间万里冰疆,瓊工雪峦,无不颤栗颤抖,摇摇欲坠,冰帽坍塌声远远传来。下一刻他已纵地而起,状如枭神,一掌五爪齐齐向罗玄迎面抓来,这般打法本是甚不雅观,却见他此刻恍若失去心智般毫不计较,招式狂乱却直取人身要害,节节煞命,袖中散发之无形剑气再不复往日清澈长流,却是浑浊不堪。

    见他暴怒之下,印堂上一锭浓墨重彩的黑气时时散发于外,所发灰烟随身展动,在空中留下丝缕毒迹,罗玄心中一愣,不想他竟同自己一般早已病入膏肓,须臾便会踏入幽冥,又何须他来动手?

    自从首次见到轩辕,罗玄便注意到每当提及小凤,他便会对着胸前那枚锦囊自言自语,状若疯癫,若非见识过他的身手,若说此人便是那令天剑空利、寰宇俯首、一生难求一败的剑魔轩辕,还真是难以使人信服。

    罗玄提身跃上巅头突兀的一块展风石,浓雾中凝神细看下方动静,等了半天,那轩辕求败却不上来,只顾俯下身子拾起碎裂玉块,东拼西凑,又哭又笑。他心中生奇,定睛一看,却觉轩辕手中拼接的玉物甚是面熟,却不记得在何处见过,遍寻脑海,他突地一泠,手中雁伏低了一低。

    莫不是。。。那时,那块腰玉?

    她当年数次三番跑进献宝,他当年三番数次用力扔出的腰玉。

    “我花了一天的时间做的!既然师父不喜欢,我舍不得扔,师父扔了吧!”那天,她嘟着小嘴儿,故作娇态地气咻咻,将缝上了这枚玉佩的男式腰带硬生生杵在他面前。

    他头也不回地夺过腰玉,抛出门外,毫秒不间。还记得当时那玉佩滚地三番,玲珑环翠一路叮咛散落,那时,便已碎得彻底。

    “为什么?”东方已现鱼白,初阳探路,她的疑问却在他耳旁幽幽响起,不复那日跺脚愤懑的张扬嗔斥,却是一派由地心传出的哀伤低落,罗玄猝然一抖,莫不是白日见鬼。

    轩辕求败将碎玉捧在手中,抬头去看罗玄,那一瞬,眸中是难以言喻的悲伤不解,他道:“你便当真如此轻贱她么?”

    “是你趁人之危,轻贱于她,逼迫她违背本心下嫁于你,今日我便取了你性命,还她九泉下一个清白。”罗玄居高临下,冷冷回应。

    “轻贱?我轻贱于她么?”轩辕闻言,低头喃喃自语,似有认真思量,顷刻又频频摇头:

    “不,我对她确有求切强夺之意,却是半点未曾轻贱于她!自从在这窦蓝山见她第一面起,我便知她虽青春年少,却已背负半生孽债。当年我在此独自参解十六化太微真局,因求胜心切而致走火入魔,多亏她路见相救,用紫薇斗数四十六周天格,以迷攻迷助我绕出心魔。中原三帮四派那帮杂碎,见我终被太微心魔所困,纷纷结党上山来攻,我当时心智涣散,周身穴道又被棋局锁住,一身功力无处可施,她便带着我四处奔逃周旋,从窦蓝至天山,东留到长川,整整一年,她未曾将我弃下。我有时心魔犯上便会神智昏乱,对她踢打怒骂,她却咬牙硬挺,为我度穴清煞,待我清醒的时日,她又会与我对弈而坐,日日用紫薇斗数导化我体内太微迷局,待我终于肃清灵台,胜化心魔之日,她却又不告而别。”

    罗玄吃惊地望着轩辕,却见他喃喃自述,早已深陷回忆,那张与自己颇有三分神似的脸上,竟浮出一片柔情:

    “我却如何舍得她离开?若不是她,我纵然一身旷世奇技,也早被魑魅魍魉所害,天剑名不存,求败成求死。我在心魔盲胜之际,莫说衣食驿宿,便是口出整言也不成,整整一年,她不单日日助我清修祛毒,且悉心照顾我饮食起居,每日口腹之欲,自吃过她亲手菜肴,从此天下飨享,再无颜色。恢复神智后,因成功渡化了命中大劫,我功力反而更臻一层,从此能驭剑无形,还创出了轩辕十九式。那时,我年逾不惑,正是意气风发,年强力壮之际,见她聪慧灵颖无人可及,本性善良温存,貌胜天人,一年多来又与我朝夕相伴,患难与共,心下便由衷生出爱慕之情,从那一刻始,我便是打算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妻子。”

    罗玄心头一沉,原只道这轩辕为人险恶卑劣,趁人之危,却不知他与小凤之间,还有这段曲折往事。

    “想是我半生不知如何同女子相处,如何表述心意,追上她时,她执拗不愿同我回去,我轩辕求败一生,何曾遇过如此挫败,想她照顾我时百般体贴迁就,见我病愈后却似完全变了个人,冷漠傲慢,任我如何挽留也不得,我心中一横,便强摄了她回窦蓝山,差人采物购礼,置备媒妁,硬要与她成亲。”

    “成婚当夜,她却又趁我不备逃去,我一路追至镜湖,她避无可避,竟投入湖中,镜湖水源自窦蓝山巅千年雪峰,常人体质万万不可承受,她当时武功根基尚浅,被我救起时,已是周身冰赤,全无生机,我心神大乱,全力施功相救,总算招她回魂,替她除下身上冰赤衣物时,这才发现她肩负天蚕血咒之伤,胴体上且有妊娠之纹,方知她虽年纪轻轻,花样年华,却早已身为人母,历经哺乳。”

    轩辕说到此处,双目勾勾地看向罗玄,似要在他身上凿出两个洞来,罗玄眉阔皱紧,目光挪向别处。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如她般处子美好,怎会有人对她下得天蚕血锁这等极刑?血魂之咒,大多用作禁人习武,难怪她体质如此孱弱,周身经脉损毁深重。待我发现之时,她体内的天蚕丝虽已被除去,但留下的创伤却足以贻害终生。我也以为她是已有夫君,这才抵死不愿从我,当下心中羞愧难当,打算将她治好后送她返家。替她驱寒时,她深度昏迷,神智不清,竟紧紧抱着我,一声声地唤我,师父。”

    轩辕求败述至此处,声音颤瑟如簧,似是无力再站,他干脆一屁股坐下尘土,双肘搭在膝上,泪水汩汩而落。

    此时的罗玄却也恍如被巨大冰锥狠狠捅破,慌忙闭眼,颊上两行冰凉,他伸手一抹,自己竟也是泪下。

    近期以来,他总是频频闭眼,先岳将,后魄军,再轩辕,短短几日,如历几度轮回。他从不知她的生命中竟曾盛放过如许曲折灿烂,地动天殇,竟惹得这一个一个梦中人,经年不醒,亦步亦随。

    “罗玄,你为甚要着白衫?”轩辕求败摇摇晃晃突然发问,旋刻又自言自语开去:“我为何要着白衫?为何那日偏偏着了白衫?若早知你最不喜白衫,我便是烧光了天下白帛,也不会让你错觉我与他有甚雷同。。。”醉眼熏跚间,他泪水积重难返,嶙峋手指,直直指向罗玄。

    “原来从窦蓝山相见那日起,她便是因我身着白衫,与她师父年纪相仿,神貌相近,这才出手搭救,她昏沉沉对我说,她对不起她师父,引诱他做了不可饶恕之事,犯下弥天大错,败坏了他一生清誉。她说那夜之前,她师父原本待她极好,是她自己害了师父,也害了自己,说若能重头来过,她再不会行将踏错,以致二人终生痛苦,也不会在事后不由分说便偷习武功,偷食大还丹,以致惹来师父震怒责罚。”

    一席话听得罗玄胸中潮动不安,轩辕的声音却已渐渐平复沉稳,他从地上缓缓起身,迎面走来:

    “我这才明白,原来她身上天蚕之伤,乃其师所赐,她腹中胎儿,亦是其师所为,如其师在哀牢山那般为人师道者,今日却来寻我为她报仇,指我对她‘趁乖肆虐,恣意**’。想我轩辕求败一生,会当绝顶,万仞等闲,唯一所求,除却棋逢敌手、淋漓酣战一场之外,便是与如她般真心之人,携手遨游,长相厮守。我对她虽有僭越之意,却从未生非礼之举,她既不肯随我一世夫妻,我便要她拜我为师,甘愿倾囊相授,栽培扶植她完成心中大业,谁知,又遭她断然拒绝!理由倒也简单,她说自己可再拜千人万人,却独独不会拜我,只因我同你一般,喜穿白色,喜研术海,更同你一般,固执心深,不择手段。”

    轩辕一言至此,兀自摇头苦笑。

第22章。 雁伏天剑() 
本章淋漓酣畅,男人战争,情敌争锋,霸刀天剑,斩尽山河!异域帅哥魄军星,手执三尺颛月剑,当仁不让,后期加盟!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好一句"固执心深,不择手段",罗玄苦笑,不由想起多年前家师古清风对他的训话,无独有偶,当年的古清风也曾责备过他“城府偏颇,分别心重”。

    原来从一开始聂小凤便已看清了他,她对他罗玄,果然最是洞悉,一如罗玄对她聂小凤。

    “师父,我最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

    她临终的遗言沉沉倒映在脑海中。小凤,为何要喜欢师父?师父待你半点都不好啊,虽是当年击溃少林三关保得你性命,可后来带你回返哀牢山,八年朝暮寒暑,看似平静无波,对你的约束管教实则固若金汤、严厉无情,之后种种,更是不堪回想。论仁,师父不及与你惺惺相惜的靖国岳将,论义,不及一个萍水相逢的轩辕求败,论情,更不及那伴你朝夕、生死与共的异瞳儿郎,可为何在冥岳倾覆后,你不去寻轩辕、岳将庇护,不去关外投奔魄军,却偏偏要上哀牢山去等我,这名行将就木之人,这名你一生凄楚不甘的始作俑者?你却是如此甘愿堵上一条性命,也要至我身前,追问那一句可否?

    罗玄深抽一口凉气,抬眼却见轩辕求败正朝自己所在展风石步步逼近,他袖间明剑光辉四泄而出,经过一番彻底倾诉,人已完全酒醒,天剑临风,元神归位,晨曦与月辉交映下,一派剑魔求败之睥睨飒爽。

    雁伏也觉出杀气,寒芒自涨,嗡嗡低吟,它跟随罗玄多年,与他早已魂体相通,可感应他深心每一处最微妙的潜伏暗涌,如今雁伏刀灵,内如万马齐喑,外显寒芒万里,便是罗玄内心翻涌的忠实写照——即便得知事情并非如他先前所想之不堪,但念至小凤毕竟曾为逃避此人而不惜跳下万载冰川之流,他便始终难抑一股孤绝暴戾之气。

    今日与轩辕一战势所难免,胜败结局虽从不上罗玄心头,而此刻他却奇异地生出满怀执拗他便是要让这雁伏泣血,天剑作奠!

    接近风石,轩辕却似突然想起什么顿住脚步,从右边袖襟扯下一块,将手中汉白碎玉小心包裹起来,藏入怀中。见他此举谨慎轻缓,似是生怕这堆碎玉在对决中再遇损毁,直把罗玄看得心头百味杂陈,轩辕求败想必不知,这腰玉原本是小凤做给他的腰饰,与之匹配的,本还有一条针脚细密的锦帛腰带。

    一个念头便噌噌钻进了罗玄的脑海,今日若胜了他,便将这拢碎玉全部取回。

    本属我份内之物,缘何由你日日凭戴!

    轩辕求败收拾妥当,似是又不放心地摸摸胸口,这才抬头去看罗玄,他眸中精气瞬约暴涨,怒声喝道:“罗玄,你悖伦弃德,丧尽天良,玷她童贞在先,践她情意于后,催她肢体,折她性命,夺她天伦,毁她人生,聂小凤此生万端劫数,皆源于你!若非我一早应承过她不能伤你,那日在山中见你父女,便已取了你们性命,给她添作祭奠!这么多年,我恪守与她诺言不去找你,你却在她二十年忌日之时自己找上门来,还毁去她予我最后一件纪念。罗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硬闯,凤儿,莫要怪我,此乃他咎由自取,与人无虞!”

    罗玄立在朝阳万辉中岿然不动,低头看他的目光有丝深刻怜悯。此类疾声厉色带来的良知拷问与心灵忏悔,早在岳将把小凤于家国天下、黎民苍生的浩瀚功绩展示于他时,便已洞彻其肺腑,冲毁堤纲。无人知晓,这十余年来他日日悬壶济世,借忙碌不休而使夜间能迅速入睡的原因,乃是有时恰逢月好,便能于太虚梦中见着她,还有那些渺远温盎的哀牢旧日。

    这枚掩于心底的小小隐秘,那些寒凉长夜的晦涩慰籍,他从未在任何人眼前流露,包括绛雪。

    然而追悔毕生又如何?犯下的错,辜负的人,终是早已随那三尺凉薄的离离坟土,再难苏醒,永失补偿。

    “无论如何,当年她手段毕竟有负武林众生,她欠下的浮图债必须偿还,至于我欠她的,来生再算。”罗玄俯瞰着声疾色厉的轩辕,语出缓沉,三生无奈。

    不是不知她予他之刻骨情深,以致一名与他仅三四分神似的轩辕求败,都被她恍惚当作了师父的替身,甘愿屡次救其脱险,忍受万难助其完胜心魔,日日觥匙相侍,如徒如女般悉心侍奉。她这是在将予他罗玄的一系列报复手段,都悉数补偿在轩辕求败身上。

    她恨他至此,却仍本能又无望地深爱着他。

    雁伏与天剑之战,在这晨曦苍莽的窦蓝山巅拉开了帷幕。轩辕求败化身为气,气育剑形,将罗玄所驻足的风石横穿而过,罗玄则提身遁空,当头劈下,那一刻他也失了容性。

    你长相似我又如何?如此便可趁机相挟,迫她与你红烛共秉,坐袂花堂?

    剑气与刀气横穿交错,齐齐贯透窦山万峦,地心内顿时传来鬼哭狼嚎般轰鸣,由下而上破震而出,地表瞬间开出丈余裂口,俯身望去,内中黝黑深邃,暗烁茕茕火光,如血池地狱。少卿,硕大山巅一声轰鸣,向两旁刷刷坍塌开去。

    此番地表挪位,巨裂吞吐,罗玄凝目穿微望去,山下数个村落须臾便被纳入地心深处,村民呼救哭喊声循风远远传来,他暗道一声:"不好!"当下心中愧悔难当。

    万载窦蓝襄王岭,一朝败墟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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